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会回来的

我们结束了。

我们,结束了。

结束什么?什么结束了?

霍城攥着手机,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这句话在心里来回重复了四五遍,甚至一个字一个字去推敲。

研究红头文件都没这么仔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开始怀疑医生之前的诊断有误,自己上次车祸撞击导致的病情根本没有好转,而是恶化了。肿块在韦尼克区,影响到了听觉性语言中枢的功能,所以现在才会理解不了听到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是这么想的,也直接这么问了出来。

“我说的不够清楚吗?”那边的声音是他最熟悉的,和以往没什么两样。

霍城一向很喜欢苏闻禹的声音。

总是温软动听,和声和气,像一阵柔和的清风,只消听一听就能吹散心头的疲惫和阴霾。

而把人压在床上、沙发上的时候,又是另一种动听法了,就好像含着甜化了的蜜糖,折腾狠了还会带一点哑,断断续续,细碎又绵软。

只可惜,这样的嗓音在今天却突然变成了利刃,说出来的话刺耳得很——

“意思就是分手。”

他说的不是“想”和你分手,也不是“要”和你分手。

这就说明这件事并非还在计划当中,而是完全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只是在告知对方一项决定。

“我和你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这一句是更清楚的解释,干脆又直接,其实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但霍城却依旧没有理解,而且显然也没有工夫去琢磨他措辞里细微的差别,注意力全被那几个锋利的字眼吸引了。

分手?到此为止?

苏闻禹居然向他提出分手?

霍城的手指不自觉微微用力,他有点茫然地把手机从耳侧拿到眼前,目光在屏幕上逗留了片刻,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而后又放回到耳边。

抬眼的瞬间,一贯锋利的眸底先是掠过愕然,紧接着,他两条长腿一迈,竟然还不自知地来回踱起步来。——虽然只有两三步,但这种举动,从前是不可能在霍城身上出现的。

没办法,这个人好像天生稳如泰山,明明年纪不大,却几乎没有急躁冒进的时候,多大的生意摆在眼前都能面不改色,哪怕桌上筹码不多,也从来只有对手沉不住气的时候。但眼下……

盛煜川被他的反常弄得莫名其妙,又是担忧又是好奇,心里跟被猫挠了似的,最后还是没憋住,缩着脖子走过去,压低声音打探:“他说什么了,把你气成这样。”

霍城没有回答。

甚至还奇怪地看了盛煜川一眼。

他生什么气?

他根本就没有生气,只有满肚子的不解和疑惑。

因为苏闻禹说的那些话,他根本就一个字都没打算信。

二十多年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让霍城无师自通学会了生存之道,那就是无论做什么都要讲究方法,所以不管多么难的合作、多么难的处境,他也总能抽丝剥茧找到其中的关键点。

他知道,任何事情都是讲逻辑有原因的。

所以好端端地,苏闻禹为什么要跟他分手?

这没有道理。

荒谬。

简直是天方夜谭。

苏闻禹在通话另一头等了好一阵,结果只听到一片漫长的死寂,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但他一点也不着急。

如果从喜欢霍城开始算起,他等了足足六年的时间,如果从两个人正式交往开始算起,他也已经等了三年。

所以他有的是耐心。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是在等一个回应,等一个承诺,更试图把这个人的心捂得和自己一样热。

而现在,他在等一个干净彻底的退场。

要是就这么一会儿的等待,能把两人这么些年的关系彻底说明白,以后桥归桥路归路,那也挺好。

苏闻禹站在街边的树下,神色莫测地看着大路中间的车水马龙,金黄色的落日余晖掉在他侧脸,像是染上一层光晕,半明半暗,潜藏在阴影中的只有平静。

“理由。”霍城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开始言简意赅地反过去质问,一板一眼的态度,像是在谈一桩生意,“我要听你想分开的理由。”

分手问原因,很合理的要求。

这下,沉默的人换成了苏闻禹。

说实话,这个问题还真不大好回答。

因为你把我当成裴瑾文的替身?

可是眼下霍城脑子尚且没好全,记忆还是七拼八凑的,甚至都能混淆他们两个人,就算当面对质估计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说不定会否认,说不定会受陈年旧事的刺激引发连锁反应,到时候又是一团乱,麻烦得很。

更何况,替身这件事,固然给苏闻禹迎头痛击,固然曾经是起因,但事到如今,早就不是横亘在两人之间最主要的问题了。

那么,是因为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承诺?

唔,这也算其中一点吧。

徐弈棋和他女朋友满打满算才相处了一年,就心心念念许诺了将来,彼此都把对方放进人生规划里。

对于那枚迫不及待想要送出的戒指,徐弈棋珍视到大半夜来工作室东翻西找,平时一个人连看一会儿都会傻笑。

其实,戒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

可是在霍城计划的未来里,真的有自己的影子吗?

他一直处在更高的位置,对于这份感情的态度是可有可无,理性又克制,好像随时都可以丢弃。

他们好像一直在得过且过,开心一天是一天。不是没有过觉得幸福的时候,但是这样的幸福好虚幻,这样的关系好脆弱,不知道哪天就会土崩瓦解。

都说爱情使人盲目,好吧,看起来盲目的只有他而已。

苏闻禹忍不住弯唇笑了一下。

笑自己眼瞎。

“说不出来?”那头的霍城倒是十分难得地耐着性子在等,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他做声,就忍不住先开了口。

语气平静,透着似有若无的轻慢,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苏闻禹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他看了眼周围逐渐四合的暮色,眉头微扬,径自单手打开车门上车。

“霍城,你想听实话吗?”

他不想继续这种无意义的纠缠,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亮芒,干脆快刀斩乱麻,选了个最直接的方法,那就是激怒他。

“因为我觉得你这个人太糟糕了,从头到脚各个方面都坏到让我难以忍受。”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到一股足以冻结一切的寒气。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说话。

安静到可怕的死寂里,只传来悠长而克制的呼吸声。

苏闻禹一听,就知道霍城这是在隐忍怒气。

霍大少最近本来就因为几个大项目连日忙碌,新政策的落实引发了一系列异动,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结果身边人又趁机提出分手落他面子,这会儿还冷不丁听到这种话,心里能舒服就有鬼了。

但是苏闻禹觉得自己舒服了。

他根本不憷对面的阴沉态度,无所顾忌地继续开口。

“说是交往,可你对我能有几回笑脸,又冷又硬像个大冰块,既不温柔也不体贴。”

“脾气大又傲慢,莫名其妙就不高兴,还霸道不讲理。”

他算准了霍城性格高傲,被这么劈头盖脸说一顿,一定觉得自己不识好歹蹬鼻子上脸,就算为了那点面子,也绝对不会再探究个中原因,更不会继续纠缠。

那么他刚好就此脱身,以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吃个饭那么多讲究,两个顶级主厨都不够你挑剔,我辛辛苦苦做了汤你还嫌不好喝。”

“对我的事漠不关心,却要求我对你事事上心。”

其实苏闻禹说的,都是杂七杂八的小事,至于为什么下定决心要分手,根本原因当然不仅仅是这些。

但他不想和霍城认认真真地解释了。

没必要。

以后都不可能重新在一起的人,现在追究分开背后真正的原因,研究谁对谁错,有什么意思呢?

霍城不想懂,也不会懂。

“和你在一起很累,所以我不想再继续,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说了那么多,其实只有这一句是最真心最想说的话,只可惜——啪嗒一声!

对面传来的声音直接打断了他,然后就是一连串急促的嘟声。

霍城直接单方面结束了通话。

苏闻禹微一挑眉,也紧随其后撂了电话,内心毫无波动。

很好,终于解决了这个大麻烦。

这一次,大概是真的画上句号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两手搭着方向盘,侧头看了眼外面来来去去的行人。

这个地方虽然是商圈外围,却称得上一句繁华,周边有不少名气大的餐厅和精品店。

现在又正好到了晚餐的时间,上班族们结束一天的忙碌,纷纷找地方进食,街边人大部分成群结队,小情侣尤其多,挽着手臂揽着肩膀,看着亲密又美好。

苏闻禹神色淡然地收回目光,在自己的手臂上静静地伏了一小会儿,忽然感慨似的咕哝了一声:“好像不算好聚好散。”

车窗下移,豁然拉开更大的缺口,风就从这里大肆刮进来,吹乱了他长长了一点的头发,刘海散落在额前,半遮住璀璨的眉眼。

“算了,反正骂到就是爽到。”苏闻禹耸耸肩,心情很好地笑出了声。

他抬手理了理微乱的鬓发,而后,慢悠悠地把车开走。

回家吃饭去。

而另一边的霍城显然没有他这么愉悦的心情,在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之后,他心里憋着的火气就没下去过。

事实上,要不是多年来强大的自制力还在努力发挥作用,他刚刚甚至差点直接把手机摔出去。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一本正经地指着他鼻子骂。

就算是当初处境最艰险的时候,被有心人刻意刁难的时候,也最多被几个前辈说过夜郎自大,初生牛犊不怕虎,将来一定吃亏。

当然,在霍城正式掌权,把一切拨乱反正还上升了新台阶之后,这些人就统统认了错,闭了嘴。

而今天,他居然被人狠狠数落到一文不值。

最关键的是……这个人居然是苏闻禹。

苏闻禹怎么会说这样的话?怎么会突然要分手?怎么会不告而别逃之夭夭?怎么会不告知自己他的去处?

这些原来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却偏偏就发生在刚刚!

霍城的额角青筋跳动,一种从未有过的怪异感觉袭上心头,却又分辨不出那是什么,眉头拧得死紧,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还说什么走了不会再回来,可家里除了那几个不值钱的锅碗瓢盆,东西基本没怎么少——等等!

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快步冲上了楼。

盛煜川在旁边看着他川剧变脸,简直是心惊胆战,就怕自己成了出气筒,只想赶紧脚底抹油溜走。不料还没等他提出辞行,就这么被一个人晾在客厅。

他正纳闷呢,结果没过多久,又看见霍城已经从楼上下来了。

这回手里还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不大不小,和稍大的苹果差不多。

诡异的是,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刚才还浑身低气压的人,现在却已经大体恢复了平静,又变回从前那副什么都尽在掌控的淡定模样,只有眉宇间还残留一点郁色。

奇了怪了,这东西是什么灵丹妙药吗?

盛煜川看他脸色好转,胆子也大了,赶紧凑上去问道:“那个,闻禹他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霍城回得很快,神色莫测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就自顾自打开盒子,轻轻抚摸石头上特别的纹路,前几日青年弯着眼睛把玩时的样子霎时在脑海里浮现。

那么喜欢的东西,真要走了不可能不带。

而后,霍城又不急不缓地抬手,随意逗弄了一下鸟架上的鹦鹉。

想要了那么久的鸟,也不可能说不要就不要。

结果下一刻,他就结结实实地被啄了一下。

“……”盛煜川憋笑,语气十分幸灾乐祸:“我就说这鸟有性格吧。”

然而霍城这回却只是抿紧唇角冷哼了一声,把所有明暗交杂的情绪都收敛在眼底,像酝酿风雨前的宁静,“那又怎么样?”

“闹脾气而已。”

很快就会好的。

很快就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