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修罗场

桃沢香是被天花板上的灯光晃醒的。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迟来地感觉有些热,翻了个身,搭在她身上被炉边缘的被子因为她这个动作从她身上滑下去了一截,又被她下意识捞上来。

桃沢香感觉这张床有些逼仄,身下好像没有垫床垫直接睡床板似硬的不舒服,眼前又亮的有些烦人,便索性把脸一个劲埋进身边的被子里就想继续睡。

但是马上,她就发现了不对,先是被子的味道不对,像是刚刚晒过太阳,或是取暖器温度太高蒸出的味道而非她卧室里惯有的香味,盖着肩膀的是被子没错,脸靠着的地方却不是,毛绒绒的,扎着脸颊痒痒刺刺的,与其说是被面,不若说是毛衣。

在记忆飞速回笼的同时,发现自己好像干了错事的桃沢香下意识往后退,想拉开与面前的人的距离,后背却又撞进另一个人的胸膛。

于是她还没清明的大脑便开始无用地思考,还没思考明白为什么她前面有一个人后面还有一个人时,便又要往前缩,先争取把自己放到两边都不沾的安全区再做打算。

可此时,从她后面却伸出一只手,将下臂横在她的前腹,轻轻往他的方向一带,把好不容易挪出他怀里的棕发少女又揽了回去。

在桃沢香下意识要挣扎之前,她身后的人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开口,睡意朦胧地呢喃:“要去哪里啊,香香。”

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也才睡醒的哑意,在这样被炉暖的要把人融化的热感下,意识刚刚回笼的夏油杰将前额拱进女友后颈的棕色长发中,蹭了两下,像是在和她撒娇似的。

他之前从来不会这样做,只是今天情感一时间大过理智,难得想学着女友这样撒娇,却意外觉得很不错,忍不住更用力抱紧了她。

但桃沢香却不像他一样接受良好。

男友这样难得又少见还分外亲昵的动作让桃她的脸一下爆红,后颈一片整个都麻了,一种战栗感,直接从那里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她无法控制自己狂跳的心,呼吸也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桃沢香才抬起来的,正准备掰开对方搭在自己腰上胳膊的那只手便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她的情感告诉她这样睡下去也不是不行,但是理智又和她说之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这样在被炉底下夹心饼干似的要是再睡着也未免太危险了点。

危险,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词毫无理由地一下窜到了桃沢香的脑海中,明明她的身后是夏油杰,面前是五条悟,虽然性格各不相同,但人品都有保障,根本不需要防备的。

而在她要伸手挣扎两下,把自己挣扎出男友的怀抱前,从她身前伸出来另一只手,先一步帮她握住夏油杰的胳膊抬了起来。

同时,慵懒的,带着一种没睡醒却已含了不满的声音响起:“醒了就别装睡了,杰。”

本来还想抱着女朋友在被炉底下再赖一会儿的夏油杰很不满地收回手,将自己的脸从桃沢香的棕色长发中抬起,呼吸间,她洗发露的香味渐渐远离了,不知怎么,夏油杰心里竟然有些失落。

他撑起身坐好,顺手帮女友理了一下头发,手指却有意无意在过程中轻轻勾过了她泛红的耳垂。

“我自己的宿舍,我自己的女朋友,抱一下又怎么了?”夏油杰反问,垂眸很不舍似的将视线从脸红着还躺在榻榻米上装鸵鸟的少女身上收回,看向周身气压很低的好友,“倒是悟,居然睡在了我女朋友身边呢。”

甚至他的女朋友半梦半醒之间还很主动地,下意识先钻到五条悟怀里。

也许是还没睡醒,也许是什么别的原因,夏油杰很难得这样不太客气地,不管他们私下那一点默契,放纵自己的醋意,直白地反问。

明明今天之前还想着什么,因为看香香自己还有点左右摇摆,说不定今天选了他明天又会倒戈向悟,所以干脆公平竞争让她认清自己的心这样冠冕堂皇的话,理所当然地觉得游戏打累了让悟睡在香香旁边也没什么,现在却莫名觉得无法忍耐了起来。

他无法解释,也不想解释了,

而让他们两行为都反常的少女,此时却还一无所知,满脑子逃避,眼睛盯着帮她解困的五条悟看了一会儿,又翻身仰躺着看他,躲过他在自己耳垂处徘徊的手指,撇着嘴好像不满他这样。

因为才睡醒,所以棕色的眼睛很迷蒙,盯着他好一会儿才聚焦,从此就一眨不眨地看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油杰忍不住回望桃沢香,看她这样懵懂的样子,忍不住就要摸她因为刚刚睡醒还泛着红晕的脸颊。

幼稚,无知,娇蛮,可爱,太多词语可以形容此时的她。

明明自己也该察觉到不对了吧,却就是不去细想,明明知道他愿意让好友跟在她身边的行为奇怪吧,却从来不说,自己也觉得自己破绽很多吧,却不愿承认,永远觉得把脸埋起来就可以躲避一切。

这么幼稚,这么娇蛮,这么可爱,也许他该反感她这样的孩子气,应该让她学会长大,学会面对,但是她难道不正因为幼稚无知才可爱吗?

总幼兽一样的用那样的眼神看他,很乖巧地躺在他旁边,气都喘不匀嘴上说着不要再亲却会抱着他不放,叫她姐姐的时候脸会红的烧起来却会很主动地凑上来亲他。

夏油杰从来没像昨天今天一样这么喜欢她的温柔可爱,也从未如此不满她的隐瞒掩饰。

为什么现在,他都说到这样的地步,还不和盘托出?

昨天不说,今天也不说,明天大概也不会说,到底怎样才会说?难道就要用这样拙劣的演技隐瞒他一辈子?

但他又不愿问,因为问出来的答案总是不纯粹的。

而他掩饰的这么好,桃沢香自然永远察觉不了他的想法,她只觉得这样的气氛不太对劲,反应神经还没完全恢复,便抬手揉了揉眼睛,完全随着自己的直觉抱怨起来:“所以说,你们两看我睡着了,为什么不叫醒我嘛?”

在摸完自己还带着点热意的脸后,她想起了什么,猛地撑着坐起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今年才新买的薄款毛衣,皱起眉头冲男友很不满地控诉道:“我这样睡,毛衣都起球了,这就算了,妆也不帮我卸!”

她这么说着,用双手来来回回摸了自己的脸一遍,确定没有闷痘后才放下心,也幸亏自从和五条悟分手后她就不太戴美瞳了,否则戴着睡一晚上虽然没什么大事,但她心里总不舒服。

而此时,坐起身的桃沢香也终于来得及打量四周,宿舍里还是挺干净,日光从落地窗前没拉好的窗帘空隙处投进来,榻榻米上游戏手柄被他们随手扔在身边,屏幕则还停在游戏的某个读档界面。

看来昨天晚上他们过的还蛮充足的,但怎么连他们打游戏时候的声音都没把她闹醒啊?

而在桃沢香腹诽着收回视线时,夏油杰也面带笑意地回应了她。

“下次我会记得的。”他这么说,理所应当地认为还会有下一次机会,顺手用手指在帮自己的女友梳理了一下背面的长发,温和地解释道,“本来想打游戏打到晚上带你吃夜宵的,但是打着打着忘记时间了,不知道怎么睡着了。”

这样的理由的确很说得过去,也是真的实话,桃沢香找不到任何纰漏,也不想在这方面说什么,只是撅了一下嘴,好像很勉强地放过他了。

“还好我明天不要上课。”她这么说着,视线晃到被炉桌上完全被整理好的作业本,伸手翻了翻,惊讶地发现几乎都被填满了,“你真的帮我做了?”

虽然来的时候有调侃说让杰“帮”她做作业,但是因为他并不太像是这种人,所以也没抱太大希望,却没想到他真的会这样。

“我和悟会的差不多做完了……有些地方不确定,毕竟高专不是主教文化课的。”

这显然是他的谦词。

就算他说的是真的,桃沢香也不会嫌东嫌西,毕竟这些作业本来就是她上个时间线做过一遍的,大多数都会了,甚至连期末考试考什么都知道,目前烦恼的不过是怎么把它们在最短时间内都写完罢了。

她这么想着,很用力地抱了自己男友一下:“没关系,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夏油杰则自然地将女友拥入怀中,再低头用脸颊贴了一下桃沢香的,在这样做的时候,他略略掀了一下眼睑,抬眸看了眼脸色不好的五条悟。

他坐着,正用那双六眼凝视着他,或者说是他怀里的桃沢香。

夏油杰和他对视一眼,一瞬间,他不想离开,但得知结局的渴望,等待宣判的想法已经超越了一切。

于是,他复又垂下眼睑,轻声在女友耳边道:“好了,我去帮你拆一套新的洗漱用具,待会儿差不多可以出去吃早饭了。”

说完,他伸手关了开了一整个晚上的被炉,站起身走进了洗手间。

桃沢香当然没跟着他走进去,只是低头翻了几页面前的作业卷。

因为临近期末考试,本来不算多的作业,在此时也加倍了,也正因为此,她才会向男友求助,而现在,让她头疼的作业一夜之间已经被写完,基本上每科的字迹是固定的,两科之间的字迹是不同的,一看就是他们两分工写完的。

……麻烦杰倒不觉得有什么,但要让现在的悟都帮她的忙,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过意不去。

桃沢香抿着唇这样想着,有些忐忑地悄悄看向坐在身边的五条悟,却正好对上他一双蓝色的眼睛,因为刚刚睡醒,他也没戴墨镜,不知何时起就一直盯着她了。

直勾勾的好像看着她在看别人,又好像看着她在想事情

桃沢香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慌,莫名的回忆起几个月之前夏油杰随口和他说的事情,想着总不会是五条悟这么巧正好梦到什么了吧?

心虚让她不自觉地偏移了一下视线,下意识问:“看着我干什么?”

五条悟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些很容易能被人发现的低落。

桃沢香知道他的心情好坏跟现在的她没关系,可一次两次她可以忽略,次数多了,他每次和她相处的时候都这样一副样子,再怎么硬的心肠也会难免为他担忧起来。

更何况她就是那样子的人,没办法突然心硬。

毕竟,明明上条时间线这个时候他还是很狂的啊,唯我独尊,和她约会也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总不会真像杰说的那样,他成天做梦做到精神衰弱了吧?

这样一想,桃沢香感觉对不住他了,虽然这抱歉也只有一点点,却已经足够她开口问:“没什么?可我总感觉你好奇怪哦。”

五条悟挑了挑眉:“奇怪?”

“对啊,就是,感觉状态不对,话好少哦,可你不是这样的人吧?第一次见面还说那么多,后来出现的时候就很少说话了,板着脸冷冰冰的,总像是在生气,是我哪里让你不高兴了吗?”

棕发少女这样说着,表情也随之小心翼翼了起来,她声音弱弱的,浅棕色的眼睛眨巴眨巴看他。

哦,总算发现了,是吗?

气了好一段时间的五条悟点点头真想和她说就是她让他不高兴的,气她认识他也装作不认识,明明是他的女朋友却和杰在一起,在他面前总是对杰投怀送抱,对杰撒娇却和他话都不说几句。

明明从头到尾应该和她在一起的人是他才对吧?拥抱也好撒娇也好应该对着他做吧?为什么在他的面前对着别人做还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啊?

但他才不会这样败犬似的抱怨些没用的话。

自觉不会那样做,自我感觉很冷静的六眼呼出一口气,平生难得这样努力地压下心中的不满,冷哼一声,反问:“难道不是你之前和我说不喜欢我那么近吗?”

这当然是他掩饰的借口。

但桃沢香当真了。

她完全没想到让五条悟反常的原因只是这样一句话,也没想过这是他在骗她,一下就信了他的话,立刻对他摆摆手,辩解道:“不喜欢那么没距离感,又不是说不让你说话,这样的话,你总不开心,杰虽然不说,但也觉得左右为难吧……”

杰。

又是杰。

五条悟都要不耐烦了。

这个时候应该叫悟才对吧?

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在,都应该叫悟才对吧?说在关心他却还要打着杰的名义吗?为什么现在和他说话还在装傻?

说到底,他还是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变成杰的女朋友啊?

五条悟忍耐地阖了一下眼睑,他的六眼能看透很多东西,却看不透时间,看不透他的梦,也看不透桃沢香的心。

他不擅长等待,之前那一段时间的忍耐已经耗尽了他的耐心,而现在等待看上去也只会让他自己陷入越来越不利的境地,于是他不想再等待了。

“这样啊。”他呼出一口气,笑起来,他知道自己是很好看的,无论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里,桃沢香其实都不止一次地表现出对他脸的喜爱,所以现在,他也不吝啬于展示他的脸。

他盘腿坐着,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抵着下巴,摆出一副苦恼的样子,略略鼓了一下脸颊,说:“其实是最近心情不好,一直被一些事情困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这么说,虽然没有直说自己的苦恼,但桃沢香在那双发着光的蕴含宇宙一样的眼睛的注视下,立刻被引诱着往下追问:“什么事?不介意的话,可以说给我听听?”

“其实是很简单的几个问题,我说的话,香香也帮我参考一下,回答一下吧?”

桃沢香点了点头,一口应下:“好。”

而在她同意的那一刻,五条悟便得逞地笑了起来。

他略略坐直了身子,凑近桃沢香,因为之前有答应过她,所以没有凑得那么近,不至于到鼻尖碰鼻尖那样完全超过社交距离的地步,却足够带给人压迫感。

为他这样冒昧的举动,桃沢香棕色的眼瞳猛缩,可接下来五条悟的话,却让她更为惶恐。

“2005年12月24日,也就是去年的平安夜,香香去了星轨广场对面的甜品店,和杰认识了,却为什么没有去星轨广场里面拿你给别人准备的礼物呢?”

“香香为什么在认识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有无下限呢?不要说是杰说的,明明杰没有和你提起过吧?”

“香香又为什么对我时而很亲近,甚至在睡醒的时候,都下意识钻到我的怀里,而不是杰的怀里,时而又特意表现的很陌生,连凑近我都不愿意呢?”

“现在,你又为什么不敢看我呢?”

他明明已经在努力保持平静,可是越说他就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

已经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夺走的那种不甘愿了,现在他胸腔里的这种痛苦,这种酸涩,这种愤怒,要远超于那种不甘千万倍,他委屈却又无处发泄,只能这样可笑的询问一个可有可无的答案。

但现在,他知道,即便知道答案,他也不会就此罢手了。

这么说着,五条悟伸手,他的指尖是凉的,动作和他的语气一样是不带犹豫的坚决。

他的手掌托住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逼迫她看他而不给任何机会逃避,他的苍天之瞳从未如此冷过,冷到桃沢香不敢和他对视却又不得不。

“你不敢看我,是不是觉得你自己还对我余情未了?肯定吧,你就是还喜欢我,我从来不会感觉错的。”

他从来不会感觉错的。

就像现在他的手指下触碰着她的下颌和脖颈,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握住了她的手腕,能感受到她的脉搏,数她的心跳,远比常人要快太多。

可以解释是紧张吗?不可以,因为如果只是单纯的紧张,她为什么不敢看他?因为喜欢一个人和不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虽然她现在好像对杰的喜欢更多一些,但对他的喜欢肯定还会有才对。

她怕被他看出来,所以她才总躲避和他的对视。

而现在,她避无可避。

五条悟垂眸,那么认真的凝视她的眼睛,看她微微颤抖的瞳仁,眨动频率比以往快很多的眼睑,一点点急促的呼吸,却不紧不慢地继续往下问。

“但是为什么,你明明应该是我的女朋友,你也记得你是,又为什么会去变成杰的女朋友?”

“我有你是我女友的记忆,却又不得不看你和杰那么恩爱,我忍不住凑近你,你要我有距离感,我对你冷淡,你又觉得我奇怪,还说什么‘杰会为难’?”

“桃沢香,现在,你告诉我吧,我到底该怎么对待你才好呢?我现在想抱你,也想亲你,你能给我机会吗?”

……

桃沢香想要偏过头去,逃避他几乎烫人的目光,可五条悟不松手,不纵容她,无论她怎么努力侧过头都没用,他控住她下颌的力气并不大,却还是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了一点红印。

他不喜欢这样对待她,但是他可不是夏油杰,既然问了,就一定要知道一个答案。

他们之间的气氛僵持,谁也不愿退后一步。

直到夏油杰的声音从洗漱间传来。

“香香,好了,来洗漱吧。”

在他出声的这一刻,五条悟的手指一松,紧张到几乎无法喘气的桃沢香抓住机会,猛地伸手推了他一把,直把他推开,转瞬便如蒙大赦地跑了。

从洗漱间走出来的夏油杰略略侧身,避开差点撞到他的棕发少女,在她逃进去之后体贴地帮她带上了门,才看向心情明显不好的好友。

五条悟此时也终于站起了身,只需要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场谈话一定是失败告终的了。

更何况,虽然这里隔音很好,但他只要想听,也能将他们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夏油杰抿了抿唇,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也太着急了,不应该这么问的。”

五条悟皱起眉头,略略转移视线看向洗漱间,声音跟着压低,里面的怒气却一点没减少:“哈?马上要大获全胜的杰当然不会理解我了,难道你还想等她自愿和盘托出吗?还不如等她给我送你们两个婚礼请柬来的快。”

一想到桃沢香对他的态度,五条悟就忍不住来气

而为这他话中的可能性,心情其实说不上好的夏油杰竟忍不住笑了一下,点点头:“那倒也的确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