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合宿的第三天,桃沢香腿上的伤已经好了些,至少看起来结痂了,却好像之前消失的痛感突然回来了,走起来的时候比之前更疼了一些。
而经过了两天的磨砺,之前找不到物资的同学也渐渐都能找到,都忍不住往丘陵的更高处去,桃沢香她们一组的人也不能免俗。
只是,她们刚上山没多久便又很好运地将需要的物资全部找齐,还没开始纠结到底是继续上山看看风景还是带着物资下山,腿一直疼,如今疼的有点受不了的桃沢香便先和好友们提出让她们上去,她在这里坐一会儿,开心的话就自己把物资运下去,如果觉得累的话,就在这里等她们回来。
女生们也照顾她还没好全的腿,稍微叮嘱了些事情,让她有事就用手机给她们或者老师发短信后,便离开了。
因为开始大家突发奇想要尝试新道路,所以桃沢香现在在的此处并不是一条常被光顾的小道,现在大概也不会有同学经过,她本来只想靠着树干歇一会儿,可站久了腿就更疼了,她犹豫了一下,便把薄外套脱下来垫在树根上,坐下了。
虽然才是五月份,天也出于冷热之间,昨天分明还很晒,今天气温便降了。
桃沢香里面穿的是一件短袖,一开始脱了外套还不觉得,坐久了变冷了,她抖了一下,却只是卷起裤腿看明明结痂了却还疼的膝盖和小腿上一块,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周围有泛起青紫。
今天是多云,天空上总有大片的云时而掠过太阳时而不过,于是阳光也时而穿过树枝的空隙落下来,落在桃沢香因为天气而未认真带好的帽子上,落在她棕色的马尾上,照出很多棕金色的光点,把她的手臂和腿上的伤口照的更亮。
夏油杰从小道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的影子比他本人先到达至桃沢香跟前,在看到它时,本来正用手指摩挲着伤口,甚至都快尝试性扒开其中一小片伤疤的桃沢香一愣,像是做坏事被抓住似的猛地收回手。
在收回手的同时,她也抬眸,看向来人。
“夏油学长?”
她好像惊讶,却并不是那么惊讶,也许是同学们总是这样叫他,把本来不这么叫的她也带坏,这样的称呼便脱口而出。
夏油杰为这样生疏奇怪在这段时间又总是听见的称呼愣了一瞬,而后笑了一下,尽管想否认,最终却还是默认了。
“伤还没好吗?”
他走近看还坐在地上的少女,垂眸看她卷起来裤腿下露出的,腿上的伤口。
她的腿很白皙,显得上面深红色偏暗的血痂和周边的一点青紫可怖,他当然见过比这个要严重百倍的伤势,却不妨碍他皱着眉头在她面前蹲下身,手指虚虚地在伤口上划过,问:“应该是有上药的吧?”
“是啊,已经好的很快了。”
桃沢香顿了顿,看着蹲下身来,此时几乎和自己在同一高度的男生。
他改变了发型,这样的发型本该让他变得更柔和,可不知为什么,桃沢香却觉得他好像更冷了,她抿起唇,问题在她口中转了个圈,最终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
此时,天上大概正好一朵云走过,阳光正好洒下来,一道光穿过树枝落在夏油杰脸上,像伤疤或者刀锋似的划过他的脸,照亮他的一只紫色眼睛,而在这不强的阳光下,他也不觉得刺眼,只抬起眼睑,用依旧柔和的紫色眼睛眼看她:“什么为什么?”
桃沢香能看见他的一只眼在光下呈出很剔透的,水晶似的紫色,而另一只没有光照,只单纯在阴影里,便显得有些暗,却依旧好看,也许是这双眼睛色泽很美,又或者是在哪里见过,她不自觉凑近了一点,脸上露出一种,迷蒙的表情,也许想要笑,可最终没能笑。
“这几天的物资是夏油君帮忙放在我们的路上吧,之前有猜想,但现在觉得好像不是我的胡思乱想……只是,现在也不明白夏油君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们只见过两面吧?”
她这么问,不知道为什么心竟然跳得很快,而一向总会回答她问题的夏油杰却没有回应她,对着他那双紫色眼睛,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竟然不住地联想,说些大约有道理的猜测:“因为太宰先生?他是你认识的人,你和他关系很好,所以你要照顾身为太宰先生熟人的我?还是单纯从副教官的身份,看我受伤了,所以想帮我呢?”
她的这两个猜测都非常有道理,然而一个也不是正确答案。
对她好不是为了任何人,也不是因为任何身份,只是想单纯对她好。
然而这样的理由大概不能为现在的桃沢香接受,于是,夏油杰只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他微微笑了一下,笑容不达眼底,是一种无奈的纵容。
“如果你愿意这样想的话,也可以。”
“……”
桃沢香沉默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刚刚还在狂跳的心现在却突然平缓下来,像是一瞬间的发痴,转眼就好。
她掩藏的太好,又或者这种不寻常本来也只有她自己能知道而夏油杰很难察觉,他只是用很温和的视线打量桃沢香的脸,带着笑意站起身,朝她伸手,说:“好了,起来吧,我背你回去。”
他的手掌摊开,又有光落在他的手心,可桃沢香却没有一下握住,也没有拒绝,只皱着眉头强调:“我自己可以走的。”
“虽然已经结痂了,但青青紫紫一片,腿也很痛吧?要迈着这样的腿搬物资吗?已经逞强那么久了,如果现在还不好好休息的话,可是会痛很久的,今天晚上会有新的活动,脚不好可不能让你参与哦。”
他说着这样完全不算是威胁,只是平常建议的话,却像担心这样会惹她不高兴,又摆出一副哄人的架势,略略低下身,商量似的说:“我背你回去,保证不让人看见,接近营地那一段路你就自己走,到那时候就说你坐累了,脚又不那么痛了,所以自己回来了。”
桃沢香虽然不太拒绝人,可这段时间她已经逐渐学会拒绝,拒绝的次数也已经够多,如果想要让夏油杰打消念头,也许也只要一个摇头,他就会很识时务,如同他给人的感觉那样照顾她的心,就这样放弃。
然而,他说的话很有道理,给桃沢香的感觉也太好,就像是欠着他什么似的,她一时间竟然没有办法拒绝,只是眨了眨眼,纠结了一瞬,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
*
毕竟是给人用来集训的山,即便是人烟罕至的小道,也不至于陡峭到没办法走路,更何况,背着她的人是夏油杰,这样的路对他而言不过如履平地,咒灵在身后托着物资走,他则不紧不慢地背着背上的少女,虽然现在的时机很难得,他却也没有刻意放慢脚步。
因为那也太刻意。
桃沢香在他的背上,因为不是熟人,也不太好意思趴着,只能用手虚虚扶着他的肩膀,她看着和自己很近的少年,突然想起,从长大之后,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背过。
也许现在有很多人对她好,但却没有人这样背过她,当然,也没有太多机会,因为又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突然说不想走路闹着让别人背她走。
然而,现在,桃沢香才突然回忆起,被人背着的感觉是这样好,和那些有的没的一联想,以至于让她竟然生出好多不该有的错觉,就好像她是被他喜欢似的,然而她也知道这样是不着调的痴想。
她知道自己很喜欢这种感觉,也许不一定一定要是他这个人背她,只要有人这样带她下山,走过白天没有人却风景很好的半山,什么话都不说就很好,很浪漫。
而现在天很静,偶尔有风声,刮过树上的枝叶,让从空隙中投来的阳光来回摇晃,而在这风声中,她不禁抿了一下嘴唇,忍不住问些蠢话。
“夏油,你对每个好友认识的人都会这么好吗?”
为她这样突兀地一问,夏油杰托着她腿弯的手略略紧了一下,他现在看不到桃沢香的表情,也无法探测她的心,只能大约凭借着对她的认识猜想,如实回答:“应该不会,而且,其实,太宰治也好,副教官身份也好,其实并不是主要理由。”
“那是为什么?”
“对一个人不好,也许需要理由,但对我而言,对一个人好,是不需要理由的。”
他的话说的含蓄又直白,桃沢香不能说察觉不到,却当然很容易会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她不愿让自己的莫名的少女心事继续蔓延,便不太高兴地反问:“我不信,哪里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人好呢?”
少女的声音很近地响在夏油杰耳畔,即便他知道她还很克制地在他背上直着身子尽力不靠着他,却还是觉得她像是在他耳边说话似的。
在无人可以看到的地方,夏油杰的表情也不自觉柔和很多,带着一种他常有的纵容回答她:“那好吧,就算要理由,非要说,也只是一些很简单的理由。”
他这么说,桃沢香自然忍不住追问了:“什么?”
“我觉得香香很可爱,所以想让你开心点,过的顺遂点,能吃上不错的午饭晚饭,仅此而已。”
“……”
桃沢香扶着他肩膀的手指略略收紧了一瞬,她知道自己应该回应,可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的心莫名砰砰作响,为他的看似很真的话莫名的悸动,可她自己却都不知道到底为什么。
她应该高兴,也好像的确高兴,却只能沉默。
“听起来很草率,可事实上就这么简单。”
夏油杰知道他像刚刚那样说话,背上的少女一定会手足无措,也许会让刚刚才接受他的少女又后退回到原点,然而不知何时,他竟然也会偶尔变得这么莽撞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夏油杰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说一些真心话,却还是算了,只能岔开话题:“如果实在因为这过意不去,就答应我一个要求吧。”
“什么要求?”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叫我杰呢?老是听你叫夏油,还真不习惯。”
为他这样听起来不太站的住脚的理由,刚刚还有些害羞的桃沢香不自觉笑起来,用一种她习惯的,夏油杰也很习惯的,却在这次开始到现在从没出现在他们对话中的语气和他说话。
像是死去的,已经被抹去的灵魂借尸还魂,突然归位,又像是读档以后的就档还会出BUG似的回溯,但无论是什么理由,她此刻真的非常像是旧的她。
“骗人,我看你听大家叫你夏油学长夏油先生的时候你好像还挺享受呢。”
她这么说。
自然而然,不需要想,也没有犹豫就用这样似乎过分熟稔的态度,然而,桃沢香还没为此担忧紧张,背着她的少年的回答便已经来了。
“其实我心里是很矛盾的哦。”他用很轻松的声音回答她,像不在意她的熟稔,又像是再用自己的态度回应她的熟稔,桃沢香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从未如此像这样想要看到他的脸。
她抿着嘴唇,棕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好像在为他的话感到疑惑,却不自主露出一点笑容来:“矛盾什么?”
“嗯……告诉香香一个秘密,其实我应该比你们中大多数人都小一岁,我是91年二月生的。”
听了他的话,刚刚还在猜想的桃沢香整个人一顿,而后,很难以置信地拔高了音调:“骗人吧!你长的这么成熟!”
“……成熟这种形容词,可真伤人心。”夏油杰失笑,却不因为她这样的话而生气,依旧很温柔地摇了摇头,向少女强调,“但是,是真的,我很少说谎的。”
“那我比大一岁,你听我叫你夏油学长还不纠正我!应该你叫我姐姐才对吧?”
“可不是我让你叫的,明明夏油君这种也可以吧?而且,如果我纠正了你,大家就都知道我小了,总归这样的情况,还是把我当前辈比较来的舒服些。”
“也是……”大概是在谈话中感觉关系被拉近了,不必再坚持那样别扭姿势的原因,桃沢香扶着他肩膀的手不自觉地向前伸,在他脖颈之前虚虚收拢,而后,轻声应和道,“那我的确应该叫你杰了。”
“嗯,香香姐姐。”
在夏油杰带着一点心思,故意顺着刚刚桃沢香开的玩笑说出这样的称呼之后,他能感觉到,刚刚还很开心的,搂着他脖子的棕发少女突然顿住了。
沉默了。
而在短暂的沉默后,像是灵魂归位一般,她开口,却不再那么雀跃了。
“……叫香香就好了啦。”她紧了紧搂着夏油杰脖子的手臂,像是想要贴得近一些,有一种想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的欲-望,可她下一秒就反应过来,僵硬了一下好像习惯性凑近他的身体,皱着眉头抿了抿唇,“不过你叫我姐姐,听起来倒蛮顺耳的。”
“就是,蛮不合适。”
棕发少女这么说着,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此时,好像有两个灵魂在她身体里打架似的,又或者是她的情感想要靠近他,因为夏油杰看上去实在是太靠谱的人,让人不自觉要依赖,可理智又告诉她,他们不过是稍微熟一点,不知算不算朋友的关系,不太适合如此。
但是,她没办法管突然矛盾起来的思绪,只能管自己最突出的那一点情绪,在烧灼的情感冷却之后,便开始自顾自地往下说:“因为,倒像是我多了这么大一个弟弟似的。”
她像是在开玩笑,无需看她的脸,夏油杰也能知道她的表情,没有一点羞涩,没有一点窘迫,只是随口一说,他应该附和,却无话可说。
她是他的香香,却又不是他的香香,是不爱他也不爱悟的桃沢香。
比他印象里冷漠,比他印象里坚强,腿疼也不和别人说,遇到他也不会让他背,那时他觉得她软弱到有时会太过分,觉得要找时间让她改正,却总因为她的撒娇而放弃,而现在,她自己改正了,似乎不再软弱,却一定不会再对他撒娇。
是好事吗?
也许是。
是坏事吗?
仅对他而言,大概是。
因为,也许她爱对那时的他撒娇,只是因为她喜欢他,而今不喜欢了,便什么也不会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