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绥接下来的几日仍然称病,但其实他的风寒已经转好,留下养病的假象,秘密离京处理锦衣卫之事。
与其在朝中多费口舌和那群人周旋,不如快点落实让有心之人无机可趁。
他离京不过几日光景,归来发现朝廷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动。
那变动极为微弱,就像是小石子丢进了汪洋大海中,连个声响都没发出来,就消失不见,除了周围被震起的小小涟漪,无人在意。
出事的是个五品给事中,姓宋,名叫宋山。
给事中相当于是侍从皇帝左右的顾问,可以参议政事,这官职虽然不高,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
可因为明帝的特性,他对政事并不怎么关心,给事中这个顾问自然也就派不上用场。
宋山是先皇时期的进士,外放做官两年,因为政绩不错,被调回了京都,是先皇的亲信,为人同燕峮一般,都是清正之人。
因此太后弄权时,他一直打太极含糊,虽然没有明面上的反对,属于中立派,但太后清楚他的想法,把他安排到了这个职位,颇有些讥讽他的意味。
宋山也没什么意见,认认真真地做着自己的小官,哪怕皇帝不管事,政事都交到太后那里,他也在皇帝随口问起时对答如流,甚至暗暗劝谏。
可惜明帝并没有在意他的想法,一副母后掌权做的很好朕很开心的模样,彻底让宋山失望。
面对朝中乱象,宋山自觉人微言轻,也不打算再管了。
但偏偏前两年选秀时,他女儿被皇帝看中,被纳入了后宫中,颇受皇帝宠爱,被抬为美人,皇帝也起了给宋山升官的想法,但被宋山拒绝了。
宋山深知女儿没有母家支持,在这种情况下,荣宠必然只是昙花一现,他不敢走高,生怕惹眼了,那些弄权之人在后宫针对他女儿。
事情也如同宋山所料那般,皇帝的宠爱还没有春日的花开的久,宫里美人何其多,加上奸佞们最会用美色讨好皇帝,宋美人很快就被冷落。
父女二人一个在前朝默默无闻,一个在后宫深居简出,皆是一副不站队一切与他们无关的谨小慎微的姿态。
按理来说,这样的人,不应该出事,蔺绥甚至觉得宋山甚至能够在这个职位上摸鱼到改朝换代。
和燕峮一心为民无所谓官职大小不同,宋山早就没了斗志。
燕峮是无所谓谁掌权,只要能治好国家他都会听从,因此他是太后党,在太后的旨意下干利民的实事。
宋山是先皇党,在先皇去世太后掌权时,他就已经被打击过一次,皇帝的态度直接让他十分消沉,太后故去后,朝中混乱之态,让他越发失望。
蔺绥觉得要不是宋山二女儿在后宫做妃子,小儿子准备参加会试,宋山早就辞官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在这个关头因为贪污被查办,蔺绥不用抽丝剥茧都清楚他肯定是被当成了替罪羊。
看到了事情都来龙去脉后,蔺绥更加确定。
蔺绥派人去查,发现这件事顺藤摸瓜,还能和礼亲王产生关系。
不过这倒不是礼亲王的意思,宋山这种人物,还入不了他的眼。
是礼亲王派系之人,想到前几日礼亲王上门的样子和之后可能会有的小动作,蔺绥决定管管这件闲事。
他向来信奉先下手为强,宋山在朝中没有大树可以依附,他不介意借此机会收为己用,正好人手不够。
蔺绥进宫当值,去了内务府。
他成了锦衣卫指挥使,这内务府总管的位置自然就落在了别人身上,不过那也是蔺绥的人,没什么差别。
明帝的后宫妃制仿汉,共有十四等,皇后之下乃是昭仪,末等为舞涓,宋山
的女儿当初的确受宠,选秀时就被封为七等充衣,不过三个月就被封为五等美人,还有个自己的小阁,其他美人也只能居偏殿,四等容华才能做一宫之主。
蔺绥没去翻看内务府的记录,找了个负责的太监问了情况。
宫里惯是捧高踩低的地方,妃子失宠时,少有按份例给足的,往往是这里克扣些那里以次充好。
宋美人失宠,母家也没什么势力,自然没有什么好待遇。
如意阁里,红枫落在台阶上也无人打理。
不大的小阁内十分冷清,宋美人坐在二楼冷漠地瞧着底下名正言顺偷懒的宫人,将视线望向了方寸天空。
贴身侍女晚香提着食盒急匆匆地上来,给主子端菜。
明明是色香味俱全的菜,晚香的表情却很奇怪。
宋美人的神色同样奇怪,皱着眉看着晚香:“你没拿错?”
晚香急忙说:“千真万确,是平日里那膳食太监,奴婢还问了一遍。”
宋美人差使晚香去拿银针,不怪她多心,自从她失宠后,就没有可口的饭菜享用,前两日她得知她爹出事,晚香拿来的饭菜更是寡淡稀烂的白菜豆腐,让人看了作呕。
宋美人昨日特地打扮了一番想去见皇上,替她爹辩解求情,可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还被容华罚跪了一个时辰,回来便浑浑噩噩,心如死灰了。
可今日的饭食却格外不同,说不上丰盛,但却是美人品阶该享用的份例。
确定无毒,宋美人也食之无味。
一连三日皆是如此,晚香在拿菜时,还得知了一些确切的消息。
比方说宋大人是因何而定罪,现今又如何。
宋美人何尝不知这背后是有人在做动作,可听着父亲秋后便要被斩首,经商的大哥一家也牵连进父亲贪污案中,一家老小都要被流放,秋闱得了第三名的小弟也没了明年会试的资格,一辈子只能当白身,宋美人寝食难安。
无论这背后是谁,又要利用她做什么,她都无法拒绝。
当她看见青年飞鱼服的下摆,顾不上这是为人唾弃的大奸佞,为其效忠。
叶落满地,一层秋雨一层凉。
燕秦今日出门前才下过一场雨,便未带伞就出了门,去了茶楼吃酒。
可谁知离开时,外面又落了雨,雨势还不小,因此大家又只能坐回了茶楼里,继续谈天。
今日这小聚,乃是为同窗而办,大家都知道宋晏明前些日子经历了什么风波,如今他父亲得以翻案,恢复清白,宋晏明也能够重新参加考试。
燕秦也为他高兴,毕竟宋晏明也颇有才华,只不过他们二人并不是十分相熟,宋晏明独来独往,这次还是其他人牵的线。
虽然雨挡了出门的路,但大家还是很有兴致的吟诗作对起来。
以这景为题,有人以雨暗喻,代指政治之相,虽然辞藻不够凝练,还是引起了一阵附和。
大家又不可避免地谈论到蔺绥,毕竟这位大人的锦衣卫最近风头正盛。
“锦衣卫办事蛮横的很,想来是更好鱼肉乡里了,锦衣卫做的事,怕是连衙门都不敢受理。”
燕秦正欲反驳,以他所见所闻,可没看见锦衣卫跋扈模样,还看见了锦衣卫捉拿当街纵马之人,即使那公子身份不凡,也照样铁面无私。
燕秦还没开口,便听见一道声音说:“我看倒不见得。”
众人皆看向开口之人,宋晏明神色如旧,继续道:“我觉得不是什么坏事。”
这话引得旁人愤愤,奸佞的权力机关,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明显的弄权的作为,怎么能说不是坏事。
燕秦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握紧,心脏紧缩。
那种横生的滋味来的迅
猛霸道,如同生了刺的枝叶缠着他的心尖。
有旁人为蔺绥说话是好事,燕二郎如是告诉自己,可眼里却浮现了一层极浅的阴霾。
宋晏明不会无缘无故为人说好话,除非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比如宋晏明父亲翻案一事。
燕秦心里不由得想到其他地方,心里十分不安。
他的十七颗夜明珠还未派上用场,因为蔺大人近日太忙,只得在他有空时,他才能在夜半进府一叙。
茶楼外风雨大作,燕秦的心情亦如是。
此时初尝情爱的少年郎还不知,这种阴郁酸涩又尖锐的情绪,是与爱同根的丑陋的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