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城内,磨刀霍霍。
天空阴霾着,似有乌云聚集。
二十万原由白衣侯陈庆之统领的大军,眼下已从山海关前,分批踏入草原。
仍旧留守在北凉城中的将士,只有寥寥。
这一日,有滚滚铁骑如洪流,从那遥远的夏京,赶赴而来。
关于夏皇洛离御驾亲征,与麾下五万战骑入了北凉,不日就将到来前线的消息,早已经便传开了。
所以,当那北凉城头前,有执守将士看到那由远渐近的黑影大军后,神情便不禁振奋了起来。
“快,快去通禀消息!”
“王爷,他回来了!”
这些边疆驻守的将士,并不称呼洛离为夏皇陛下。
事实上,在洛离登基之后,他就对于这些老部下多有厚待,更何况些许虚名。
只要愿意离开此地,那决计是高官厚禄少不了,后半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毕竟新政改革,大夏一十三州地大物博,需要动用的人手可多着呢。
多少人看着那些富庶之地的官位眼红,费劲浑身解数,也不一定能拿下一个。
但搁在洛离这里,只要曾经的老伙计老兵油子们回心转意,内陆之上,自然有优渥的生活在等着他们。
打了一辈子的仗,临到末了好好享受一下,不好么?
只可惜,愿意离开这座城头的,却是寥寥无几。
他们,已经扎根在了这里,与那些个埋葬于此的尸骨忠魂,共同进退。
是以,即使这座城池的军民加在一起,也不过只有个二十来万人,但对于他们的待遇,洛离始终都是特殊的。
在外面,他是夏皇,但是在这里,他仍旧是以往的北凉王,即使被岁月消磨,只要还有哪怕一个熟人在世,此点便永不会变。
大军经过半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到了这座大夏边疆的城头之前。
再往前十数里外,就将跨越边界,步入草原。
看到眼前这座曾经在自己的指挥下,与这些北凉城内的父老乡亲,一砖一瓦累积而成的北凉城时,洛离面上露出久违的怀念。
夏京长宁虽好,却仍是不及这北凉城要来的安稳呐。
洛离翻身下马,勒令下属大军进城。
此次前来的目的地已经到了,至于兵出塞外,倒是不急于一时。
且先让这些个将士好好休整休整,与北凉城里的这些相识已久的军民叙叙旧,也是好的。
嘎吱~~
当那北凉城门高高升起之后,里面有无数人头攒动。
“我等参见王爷!”
无数个城头之上的将士在见到洛离翻身下马,正准备带着大军入城之际,忙不迭的将城门升起,随后争先恐后的往外界蜂拥而来。
看着这些争先恐后,几乎将整个城门外围拢的水泄不通的将士,洛离有些哭笑不得。
他只能一边应承着,一边叫身侧的原北凉将领,去叫这些热情高涨的军士散开,不然恐怕午时三刻,大军都难以进得城门。
费了好一番功夫,洛离才带着五万大军进了北凉城。
而这城池两侧街道,声势也不可谓不隆重。
无论军民,各家各户必有人立身于前,在那两侧大道旁默默的看着,看着洛离带着大军进城。
所有的北凉军民都知道,洛离此次前来究竟是为了干什么。
是以,他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憋闷着一口气。
有人独臂提刀,靠在墙壁边上。
有人面带伤痕,看上去凶煞无比。
也有的人,甚至连左腿裤脚都是空荡荡的,只能靠双手拄着拐杖支撑,看上去凄惨无比。
可尽管他们外表有缺,但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却是从未黯淡过!
这些,都是曾经在北凉与北蛮战场上,浴血奋战到最后落得个伤残的勇士!
他们对于金狼王庭的仇怨,是恨不得生食其肉,痛饮其血!
因为那些个北蛮子不仅让他们落下了满身伤残,更是杀了他们不知多少袍泽,使得多少北凉的好儿郎,战死沙场!
所以,怎能不恨?!
当洛离怀揣着他的荣耀重归故里,派遣陈庆之率领二十万大夏军队,前仆后继的往着草原赶去时。
这些战士们,就已经在等着洛离到来了。
而等到他们终于见到洛离骑乘骏马,亲身踏在这青石宽阔的进城道路之际,这些战士们憋在心中的那口气,方才终于彻底的释放而出!
“王爷,请让我等重归入伍,为我北凉再度征伐沙场!”
“陈庆之将军率大夏二十万大军出塞,可那些大夏军,又怎能比得上我等北凉悍卒要来的英勇?”
“莫要看我等多有伤残,除却腿部受创,就算是单拎着一条臂膀,我等依旧能在那北蛮大阵中冲杀个来回!”
随着洛离率领着大军入城之后,待到那些因为伤病不得不退伍的老卒,看到那身披甲胄的将士威风凛凛的模样时,终于忍不住了。
沙场百战死,马革裹尸还!
将士的最高荣耀应是在那战场之上战死而亡,而不是在这北凉城中活生生老死,了此残生!
当这些零零散散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时,就算仅仅只有着成百上千道,却依旧是将那些直震山海的恭贺之音,给强行压了下去。
那股子热烈如火的情绪,让洛离一时间都无法将其忽视。
他的眼神扫过那些或是断手盲眼,各有残缺的退伍老卒之时,突然间有些沉默了。
人皇气,聚拢的就是万民意。
而自从回到北凉后,洛离一路以来感悟体悟到的,却是在夏京之中枯坐的数倍不止。
照着这种进度,怕是等到时机已至,以人皇大道成功跨入天象,都不是不可能之事。
果然,就像是李青衣和其余武道宗师说的那样。
无论是什么道,都不可能是独自闭关,可以修行出来的。
作为曾经的北凉王,现在的大夏之主。
无论如何,洛离都无法忽视这些悍勇老卒的意愿。
“他们的目的,从来都不是高官厚禄,他们只是不想,自己就这么像是一个废物一样活着而已”
“可,他们从来都不是废物!”
洛离眼神轻闭,心中独自念想。
但这些话语,他说不出来。
而他的一侧,陆云沉默着打马跟上,在洛离的耳边低语道:
“陛下,要不,就让他们去了吧。”
“北凉城能战之士,眼下都已被陈将军带着出塞了,剩下的要么是居民和亲属,要么就是这些个身有残缺的老兵了。”
“除却那腿部受伤的老卒,其余的未必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如果我等就叫他们在此等着消息,恐怕才是比杀了他们都难受。”
“而且据我所估,要是我等不带着他们,怕是得有人偷偷跑出北凉城”
陆云斜眼看着那些老卒身上挂着的长刀,看着那磨得发亮,几乎寒芒映射的北凉制式长刀,有些欲言又止。
就算不打仗了,可他们的武器却也没有一丝钝化,可见是每一天每一日,都会细心打磨的。
习惯成自然。
而今日这些老卒既然将自己的武器都给带出来了,那就证明,他们没打算就这么回去。
这一切,洛离又何尝不知。
可,他就是于心不忍。
此去塞外,即使是趁着啸月王庭与金狼王庭互相征伐,内乱消耗之际出兵,但谁又知道大夏出关后,他们会不会暂休兵戈?
须知道,他们大夏对于草原来讲,才是那真正的外敌!
但
心中想着那一个个面色坚毅,今儿个根本没有打算好生回去的残卒,即使耳畔的呼喝声是山呼海啸,但洛离却压根儿高兴不起来。
明明自己是他们的王。
可唯独这事,他们根本不听自己这个王的。
“唉”
睁开眼睛,一声叹息。
“陆云,传我旨意,于北凉挑选仍能上战场的老卒编为一营,修整三日,之后与朕麾下大军一道出关,共伐草原!”
“便,随了他们的意吧”
说完,洛离带着队伍,提起速度往着北凉城军营而去,不再去看那些每隔着一段距离,便会不断出现的成群结队的老卒。
洛离不想再看见这些可敬而又可恨的部下了。
他怕到了最后,自己会后悔。
而在北凉城的军营处。
听闻洛离出兵的消息后,那名自扶风县城而来的持刀宗师,正在静静的等着。
他的背后背着一柄漆黑无比,在太阳照耀下渗着丝丝阴冷气息的黑色长刀。
这把刀,给这本来面色便普普通通的中年刀客,平白又增添了几分煞气。
这是燕刀门祖上奉为传承源头的那位无上大宗师傅秋白,所亲自持有的佩刀。
梁华感受着那遥远处的山呼海啸,终于在这大营的楼阁之前,睁开了一双黝黑的眸子。
他身上的气息,自从继承了燕刀门这柄名为血刀秋寒的神刀后,便变得更加森寒和强大起来。
这才多久未见。
此人的修为,竟已经直逼五品巅峰,甚至有成就盖世四品的波动!
有如此神迹,全是因为梁华自己的武道相性,与他背上的那柄刀,前所未有的契合。
在前两个月之前,梁华曾经在已离世的师父梁仲儒口中,得知过这柄刀的主人事迹。
傅秋白。
一个宛如传说中的人物。
他是在北玄域尚且还繁荣鼎盛之时,便出现过的一位绝世刀客。
相传他是孤独且阴暗的。
一人幼年背负血海深仇,与山川大河为伴,每每出刀便是狠辣决绝,不留活口。
独战仇敌,杀戮群雄,刀下无活口,刀出鬼神惊!
在那个动荡年代,甚至曾经有传闻说他杀伐过神魔与妖王,甚至隐隐约约间,还踏入到了那个一代,都未必能出过一尊的奇迹境界!
这一切,无从考证,而他的刀,也没人见到过。
因为见过的人,都已经死了。
所以后世能留下对于他刀法的记载,堪称是寥寥无几。
遍观史书记载,赫赫有名传唱天下的武道绝巅无上大宗师,他可谓是其中信息最少的。
光凭此点,就能晓得此人到底有多孤僻。
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燕刀门其实归根结底,也不是傅秋白留下的传承。
因为这种集孤独、冷漠与阴暗为一身的人,他是不会在这人间留有眷念的。
但不知为何。
他的刀与一卷精髓刀法,却奇迹般的遗留了下来,在三百年前被燕刀门祖师偶然得之,这才有了之后的扶风燕刀一脉。
三百年来,这柄被燕刀门奉为血刀禁忌的秋寒,从未有人能够使用。
而梁华,则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个。
不用傅秋白亲自留下的血刀,凭借着那一卷刀法的些许皮毛,燕刀门便能闻名一郡。
而继承了此刀与铭刻在刀中神韵的全部传承,梁华日后的成就,又该会多远?
这些东西自然不言而喻,可梁华,却并不一定会想那么远。
起码现在,他所想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一身黑袍的中年刀客背着手,神思悠远。
他摸着这柄被称为血刀的寒刃,默默的等着洛离大军到来。
既然是要出征草原。
那么此次,梁华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过的。
“金狼王庭”
暗红色的光彩,在这长刀的刃面浮现。
这刀客眼中突兀显现而出的杀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