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春天,是桃沢香经历过的最好的春天。
自从平安夜那天被从天而降的白发少年从咒灵手下救了之后,桃沢香就一直和名为五条悟的咒术师保持着联系。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却一见如故。
一开始他们以为对方和自己的相同点只是喜欢吃甜品,可聊久了,却发现对方居然都喜欢到不同的,新开张的店铺里探店。
像是难以置信会天降知己似的,两人关系立刻更亲近了起来。
他们开始相互分享起探店经历,在评价店铺时又总会带上自己的偏好,于是竟发现对方除了甜品外,在其他食物上的口味都和自己极其相似。
在知道桃沢香很少离开横滨后,白发少年就会在聊天的时候和她说其他地方好吃的美食,尽管隔着屏幕,他发出的信息却好像是自带视频的那样,能清楚地向只见过他一面的桃沢香传达他的语气和心情。
他永远是那样,带着那些看上去很好吃的甜品的图片,配以‘还不错’‘勉强可以’‘是这个市县里最好吃的一家,但也一般’这样有些挑剔的评价,好像这世上很难有东西让他全然地满意。
明明声音都记不清了,桃沢香却还能在想象中模拟出他的语气。
而喜爱甜品的五条悟对横滨毕竟不如她熟悉,作为回报,她会告诉他一些只有老横滨人才会知道的,没什么名气的美食店。
在关系更亲近,好感度逐渐变高不再满足于手机上的聊天之后,他们便逐渐会约着一起出来逛街。
常常是五条悟来桃沢香这里,他总会说横滨因为异能者把守整座城市的缘故他不经常来,不太认识路,自己没什么朋友,去她推荐的那些隐秘店铺总觉得没劲,缠着她要她一定和他一起。
桃沢香当然没有拒绝他。
不论是出自初见时的救命之恩,还是聊天时的默契无限,就算光从面前男生那张足够惊艳的脸,她也不能拒绝他。
于是他们会常常在横滨街头并肩而行,在冬末初春吃冰淇淋,在某一家新开的甜品店吃到味道奇差的巧克力蛋糕后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却在见到对方表情的时候又忍不住笑起来。
后来,他们会去看电影。
看一些动漫剧场版,看一些青春爱情片,或者看一些动作大片,并不拘泥于看什么,因为也许一开始的几场约会里桃沢香是认真在看电影,会和同伴一人捧着一桶爆米花自顾自地吃,做很文明的观众把话都憋到散场才说。
可是后来,便不会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概是哪家影院商家开始推出大桶爆米花打折的优惠的时候,他们便只买一桶爆米花了。
也许爆米花虽然是大碗,但位置还太小,他们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碰到一起,又在碰到的那一瞬间很快分开。
少年的手要比她热一个度。
这是桃沢香在那段时间里对他手唯一的印象。
因为她总是在碰到的那一秒就立刻不好意思地抽回手,想自己最近怎么总是这样是否会让他误会讨厌。
在黑暗中,电影屏幕的光照下看对方一眼,她看得清对方的脸,却看不清他在那样光下真正的脸色。
桃沢香不知道他是否脸红,可她的确觉得脸热心跳,又忐忑不安,担心他发现,担心友情变质后他不高兴再理她。
她纠结,却无法控制地开始喜欢他。
在之后的约会中,她难再把注意力完全聚焦到电影剧情上,往往看到一半就会偷偷去看他,她总以为自己做的很隐秘,事实大概可能也的确如此,因为五条悟从来没说什么,所以应该没有发现。
她这么安慰自己。
因为这是桃沢香第一次心动,所以也不知道要进攻还是等这样自己心中冲动冷却,所以只能保持原状,不进不退。
她本以为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很久,可是转变来的很快。
在她某一次如寻常一般转动眼珠的时候,正巧看到同样悄悄看她的那双蓝色眼睛。
他们怔愣,惊讶,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和自己此时一样的表情,理所当然透过表情看到对方的心。
那时屏幕上分明在放虐恋情深生离死别,有观众无可忍耐发出哭声和擤鼻涕的响声,然而他们只是对视,不管电影里演的爱情如何,只管自己恋情的当下。
电影院总是暗的,但总是有点光,凭借着那么点光,桃沢香能看见白发少年脸上那一点惊讶逐渐被慢慢爬上他脸颊的笑意取代,他好像是松了一口气,可是桃沢香不明白他为什么忐忑。
但说来可笑而难以置信,五条悟的确一直在担心喜欢的女孩不喜欢他。
尽管六眼可以看透面前的棕发少女,感觉到她时快时慢的心跳,察觉到她偶尔红起的脸颊,注意到她偷偷望向自己的眼,但这些都不足以说明什么。
因为她这么做或许是因为电影的剧情的确还算精彩,也许是该死的电影院在春天还开暖空调,可能是担心这个电影无聊怕他不高兴所以打量他的神情……反正有很多种理由能解释这些,所以一点也不能让人放心。
总之,五条悟就是不确定,明明直觉大概笃定她大概也喜欢他不然怎么会偷偷看他,却又不断地找借口说也许只是巧合,是自己太自恋。
他像胆小鬼,又偶尔会是狂徒。
不过在此刻,他什么也不是。
他只是笑,只能笑,好像不会笑够。
如果不是在电影院中担心笑出声音会让别人看向他们让面前脸皮薄的少女脸红羞恼地跑走,他一定要纵声大笑。
但现在,他只是抿着唇,想压下笑意,让自己不显得那么开心,保持一点几乎没有的矜持,可当然失败。
五条悟没办法克制自己的笑意,就像他之前没法克制在少女伸手要拿爆米花的时候抬手故意碰她的手指一样。
但这一次不同的是,他可以大胆地去牵她的手而不怕唐突,不担心她缩回了。
他握住她,少女的手凉凉的,脸颊却红的要冒热气,他不住地凑近她,要更近地看她,看她在电影光下又暗又亮的棕色眼睛,看她抿起的嘴唇,看她粉底都遮不住的红晕。
他的手收紧,她的手回握,有人的心跳跳得快过了头,五条悟只是眨动一下眼,用很美丽的蓝色眼睛望向她。
他不说什么交往一类的蠢话,只是很高兴地笑起来,声音很低,笑意还要溢出来,是感叹也是庆幸。
“原来你也喜欢我。”
也许六眼的这双眸子里曾蕴含无尽苍天星屑,但至少此时,桃沢香很清楚地意识到,这双眼睛里只有她一个人。
身边的场景都略去,这双眼睛里只是在看她。
她似乎回答了什么,但心跳声太猛烈,把她的声音都盖过,而在说完话之后,她才意识到,越来不止是他在笑,她也在笑。
因为他们相互喜欢的心,在此时是一样的。
后来的一切都很好,他们会更频繁的约会,五条悟恨不得住在横滨似的,一做完任务就找她出来逛街,横滨的商场和甜品店应该很多,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被他们很快逛完。
但那也没有关系。
因为,他们出来并不是为了逛街。
只要找个地方,坐在那里,面对面坐着也好,并肩也可以,摆上奶茶和甜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会说也许之前说过一次的,在之前任务中或上学时候发生的趣事,但即便说过一次,另一个人也会笑着听完,而后接上更多的话。
在桃沢香开心的时候,说话会像是在唱歌,声音往上飘,因为笑意太浓重,所以像是话从笑意中好不容易逃出来似的,像飞鸟,任谁听到也会爱上她的声音,而跟五条悟在一起的时候,她永远是开心的,快乐的,而五条悟也是。
因为恋人的开心而开心。
甜品被吃掉之后会再换一些新的,有的时候桃沢香莫名地,吃着蛋糕就光盯着对方的脸痴笑,在他抬眸的时候又快速收回视线,脸颊红红地掩饰性吃一小块蛋糕,如果弄到嘴角上,他就会伸手帮她擦掉,然后就是他盯着她傻笑。
好像没有什么好笑的,但是就是忍不住要笑,也许一个人笑还不算什么,可只要一个人笑,另一个人看到了也会忍不住,他们就撑着下巴捂着脸对着对方笑,周围有人走过他们也不在乎。
“笨蛋一样。”
她带着笑音这样半真半假地嗔怪。
“那也是快乐的笨蛋情侣。”
回答她的是五条悟这样的话。
说完之后,他们对视,什么话都不说,好像要天长地久地看对方,看到直到自己变成石头。
下午的光很亮,透过玻璃窗把少年的白发镀上金边,他的眼睛在光照下又浅又透,桃沢香感觉之前吃的蛋糕里的甜味往上涌,涌到她的全身,像是糖分超标要被溺毙,毕竟谁一下吃了这么多甜品总会发腻。
可桃沢香只觉得那是她吃过的最美味的甜品,度过的最快乐的下午。
她想,她一定还要再这样度过很多很多个下午。
一直这样和他继续下去。
一直。
天长地久。
……
桃沢香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透过窗帘照到她身上的光。
也许正因为这样刺眼的光,才会逼迫她从那样的美梦中醒来。
她刚醒来的时候还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但在稍微清醒一点之后,发现梦的细节没有随着醒来而褪色消失,她就大概明白,那么长的一段故事,大约已经超脱了梦的范围了。
因为太真实,太熟悉,所以桃沢香知道,那大概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实。
现在大约是日上三竿了,桃沢香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看到地上的被褥已经勉强被整理好,还算规矩地铺着,而昨晚睡在那里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当然,他总不可能坐在那里一直等她起床。
真那样的话,桃沢香反而会不习惯。
而等她甩掉心中的那些怅然若失,下床到了洗漱间,看到镜子里双眼通红的自己,却才发现她居然在做梦的时候流眼泪了。
桃沢香抬手,镜中的棕发少女也跟着抬手。
她用指尖轻轻触碰脸颊上残余的一点泪水和泪痕,眼泪已经冷了,她凑近镜子仔细看自己,看自己的眼白上难得出现那么多红血丝,明明梦残余的快乐和甜蜜还在心里,她却没办法那样幸福地笑起来。
那么幸福。
她回忆起梦里从玻璃窗反光中看到的自己的甜蜜的笑靥,对比现在的自己的样子,忍不住这么想。
明明那时候想到他就忍不住要笑,为什么现在却要哭。
她不明白,只强迫自己不去想,低头用冷水扑脸,要把泪痕抹掉。
梦的残响在清醒之后逐渐淡去,可未发生过却又的确发生过的记忆就此扎根在她心里。
带给她甜蜜。
带给她怀念。
带给她痛。
好像经历过,又真实地没有发生。
但如果如此,她也许能明白为什么五条悟这么喜欢她,要和她在一起。
因为那样的爱情实在太甜蜜,谁看到都会心动不止。
而在洗漱完之后,正若有所思地要出去吃遇到的桃沢香迎面撞上了正好要拉门走进来的伏黑甚尔。
他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在走过来的时候面上似乎有点不耐烦,像在想什么,在差点撞到她的时候才垂眸看她。
而在看她的这一刻,他就非常有职业素养的改变表情,勾起嘴角,像是没看到她有点红肿的双眼似的,笑眯眯地说:“早上好啊,大小姐。”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哭了,因为他看出了她不想他问。
一个合格的保镖,总是这样进退有度的。
“早上好,甚尔。”虽然现在大概已经不是早上,但也不妨碍桃沢香顺着他的话道早安,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她并不在乎这些,只是像下了决心似的呼出一口气,“你来的正好。”
伏黑甚尔挑了挑眉:“怎么了?”
“……我想吃草莓蛋糕了。”
少女低垂着头,声音闷闷地,像是说难以启齿的任性要求,又或许只是因为心情不好而没法用平常那样还算活泼的语气说话。
按道理,身为保镖护卫,对雇主的要求伏黑甚尔总是会一口应下,但这一次,并不需要他应下。
“真巧,已经有人给你送来了。”
他只是这么说着,略略侧过身,让一直被他挡在身后的人能走到桃沢香面前。
那个人,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问了也不愿意说,只是给他塞钱一定要提着蛋糕来见桃沢香的五条悟。
他好像挺高兴,又略有点忐忑,可在见到棕发少女那样好像哭过的一张脸之后,他本来带着笑的脸骤然一变,用几乎算得上凶狠地眼神瞪向一旁的男人,用眼神问他为什么她会哭似的。
可惜六眼不能发激光,不然他肯定又要死一次了。
伏黑甚尔凉凉地这么想着,只能耸肩表示自己不知道。
而他即便这么做了,大老远跑过来的六眼还是像不再相信他的职业素养似的不满地皱起眉头。
然而此时,尽管对眼前这个家伙再怎么不满意,五条悟也并没有再管碍眼男人的心思。
他只是不想再让明明在他梦里还那么开心的桃沢香在现实里露出这样的表情,不想她顶着泪痕,不想让她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他从没这么迫切地想让她笑,想让她棕色的眼睛蕴着甜蜜,想让她主动凑近他,想让她故意娇滴滴装模作样地撒娇说话。
于是,他看向面前的棕发少女,冲她举了一下手里拎着的蛋糕,抿着唇,犹豫了一下,说:“这个蛋糕是,没什么糖的,不怎么甜。”
他没有说他为什么突发奇想过来,为什么要给已经不喜欢甜食的她带草莓蛋糕,但桃沢香此时不自觉地猜测,他大概也许做了和自己一样的梦。
好像很巧,又像是命中注定。
现在已经不算春天了,初夏的阳光太猛烈,照在五条悟脸上,把他映得像是浑身在发光,他和梦里的那个他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帅气,眼睛也还是那么好看,一如初见模样。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再对望的时候,竟然不会再不自觉地微笑了。
她那时候明明还以为会天长地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