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小徒弟快要翻脸了,沈青琢笑着打圆场:“我是先生,说差了一辈也没错。”
英挺的眉越皱越深,萧慎阴阳怪气地问道:“先生想当我的长辈?”
“哪儿敢啊?”沈青琢忽然意识到不对,话锋一转,“饱饱叫你哥哥,说明你看起来年轻嘛,对不对呀饱饱?”
饱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哥哥!”
沈青琢抱着女娃娃走到小徒弟身前,试探道:“小七,你要不要抱抱她?”
薄唇开阖,无情地吐出一个字:“不。”
然而下一瞬,萧慎忽又改了主意,不苟言笑地伸出双手,从先生怀中抱过了饱饱。
青年人高马大,一丁点儿大的小女孩在他怀中显得更小了,他又板着一张俊脸,四肢很是僵硬,看起来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反差可爱。
沈青琢不禁笑出声来,“很会抱啊。”
话音刚落,萧慎就跟接了块烫手山芋似的,迅速俯身将饱饱放到地上去了。
只不过手上的动作,却堪称小心翼翼。
“先生。”他转而去拉先生的手,“我们进去吧。”
沈青琢任由他牵住,又笑道:“饱饱,你去找向晨叔叔玩儿吧。”
“好的!”饱饱响亮地应了一声。
一旁围观的薛士杭,看着圣上如此自然地和沈大人牵手,心中不由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君臣?师生?怎么都不太像呢……
但萧慎才不管旁人的眼光,将先生拉进房间抵在门板上,用坚实的手臂和胸膛牢牢圈住,也不说话,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先生。
“做什么?”沈青琢抬手推了推他,打趣道,“不会是吃饱饱的醋了吧?”
“嗯。”萧慎应得干脆,“吃醋了。”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面上,沈青琢后脑勺往门板上蹭了蹭,“怎么这样小心眼呀,小女孩的醋都吃?”
漆黑的眼眸愈发幽暗,低沉的嗓音却委屈起来,“先生都没有主动亲过我。”
沈青琢一怔,“啊……”
萧慎眼巴巴地望着他,语气满含暗示:“先生现下再补,也是可以的。”
“可你都长这么大了。”沈青琢不由失笑,“你若是再变回小团子,先生就考虑唔——”
“啵”的一声,尾音戛然而止。
好在只是单纯亲一口,萧慎亲完就撤离了,鼻尖蹭着鼻尖,他低低笑道:“这一次也不算先生主动,我慢慢等。”
等先生愿意主动亲他,愿意主动爱他。
沈青琢只觉小心脏又不受控了,掩饰般垂下眼睫,“说好的约法三章呢……”
“什么三章?”萧慎故意装傻,高挺的鼻梁往后,亲昵地蹭至敏感的耳后根,“说起来,难道我没让先生舒服吗……”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沈大人!”
沈青琢倏然回神,一把推开了黏黏糊糊的小徒弟,红着脸打开门,“何事?”
薛士杭递上密报,“李总兵传回来的。”
沈青琢接过信件展开,快速扫了几眼,“情况不妙,我们得加快进度了。”
萧慎皱眉,语气不善道:“一群山贼土匪,李鑫武这仗打得太窝囊。”
“据先生了解,这批反叛军的头目很有头脑,并非一般的山贼土匪。”沈青琢摇了摇头,“反军多数是肃州百姓,与其强攻,倒不如智取。”
萧慎抬起眼眸,“先生的意思是……”
沈青琢微一颔首,“招安。”
***
两日后,月黑风高夜。
沈青琢以亲自监督为由,跟着押送米粮的官差,前往交易目的地。
朝廷拨来的赈灾粮食数量不小,一两家富商吃不下,罗知州分别找了四家买主,趁着夜色偷偷交易。
沈大人一身青袍,面色淡然地望着官差打开富商私仓,尽管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在看到堆满粮仓的谷粮后,还是暗自倒吸了一口气。
肃州大旱,百姓饿得吃人,富商的粮仓却囤积满满,粮食都快溢出来了。
这些粮食,本该救活多少百姓的命?
“沈大人,银子都在这儿了,请您过目。”陈老爷笑眯眯地打开箱子,雪亮的银子排列整齐。
沈青琢松开不自觉握紧的拳头,笑了一声:“陈老爷客气了。”
罗知州一见那银子,眼睛顿时发出绿幽幽的光,迫不及待命人将箱子收下,赶往下一家。
一晚上,沈青琢见识了四家豪强的粮仓,那些粮食加起来,足以喂饱朝廷的几万兵马。
最后一位富商是田员外,也就是肃州通判的亲家。
罗知州捧着银子笑得合不拢嘴时,沈青琢轻轻拍了拍手。
随即,向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了罗知州的脖颈。
“啊!”罗知州受了惊吓,发出一声嚎叫,“来人!救命!”
衙门的官差立即抽出刀来。
但下一刻,黑暗中埋伏的士兵破风而出,将粮仓团团包围起来。
田员外的脸色也变了,惊慌地往后退去,“沈大人这是何意?”
“盗卖官粮,人赃俱获。”沈大人轻飘飘的嗓音飘散在夜风中,“来人,抓回去。”
知州衙门。
罗丞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沈大人!下官只是一时糊涂啊!沈大人开恩啊!”
沈青琢坐于堂前,漫不经心地浅酌一口热茶,“开恩?本大人凭什么要开恩?”
罗丞愣了愣,以为沈大人是在讨要好处,连忙开口道:“下官愿将积存的一万两俸银,孝敬大人!”
闻言,萧慎凤眸微敛,眼神森寒。
但沈大人并未出声,只垂眸撇去茶盏中的浮沫。
“两万两!”罗丞急了,又往前爬了两步,“不!五万两!”
“嘭”的一声巨响,萧慎一脚踹翻了这头死肥猪。
罗丞倒在地上哀嚎:“饶命啊,大人饶命啊……十万两!下官愿意奉出全部家当……”
“好啊,好啊!”萧慎拂袖冷笑道,“一个小小肃州知州,随手便能拿出十万两白银,朕总算明白了,国库的银子都进了你们这帮贪贼的口袋里!”
肃州知州罗丞伏法,一纸供状长达数页,事无巨细地交代清楚,以布政使戚鸿军为首的贪污受贿官员名单。
圣上当即下令,将身在谌州的戚鸿军缉拿归案,严令彻查华北三州贪腐案,势必要将罔顾王法、上下其手的贪官一网打尽。
与此同时,肃州四大富商的私仓以正当名义没收充公,尽管豪强们看着成堆的粮食心都在滴血,但为了保命,只能敢怒不敢言。
而当灾民们真真切切地拿到粮食时,先是呆滞了好半晌,竟然不知不觉中热泪盈眶。
“是粮食……”年过五旬的老妪双手颤颤巍巍,眼泪顺着干瘪的脸颊往下流,“真是粮食!有饭吃了啊!”
这一声呼喊,让其余灾民也反应过来,喜悦的哭泣声连绵不绝,一家老小抓着粮袋抱头痛哭,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经受的所有苦难都哭出来。
还活着,还能哭,有粮食,就还有希望。
沈青琢望着嚎啕大哭的灾民们,眼底也悄悄湿润了。
到底是他来迟了,他本可以救更多的人……
“先生。”似是察觉到他的情绪,萧慎抬手揽住了瘦弱的肩,“是先生救了他们,先生已经尽力了。”
沈青琢勉强弯了弯唇角,“先生知道。”
薛士杭问道:“沈大人,其余粮仓如何安排?”
四大富商的私仓太满,官仓根本就堆不下,索性直接就地开仓,赈灾放粮。
沈青琢俯身捧了一把米粮,“放完这个粮仓后,开始低价出售,粮价就定在每斗米八十文。不用多久,肃州粮市的价格也该降下来了。”
薛士杭犹豫了一下,“肃州山穷水尽,就算八十文一斗,有些百姓恐怕也买不起……”
“以工代赈。”沈青琢撒开掌心里颗粒饱满的粮食,“让他们去修缮隔离和居住的房子,让他们为肃州灾后重建出力。”
“大人您也清楚,城中青壮年劳动力剩得很少了。”薛士杭不解,“老弱病残如何能修缮房屋?”
沈青琢暼了他一眼,眉眼间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谁说没有青壮年劳动力?放心,很快就有了。”
***
马车上,萧慎不老实地伸手去摸先生的手。
“咳咳咳……”沈青琢拍开他的手背,横了他一眼,“老实点。”
殊不知,萧慎被这一眼横得筋酥骨软,忍不住一把将先生抱到了自己腿上。
“呀!”沈青琢低呼一声,“好好的,你又发什么疯?”
“发先生疯。”萧慎对答如流,调整姿势让先生坐得更舒服些,没脸没皮地凑过去,“这马车座椅太硬,我怕会颠着先生,给先生做人肉垫子好不好?”
沈青琢捶了他一下,不满道:“先生哪儿有这么娇气?”
萧慎用胳膊桎梏住先生,双手老老实实地不敢乱动,一本正经地回道:“有,先生天下第一娇贵。”
实在拗不过他,沈青琢只好放弃挣扎,贴着滚烫坚实的胸膛不动了。
“光一个知州家里就搜出了一百万两,戚鸿军身上只会搜出更多。这次贪腐案肃清后,国库的窟窿能被填上不少。”萧慎下颌抵着先生的发顶,“这一切,都是先生的功劳。”
“这你就满足了?”沈青琢轻笑一声,“还早着呢。”
萧慎自以为不动声色,亲了亲先生的鬓发,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先生怎么这样厉害?”
沈青琢却敏感地仰起脸来,“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啊。”
“冤枉啊,先生!”萧慎顶着一张无辜的俊脸喊冤,“我手脚都规规矩矩地放着呢。”
话音落地,马车忽地颠簸了一下,他一低头,便狠狠亲上了微张的红唇。
“萧小七!”沈大人怒了,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别、别动嗯……”萧慎连忙抱紧先生,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嗓音更是蓦地低哑下去。
沈青琢察觉到不对后,登时也僵住了。
好在此时,马车外传来李总兵的声音:“沈大人!”
沈青琢如梦初醒,用力一把推开小徒弟,从他腿上挪了下去。
“李总兵。”沈大人撩袍下马车,拱手作揖,“多日苦战,大人辛苦了。”
“哪里哪里,下官惭愧!”李大人拱手回礼,这才发现圣上正从马车上下来,一只手牵着长袍,姿势有些不自然。
“圣上。”行了跪拜大礼后,李鑫武忍不住关切道,“敢问圣上,是否哪里不舒服?”
萧慎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清了清喉咙回道:“无碍。”
走在前方的沈青琢回眸,瞥见他别别扭扭的姿势,忍不住笑出了声。
望着先生明媚动人的笑颜,萧慎暗自磨了磨后槽牙,无声回道:先生,您且好好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