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 116 章

这本旅游杂志实在太小众了,安以农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也就更不会知道,他的照片也出现在了某些供人买卖的册子上。

只要给得起价钱,这个地方没有什么不能卖的。

一只带着祖母绿戒指的手指着这张照片:“这个,我愿意出价一万刀。”

暗处水波涌动,阳光下的安以农还是每天和汉字、英文字母斗智斗勇,他的数学有了长足长进,但中文和英文还是进步缓慢。

这个时候,画画就成了一件放松的娱乐活动,他不知不觉越画越多,真的开始喜欢这件事。

和‘X’的通信也在继续,这是他一天中颇为期待的时刻,他越来越好奇‘X’的身份。

不久后,改版后的《画友》再一次出现在各个书店,它夸张的彩色漫画封面和里面精致的小礼物吸引了不少人。

改版的《画友》主推了他的漫画《大漠英雄传之魔鬼城》。

同时两本漫画杂志寄到他的家里,一本是漫画杂志寄给‘老板’过目的,另一本则是寄给‘作者以农’的样刊。

他坐到书桌前,从书包里拿出还没来得及看的邮包。

里面除了发来的样刊,还有一个信封,信封里就是他这一次的稿费:一页五块,刚好一百块。

他把一百块放到一边,打开书寻找着有自己漫画的那一页。终于他找到了,在整本杂志的后半部分,作为新人出现在了新作品一栏。

“虽然是自己画的,但是一旦出现在杂志上,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明天就会出现在书店和杂志摊上吧?”

“我的漫画已经出现在漫画杂志上了,或许哪一天你路过报亭的时候还看到过它。^_^——X”

男人看着上面可爱的笑脸,自己也忍不住笑。他拿起电话打给下属:“把这两天新出的漫画杂志都拿过来。”

虽然不知道是哪一本,但只要所有的都看过,那就算是看过小朋友的画作了。

男人其实不知道和他通信的人几岁,因为交流的时候觉得很理智成熟,但偶尔又有属于少年人的天真乐观。还有一次,他抱怨过考试,所以大概是中五,或者中六?

没想到他会和一个中学生聊得这样开心,发展成了笔友——他们差了至少十岁,如果见了面,小朋友应该喊他叔叔。

“今天路过报亭,想到这其中可能有你的作品,忍不住买了一本。原来漫画的确很有趣。——X”男人手上的杂志翻了一页,出现一个在月夜下骑马狂奔的侠客。

“恭喜你,人生又将添加一种新的乐趣。——H”另一个地方,安以农也翻开了画稿,他正在画一个和友人喝酒的侠客,两个画面的主角有着一样的脸,只有背景不同。他以定沙县的县衙后院为模板,画着侠客所在的友人家中。

那天晚上,男人做了奇怪的梦,他梦见了那一片黄沙,还有高高的塔寨和带刀的马贼。梦中有个看不清身影的银袍小将军,拉着弓,眼睛像星辰一样明亮。

那天晚上安以农也做了个奇怪的梦,他梦见一个看不见底的层层叠叠的虚无空间,一个个模糊的怪物们被封锁着。而他被一个像是龙却一身黑鳞的怪物盘在最中间,他一下一下用头顶的角蹭着他,痒得他不住挣扎。

“快点找到我,以农。”

梦中小小的人仰头看着大大的怪物,他站起来,踮起脚抱住怪物稍显狰狞的脑袋:“好。”

安以农醒过来,天亮了,窗口出现一个熟悉的小鸟的影子,在那里学啄木鸟。

“笃笃笃,笃笃笃。”

他还沉浸在漫画登上杂志和杂志改版的兴奋里,期待着《大漠英雄传之魔鬼城》火遍港城,这时候又一个消息砸了安以农满脸——何承爵要离婚了。

没有情人没有第三者,只是感情不和无法再过下去。

他们这对王子和灰姑娘的现代童话故事,终究还是有了一个结果——虽然是糟糕的结果。

“没想到会真的离婚。”家里人唏嘘不已。

新的一夫一妻制的婚姻法公布也没有两年,早几年离婚都不叫离婚,叫‘休妻’,可见这个年代离婚是多么罕见,还是这样有头有脸要面子的豪门。

“你妈咪是个眼里不揉沙的,你爹地又是个花心大萝卜,哎。”李玉凤同门的师姐妹过来搬走李玉凤的行李。豪门里男人乱搞的很多,甚至很多入赘豪门的男人都乱搞,那些太太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玉凤真的是烈性子。

“三姨,拜托你好好照顾妈咪了。”

“放心吧。”三姨拉着行李走了。

“这件事爆出来以后,肯定会有无良港媒来蹲消息。我先送你去外面住一段时间,是你三岁时候爷爷送你的房子。那里都收拾好了,莲婆婆他们也会一起过去。”醉醺醺的何承爵倒在大厅的沙发上。

他一心要离婚,现在真的离婚了,心情却不是很好。安以农看他这样,也懒得说什么:“那我收拾一下东西。”

离开这里也好,自由一点。

“阿潼,你老爸我啊……不是一个好丈夫,你妈咪也算是解脱了。”何承爵眼睛半睁,“你不要学我,以后找到一个人,就好好对她。”

安以农拍拍他的肩膀:“你喝醉了。”这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家里几个佣人帮忙,他的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了,一辆车不够,装了两辆车。

但是安以农没有立刻走,他一直等,等到鹦鹉回来。

“我要搬家了,以后可能不会住在这里,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认门?”

安以农背着书包,手里抱着鹦鹉坐在车上,脸上没有悲伤或者留恋,很平静。莲婆婆他们在另一辆车里,倒是很担心安以农的状态。

“两脚兽,你难过吗?”鹦鹉歪着脑袋问。

“没有。只是……突然离开这里,多少会有点情绪。”安以农一直看着外面倒退的风景。

心情不好不是因为原主父母的事,反正他们在一起或者不在一起,对他的影响都不大。并且此时原主对他的影响已经没有那么强烈。

心情不好,是因为这间他已经开始习惯的房子原来是不属于他的,房子的主人希望他暂时离开,他就要暂时离开。

安以农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窝。

车子缓缓驶入一个高档住宅区,这里面的房子也都是小别墅,只是小一些,就是后世常见的那种带一个小花园的联排别墅。

“是这里吗?”安以农还以为临时住所是商品房,没想到又是别墅。

“是这里。”司机才叔说。

车在一间栽种着松柏的小别墅前停下,保安是一个脸上有疤痕的中年人,他看过人之后就开了门。

安以农透过窗户往外看,两边都是规整的小花园,铺着草坪,种了杜鹃花,有工人弯着腰在修剪草坪。

绕过别墅前圆形的喷水池,车子在阶梯前停下,司机打开车门,抱着鹦鹉‘谢谢’的安以农被扶着走下车。

别墅的大门开着,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精美的欧式沙发和水晶大吊灯,还能看到地上的天然大理石地板和花色羊毛毯,红木的梯子一路通向二楼。

他抬头看到了这个别墅的二楼,是个空荡荡的小阳台。

倒是隔壁别墅的阳台,春天刚到就已经是一片姹紫嫣红,就是不知道种了什么花。

隔壁的二楼好像有人……迎着太阳光的安以农眯起眼,但是看不清。

隔壁二楼的人反而将他看得清清楚楚:黄昏橘色的阳光落在他飞扬的碎发上,把头发也染成了淡金色,而这碎金发丝下,是一双明亮又清澈的眼睛。

而这个少年的手中,抱着一只像极了他家出逃宠物的凤头鹦鹉。

不,那似乎就是他家的。

男人呆立在那里,他想过很多遍,和他通信的小朋友是什么样子,但是真的知道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是多么匮乏。

那个小朋友就应该是这个模样的,有着成人的理智,也有少年的纯粹。

窗边的男人笑起来,其实他已经见过他,见过很多次,他记得那双灵动的桃花眼下还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坠着星光。

安以农看着他们把行李都搬下来,他的东西都送进主卧。

这间屋子是何承爵的审美,精美的欧式风格,羊毛毯、大理石、油画、天鹅绒垂帘……唯一不欧式的就是一整面墙的热带鱼。

不过因为长久没人居住,走在里面总觉得有些冷。

安以农喜欢主卧里里的布置——终于不再是儿童海军风,而是暖灰色系的简约风。

“这是哪里?”鹦鹉傻傻地问。

“我以后的家。”把新买的漫画书一排排放好的安以农回头笑道。

“可是这附近不是我主人居住的地方吗?”

“嗯?”

何承爵离婚的事情在第二天报出来,小报极尽夸张去描述,自己编了无数的爱恨情仇。有说何承爵家暴滥交得病的,有说原主母亲因戏结缘出轨的。

他们结婚时的豪门童话招牌太响了,所以离婚也引来了这么多的关注。

也有媒体人想要找到他们唯一的孩子,但是‘何天潼’平日太‘低调’了,连一张长大后的照片都没有流出来,所以他的生活还能维持平静。

其实安以农完全没在意原主父母离婚这件事,他想着鹦鹉的话:X也住在这里?

一想到这件事,他莫名其妙有种窘迫,他在信里这样夸耀自己的画技、人品,如果真的见面,还是会有些羞耻的吧?

一想到这件事,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再搬一次家。

“等一下,我知道X住在这里,是因为能听懂‘谢谢’的话,可是现实中的‘谢谢’还没学会人类语言,所以X根本不知道我搬来了这里啊。”

这通分析把安以农说服了。

放学后回到现在的住所,莲婆婆说隔壁的人家送来了礼物,是一篮子蜂蜜柠檬蛋糕。

“蜂蜜柠檬蛋糕?”嗅着香味的安以农心情变好,“他为什么送这个来?”

“房子主人知道有邻居入住,所以让人送礼物来,过两天我做些点心送过去。”

“好啊,这些事就麻烦婆婆你了。”安以农也不太会这些人情往来,交给莲婆婆最合适不过。

“应该的,我看你早上胃口也不好,是不是还想着先生和太太的事情?”莲婆婆一脸心疼地问。

“……没有啊,换了地方有点不习惯嘛。”

安以农说了实话,但是没人相信,他们还是觉得他很难过,只是不肯表现出来。

在无数媒体人和吃瓜人的关注中,何承爵的婚还是离了,两人正式分开。

何家没什么动静,也不发表议论。他们两夫妻本就分居多年,大家早有这样的心理准备,现在不过是尘埃落定。

另外就是财产问题,各人名下财产归各人所有,这些都是清清楚楚没什么好说的。

甚至这期间安以农还发了一笔小财,因为他们两个都表示对他很愧疚,送了他一堆东西,什么古董豪车名表就不说了,房产都有两处。

真·一夜暴富。

这一切都是身外物,他回来还得继续和课本死磕,再贵的古董豪车也治不好他的先天顽疾。

这时候,突然想要弥补儿子的何承爵就爱心大发,花重金给他请了一位优秀的大学教授做家庭老师。

有专业老师系统性梳理知识结构,安以农的学习进度加快了一些。

哦,不是读书变容易了,而是重点都被梳理出来,需要记忆和理解的范围缩小了,效率也就增强了。

“其实你理解能力还行的,记忆力也可以,为什么读题这么困难?”家庭老师吴先生想不明白。

安以农的数学和通识都还可以,但是同样必修的中文和英文就一塌糊涂,最简单的单词都会写错,简直让人怀疑他是故意的。

“老师,我有时候看书呢,好像看到里面的文字在动,抓也抓不住。”安以农试探性地说。他想知道,作为教授的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是注意力不集中吗?”

“……是吧。”看着他不以为然的表情,安以农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这位吴教授今年二十八,十六上大学,显而易见在学习和考试方面都是天才,天才有天才的模式,他们不会懂‘看书都困难’这件事,所以理所当然就觉得是对方不努力。

就算安以农仔仔细细说了,也只会被认定是一种借口。

“我以前也是这样的人。”安以农心想,“觉得失败就是不努力。”

吴老师离开后,他长长叹了口气,感觉有些疲惫,没想到鹦鹉‘安慰’了他:“天气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出去走走?”

“你说得对。”他深呼吸,“天气这么好,为什么不开心?”

说着他把鹦鹉托起:“走,我带你兜风。”

阳光这样灿烂,如果不去外面走走,感觉浪费了这大好时光。

所以他一只手架着鹦鹉,一只手提着自己的双排轮滑鞋往花园外走。

这里的花园太小不好滑,他决定去花园外的小路上滑,反正这里没什么人出入,不怕撞到谁。

“我带你感受一下高速滑行的快乐。”他手捧着鹦鹉,在鹦鹉的叫声中开始滑行。

鹦鹉的反应让他哈哈大笑,之前郁闷的心情似乎也在这种滑行中被抛到了脑后。

其实安以农不太习惯双排的滑轮,他以前学的是单排轮滑。不过这种事只要摔个几次,也就学会了。

小路两边的树木上停着许多野生的小鸟,它们也很愿意亲近他,如果他停下,会有鸟雀飞过来在他手上停留。

现在他慢慢在小路上滑行,有小鸟跟着他,也有微风吹着落叶随行。

这一幕落在隔壁楼上的人眼中,就仿佛是童话世界再现。

“原来他平时是这样的。”

男人觉得自己此刻的行为像极了猥琐的罪犯,他应该克制一下自己。其他任何人看到他的情况,都会产生肮脏的亵渎他们友情的想法。

假设这真的是‘友情’。

鹦鹉从这家的窗户飞到那家的窗户,男人打开信纸。

“如果我说,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看到的文字都是跳来跳去的,好像在飞,你会觉得那个人是个傻瓜吗?——H”

“那一定是个很奇特的世界。我虽然不能让字在书本上跳舞,但是能将美妙的音乐唱成噩梦,想要感受一下吗?——X”

男人坐在距离邻居最近的房间,他听到那边传来欢快的笑声,笑声像歌声一样流淌在两扇窗户之间。

他似乎也从这种快乐里获得了另一种快乐,于是他的世界也变得快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