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的风远比想象的要大,走了一会儿后,桃沢香开始冷了,外套不是拉链的,扣子扣到最顶上一粒领口也是敞开的,夜风便很轻易地吹进来,把胸口一片都吹得透心凉,脸被吹到有点僵,但幸好内里还是热的。
至于腿,因为经年只穿一件,早就习惯这样温度,倒也没觉得什么。
但在她连续打了两个喷嚏之后,一直在注意五条悟终于忍不住了,他顿了一下脚步,伸手便想要将外套脱给她,但正如他之前一直犹豫的,隐约担心的那样,在注意到他的动作之后,桃沢香抬手止住了他。
因为急于阻止他,所以棕发少女这次终于没有保持距离了,在她出声之前,她冷冰冰的手就那样扣住了他的手腕。
她用的力气实在不算大,只要他想,违背她的这点意愿,就这样被握着手腕脱下衣服也不是难事。
但他不能这样做。
他这么想着,垂眸看向握着自己手腕的手,白皙,瘦小,比他的小了一大圈,因为在冷风中吹了有一会儿,又或许是今天月色太好,手背便被映得吹得更白。
大概是怕精心做的美甲划伤碰到他的缘故,她虽然握着他,但指腹是微微向上的,让五条悟能清楚看见她泛红的指尖。
还不待他细看,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松开,冷风一吹,那上面好不容易聚起来的那点热气便散的一干二净,留下空落落的冰凉。
而后,他听见嗓音已有些沙哑的少女轻轻咳嗽了两声,她的头微微低垂,五条悟此时并不能看清她的全部表情,只盯着她有些发颤的睫毛听她说话:“你穿的也不多,这样也会冷吧?如果你因为脱了外套而感冒了,我会很过意不去的。”
桃沢香语气有些生涩,毕竟在她眼中,他不过是只见过四面的,初印象还不太好的陌生人,又如何做出一副热络的样子?可即便是如此疏离,那些关心也是真的。
尽管这些关心对五条悟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他不会因为这些小事生病,知道大概此时站在这里的无论是谁她都会这样说,却也感觉开心。
然而这样的快乐太短暂,落在他永远无法餍足的心中只能快活一瞬便被吞噬,因为知道她对谁都好,所以希望能对自己更好,因为看见过她对别人极好,所以现在希望特别的人能轮回到他。
五条悟看着面前与她对视的少女,终于舍得从她脸上短暂移开视线一瞬,向前方看了眼,估摸着大约还要走段距离,在稍微犹豫之后,试探道:“那我们快点过去?”
桃沢香低头看了看自己顺便穿过来的毛绒拖鞋,蹙了一下眉头,不确定地询问:“跑过去吗?”
五条悟摇摇头:“不是,是我带你过去。”
听他这么一说,桃沢香便想到面前的人是所谓咒术师,既然夏油杰会召唤樱花,那他也合该有些不同的技能,联想他刚刚说的话,便难掩激动地猜测:“你会飞?”
“算是会。”
“那好啊!为什么不早点说!!”
在少女雀跃着应下后,几乎可以算是难得算计,给她下了一个明套的五条悟不容她再细想,凑近她,一把把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棕发少女拦腰抱了起来。
桃沢香骤然腾空,自然下意识用手臂勾住他的脖颈,她躺在他怀里从下往上看他的那张脸,只觉得此刻竟然有种诡异而难言的熟悉,好像有谁也曾这样不由分说地把她抱起来过,然而还不等从小单身到大的桃沢香细想,五条悟便像是害怕她要闹着下来一样,浮到半空中用苍瞬移了。
她什么都来不及说,风呼呼在她耳边过,长发被吹起来打在她的脸颊和五条悟的身上,逼着她只能闭着眼眯着眼,眼前的一切都成了残影和不断向后的光点,还要走半天的路在此刻只需要一眨眼,冷空气刚刚进入鼻腔,五条悟便在一个红绿灯前面停了下来。
他落地的同时,一群驾驶着机车的青年便飞一般从他们面前驾驶过去,摩托车的轰鸣嗡嗡地,伴随着迟来的,对他们的嘘声逐渐远去。
在这样说不清是善意还是恶意的声响中,被刚刚发生的事情惊到的桃沢香终于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正在被陌生人抱着后,一张脸涨到通红,立刻闹着要从他的怀抱里面跳下来。
五条悟当然能制住她这样对他而言可以称为微弱的挣扎,却也知道这样一下大概在她心中算是冒犯了。
因为之前已经差不多有过这样一次了,五条悟怕这一周目她还会因为这个原因生气,只好赶忙把她放下,而刚刚落地,桃沢香便像受惊的兔子似的一下蹿出去离开他好远,让五条悟原本满满当当的怀中一下空落落的。
他不想把她放下来,还想抱她一会儿,或者叫她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他,还想离她再近一点,可最终,他也只是收拢了一下什么都没有的手掌,微微垂下眼睑,什么也没说。
桃沢香自然完全没有发现他的落寞,她正窘迫地低头理着自己根本不乱的外套,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毕竟这是她自己刚刚同意的……
这么想着,她难得撅了下嘴,感叹道:“这下我终于明白五条君你刚刚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带我飞了。”
毕竟如果想快,就要这样抱着一个陌生女生,也难怪他不愿意。
可真正的原因,五条悟却不会告诉她。
*
两碗豚骨拉面被放上餐桌,汤面上冒出的热气氤氲着向上,在这一刻,桃沢香眼前模糊了一瞬,梦的旧调向上翻涌在这一刻竟然和面前的人诡异的重合,这样强烈的即视感让桃沢香真切地疑惑自己是否真的做了预知梦。
“五条君,我是不是跟你在哪见过?越看越觉得眼熟。”
她这么说,一手撑着下巴略略凑近了一点,她的目光穿过热食上冒出的水汽落在因为她这句话而怔愣住的少年脸上。
那双从未从她身上移开的苍蓝色的眼睛一缩,很多桃沢香无法辨别的感情翻涌上来,他将嘴唇抿起,想说什么,可桃沢香却在凝视他久了之后自己都否定自己起来。
“啊,我就随口一说啊,请不要觉得冒犯,说到底,像五条君这样的人,如果我见过的话,肯定不会忘记的,所以估计是生活中有看到过和你感觉相似的人吧。”
她这么说着,大概觉得刚刚的错觉是梦还没睡醒留下的残响,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像想借此让自己清醒似的。
但五条悟却不愿意她将好不容易想出的那一点两点熟悉感这样轻轻放过,他抿了抿唇:“我经常去横滨买甜品。”
听他这么说,桃沢香蹙了一下眉头,觉得他的话有点道理:“哦?这倒是的确可能……因为我之前也很喜欢吃甜品,不过我这半年都不怎么去了。”
五条悟一愣:“为什么?”
“突然没那么大兴趣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桃沢香这么说着,耸了耸肩,大概是觉得凉的差不多了,便拿起筷子夹了一把面,一点点卷起来,“不过对一件事情没兴趣,觉得一些好吃的甜品也不过如此,也不需要理由吧。”
毕竟刚刚只是吃饭时的随口闲谈,并不值得认真对待,于是说话间,她的眼睛只盯着筷子上的面看,也不去看五条悟,确定卷好之后,便一下放进口中。
在尝到面的那一刻,她才真的觉得这家店的水平的确不错,想说些什么称赞的话,却又觉得不能再那样跟着梦里的自己走,便刻意岔开话题。
“对了,五条君,你之前穿的那件蜻蜓浴衣哪里来的,我觉得好好看,睡觉之前找了一下店家提供的浴衣里面没有欸,是网上买的吗?”
还在为桃沢香不再喜欢吃甜品这件事而乱想的五条悟一顿,注意力回笼后才重新思考起她的话,他笑了一下,说:“那是我从家里带的,你想的话我后天送你一件。”
像是知道桃沢香会说什么似的,他特意在她开口前又补了一句:“不要拒绝,就当是我送给你的赔礼。”
“……我把你的衣服弄脏了,你却给我赔礼?”
“不是一开始我把你吓到的吗?”
“……噗嗤。”听他这样有理又很强词夺理的话,桃沢香莫名笑起来了,又像是自己觉得这样笑很奇怪,她摆了摆手,用一只手捂住了下半张脸,声音闷闷地解释,“抱歉抱歉,不好意思,总感觉五条君这样说话违和感好强啊。”
“违和感?”
“就感觉不应该这样说话的,赔礼什么的,这种话感觉夏油君说更好吧?五条君,更合适说,‘莫名其妙害怕起我难道是我的错吗?’‘东西给你就收着’这样的话吗?”
话就这样自己从她的口里飞出来,桃沢香自己却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自信,‘违和感’‘更好’‘更合适’这样的话不该是她这个只和对方见了四面的人说出来的,可莫名的,桃沢香又觉得五条悟本该是她存于非现实,无根据,从初印象开始便又幻想里的那样才对。
可这听上去实在太荒谬,在刚刚相处中桃沢香也早就明白现实与想法总有差距,也不怪五条悟蹙了蹙眉,疑惑而又若有所思地反问:“在你心里我是这样吗?我也不是那种做错了事不会道歉的人吧?”
“只是,感觉,”她顿了一下,抬眸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而后又前后矛盾地补了一句,“但我知道五条君不是这样的,说到底那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事而已,非要说吓到我的话,我的偏见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吧?明明是两者都有错的事情,说要赔礼,所以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样吗……”
“我随口一提的,请不要放在心上!这样也很好,外表看上去好不染纤尘的五条君,实际上是会注意小事的好人,听起来也很受欢迎呢。”
“你这样形容我,被别人听了恐怕会把牙都笑掉。”
桃沢香一愣,随即也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很好笑的话,她竟然莫名惆怅起来,胸腔里被很多种酸涩填满,她的垂了一下眼睑,在此刻她眼眸中浮出的不知名情绪被她这一下尽数隐藏,她带着笑音附和:“啊,我也觉得。”
在这一刻,桃沢香又一次觉得自己像在做梦,说话的好像是她的躯体,又像单只是她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