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一早起床,吴清之知道迟榕困得要死,为她挤好牙膏,督促着她又似挤牙膏般磨磨蹭蹭的洗漱。
迟榕这人心宽得很,困得睁不开眼自不会有精力害羞,就连洗脸的热帕子都任由吴清之替她拧了往脸上擦。
吴清之趁机看着牙膏上面的品名:金星牌。
忽想起这几日公馆里收了份帖子,是从金公馆送来的。
上面道,吴老板喜得良缘,又大病初愈,请赏脸携夫人至公馆跳舞。
日子好巧不巧,正是今天。
金公馆的主人金仕河是金星牌日化厂的老板,生产香皂牙膏护肤脂,把生意做成一家独大。此人最好声色犬马的那一套,他正房妻子是未起家时在农村娶的,如今被他放在乡下,对外称是养病,他便在城里肆无忌惮,捧红了许多交际花,又喜欢结交归国子弟作伴,觉得这样能体现他的先进。
吴清之回国后,金老板四处打点关系,想要同他结交,还总约他去舞厅。
可吴清之从英国回来时正染了病,那会儿身子每况愈下,所以次次侥幸推脱。
但这次,是怎样也推辞不掉了。
“迟榕,放了学,我接你一起去金公馆做客。”
迟榕正气凛然:“我是学生,学生要有学生样,我要回家写作业。”
吴清之好笑的看着她:“那你还让我帮你写作业?”
迟榕语滞,自知理亏,于是话锋一转:“我呢,也不是小家子气的人,你既然开了口,我去是肯定会去的,不给你跌份儿。”
吴清之失笑,问她早上想吃些什么。
迟榕道:“我想吃路边摊卖的豆腐脑,还有鸡蛋灌饼。”
夜雨不停,现在还在下。这样的雨天,想找路边摊吃早点,是有些为难的。
一般小摊小贩停在弄堂屋檐下做买卖,淋不着雨,也方便邻里。
吴家的司机不一定找得到早餐摊子,即便找到了,车子也开不进小弄堂,等买到早餐送回吴公馆,吃食早已凉透。
迟榕倒不是存心为难吴清之,她是就馋那一口。要是今天吃不到,以后有机会再吃,也不是不行。
迟榕原以为吴清之答应不了,却不想,吴清之一口应下:“你且穿暖些,我们出去吃。”
迟榕听罢,开心得简直要举双手欢呼了,当即加快了速度,迅速梳妆罢,与吴清之一同下了楼。
吴清之教迟榕指路,让司机开车送他们到了附近的大路上。
二人一道下了车,吴清之不让司机陪同,亲自执一柄赭石色的油布大伞给迟榕遮雨。
迟榕对这一带熟门熟路,以前上学常从这里买早点吃。她拽着吴清之一路折转,拐进一个窄巷,此处搭着数个雨棚,小摊小贩烧着一口口冒着热气的大锅,巷子里香气弥漫。
“你看着,今天我就带你尝尝人间美味!”
迟榕作出一副东道主的模样,钻进一顶雨棚下,“老板,来两碗豆腐脑!”
“得嘞!”
迟榕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老板认识她,手上动作不停,一边撒了几勺葱花和酸萝卜,一边看了看迟榕身后的吴清之,说:“榕姐儿好久没来我这吃豆腐脑了,听说你嫁人啦,这位就是您先生吧?”
迟榕本以刻意的将昨夜的暧昧之事置之不理,叫这卖豆腐脑的阿叔一点,那些纠缠亲吻又涌上心间,脸一下子就红了。
她正不知如何作答,却见吴清之微微一笑:“正是。今日沾内人的光,她说这里的豆花一绝,便带我来吃。”
老板看得出吴清之这通身的气派,西装革履又气质不俗,一看便是达官贵人的来头。
被这样的贵公子如此夸奖,他多少有些受宠若惊,手上动作也注意了许多。
老板正备好一碗,又要给第二碗撒佐料,却被迟榕一拦:“这碗别放辣椒,他这些天忌辛辣,吃不得的。”
迟榕盯着那碗豆腐脑,一点也没向吴清之侧目,可她心里却是不自觉的时刻念着吴清之的,唯她不自知。
吴清之弯下腰,附在她耳畔低语:“夫人心系于我,为夫甚喜。”
迟榕左右无法发作,脸颊绯红,气得向他翻了个白眼。
两碗豆腐脑端上桌,迟榕和吴清之坐在雨棚下热乎乎的吃起来。
鸡蛋灌饼就并肩在旁的的雨棚,只需招呼一声,便把饼子递了过来。
这小街坊里的吃食自是别有一番风味,什么酸萝卜丁、炸黄豆粒、还有上海青菜淹的泡菜丁,左以白花花的豆腐脑,就是市井的美味。
吴清之一边吃着,一边抬头去看迟榕,她正被油辣椒辣得斯哈着嘴,四目相对,二人相视一笑。
烟火里的浪漫。
吴清之心里忽然冒出一句话来,少年夫妻老来伴。
“迟榕,下次再一起来,可好?”
他问道。
在豆腐脑腾腾的热气后面,迟榕笑说:“我就说嘛,是不是觉得这儿的豆腐脑特别好吃?”她得意的眨巴着眼睛,“以后有什么好吃的我都带着你!”
迟榕这顿早饭吃得满足,吴清之便觉得她能安安稳稳的上学念书,坐上车将她送去学校,千叮咛万嘱咐的说再不可开小差。
迟榕站在伞下听吴清之说教,这一幕自然又被上学的女学生们看了去,女生们便有了今天的新八卦:迟榕嫁的丈夫雨天竟亲自为她撑伞!什么谣言,什么匪语,也慢慢的不攻自破。
吴清之在校门口同迟榕墨迹,临走了,向她额前一吻:“迟榕,等我接你。”
迟榕微怔,却伸手拉了拉他的领带。
有了昨日的经验和教训,吴清之立刻弯下腰来。
迟榕状着胆子,踮起脚尖,似蜻蜓点水般在他唇角一掠而过。
吴清之还未得反应,她就一溜烟蹿进了校门。
吴清之捂着嘴角那道已结了疤的口子,微微出神。
片刻后,他看着迟榕小哪吒似的背影,轻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