祁生追过去时,已经看不见老婆的影子了,那边是个拐角,一处去电梯的,另一处是回他们包厢。
祁生先回了包厢,问了苏书和祁远他们大嫂人呢?
苏书说出去了就见回来。
这时他们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直到看见他们大哥神色难看起来,他匆匆把慕曳的外套拿手上追出去。
她应该是没回包间,直接出去了,包间里开着暖气,有些热,慕曳就把外套脱了。
现在出去外面肯定冷,她的身体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寒气。
祁生越想越着急,脚步也混乱了起来。
看他一头奔出去,苏书和祁远也没心情打牌了,跟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就追出去。
不会是大嫂出什么事了吧?两口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了苏影后,那人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又搞事了?
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叫大嫂出门撞见了?
两人脚步匆匆,到地下停车场时,他们大哥站在那边四处遥望,浑身充满了颓丧的气息,像一只被主人丢弃的狗。
车子被慕曳开走了。
他俩来时只开了一辆车。苏书把车开过来,让大哥上车。
“大嫂应该是回家了,我们回家看看?”
也只能这样,祁生忽然觉得自己对媳妇一点都不了解,她哪些朋友,她有哪里常去的地方,她不高兴的时候,习惯做些什么?这些他都统统不了解。
以至于现在束手无策,除了家里,没法想起任何她可能去的地方。
苏书开车很快,现在两个男人中,她大哥着急慌乱,明显不适合开车,自己老公也在后面劝说,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们兄弟两个更好说话,她狂奔还抄了近路,也折腾了半个小时才到家。
刚到家,三人就直奔二楼。
金宝贝正在一楼看电视,见此问道:“发生什么了?怎么一个两个行色匆匆的,这是赶着去投胎?”
三人没空理她,兄弟两个腿长脚步快,直接冲上楼梯,苏书则停下来问:“妈,看见大嫂回来了吗?”
金宝贝摇摇头:“不是跟你们一块出去什么聚会?”
“不是我说,那帮子纨绔好玩是好玩,就是一帮人都不知道上进,这怎么行,不要成天鬼混……”
金宝贝还要继续叨叨,苏书冷不丁给她丢了个炸弹:“大嫂弄丢了。”
金宝贝愣住,这时楼上传来砰砰的敲门声,里面没人回应,两个男人已经开了门进去看,里面空无一人,没有回来的痕迹。
这时两人又奔了下来。
金宝贝站起来,走过来,问:“发生什么了?”
就看见她大儿子站在楼梯口,手捂着额头,整个人都不太对劲。
苏书叹了口气,“我们聚会下半场的时候,梁家那个公子把之前跟大哥闹过绯闻的姓苏那影后带过来了,这个影后不是省油的灯,当着大嫂的面说了很多阴阳怪气的话,后来大嫂泼了她一杯饮料,跟着大哥出门去洗手间,那影后后脚跟也溜去了,大嫂说出门透透气,可能是看见她干了什么。”
说完这些,金宝贝就炸了,她瞳孔地震,赶紧去扯了扯大儿子的袖子,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什么影后跟你说什么做什么让你媳妇看见了?是把你按在墙上亲还是你不老实把她按在墙上亲?”
苏书:“……”妈这个脑洞可真大。
祁远:“……”佩服佩服。
哪怕这种时候,小两口还是被老妈逗得忍不住想喷笑。
祁生抬起头来,在场三人吓了一跳,他眼睛红红的,里面都是红血丝。
他哑着嗓子说:“什么也没干,我真没碰过她,就是她拦在那找我说了几句话,我生气了推开她,然后就看见曳曳站在那边看着我。”
“再追过去的时候曳曳已经不见了。”他似是哽咽了下,声音也有了点变化,“她连外套都没拿,我担心她会着凉,外面这么冷。”
“妈,我找不到她了,我找不到曳曳了。”
金宝贝吓了一跳,她这个从出生到现在天不怕地不怕混了快三十年的儿子居然哭了。
那模样又慌又委屈。
她张了张嘴仿佛发不出声来,过了会儿才吼道:“快去找啊,想想大儿媳平时会去哪里,快分头去找。”
“对了她手机呢?”
“在大衣口袋里,她连手机都没拿,只把车开走了,包也没带,身上也没钱……”
当时车子是让小弟去泊车的,所以车钥匙找前台拿就行,其他的她没回包间就一概没带走。
除了怕她会着凉身上没手机没钱会出事外,祁生知道自己老婆因为身体原因也很少开车,她只有驾照,几乎没开过一次车,出门都是司机带着的。
金宝贝觉得这个时候,儿子都慌了,她不能慌,她是当妈的当婆婆的必须镇定下来,以前对大儿媳各种挑剔唠叨,实则她也没真想过要让她离开祁家,她是自己儿子的老婆,是祁家的长媳,是这个家里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她就深呼吸,除了让三人快想想看慕曳有可能去哪里,赶紧分头去找外,还拿起手机要打电话给亲家,沈乔那个女人虽然不靠谱,但总归是大儿媳亲妈,应该了解她几分?
这个时候,当婆婆的也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大儿媳进门一年多了,她也仿佛不太了解她,平时虽然都有说话,但各方面都不知晓,比如她的喜好,比如她喜欢在什么地方待着,有什么消遣,这些一概不知。
沈乔接了电话,问亲家母大晚上什么事?
金宝贝道:“慕曳回你家了吗?”
“没啊,出什么事了?”
金宝贝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儿子的绯闻对象闹了一场,让大儿媳误会了,生气离家出走。
她说两个人闹了矛盾,慕曳就开车走了,也没回家,不知道这会儿去哪。
沈乔惊讶:“她会开车?她八百年没开过车吧?就她那个身体,你们敢让她大晚上开车出去?”
手机是开免提的,面对质问,金宝贝沉默了下,不知道怎么说,祁生沙哑道:“妈,是我不好,您帮我想想曳曳可能去哪里好不好,回来我任打任骂都行,我怕她出事。”
沈乔也沉默了,过了会儿说:“小时候她倔,不跟我们一块吃饭,上学自己去,回来就关屋里画画,也没经常出门……越长大越不爱出门,倒是小时候经常偷偷跑去附近一小学后面的小破屋待着,那边后来也拆迁了,成了高楼大厦,她就没再去。”
祁生问:“那个小学叫什么?在哪个位置我去看看。”
沈乔就把那学校地址发给他。
跟着又说:“曳曳也没什么朋友,只两个,一个叫什么园园是她的高中同学,另一个是咱圈子里安家的假小子,和曳曳从小一块长大,一直挺护着她的,曳曳结婚后这人出国,鲜少回来,除了这两个,我想不起来曳曳还有什么接触的人。”
祁生哑着嗓子问:“假小子?女扮男装?”
沈乔莫名其妙,问一个不相干的做什么?那人已经出国一年多了,也没见回来,还是说了,“也不是刻意女扮男装,她就那样,从小就男孩性格,打扮穿衣说话行事都像个男孩子,喜欢染一头五颜六色的短发,大大咧咧的很出格,也很能打架,从幼儿园开始就跟在曳曳旁边,碰见什么坏小子欺负曳曳,她就打人。”
祁生忽然意识到什么,唇角扯了扯,三分弧度装了七分的苦。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大傻逼。
沈乔再不靠谱也是关心女儿的,她也天生爱玩,所以就跟慕强生了一个女儿,没要二胎。
这个就是她唯一的孩子。
挂了电话,她就打给慕强,问他女儿有去找他吗?
慕强那边很吵,应该是在应酬,说没有,让她没事别打电话。
沈乔骂骂咧咧挂了电话,这狗东西一定又在玩女人!
一家人都找不到办法了,联系不上人,也不知道人去哪里,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从最有可能的地方开始找起,还发动了所有的佣人保镖帮着一块找。
这一晚上,祁家开出去寻人的车队至少有二十辆车,然而还是没找见人。
奶奶灰和李大少那群人也隐约猜到什么,把梁少大骂一顿,放话等找到嫂子就把他绑过来给嫂子赔罪,什么人啊,玩兄弟绯闻对象就算了,还把人带到这种场合,带过来还不安分,一来就搞事,这样的人就不是他们的兄弟!
梁少心里也苦啊,大少都说了他俩没关系他才上手的,但他的确没考虑周到,没想那么多就把人带来了,他该。
骂完一群人也发动自己的力量帮着找。
姓凡的那位社交恐惧症兄弟是个黑客高手,他入侵了某道路系统,大少的车很骚包,目标比较明显,有耐心的话应该有几分希望找到。
找了一圈,一群人还没消息,苏书甚至打电话去白帝问了,也没有大嫂的消息。
祁生那圈兄弟有个大哥在公安部门上班,也打了电话,让那边帮忙留意着,祁远也找了自己的关系找,所有人能想的办法都想了。
如果慕曳身体正常,他们还不会这么担心,但她身体弱,没穿外套,大冬天晚上在外面晃,没手机没钱怎么能不担心。
祁生自己开了车,转到岳母说的那个小学的后门处。
现在这边的确已经建起了高楼大厦,再没有以前的破房子。
他隐约感觉这边很熟悉,走到学校大门看,上面写着“明月小学”。这是一家历史已久的小学,是市一中附属小学,也是慕曳小时候上过的学校。
祁生上的私校,没在这边上过,但他眯起了眼睛,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这几个字像是刻进了脑子里,给他一种极度熟悉的感觉。
没想起来什么,他就往后门转,岳母说着后面以前有个小破屋,小曳曳就喜欢在里面待着,捧着书看,偷吃藏起来的零食。
冰冷的高楼阻隔了久远的记忆。
他坐在马路边的台阶上。
冷风往脖子里面灌,他才想起来自己没穿外套。
但那又怎么样?
曳曳也没穿。
她身体不好,一定比自己冷。
忽然,他站了起来。
明月小学……小破屋……
久远的记忆吹去灰尘,缓缓拉开——
从小他就爱玩爱闹爱打架,有一回跟一群男孩子惹上外面的混混,就是在这片干的架,那一次他受伤了,不敢回家,怕被亲爹骂。
所有人都走了,他躲在小破屋里躺着,想着一晚上不回去算了。
那时正好是傍晚,天色将晚未晚,比现在暖和一点。
黑暗中,传来一个女孩子轻轻的软软的声音:“要帮忙吗?你在流血。”
他抬头看过去,女孩正盘腿坐在最里面一个废旧的大纸箱上面,她手里捧着一本书,歪头看来的时候,眼睛特别好看。
那天女孩帮他包扎了伤口。
他咧咧嘴,笑着吹牛:“你这么弱小又长得好看,如果有人欺负你报我名字就行。”他把自己名字电话和学校都给她留了纸条,但女孩没有联系过他。
后来他还回来看过几次,没再碰上那个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但是漂亮得像个玻璃人小仙女的女孩。
再后来,这段记忆蒙在时间的尘雾中。
他还以为和曳曳的第一见面是在大学里,慕曳学的油画,她的毕业作品被选上,学校做了一次对外开放的画展。
那副油画很美,画的一个十岁大小的男孩,背景一间破旧的老屋,男孩脸上有伤口,却对着夕阳咧开嘴露出八颗牙齿,笑得灿烂。
背景一明一暗,色彩运用得极其大胆强烈,却一种触动人心的质朴。
他那时也不是专门去看画展的,是兄弟们把他拉过去,说学画画的小仙女特别多,他们去饱饱眼福。
他跟着去了,在众多画中一眼就看中了那副画。
现在想来,不单是曳曳画得好,还是因为这是尘封在自己记忆中极为温暖极为久远的一幕,他哪怕忘记了,潜意识里还是会为之触动。
因为这幅画,他第一时间去问那些工作人员,画作的主人是谁?
正好这时,画的主人走过来,她真的像个小仙女一样干净剔透,脸色苍白,眼神干净,他问她高价买下了这副画。
那时的曳曳只问了一个问题,问他为什么想买?
他咧咧嘴说:“像我。”
她便卖给了他。
画作上有署名,她叫慕曳,后来他回去调查才知道那是慕家的女儿。
他不知道因为画作的触动,还是天生就该喜欢他老婆,总之他对小仙女念念不忘,一见钟情。
再后来一次见面,是在医院里。
他送一个兄弟来医院,那小子摔断腿,在医院里他又碰见自己的小仙女,小仙女身体不好,发病了,送进医院里。
兄弟说慕家的女儿天生体弱,好看是好看,就是福气薄。
数月后,慕强到祁家提起联姻的事,想让他爸出手救濒临破产的慕家,他爸不看好慕强,不同意。
只有他心里涌上一阵狂喜,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想堂堂正正地迎娶小仙女,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去接近她,她几乎没有社交,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他该怎么接近她?他这辈子也不知道怎么讨一个女孩的欢心。
如果能把她娶进门,如果她答应嫁给自己,那像二弟和苏书那样,婚后慢慢培养感情,应该也可以?
他计划得好好的,去跟自己爹求情,然后如愿娶到了自己的小仙女。
开始他是怀着期待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和小仙女相处,但慕曳天生性格冷淡,没有回应过他,他心里不断在怀疑自己,曳曳是不是不喜欢他这样的?
他试探性问过,问她有没有谈过恋爱?
慕曳说没有。
等不及他窃喜,他又问那你喜欢哪样的?
慕曳不假思索说:不知道。
他心里就凉了,如果喜欢他的话,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说喜欢你这样的?但这时他也没自暴自弃,后来真正让他觉得自己小仙女永远不可能喜欢自己,她另有心上人是婚后一个月。
她难得出门见了一人。
那人染着金色的短发,长得修长帅气,勾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环抱在怀中,举止亲昵。
慕曳也没拒绝他的任何动作,哪怕再亲昵。他甚至在离开时还低头亲了亲她额头,那种眼神,他看自己媳妇的眼神,祁生永远不会忘记。
那是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神,就好像一只猛兽守护着自己的宝贝,暗藏深情和小心翼翼。
慕曳不但没拒绝他的亲吻,还挥挥手跟他告别,她脸上难得挂上轻快的笑意,跟那人在一起她显得十分轻松快乐,那是在他面前没有的,在祁家也没有的。
祁生忽然就绝望了。
自己老婆嫁给自己只是因为她慕家需要祁家的帮助,她或许不是出自本意想嫁过来,她可能是被逼的,她有心上人了。
她跟他在一起那么甜蜜快乐。
他知道自己心里是有问题的,他心里头空了一大块地方,里面荒芜黑暗,什么色彩都填不进去。
从小时候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不是个正常东西。
小自己三岁的弟弟一出生就先天不足,大病小病不断,爸妈一个忙着公司的事,一个全心全意照顾着弟弟,他一个人在外面野也没有人注意。
他习惯一个人长大,习惯当个不省心的调皮儿子,习惯称王称霸。
只有心中空落落的那块地方没有人触及。
他有多渴求慕曳爱他,在知道她有心上人后就有多绝望。
他不想勉强她,他甚至自暴自弃,他想放手,但他知道慕家暂时还离不开祁家,所以他没有提出分开,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就放纵自己在外面,当个别人口中的浪荡大少。
口碑对他来说也不重要。
反正他就一直这么烂到底,没有人会爱他。
……
想起那些恨不得烂到泥里的想法,他扯扯唇角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捂着眼睛哭,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这辈子,他祁大少活了快三十年,第一次掉眼泪。在这个小学门口的马路上,后面是一排排冰冷的建筑,黑漆漆的没有人看见。
过了会儿,他擦擦眼睛,离开这里。
祁生车子刚开出去,却不知道去哪儿,满心茫然无措,一颗心像被攥紧了痛到发麻。
这城市往日里感觉很小,很拥挤,这会儿找起人来却感觉非常大,天大地大茫茫人海,连一个人都找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