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沢香特别喜欢虹龙。
明明坐起来很硬,远不如蝠鲼来的舒适,但她非常喜欢它,只要有带着她飞的机会,就会吵着闹着一定要坐这个,说像是在动画里一样,又觉得像是‘骑在银龙的背上’,感觉特别帅气,和龙骑士似的。
夏油杰不明白女孩的心,却很愿意这样让她高兴。
但现在,他望着被伏黑甚尔一刀划到底,切开后化为齑粉的虹龙,虽然有一瞬间觉得难以置信,但这种惊讶太微弱了,转瞬就被以后香香不能再为了想要坐它而抱着他胳膊撒娇哀求这样的遗憾盖过。
因为其实这一切都的的确确曾经发生过,所以再发生一次,也不那么惊讶了。
尽管夏油杰没有记忆,可从灵魂深处生出来的,越发浓重的即视感告诉他,这是他第二次经历这件事。
不然,他怎么会不愿意让五条悟独自一人和那个杀手对战,因为他隐约知道自己的好友会失败。
可是现在的五条悟已经和那时不同,会使用「赫」「茈」,所以在短暂对视后,夏油杰只能又一次相信他,选择送天内理子前往星薨宫。
他拒绝黑井美里要为他们殿后的请求,因为他隐约知道她会死,又知道如果五条悟挡不住的人,她也绝不可能战胜。
而当他放出的咒灵结结实实接下射向天内理子的那颗子弹,看只有十四岁大的女孩躲到他和黑井女士身后,而那个满身血——大抵多数都是五条悟的血的男人从道路尽头走来时,他知道,也许有什么改变了,又有什么没变。
尽管五条悟变强了,但他还是输了。
夏油杰觉得莫名其妙,难以理解,甚至荒谬。
五条家历代以来最强的六眼,时不时能摸到反转术式的门道发出「赫」,偶尔偶尔可以发出「茈」,最近开无下限的时间也越来越强,他想不出来好友到底能怎么输掉。
“悟呢?”
可夏油杰最终还是只能对着打败好友的杀手这样询问。
在不知五条悟生死的情况下,他抬手召唤出了虹龙,让黑井女士带着理子后面躲。
他想救下天内理子,想让她有更多,更美好的未来,想让她看更多地方,但现在,他先要做的是打败面前这个人。
而看着面前对自己严阵以待的高专生,伏黑甚尔只是扯了一下嘴角,看在他女友被自己杀了他都不知道的份上,回答了他的问题:“死了,运气好的话,你现在赶下去还能一起投胎呢。”
三个人一起。
伏黑甚尔凉凉地想。
而为对手狂妄的话,夏油杰竟然忍不住想笑。
他现在整个人好像被不知名的力量割裂了,一半好像漂浮在半空冷静地分析,疑惑为什么在桃沢香回溯前的那个世界里悟都安然无恙可现在却死掉,这个人到底怎么能打败自己的挚友,进行一些可有可无的分析,另一半则占据着他的身体,冒火一样烧灼他的五脏六腑,像是两个世界累加的愤怒都堆叠到一起快把他烧穿。
“是吗?”他这样反问,却没有再闲聊的想法,在指示虹龙冲向对手时,也将裂口女召唤了出来。
接下来便是旧影复现。
也不算是旧影,伏黑甚尔没有了天逆鉾,只能用同样可以破解术式的黑绳对抗裂口女,绳子当然没有刀好用,不能一击毙命,不过体术精通到他这种份上,用什么武器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他游刃有余,夏油杰却很吃力,出招也好,交手也好,明明知道这样会被挡住,但那样的情况下只能那样动手,像是十年前看过的武打电影如今又翻出来重看,怎么动的手已经忘光,结局倒还记得清楚。
黔驴技穷似的倒在地上,一刀从他的肩膀斜劈到胯骨,伏黑甚尔那一下差不多可以把他劈开,却让他活了下来。
夏油杰躺在地上,眼前一片血红,头上的血流到了他的眼睛里,让他很不适,想要抬手擦去,却根本没力气动作,只能缓慢地眨眼,借此来减缓眼中的刺痛,而在这样的血红和失血过多后带来的发黑之中,他看见把他伤到这种境地的男人低头看他,翕动嘴唇要说些什么。
几乎是一瞬间,夏油杰耳边就响起了他的话,像是磁带卡壳了,或者是上个档没删干净,回溯出了差错,让他在对方还没开口时提前听见他的话。
——「你可真是得了父母的恩惠。」
但竟然不是这句。
“忘了告诉你,你的箱根之行去不了了。”
一天内杀了三个人,马上还要再杀两个的伏黑甚尔这么说着,居然还像模像样的哀叹起来,躺到在血泊中的夏油杰的瞳孔为他这一句话猛地一缩,几乎无法动的手微微收紧,像被他这句话气到了,还想爬起来和他打一架似的。
伏黑甚尔皱了一下眉头,伸手踩住了他的手,不为他这样的挣扎而有一点动容,当然,他也不害怕夏油杰再爬起来,只是觉得有点麻烦,他微微弯腰凑近对方,带着点嘲弄开口:
“你的女朋友,叫桃沢香,对吧?接完那个电话就被我杀了。如果实在想去箱根的话,到时候带她的骨灰去也不是不可以。”
说完这句话后,他好像被自己想象的画面逗笑了,勾了一下唇角,才慢悠悠地说:“不过,你们这些得了上苍眷顾的人,六眼,咒灵操术,啊,还有时间异能,最后还是败在了我这样一个,什么都不会的野猴子身上,是不是很可笑?这大概就是,命运的捉弄吧?”
*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有了一会儿,也许不过几分钟,周遭毫无动静,但比他昏死过去时更浓烈的血腥气已经告诉了他结局。
大概是休息了一会儿,又或许是恨和痛苦的量积攒到过了头,他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居然能移动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手机屏幕因为刚刚的战斗碎的不成样子,星薨宫里没有信号,夏油杰没法打电话给桃沢香确认那个杀手说的话的真伪,但他其实根本没必要说那样的谎话骗他。
夏油杰很快就接受了桃沢香死掉的事实。
……人就是这样,总归会死的。
他这样安慰自己,打开短信界面,和女友的聊天还停在有关箱根之行的畅想中,最新的一条消息是她问他任务做完了危险不危险,什么时候带她去箱根,在看到这条短信后,正巧他们下了飞机,夏油杰就打电话给了她。
谁能想到那一通电话会是永别呢?
夏油杰有些想笑,僵硬发冷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动,脸上还是哪里的血滴下来,坠到碎的不行的手机屏幕上,让他没法再将聊天页面往上翻。
夏油杰想用手抹去,可他手掌上也全是血,怎么也擦不干净。
在这一刻,他甚至有把手机狠狠扔出去的冲动,可这毕竟是保有自己和香香对话的手机,于是他竟然不敢这么做。
身体已经疼到不行了,这种时候就该躺在这里等待支援,等待硝子回来治疗,根本不该这样坐起来。
可他还是坐起来了,他感觉身体上被刀划过的地方像是在烧灼,揪紧,像是那个杀手在刀上抹了什么剧毒一样,让夏油杰近乎无法忍耐。
可在这样的痛苦中,他竟然也只能忍耐而不能发泄,他略略阖上眼睑,轻轻地呼吸,感受肺部腹部在一呼一吸之间传来的疼痛,知道自己肋骨大概断了好几根。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挣扎着从自己的血中爬起来,身上疼到已经麻木,走路也摇摇晃晃,没办法,他只能召唤出一个二级扶着自己往星薨宫里面走。
里面当然也是一片血,黑井美里的尸体倒在前面,天内理子的在不远处,总之都没气了,他和悟都输了,她们两又怎么能活呢?
夏油杰知道自己应该很痛苦,可此时,也许痛的太过头,失血太多,不止身体发凉,世间一切都变冷似的,他竟然还能做些迟钝的思考。
他将视线从面前的两具尸体上移开,又低头看自己手中的手机,他想起不久之前自己和理子妹妹说的,无论她做出什么选择他和悟都会保护她,又想起不知为何被卷入此事死去的桃沢香,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吞没了他。
又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可以保护得了的人竟然全都被杀?
为什么上个时间线肯定活着的五条悟和桃沢香都会死掉?
难道这条时间线和上一条有什么不同吗?
难道因为香香和自己在一起她就会死吗?
凭什么?难道上一次五条悟保护了香香而他竟然没有做到吗——
“杰。”
在此时,有声音响起在夏油杰身后,太熟悉,以至于他甚至觉得自己幻听,可他还是转过身,看向了不知何时出现,满身是血,如同厉鬼一样站在不远处的好友。
干涸的血黏在五条悟的发上,把他白色的发都染红,他看上去伤痕累累,但除了额头上一点细微的疤痕外,夏油杰竟看不出他哪里受伤,可他还是上前了。
“悟?你没死?”他这么问,一瞬间竟然生出期待桃沢香也活着的妄念。
可五条悟却没有察觉到他的期冀,挥了挥手,随口解释道:“死了,但没死透,不管了。”
“香香死了,理子妹妹,黑井女士都死——”
五条悟耸耸肩:“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笑的出来。
五条悟歪了歪头,好像不明白为什么好友会这样问似的:“又怎么样?我难道要对着尸体流眼泪吗?”
他这么说完,夏油杰才惊觉他竟然从进来到现在,一个眼神都没有投向他身后的天内理子和黑井美里,就好像,她们不存在似的。
这一发现让他心一颤,可同时,他又知道,五条悟不该是这样的人,他应该和他一样痛苦才对。
而下一刻,好友就回答了他的疑惑。
“杰,我们重来吧。”五条悟这么说着,朝好友炫耀似的举起手中的天逆鉾,他浑身上下,特别是被捅了一刀的额头处堆满了干涸的血渍,明明可以完全修复,但他额头上却还留下了一小块伤疤,他蓝色的眼睛灼灼的,闪烁着几乎把人烧伤的光芒,就这样看着夏油杰,像在寻求他的认可,又其实根本不需要他的同意。
“香香回溯了一遍时间,没道理我不可以吧?”
“我们也回溯一遍,这样谁都不用死了——”
他拖长音调,撒娇似的抱怨不知道在冲谁抱怨,夏油杰刚开始觉得他在和自己说话,可反应过来后,却觉得他像是在对虚空说话似的。
“我的香香必须是活着的,冷冰冰的尸体才不是我的香香。”
夏油杰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五条悟,好久才回神一般的眨动双眼,什么也没说,只感觉那种荒谬感不知何时散去了,他觉得好友说的很有道理,便不住地,附和着点了点头,呢喃道:“是啊,死掉的香香,才不是我的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