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意识地压低声音,但宫殿的啜泣声不可避免地传到外面。
群臣摇头叹气,旋即随着李婉容踏入王府。
正殿满目狼藉,瓷器案桌劈成两半,披头散发的男子瘫软在地。
他怔怔地望着衮衮诸公,流下了无声的泪水,用一种哀伤而无力的声音说:
“我姬无道是大乾皇帝的儿子,欲乞予活。”
众人静默。
换做其他罪名,都能凭借皇长子身份转危为安。
但饲魔不行。
这是大乾的禁忌,就算朝廷宽恕赦免,极北抵御魔窟的守夜人也不答应。
几乎能让他窒息的气氛中,姬无道嘶声力竭道:
“你们都瞎了眼,我是被冤枉的,是徐北望陷害我!”
刺破耳膜的咆哮声中,群臣身后,一袭白袍缓缓走来。
“殿下不要胡乱攀扯,在下跟殿下无冤无仇。”
男子皱了皱眉,很严肃地开口。
刹那间,姬无道脸庞剧烈扭曲,目光像是淬了毒!
他发疯似的锤击地板,雷霆怒吼道:
“对,就是我授意王嵩师施咒,可你不是没死吗?!”
话音落下,殿内众人表情变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看来这就是徐恶獠栽赃的原因了。
符合此人睚眦必报,冷血狠毒的风格。
“不可能,殿下温良仁厚,又怎会对在下不利?在下绝不相信。”
徐北望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眸中没有丝毫情绪。
然而这种漠然,却比仇恨更加令人脊骨发寒!
是啊,谁会跟一个死人计较?
当然是撇清关系,没必要因此给世人留下话柄。
“徐恶獠!你一定会死得很惨!”
姬无道咬碎牙龈,眼神怨毒和恨意交织。
徐北望不置可否,重新退回到殿角。
天后特使、梅花司司长李婉容朝前踏出一步。
嗡!
绣着龙纹的诏书悬浮在半空中,徐徐展开。
【宣德二十二年八月初六,逆贼姬无道勾结邪魔,赐死。】
“不!”
姬无道双腿抖如筛糠,哆嗦得像风雨中的树叶。
他像一只没头苍蝇慌里慌张爬向帝国首辅,绝望地哀求:
“张阁老,请还我一个清白。”
张太岳沉默了很久,微微躬身。
旁人从这张儒雅的脸庞上,窥探到愧疚的情绪。
但凡能找出此案的漏洞,张阁老早就为此案申冤了,天后权势再大,也不能一手遮天。
然而徐恶獠栽赃的手法简直无懈可击!
整个司天监的术士都找不到破绽,连太史令都搜不出来。
天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为此案定调,“事实”呈在眼前,朝堂只能钳口噤声。
谁会为了所谓的正义去惹怒天后跟第五魔头?
“哈哈哈……”
绝望如潮水在姬无道胸中汹涌起伏,他疯癫般狂笑:
“今日之大乾,竟是武家之天下!”
“武照窃弄威权,构害良善,宗社显灵,当族灭不久!”
他冷视着众人,发出一句可怕的诅咒。
“吱——”
上空响起嘹亮的鹤啼,紧接着一只白鹤落在殿檐。
李婉容转身,柔荑淡蓝色真气涌动,将白鹤口衔的紫檀盒取过来。
她打开紫檀盒,望向诸位臣子。
群臣在内心叹息,而后艰难点头。
执行死刑。
姬无道眼神异常惊恐,两颊肌肉抽搐,身躯不停颤栗。
他喉结滚动,嘴唇开阖却被真气禁锢,再说不出话。
淡蓝色真气裹挟着一颗黑红丹药,强硬涌进姬无道嘴中。
气氛死寂。
看着快速腐烂消亡的双手,在度过最开始的恐惧之后,姬无道竟是恢复了平静。
他没有痛苦哀嚎,反而是爬起来,脊梁骨挺直像一柄剑。
眼前出现一幕幕以往的画面闪现。
野心、追求、欲望……全部走在一条去往地狱的泥泞路。
他逐渐浑浊黯淡的眼光在殿中缓缓挪动着,看到了熟悉的王府,看到了垂头的群臣。
看到了那个人黑白头发,以及清晰的面容。
在微笑。
这是姬无道在这个世界上看见的最后一幅图景。
身躯一寸寸腐烂融化,沸腾的血液如崩开的洪水般倾泻。
血雾中的诸臣面无表情,悲戚或许在某些眸子里一闪而过,而更多的是保持着肃然,还有心底那一抹惘然之意。
大乾王朝的皇长子就这样生生折断,九州大陆这个舞台,再没有他亮相的机会。
群臣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那个俊美男子,这是一个城府极深的天骄,舞台会不会属于他?
姬无道形神俱灭,魂魄都融灭了,地板只剩一堆浸满鲜血的灰尘。
风吹即散。
徐北望神色无波无澜,转身离去。
……
皇城御道,陷入诡异的寂静。
权贵官员盯着迎面走来的白袍,眼底的惊恐久久无法消散。
文庙那晚带来的震撼还没消散,而今又掀起惊涛骇浪!
这个男人,一手造就皇长子之死,手腕强势到了极致!
似乎在他心里,除了第五魔头,任何人都不值得畏惧。
徐恶獠心思歹毒、手段残酷,性格承袭第五魔头,冷漠绝情,视人命为草芥!
可偏偏他天赋异禀,以极为恐怖的崛起方式,向大乾宣告他的存在。
这种不可一世的人物,谁敢在前面拦路?
人群中,姬家族人眼里燃烧着最为猛烈的仇恨,几乎咬破嘴唇才能抑制仇恨。
他们恨不得一把抓住罪魁祸首,将其搓烂,把他的骨头碾碎!
轰!
空气震荡,一个老者眼瞳发出两束妖邪的光芒,咆哮道:
“徐北望,害我姬氏皇子,你蹦跶不了多久!”
声如浩荡滚雷,皇城鸟禽皆惊。
权贵们被这股气息给震慑住,深刻感受到皇族的怒火。
其实杀徐恶獠不难,只要铲除他的保护伞就行。
可姬家现在有能力跟第五魔头较量?
眼下报仇的途径就靠落霞宫姬明月了,唯有同辈天骄争锋,第五魔头兴许会选择袖手旁观。
尽管姬明月修为神秘莫测,姬家将其吹得天花乱坠,但真的能镇压徐恶獠么?
武家冢虎可是灰溜溜地跑会祖地,大概躲进枯冢里卧薪尝胆、刻苦修行,有朝一日再找回场子。
“皇家要是想欺凌在下,在下奉陪便是。”
这时,平缓的声音传遍御道。
白袍身影早已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