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枣红小马从县衙一路狂奔至驻军大营,门口士兵齐齐亮起兵器:“来者何人?”
马上的年轻人一扯缰绳:“吁——”
他右手拿出一卷金色的东西:“本官定沙县知县,现奉陛下旨意来寻贺将军,将军何在?”
门口士兵大惊,跑去主帐将大将军请来,很快大将军便和几个副将来了。
安以农抬脚下马,手持金色卷轴,大将军下跪口称万岁,等着接圣旨。
启帝的旨意很简单,一要驻军配合定沙县知县外剿匪内擒贼,两家搜出的金银,一半分给驻军作为军饷。
二是清缴过程中,听从定沙县知县安排,不要有违法乱纪扰乱百姓生活的行为。
“听说金家家主来了你这里?”安以农问。
“田知县放心,我即刻令人将其父子二人拿下。”虽然品级比安以农高,这个将军却没有用下巴看人,反而十分和气。
也是,送钱的嘛。
剿来的金银居然能分一半做军饷,别说这父子两个有罪,就是没罪,他也想找找有罪的证据。
而且,圣旨说明了这件事要听定沙县知县指挥,那么这次活动的主次就有了定论。他们只需要从旁协助。
没有两分钟,副将来报,说金家父子二人,连同他们亲信都已抓获,等候处置。
“如此甚好。”安以农特别好奇现在金家家主的脸,他是来军营求救,想要对付他的,如今却直接成了阶下囚。
他忍不住抬头看看天:真蓝。
“田知县,不如我们速战速决,免得走漏了风声?”将军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去接收他的军饷了。这个破地方,想要搞点像样的军备都不容易,马都快要养不起了。
“好啊,那就关闭城门,瓮中捉鳖?”
“甚好甚好。”
安以农和大将军都笑起来。
他二人一老一少,一个满脸风霜一个青春正好,然而此刻笑起来的模样竟有几分相似——摩拳擦掌,迫不及待要吃肉了。
整好军容,驻军就出发了,骑兵先行,步兵在中间,几千人很快就到了定沙县城,把守城的士兵吓了一跳。
不过作为知县的安以农站出来,他直接让人关闭城门,同时手一抖,抖出一张纸。
“将军请看,这是金家白家子弟在外的产业和住所,还有养的外室,这些地方也要好好查一查。只是有一点,不要破坏财物,不要欺辱妇女儿童。
“这是丑话说在前头,定沙县其他的百姓,都是我的责任,谁动他们一根毫毛,就是在动我。”
将军稍稍有些不高兴,但是没说什么,毕竟这是圣上的要求。
于是,几千个士兵分头行动,他们中的大部分去了金家白家的大本营,其他人分散去其他地方。
安以农瞥了某处一眼,那些看不见的另一个世界的生灵也就收到信号,跟了上去。
按图索骥,金家白家的人很快就被控制住,待在家里还在盘算明年涨多少租钱的金家主母被士兵用刀架出来。
她跪在地上,看着士兵们冲进去四处翻箱倒柜找东西。
很快一个小箱子被翻出来,里面除了卖身契,就是放利钱(高利贷)的单子。
金家经常抢劫了牧民,转头又把钱借给那个人,利滚利的往往还不出来,只好卖地卖房,若是地和房都没有,那就典儿卖女。
“呸!这都是一笔笔血债啊。”一个士兵翻看里面单子,上面按的不是手印,是血印子。
之后,她那间屋子里又找出金银珠玉、上等丝绸、名贵香料、上好的茶。金家家主屋子里东西更多,不少是花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还有许多上了年份的名贵药材。
甚至,他们根据定沙知县提供的图纸,真的在金家家主的房里找到个暗门,里面有个堆成塔型的祭坛,堆的都是婴儿头骨,仿佛是求财的。
看着那堆被烟熏得漆黑的婴儿头骨,就是战场上滚过几圈的士兵都不忍地偏过脸:“继续搜金子,小心点。”
那张图纸上记载了,这个暗室放着许多金块。
最后他们砸碎祭坛下的砖头,从里面找出了金块。
“都是我家的!都是我家的东西!”看着运出的金块,金家主母哭喊着,下一秒被人拔走了头上的金簪,手腕上的金镯子,还要其他零零散散首饰。
终于,金家主母心里的贪婪冲破了理智,她一把将一个士兵推开:“你们可知我儿是谁?他在贺大将军旗下为官!”
被推开的士兵站起身,拍拍衣服冷笑:“我知道,我们就是贺家军,你两家,死期到了。”
“什么?”她一口气没喘上来,翻着白眼晕过去,其他小妾家仆尖叫声一片。
但查找工作并不总是这么顺利,士兵们受到的阻碍并不少,金家看着是普通商户,家里居然藏了不少武器,如果不是士兵们来得突然先发制人,只怕死伤惨重。
此刻另一边的白家老宅也在经历一样的事。白家的家主当时正和几个美人一起泡澡,结果被士兵抓个正着,湿漉漉坦荡荡就出来了,顶着围观人群的惊诧眼神,于风中颤抖。
“我们连水都喝不起了,他还造那么大的浴池泡澡?!”嘴唇干得起皮的定沙县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定沙县人那因长久被压迫而生出的小火苗见着风就长,把他们理智都要烧没了,他们随手拿起地上土块石块,朝着瑟瑟发抖的白家家主砸过去,甚至有人抓着牛粪马粪扔。
后来大将军和安以农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个被泥土和动物粪便糊了一身的白家家主。
“……咱们县的人都好心,怕他冷,泥土防寒嘛。”安以农说。
大将军:……
之后那一千多个凶神恶煞的打手也被控制住了,他们在真正的士兵面前柔弱得就像个小姑娘。
“开荒的人手有了。”看着这些身高马大的打手们,安以农有些高兴。
不过这中间也发生了一些不愉快。
那些趁机抢夺财物的士兵都被抓出来,财物返回还要痛打二十大板,回到军营后另有处罚。而那意图奸淫妇女的士兵,被赶过去的安以农直接杀了,将军连阻止都来不及。
鲜红的血液飞溅在那张年轻俊美的脸上,为他添了一丝煞气。
大将军很不高兴,感觉定沙县知县是越过他处理他的人。不过这种不高兴很快因为抄出来的金银抹平。
这两家居然找出了十几万两的金银,就算分一半也有好几万两,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将军大人,想不想再干一票大的?”
“你想做什么?”大将军看安以农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文弱书生的眼神,这个年轻俊秀的知县身上有一股狠劲儿,谁要是把他当成无害的书生,一定要吃大亏。
“将军附耳来。”
安以农如此这般说了:“将军认为如何?”
他一边说一边拿着别人递来的手帕随意擦擦脸,白净的脸上还有红色血液残留。赶来的魏门房几乎认不出他。
魏门房猜到他有大动作,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大,居然直接拉来驻军抄了金白两家。这两个压迫定沙县很久的大山,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居然就给搬走了?
武夫杀人,血溅五步,文人杀人,血流满门。
“你真的有他们老巢的地址?”大将军心动了,这要是成了,又是一件大功。
“我何必骗将军?这样,我和将军一同去。”安以农说,“下官箭术尚可,不知道将军那里可有合用的弓箭?”
“你?”大将军有些迟疑,两军对垒,箭头和刀可不长眼。
“那个地方,只有我一人知道。”安以农又说。
为了剿匪的功劳,大将军还是同意了带上安以农。不过他让下属找出一副小将军的银甲还有头盔,这样可以稍稍保护一下重点部位,比如心脏和头这样的地方。
一身银色铠甲的安以农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看他手持长刀,背负弓箭,哪儿像是文人,倒像个小将军。
整装完毕的驻军再一次出发,这次他们要去关外,去抄马贼的老巢。
虽然外面一片飞沙,安以农还是很快就找到了正确的路线,他带着人在荒地驰骋,不用半日就已经到了马贼的大本营附近。
此时天开始暗。
“现在马贼们还没有察觉,咱们攻他个出其不意!”在原地驻扎修整和继续前进之间,大将军选择了继续。
大军继续前进,几分钟后就到了马贼的大本营外。他们看到了奇形怪状的陡峭岩壁,有一座塔寨就建在峭壁之间。
塔寨已经发现了他们,他们敲打军鼓,发出警报,另外墙上也围上了很多弓箭手,一时间箭如雨飞。
前排的盾兵已经举起厚实盾牌,后排的大将军也已经有了主意。
“火攻。”有经验的大将军一眼就看出塔寨是用一些易燃的木头制作的,于是两架像是抛石机的东西被推上前,用麻绳捆好的石块点燃了放上去。
麻绳上涂着厚厚油脂,所以烧起来也是黑烟滚滚。
“射!”
两个大火球就这样被抛出去,一枚射偏了,打到旁边瞭望台上,一枚倒是正中大门,哗啦啦木头搭的大门就破开一个大洞。
“再来!”
连着五六发投石后,木头的大门已经被彻底砸烂,大将军一挥手,士兵排列着阵型冲上去,马贼们毫无招架之力。
西边残红似血,耳边厮杀不绝,寒风裹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安以农也进了这个据说很神秘的塔寨。但是他没有看多久,地面微微震动,原来对面来了一群马贼,一个个骑着马,手里挥舞着大刀。
大将军也是丝毫不畏惧,带着自己这边的骑兵就冲上去,中间就混着安以农。
“杀!”
安以农双手持长刀,双手飞快左右转动,长刀也跟着如扇叶一样转,远处射来的弓箭都难近他的身。
他用的是一种很有效的骑兵刀术,不过这种多是防备自保用的。
“大人!”魏门房冲上来,一马当先,他抬手就是两刀,一刀一个对方骑兵。啧,这才是攻击力强大的战力啊。
有了魏门房,安以农得了一些空闲,他拿出之前要来的弓箭:“先生,最后一箭的时候,请助我一臂之力。”
顾正中没有露面,但是空气中有他的声音:“好。”
安以农顿时心安,好像有了一个绝对防御的盔甲一样,他抽出箭,拉开弓,箭头对准敌军里那个拿着弓箭的匪首。
这个弓箭手就是马贼的首领,也是马贼的头脑,和金家白家联络合作的人。他的身边还跟着一只巨大的金雕,听说这只雕最喜欢啄瞎人的眼睛。
马一直在跑,目标也一直在跑,所以很难瞄准。
但是安以农的天赋应该是点在视力上,所以就是这么一直运动的状态,他能将对方看得清清楚楚。
一支箭从他手里射出去,直接扎进一个马贼的胸口,那个马贼从马上滑落下来,同时匪首也发现了拿着弓箭的安以农。
“驻军里什么时候出了个准头这么好的银袍小将?”匪首暗自疑惑,他大声叫骂,“前头的小白脸,这点力气还想射我?不如滚回去找你娘吃奶!”
他一边说,一边搭箭朝安以农射去。
有条件的时候先解决能远程攻击的,这大概是古今共识。匪首也想要解决他,他一箭快得像风,直直朝着安以农脑门飞来。
安以农一直盯着呢,他险险避开,打开弓弦。
旁边马贼刚刚被魏门房斩首,血液飞溅在安以农的额角。鲜红的液体划过他刀锋一般飞扬的眉,还有泛着艳艳水光的桃花眼,像点在他眼角的一抹朱砂。
他眼睛一眨不眨,虽然马一直在跑,手却异常稳。
“咻”的一声,他回敬了一箭,这一箭又带走一个小喽啰。
因为两个人的距离还不够,匪首的箭到安以农跟前时已经减慢速度,好避开,安以农射出去的箭也是一样。
他们两人在马上对射数箭,一边预判对方的动作,一边不断试探。
眼看怎么都杀不掉这个小将,马贼的首领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吹了一声口哨,一直立在一个金属架子上的金雕听到声音就飞起来。
马贼首领伸手一指,对准了人群里银光闪闪有些耀眼的银袍小将:“去!”
安以农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他立刻拉开弓,对准那只飞起后俯冲而来的金雕。只是没想到,这只金雕俯冲到一半居然生生停住,它慢下来,绕着安以农飞行了两圈。
“这是怎么回事?”别说马贼首领傻眼,就是安以农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我遇见过它。”顾正中的声音在旁响起,“不用理会。”
说着,顾正中的手指轻轻擦过安以农落了血迹的脸颊,晕开的血液像极了残破的艳红色花瓣。
他低头看手指上蹭上的血迹,再看着战场上蛟龙一般的安以农,眼睛慢慢变作血红。
安以农似乎明白了,似乎不明白。不过他管不了这些,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拿下这个马贼头子,彻底消除隐患。
终于,匪首进入了安以农的最佳射程,而箭囊里也只有一支箭了。
“先生,请助我。”
一团淡金色的光将安以农整个包裹起来,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他拿着弓的手,一只手按住他拿着箭的手,他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弓拉满了,绷出满月形状。
安以农的眼睛一直盯着匪首:“就是现在!”
‘咻’一声,箭尖凝着一点寒光,箭矢尾巴上的羽毛在空中摇摆晃动。
无数人看着那支射出去的箭矢,只有顾正中低头看着怀中英姿勃发的小将军,长袖一揽,一只手臂就将皮甲包裹的细腰勒住了。
“以农若是不做文官,做个少年将军也使得。”春风在他耳边低语,安以农微扬起头,被掠夺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