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个鼎

裴名闻言,垂眸看向她。

她肌肤胜雪,云髻雾鬟,气质清泠优雅,是上一任神仙府府主白洲的女儿,名为白绮。

白绮天生体弱,见惯了强者,从小便立志要嫁给三陆九洲最强的人。

她这个人只谈最强,不谈感情。

哪怕追一个男人花费再多心思,只要听到别人说九洲又出现了新的强者,立刻甩袖走人,不带一丝留念。

所以在她短短的二十多年人生里,换了一批又一批最强道侣,而被她渣过的男人遍布三陆九洲……也包括庄园里正在教宋鼎鼎练剑的黎画。

最近几年,白绮将主意打到了裴名身上,用她的话来说,他神明之身,又拥有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像极了一只白绒绒的小绵羊,该死的甜美诱人。

而后,裴名就成了她人生中碰壁碰过最多次的男人。

见他瞥了自己一眼,便转过头继续往庄园里看,白绮脸色微愠:“裴名!救命之恩,你不会不想报吧?”

“白绮。”裴名轻声唤道。

“嗯。”白绮很少听见他这样温柔的唤自己,唇畔微扬:“你想通了?要娶我吗?”

“你要记住,你到现在还没死……”

高脚杯随着手臂挥起,撞在七彩玻璃窗上,支离破碎,只剩下细长的杯柄。

尖锐的玻璃棱角抵在她的咽喉上,只要再微微用力,便会扎进她的气管里。

裴名轻笑道:“便是我的报恩。”

白绮被迫仰起脖颈,呼吸停滞,清晰听到了血管中血液缓缓流动的声音。

她艰难的将唾液吞咽:“你想杀了我?”

透着碎光的玻璃棱角在她颈间游动,缓缓地,停在了大动脉上:“白绮,你怎么样与我无关。”

“但你再敢插手我的事,我会让你成为玉微的晚餐。”

——玉微,晚餐。

白绮笑容凝固在脸上,唇色微微泛白。

她以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跟踪他混进天门秘境也是,暗中观察他的言行举止也是……方才用晚餐时,往玉微道君身上种蛊也是。

是了,玉微道君前几日便隐隐有生出心魔之症,但远不至于听到裴名跟其他男人怎么样,便暴躁失控到跑去质问发狂。

她擅自在玉微道君身上做了手脚,种蛊加重了他的心魔,因为父亲说过,想要驾驭一个男人,首先要让他看到你的价值。

但显而易见,裴名根本不在乎她的价值。

感觉到颈间的微微刺痛,白绮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了。”

她大步离开他的房间,从袖子里掏出一沓厚实的小本子,拿着炭笔划掉了‘挟恩图报’四个字。

在白绮走后,裴名掐诀布下障目幻术,也跟着走出了房间。

城堡庄园被蜿蜒的绿篱隔断,绿篱中心坐落一处喷泉,周围种满金色郁金香,风簌簌吹过,带起一片花香。

汗水从颈间滑落,她两脚左右开立,双膝弯曲,手臂伸直举于前方,大腿肌肉酸疼到小腿无力,颤颤巍巍,仿佛随时都会摔过去。

黎画手执捡来的树枝,朝着她的后腰和肩膀扫去:“想要练剑,首先要底盘扎实,打好基础功。”

小飞虫萦绕在她眼前,直往她耳朵里钻,宋鼎鼎忍着难耐的痒意,艰难道:“我,我还得蹲多久?”

“你才蹲了多久,刚刚半个时辰。”

黎画不假思索道:“看在你第一次,那就再蹲两个时辰吧。”

宋鼎鼎:“……”

一个时辰是两小时,两个时辰是四小时,黎画这是想让她死啊。

果真是嘴炮容易,实操难。还说什么想要变强,结果直接卡在了基础功上。

小腿哆嗦着做了最后的挣扎,飞虫成功钻进了她的耳朵眼里,直通天灵盖的痒意促使她往后倒去,一屁股坐在了砖石上。

胸腔前后起伏,她口干舌燥的喘着气:“我撑不下去了。”

黎画正要训她两句,一抬眼就看见了立在花圃边的裴名,他薄唇抿了抿,有些心虚的垂下眼去。

无臧道君把阿鼎当献祭品,他倒好,跟献祭品成了师徒不说,还准备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但他撑死了就是想把一个废柴献祭品,变成一个会剑术的优秀献祭品,绝对没有背叛无臧道君的想法。

毕竟他身上还有跟神仙府的契约在,在生死契约面前,什么所谓的师徒情谊都得靠边站。

黎画心虚得不行,倒是裴名看都没看他一眼,直直走向了宋鼎鼎。

她正气喘吁吁,热到模糊的视线内,便多了一只骨节明晰的手。

宋鼎鼎愣了一下,沿着那只手向上看去,对上了他漆黑的眼。

夜风拂过,吹动额前的碎发,他将她碎发别在耳后,轻笑道:“阿鼎,你神识异于常人,想习剑不易。”

她还在失神,眼前不断闪过在玫瑰庄园酒窖里的那一幕,脸颊渐渐升温,滚烫骇人。

被玉微道君整了一遭,光顾着生气,却是短暂的忘掉了一些尴尬的回忆,如今一看见本人,那些回忆就像是潮水般涌来。

清理毒蛇血,她还可以安慰自己,这是迫于无奈被形势所逼,可裴名为什么要把珍爱的短剑送给她,又为什么亲她?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她的攻略对象本就是裴名,若能尽早达到亲密度,这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重要的是,裴名亲她的时候,她有了生理反应。

自舌尖蔓延开的酥麻,像一道闪电迅速传遍全身,令她手脚无力,头脑发昏,仿佛有一头被封印心底深处的野兽在叫嚣。

这不应该。

她的任务是攻略裴名,而不是被裴名攻略。

“阿鼎?”裴名见她不语,低低唤道。

她下意识应道:“嗯?”

“地上凉。”

他没有温度的手掌,轻攥住她纤细的手腕,轻松将她拉了起来。

“裴小姐,天色已晚。”宋鼎鼎眼神躲闪,不着痕迹的拂开了他的手:“我还要跟黎公子学剑,裴小姐先回去休息吧。”

这一口一句的裴小姐,显得疏离又陌生,裴名眸色微沉,斜睨着低头用脚尖画圈的黎画。

黎画感受到极具压迫力的视线,连忙抬起头来,用眼神回应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紧接着,又继续补充道:阿鼎来找我时,好像哭过。

裴名沉思片刻,从储物戒中掏出灵气丸和几瓶补元丹:“习剑辛苦,这些你记得服用。”

灵气丸是从席梦思手里拿走的那几瓶,补元丹不同于价格便宜的灵气丸,它用料珍贵,炼制起来极为复杂,一小颗补元丹就要三块高阶灵石。

这样听起来不算贵,但一瓶补元丹里有整整一百颗,算起来便需要三百块高阶灵石,而裴名直接给了她五瓶补元丹,这便是一千五百块高阶灵石。

一千五百块高阶灵石不是一笔小数目,约莫是天门宗内外城所有弟子,全部加起来一年的总开销。

然而宋鼎鼎并没有认出补元丹,她看着一色全白的瓷瓶,以为裴名送的都是灵气丸,道了一声谢,便催促道:“多谢裴小姐,我便不远送了。”

裴名走出几步远,倏地顿住脚步,蹙着眉回眸道:“我胸口有些发闷。”

他眉眼低垂,右手覆上胸口,月光流淌在他微微扇动的睫羽上,显得娇弱无依。

黎画浑身鸡皮疙瘩直冒,谁敢信,眼前这捂着胸口,颇有黛玉迎风咳血之势的人,就是那个名震三陆九洲的杀神无臧道君?

依他所见,往后无臧道君也别叫裴名了,不如直接改名叫裴娇娇好了。

裴名轻声道:“阿鼎,我好难受。”

宋鼎鼎沉思片刻:“那你多喝热水。”

裴名:“……”

在裴名走远后,黎画忍不住拍腿大笑,瞬间翩翩君子的气质全无,只剩下幸灾乐祸的笑声回荡在绿篱间。

这是黎画第一次见无臧道君吃瘪。

要知道,连修炼无情道的玉微道君和龙族尊贵的小皇子马澐都拜倒在他的‘石榴裙’下,阿鼎这一声多喝热水便显得尤为可贵。

黎画心情一好,也不叫她蹲马步了,从储物戒里找出一把生锈的铁剑扔给她:“拿着,我教你些简单的剑术。”

这把铁剑有三尺七寸长,剑鞘雕着蟠螭纹金,两面剑刃上长满了锈迹,看起来已是许久没再用过。

“这是我拿到玉阙剑之前,师父为我铸造的铁剑。”黎画捡起地上的树杈子,翻身一跃,凌空半尺,划出一道凌厉的炁:“剑术诀窍,多在于挽花。但切忌只注重形式,忘记你出剑之目的。”

“最简单的挽花,有平花、顺花、逆花,身旁花……”他以树杈代替宝剑,将挽花手法一一示范。

宋鼎鼎听得专注,甚至忘记了时间,一心扑在剑法之上,只觉得自己考大学的时候都没有听这么认真过。

翌日清晨,她身体疲惫不堪,服下裴名给的小白瓶后,倒是一下有了精神。

蛇王只给她三天时间,救下玫瑰庄园里的小公主已经用去了一天,如今还有昏睡不醒的睡美人和被毒苹果卡在嗓子眼噎死的白雪公主。

昨日去动物王国内,各门派弟子四处寻觅牵着白马的年轻男人,一直到夜半而归,却是一无所获。

宋鼎鼎本就是抱着碰运气的想法,毕竟她要找的是白马王子,要是遍地一抓就有,那就不叫王子,而叫马夫了。

就在众人有些气馁时,她突然想起了小公主要和威尔顿公爵举办婚礼的事情。

他们的婚礼就定在明天,国王邀请了很多人见证这幸福的时刻,想必邀请参宴的宾客里,也会有什么邻国王子之类的贵客。

宋鼎鼎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后,玉微道君便叫人去验证了这个想法,果不其然,国王说他邀请了邻近三个国家的王子们。

除了白雪公主的七个小矮人暂时还没着落,小公主已经恢复了自由,还找到了终身归宿,而睡美人的王子也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宋鼎鼎琢磨着,要是实在找不到七个小矮人,那等到了三天约定好的时间,届时再想想其他办法——没准海姆立克急救法,比小矮人抬棺管用。

这样想着,她便将全部精力,都用到了跟黎画习剑上。

一天之后,黎画惊讶的发现,她虽然没有神识,调动不了体内灵力,但有了裴名给的补元丹,她进步的飞快。

从蹲马步半个时辰就打晃发颤,到现在可以稳打稳的蹲两个时辰,甚至学会了基本的挽花动作和基础的剑步。

想当初,黎画光是练蹲马步的基本功,便足足练了半年,而后熟悉挽花和剑步又用了三个月。

可她只用了十二个时辰,便即将达到他花费八个月才做到的事情,简直堪称习剑奇才。

黎画不禁道:“若你找回神识,怕是再练两三年,便能打遍三陆九洲的剑修。”

明明是一句打趣的话,却被宋鼎鼎记在了心里。

因为缺失神识,不管她如何努力,都远远比不过有神识灵力的剑修。

同理,玉微道君已是化神期,她要想打过他,还是得先将自己的神识找回来才是。

临近清晨,宋鼎鼎有些扛不住,便在黎画的屋子里,趴在桌上眯了一会儿。

黎画坐在蒲团上,垂眸擦拭着手中的玉阙剑,熹光将他们两人的影子斜斜拉长。

城堡外传来轻快的鸟鸣,他正要站起身关窗,一抬头却看见了映在地上那小小一团的影子。

微微蜷缩着,像只奶猫一样。

他看着她的睡颜,似乎短暂忘却了那段惨痛的回忆,内心难得感受到了片刻的宁静。

……

小公主的婚礼,没有定在城堡里,也不在威尔顿公爵的玫瑰庄园里。

他们的婚礼,设在了坐落于城堡外的斗兽场里。大块的巨石堆砌成圆形的角斗场,错落垒出层层包围住中间角斗场的看台,除却贵族以外,动物王国的平民们也能坐在看台上观看婚礼。

宋鼎鼎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风格的婚礼,既不浪漫,也不温馨,角斗场里的巨石上还隐约渗透着斑驳的血迹,四处充斥着暴力和血腥的痕迹。

但到底是人家的婚礼,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国王将他们奉为上宾,给他们安排了视角最好的第七排看台位置。

婚礼还未开始,小公主邀请他们到角斗场开香槟,铺着白色蕾丝布的长方桌上,摆放着三排空酒杯,每一排约莫有三十多支高脚杯。

“日安,我亲爱的勇士们,在高兴的日子里,我们必须得好好喝一杯。”小公主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抱住香槟,用力的摇晃着。

宋鼎鼎看着面前摆了一桌子的空酒杯,神色迟疑道:“公主殿下,这些酒是一人一杯吗?”

“当然不是。”慵懒低沉的嗓音从她身后传来,她根本不用回头,便知道来人是谁了。

蛇王接过小公主手里的香槟,拇指按在软木塞上,摇晃过后的香槟喷涌而出:“这是我们婚礼的习俗,你们是勇士,更是我们的贵客。所以你们要尊重我们的婚礼习俗,挑选出两位勇士来,跟本王一人三十杯酒对饮。”

说着,他便将香槟倒入高脚杯里,似笑非笑道:“不过,本王也尊重你们的习俗,你们喝不惯这里的酒,本王便给你们准备了二十坛口味不同的烈酒。”

香槟溢满酒杯,蛇王不疾不徐的拍了拍手,侍从们整齐有序的抱着酒坛子,依次走到酒桌前,将酒坛子上密封的红布打开。

蛇王说的没错,这些都是高纯度烈酒,光是闻着呛鼻子的酒味就已经让人快要醉了。

那高脚杯那么大,若是一杯倒满,别说是三十杯烈酒了,三杯下去就得酒精中毒。

各大门派的弟子堆在酒桌前,忍不住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一人三十杯烈酒,这怎么喝啊?”

“女儿红,竹叶青,烧刀子……这些酒混着喝下去,怕是命都要没了!”

“可不是,这大喜的日子,再闹出人命来怎么办?我提前说好啊,你们爱谁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

宋鼎鼎是瞧出来了,蛇王根本就没想跟他们商量,他方才那句‘你们要尊重我们的婚礼习俗’分明就是在强迫他们。

如果他们不愿意喝,那蛇王就会以他们不尊重动物王国的习俗为由挑出事端。

可问题是,他们没有人能一口气喝下去三十杯高纯度烈酒,这根本就是在强人所难。

“看来,你们很犹豫喝酒的人选呢。”蛇王像是没听见他们讨论的声音,慢悠悠的摇晃着酒杯里的香槟:“那本王帮你们选一个好了。”

他抬起手来,将指尖直直落在宋鼎鼎身上:“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