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个鼎

欧式烛台上的半截残烛,映的屋子里昏暗不明,夜风从窗外缓缓吹来,卷起烛火摇曳。

透过银绸般的月光,宋鼎鼎隐约在漆黑中看到了躺在身侧的黑影,她呼吸微窒,困倦的酒意被驱散的一干二净。

“这么快便将本王忘记了?”黑影倚着床头坐了起来,掌心游离在身前,笑声清晰:“你真厉害呀,本王借给王女一万护卫兵,全砸在了你手里。”

他的嗓音骤然冷厉,眸底迸发出道道寒意:“还将本王耍的团团转,你一定很得意吧?”

宋鼎鼎这次听出来了,原来她身侧之人是蛇王,那个报复心极重又性格极端残忍的蛇王。

她臂弯处的蛇形印记一直留存,她本以为秘境之间互不相通,那日蛇王说什么逃到天涯海角都能找到她只是放放狠话。

现在她才知道,蛇王不是说着玩的,他是真的能找到她。

如今蛇王定是将那日王女谋反失败的账都算在了她头上,再加上她曾欺骗他感情,说自己在遂丹楼被囚犯们玷污,新账旧账加在一起,她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

宋鼎鼎无比痛恨自己往日的不上进,穿书之后从未想过勤奋修炼,只觉得自己的任务是攻略裴名,只要把所有心思放在裴名身上,完成任务就可以回家了。

事实证明,修仙界危机四伏,没有修为傍身,别说完成攻略任务,她随时都可能像现在一样陷入险境。

宋鼎鼎知道自己现在解释什么,蛇王都不会再相信她了,她微微绷紧脊背,不动声色的用中指叩住食指上储物戒,试图悄悄调出玉简,用玉简向裴名他们求救。

她的手指还没刚叩上储物戒,寂静的屋子里便响起了一声低笑:“此处城堡的主人,便是本王的亲哥哥,你敢求救,本王便让你们一起被煮成肉糜。”

宋鼎鼎动作一僵,脸色微微苍白。

蛇王,动物王国……她怎么就没将两者联系到一起去?

动物王国与女尊国相隔几十里地,而蛇王明明是男人,却能在女尊国享受到贵客待遇,又与女皇关系密切,还可以借兵助王女造反。

这么多细节摆在她面前,她却粗心大意,以为从女尊国跑掉了,便能摆脱掉蛇王。

但事实上,她手臂上玄色印记并未消失,蛇王一直在暗中监视她,甚至连她女扮男装,何时来癸水的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若真如蛇王所说,他就是国王的亲弟弟,那蛇王无需费周折,只要告诉国王他们不是动物,而是人类,国王定会将他们全部囚起来杀掉。

沉默之间,蛇王的手辗转反侧,最终落在了她的颈间,他的手掌不断收紧,掐的她无法呼吸。

宋鼎鼎张了张嘴,低声喃喃道:“你懂什么叫立场不同吗?”

她嘴唇干涩,嘶哑的嗓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如此突兀。

蛇王本以为她会跪地求饶,又或者投怀送抱,祈求他大发慈悲饶过她。

却没想到,她会在生死关头,以这样悲伤的语调,问出这样奇怪的问题来。

他不由来了两分兴趣,挑了挑眉:“说来听听。”

“我生养在秘境外的医修大族,我有父母族人,有兄长姐妹,顺风顺水活到十三岁。”

“十三岁生辰那年,我外出上山采药,好不容易采到一株珍贵的灵药,开开心心的回家后,却发现我父母族人几百多口人全部惨死门中。”

“活下来的人只有我,可我宁愿自己死掉。我每天都在做噩梦,我恨我不能血刃仇人,我恨我身为女儿身不能为族人延续香火。”

“为了报仇,我女扮男装混进了天门宗,我要拿到吞龙珠,召唤神龙为我族人父母报仇。”

宋鼎鼎抬头四十五度望天,眼角缓缓滑下一滴清透的泪水:“从第一次初见,我便无法自拔的爱上了你,但我没有办法,我不能因为爱情就放弃复仇,我必须要拿到吞龙珠。”

“你不会明白的。”她红着眼眶,低声喃呢:“我身上背负着几百条血亲冤魂,我只能这样做。”

蛇王倏忽埋下头,低声嘶吼着:“不,本王明白!”

“动物王国内憎恨人类,是因为几十年前,我们曾遭受到人类的屠戮。”

“本王的父母被人类取了蛇胆,剥了蛇肉,煮为肉糜而食。还有动物王国里的其他动物,大象被拔了象牙,鳄鱼和水貂被剥了皮,麋鹿和犀牛被割了角……”

“他们放火烧山,烧死了森林里的小动物,他们将孔雀、鲸鱼、穿山甲端上餐桌,他们将狮子老虎圈禁起来驯养鞭挞,表演所谓的杂耍供人观赏。”

“世间万物皆有灵,人类可以驾驭我们,我们一样可以驾驭人类。”蛇王双眼猩红,恶狠狠道:“本王明白你,但你却欺骗本王,让本王失望。”

宋鼎鼎心情有些复杂,她大概猜到了动物王国憎恨人类的原因,所以才会半真半假的道出原主被灭门的事情,让蛇王引起共鸣。

可猜到是一回事,听到他细数着一桩桩惨死或是苟活的动物,又是另一回事。

刀子扎在谁身上,谁才知道疼。

“对不起。”她叹了一口气。

蛇王掐住她的下巴,冷笑着:“你是在替杀戮动物的人类道歉,还是在向本王道歉?”

他想了,若她说是前者,他就将她五马分尸。若她说是后者,他就将她先辱后杀。

他等啊等,却见宋鼎鼎沉默着,对视着他的眼睛。

她嗓音平静道:“你杀了我吧。”

蛇王狠戾的盯着她,似乎想从她眼中找到一丝恐惧和惊慌,但没有,她眸中似是一滩死水,掀不起丝毫波澜。

她真的在向他求死。

不,他偏不让她如愿。

蛇王掐紧她的下颌,将冰凉的唇瓣贴附在她耳边:“本王给你三日,若你救不活本王的三个侄女,本王就将你们人类身份告诉国王,让你们所有人一起共赴黄泉。”

说罢,他丢下她,化作一条黑色蟒蛇,从窗户掠了出去。

清凉的夜风从窗外吹进来,宋鼎鼎瘫坐在榻上,额头后背上渗出豆大的冷汗。

吓死她了。

真要命,要不是她演技好,但凡说错一句话,给错一个眼神,今天就要丧命于此了。

果然蛇王跟正常男人的思维方式不同,简直比海底针还难捉摸,她说对不起他就想杀了她,她说让他杀了她,反而激起了这货的叛逆心。

宋鼎鼎生怕蛇王又改变想法,再去而又返,连鞋袜都没穿好,便匆匆离开了房间。

走到宫廊中,她看了一眼墙壁上的钟表,已是凌晨三点半了,想必众人还在熟睡。

她走到裴名的房间外,想要敲门的手顿在空气中。

先不说此时正是深夜,她如今是女扮男装,进到裴名的闺房里有多失礼。

要是蛇王循着她手臂上的印记,找了过来,她岂不是又将裴名置于危险之中了?

宋鼎鼎迟疑片刻,还是没有敲响裴名的房门。

她像是幽魂一般,晃荡在宫廊中,远远望见有一处房门没有关严,从门缝中映出一条明亮的光线,不由得凑了上去。

那一排房间都是男弟子住宿之处,她朝着门缝里探过头去,便看见了正在擦拭玉阙剑的黎画。

他低着头,席地而坐,一袭乌发披散在身后,清隽脸庞沉没在烛影中,显得有些寂寥。

宋鼎鼎想,黎画是九洲第一剑仙,定是能打过蛇王的。

反正自己在众人眼里是个男的,半夜进黎画的房间,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她弯了弯食指,敲响了半掩着的房门:“黎公子,睡了吗?”

黎画抬眸望去,透过狭窄的门缝,隐约瞥见了宋鼎鼎身上单薄的中衣。

他收起玉阙剑,低声道:“进来吧。”

屋子里铺满着绒毛地毯,宋鼎鼎踩在地毯上,细长的茸毛扎得脚心微痒,她这才突然注意到,自己走得匆忙,连鞋袜都没有来得及穿上。

黎画也注意到了她赤着的脚,他挑了挑眉:“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

宋鼎鼎自动脑补了他的言外之意——这么晚了,你光着脚丫子跑到我屋里来,是不是居心叵测。

她恍然想起,当初能侥幸混入天门宗随从的队伍里,是借了黎画的光。

她一直没机会解释自己不是断袖,想必连黎画本人都误会了她。

宋鼎鼎抿唇道:“黎公子,其实我不是断袖。”

黎画给她斟了一杯茶水:“我知道你不是断袖。”

宋鼎鼎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你曾说过爱慕我,但这一路上,你可有正眼瞧过我一次?”他笑着问道。

虽是一句打趣她的话,却也说的是实话,她女扮男装,总担心被人认出来,除非必要时,大多时候都一直低着头。

宋鼎鼎看着他骨节修长的手指,有些忐忑的接过他递来的茶水:“我不是故意骗你。”

黎画但笑不语,他垂眸看向她白皙的脚:“你深夜而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她三十八码的脚,在女子之中不算小,但作为一个男人的脚,却显得纤瘦小巧。

宋鼎鼎注意到他的视线,神色不自然的瑟缩了两下,蜷着脚趾往里缩了缩:“我,我……”

她不知道是否该将蛇王的事情说出去,毕竟蛇王连她来癸水都知道,谁知道蛇王此时此刻,是不是也在暗中监视着她?

就算将此事告知黎画,黎画将蛇王打得落花流水又能如何?

蛇王知道她的秘密,可以将她女子的身份昭告天下,还能将他们人类身份告诉国王。

以国王如此痛恨人类的性子,必定会将吞龙珠藏起来,下令囚杀他们。

届时两边的人厮杀到两败俱伤,拿不到吞龙珠不说,还要拼到鱼死网破,实乃下策中的下策。

宋鼎鼎掂量一番,还是将实情咽了回去,她抬眸看向黎画:“我修为停滞已久,夜里辗转不眠,起夜时看到黎公子房门半掩,便想请黎公子指点一二。”

黎画剑术横扫九洲,多年前他一心修剑向战,打遍三陆九洲的顶尖剑修,成了人人颂仰的九洲第一剑仙。

近些年来,或许是剑术已至巅峰造极,黎画不再出剑。常有人遇见他时,会请教他修炼之法,他心情好时,偶尔会指点一番。

宋鼎鼎找的是借口,眼神却也足够真挚,她应选天门宗随从的前一夜,在客栈里通宵研究修仙秘籍。

但她毫无基础,书上的内容大多看不明白,白白浪费了体内金丹期的大好修为。

历经几次险境,宋鼎鼎终于明白过来,当下最要紧的不是将亲密度攻略到100%,而是她得在这危机四伏之地苟住自己的小命。

她当日在女尊国,受形势所困,不得不施展点金术,获取大量金子,以此吸引囚犯现身。

此事暂时还没有其他人知道,但万一此事被泄露了出去,各大门派中鱼龙混杂,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对她起歪心思?

再好的金手指,也得有命使才行。

见黎画久久不语,宋鼎鼎自知唐突,连忙道:“深夜冒然前来,是我考虑不周,待下次空闲时,再请教黎公子……”

话未说完,却被黎画打断:“现在有空。”

宋鼎鼎愣了一下:“好,那就麻烦黎公子了。”

黎画叫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她看着他伸出手抵在她眉心祖窍上,感觉到一股庞大的力量涌入她的识海。

他原先不知她修为深浅,此刻探入识海才发觉,她根本不是天门宗外门弟子的低阶修为。

她识海广袤犹如水中仙境,云烟雾饶,四处散着金光,但他四处寻觅,却怎么都找不到她的神识。

这不可能,她识海发散金光,说明她如今已是金丹期,若没有神识,她是如何修炼到金丹期?

半个时辰后,黎画额间沁出薄汗,找寻无果后,抽离了神识。

黎画盘腿打坐,默念心法,许久之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你是金丹期?”

宋鼎鼎犹豫道:“是。”

他又道:“你不是天门宗外门弟子。”

这次不是在询问她,而是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了出来。

宋鼎鼎点头:“我住在天门宗外城,自小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我听说灭世堕神将要诞世,想尽微薄之力,便去应选了随从。”

她一路以来,说什么中什么,便是知道自己会引人怀疑,所以一早就想好了说辞。

修仙界各处皆是隐士高人,不一定非要拜入师门才能修仙,她说她自己住在外城,自小有未卜先知的本领,黎画现在也没办法求证。

只要她在凑齐七颗吞龙珠之前,将裴名的好感度攻略到100%,完成任务她便回家了,管他事后求证不求证,都跟她没有关系了。

许是她回答果决,毫不犹豫,这倒让黎画有些迷茫了。

能修炼至金丹期,却没有神识,而且她从小还是占卜未来的本事……难不成,她是天族的哪个神仙殒身后的转世?

黎画思忖片刻,道:“你跟我念。三六神,抱昆仑,鸣天鼓,闻四度。虚空玲珑碎,万物忘机沉。”

宋鼎鼎学着他的模样,盘腿而坐,掐指重复一遍修炼口诀。

充沛的灵力在丹田处,快速运转一个小周天,顿时金光四起,耀眼夺目。

时间匆匆而过,不知过了多久,金光渐渐褪去,莹莹柔光环绕她的周身。她感觉到身体恍若水中游鱼、天上苍鹰,醉酒后的疲乏一扫而空,只余下轻盈自在。

看着她身边逐而平缓的光芒,黎画神情越发惊诧。

——她虽然没有神识,却是个天赋异禀的修仙天才。

他教给她的口诀是元婴期结婴心法,而她原本是金丹期初境,短短两个时辰内,她竟是一连突破五层境界,已在体内结出元婴。

黎画从金丹期到元婴期花费了整整三年,但他已是修仙界的翘楚者,而其他天赋一般的修士,则需要花费五年,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结婴。

他好像明白了宋鼎鼎刚才说的修为停滞是什么意思。

或许她的神识,因为某种原因沉睡或消失,所以她再怎么修炼也没有用处。只要没有神识,她的灵力便会被一直封印在体内。

也就是说,她必须找到神识,才能像正常的修仙者一样使用灵力。

宋鼎鼎一睁开眼,就看见黎画在叹气,她心底一瑟,生怕黎画张嘴来一句朽木不可雕。

可黎画什么都没说,还给了她一本破旧的蓝皮书:“你已突破金丹期,结出元婴,但神识不见,体内灵力尽数被封印。”

“这本剑法是我师父传给我的孤本,前几招剑术无需灵力便能执剑,你勤加练习,可防身可御敌。”

宋鼎鼎看着递来的剑法修仙手册,微微一怔。

她不是就打坐了片刻,怎么就突然从金丹期过渡到元婴期了?

原来修仙界这么好修仙的吗?

还有黎画给她的剑法手册,既然是师传的孤本剑法,依着黎画爱剑如痴的性子,又怎会交给她?

前两个问题,她没敢问,怕泄露自己是个修仙小白,所以她委婉的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这是你师父给你的,我拿走不好吧?”

黎画垂眸自嘲道:“我用不上了。”

他不会再出剑,还要剑术剑法做什么?

宋鼎鼎看着他略显寂寥的身影,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又好像没有完全听懂。

她小心翼翼收好剑法,能被黎画珍藏翻到破旧的剑法,想必定是珍贵之物。

宋鼎鼎正要道谢,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马澐咋咋呼呼的喊着:“传玉简叫你去用膳,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

他的嗓音戛然而止,他看向只着单薄中衣,赤着白净双脚的宋鼎鼎,神情古怪:“你们两个,昨晚上睡在一起?”

宋鼎鼎看向窗外明亮的天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随着黎画打坐,竟是一下打坐了两三个时辰。

她刚才打坐时,并没有意识到时间流逝,只觉得通体舒畅,便多打坐了一会。

难怪人家修仙小说里,修仙大佬一闭关就是几千年,原来打坐时时间过得飞快,根本让人意识不到过了多久。

黎画怕马澐误会,连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什么都没干。”

马澐冷哼:“我不信。”

黎画无奈道:“昨晚我在指点阿鼎修炼,她打坐一夜,从金丹期一连突破五阶,方才已是结出元婴。”

马澐五官皱成一团:“你说这话你自己信不信?你敢做不敢当,是不是男人了?”

黎画:“你听我说……”

马澐:“不听!”

黎画:“……”

“行,没错,就是你看见的这样,我们双修来着。”他终于失去耐心,冷笑道:“满意了吗?”

马澐一口气憋了半晌,忍不住斥道:“可阿鼎得痔疮了啊!死变态!”

他的声音不小,引得从宫廊里走的人,纷纷侧头朝里看去。

原本黎画是说的气话,却没想到直接把她断袖的罪名给坐实了。

宋鼎鼎推开挡住门的马澐,低着头想要跑回自己房间,一出门却撞上了玉微道君。

他面容淡漠,看着她的眼神不善:“你是天门宗弟子,便要守着天门宗的宗规。今日便作罢,若往后再败坏天门宗的名声,本尊定不饶你。”

她本来就有些生气,被玉微道君这样一说,更是怒气狂飙:“我如何败坏天门宗的名声了?”

若非顾忌各大门派这么多人的性命,她何必受蛇王威胁,大不了泄露自己女儿身,届时她破罐子破摔,再重新捏个脸接近裴名,重新积累好感度就是了。

“我找黎公子帮忙指点,打坐了几个时辰,刚刚才从金丹期升至元婴期,怎么就败坏天门宗的名声了?”

宋鼎鼎一字一顿咬牙道:“倒是你这个天门宗掌门,刚愎自负又目中无人,不分青红皂白便随意给人定罪!当初裴名被人诬陷,你从未听过他辩解就打了他六十二下龙骨鞭,如今又想给我定什么罪名?”

——刚愎自负,目中无人。

玉微道君何时被人这般指责过,更何况她还直戳他的痛处,当众道出他鞭挞裴名龙骨鞭之事。

他眸色微沉,面上似有风雨欲来之势:“几个时辰?从金丹期结出元婴?”

围在门外看笑话的各门派弟子,纷纷讥笑不止。

“我师爷是玄尊师祖,从金丹期结婴还用了整整四年半,你是想结婴想疯了吧?”

“听闻玉微道君结婴用了两年半,黎画结婴用了三年,这小子吹牛都不打草稿,真是不害臊!”

“没准是在梦里结的婴?怕是还没睡醒,脑子还发昏呢!哈哈!”

……

嘲笑声从四面八方袭来,宋鼎鼎从众人的话中,突然意识到自己一夜突破五阶,结出元婴是怎样的天赋异禀。

她回想起睁开眼后,黎画面上的复杂之情,恍然大悟,原来黎画是觉得她太厉害了,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门口吵闹的声音,引来了裴名。

他气质清泠,往人群中一站,四周的弟子们便下意识的避让开,生怕唐突了美人。

宋鼎鼎一看见他,方才指着玉微道君鼻子骂的气焰全无,顿时蔫了下去。

裴名会不会也误会她?

毕竟一开始众人就认定她是喜欢黎画的断袖,昨晚她又跟黎画单独相处了大半夜,的确很难不让人误会。

见裴名走来,玉微道君神色稍缓:“你昨夜不是吃醉了酒,怎么起的这么早?”

这一句话,可谓是信息量极大。

连黎画都不禁挑了挑眉。

昨日无臧道君说召唤神龙需要献祭最爱的人,他自我脑补了一下,认为无臧道君指的这个最爱的人,不一定就是宋鼎鼎。

海王广撒网,捕鱼又怎么会逮着一只鱼捕?

从方才玉微道君一进来,黎画就察觉到了他与以往的不同,玉微道君往日波澜不惊,今日却有些心浮气躁,甚至可以说是脾性暴躁。

看来无臧道君是对玉微道君做了什么,令玉微道君的心魔更甚,隐隐有走火入魔的前兆。

为了召唤神龙,见到裴渊报仇,无臧道君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黎画毫不怀疑,要是跟玉微道君双修就能召唤神龙,无臧道君必定立马就上。

太可怕了,简直是魔鬼。

裴名侧过黑眸:“门外太吵。”

说这话时,他在看着宋鼎鼎。

见他目不转睛,玉微道君眼角微红,不知怎地胸腔就生出了些郁气,他刚刚念清心咒缓和下来的情绪,此时却再次躁动起来。

“你说你用了一夜便突破金丹期,已至结婴?”玉微道君步步逼近。

黎画好心纠正:“是两个时辰。”

玉微道君脚步一顿,脸色越发难看。

他朝着宋鼎鼎的眉心探去,强大的神识力强行闯进识海,她咬着牙,生怕自己忍不住往他裆上来一脚。

众弟子心底认定了宋鼎鼎在说谎,但看见玉微道君紧蹙眉头,还是不由得跟着提起了心脏。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玉微道君额头渗出冷汗,却依旧没有放开宋鼎鼎。

约莫又过了片刻,他终于松开手,将神识力抽离了她的识海。

玉微道君神色恍惚,心底一遍遍念着:元婴期,是元婴期。

她竟真的一连突破五重境界,直接从金丹期升至元婴期,甚至连过渡的时间都没有,只用了仅仅两个时辰。

他生来肩负重任,三岁练气,五岁筑基,十二岁时结出金丹,而后从金丹期到元婴期,他每日洗髓伐筋,痛苦不堪,用了两年半时间结出元婴。

偏就是他挨尽苦难折磨换来的元婴,面前这个断袖少年只用了两个时辰便轻松得到了。

这不可能,也不应该!

宋鼎鼎见他久久不语,冷笑一声:“玉微道君倒是说一说,我骗人了吗?”

黎画说她神识消失,所以体内灵力暂时用不了,但即便用不了,她体内的元婴也是实打实的。

玉微道君没有回答她的话,他仓惶离去,低埋着的面容已是难以自控的扭曲着。

裴名像是没看到玉微道君狼狈的身影,他走到宋鼎鼎身前,微微笑着:“阿鼎,我可以看吗。”

宋鼎鼎自然求之不得,她巴不得让裴名看看她的识海,好证明她跟黎画昨晚是清白的。

见她点头,裴名伸出手,轻抵在她的眉间。

不同于黎画和玉微道君的生硬,他的神识像是一缕和煦的清风,不疾不徐,却能在短短一瞬之间,掠过她不见尽头的识海。

神识是三魂七魄中的一魄,但她没有。

裴名几乎是在刹那间松开了手,他笑着道:“是元婴。”

这三个字重重砸在每个人心头,方才谩骂嘲笑最厉害的几个男弟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灰溜溜的从人群中退去。

余下的只有滔滔不绝的羡慕和赞叹。

“这小兄弟可真是太厉害了!两个时辰结婴,这已是修仙界无法突破的实力天花板了!”

“谁说不是呢。又能占卜未来,又是天赋异禀的修仙天才,我做梦都不敢这么梦啊!”

“害,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被你们这么一说,我今天晚上做梦都有素材了。”

……

宋鼎鼎在众人的团簇下,回屋整理好仪容,便去了宫殿吃早膳。

依旧是昨日宴请他们用膳的地方,她坐在裴名身侧,低垂着头,掩住眸底的忐忑之情。

她想知道,玉微道君方才说的那句‘你昨夜不是吃醉了酒,怎么起的这么早?’是什么意思。

可她又怕直接问出来,会让裴名感觉被冒犯。

宋鼎鼎抱着玻璃杯正纠结着,裴名侧眸撑着下颌看着她,食指叩住她倾斜的杯沿:“汤洒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刚好唤醒她游离的思绪。

“裴小姐。”宋鼎鼎低着眉,迟疑着道:“玉微道君并非良人。”

她说这话时,小心翼翼,生怕惹得裴名不悦。

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裴名,玉微道君凑齐吞龙珠后,为召唤神龙会将他献祭。

“那阿鼎呢?”

宋鼎鼎一愣:“什么?”

裴名勾唇笑道:“阿鼎是良人吗?”

宋鼎鼎没说话。

她在心底默默道:不是。

她和玉微道君半斤八两,玉微道君为了拯救天下苍生献祭裴名,而她为了活着回家,欺骗利用裴名的感情。

她接近裴名,想要保护裴名,不是因为喜欢和爱,而是因为被系统限制。

如果系统让她攻略的对象不是裴名,是玉微道君,是黎画,又或者马澐,她现在根本不会女扮男装坐在他身旁。

宋鼎鼎不想骗他,也不能回答说自己不是良人。她试图转移话题,但裴名执着的看着她,似乎一定要从她口中得到答复。

她抿着唇,道:“如果裴小姐让我回答,我定然不会说自己不好,不如将答案交给时间。”

“好。”裴名黑眸如玉,唇畔弧度轻浅:“我等着你的答案。”

众人早膳吃到一半,国王带着一身玄色缎袍的蛇王出现在餐桌上。

他热情的介绍着:“勇士们早上好,这是我的弟弟,你们可以叫他蛇王。”

宋鼎鼎抬头看去,微微失神。

这是她第一次在白天见到蛇王。

他的皮肤呈现出病态的白色,高挺的鼻梁,殷红的薄唇,脸侧的轮廓精致,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妖孽的颓废之美。

蛇王长得还不错,只可惜脑袋有问题。

动不动张嘴闭嘴就是女人,分分钟让她梦回两千年的古早霸道总裁言情文。

“你们好呀。”蛇王目光在餐桌上扫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宋鼎鼎身上:“亲爱的客人们,尽情享用美食吧!”

他挑起殷红的唇,笑容中带着三分薄凉。

各大门派的弟子们,有一小部分人在女皇的宴会上见过蛇王,他们突然想起进入动物王国前,宋鼎鼎那句千万不能让国王知道他们是人类的叮嘱。

他们不约而同想到,蛇王早就知道他们是人类,若蛇王跟国王是亲兄弟,那想必国王应该也已经知道了。

但国王天天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们,为了体谅他们,还将膳食换成了他们爱吃的中餐。看来宋鼎鼎就是瞎咋呼,此处哪里有她说的那么邪门。

这般想着,众弟子大多放下了警惕心,跟蛇王打过招呼后,便埋头享用起早膳来了。

宋鼎鼎与蛇王视线对上,她刚要收回视线,却见蛇王落座后,动作慢里斯条的拿起刀叉,将一块煎烤肠切成了两半。

他叉起其中一半煎烤肠,歪了歪头,笑容漾在脸上,对着她举了举叉子上的煎烤肠,用口型无声道:好吃吗。

宋鼎鼎愣了一下,看向餐桌上丰盛的早餐,清蒸鹅肉,鸭肉豆腐汤,清炖狮子头,东坡肉。

她的脸色倏地惨白。

肉,这些餐桌上的肉……这里是动物王国,所有动物都是王国里的子民,又怎么可能会被端上餐桌?

只不过他们被固有思维所局限,吃惯了鸡鸭鱼肉,便理所当然认为餐桌上的肉,就是普通的荤食。

耳边清晰的传来众人赞美食物好吃的声音,宋鼎鼎想起昨晚马澐吃肉时满足的模样,胸口一窒,胃里翻腾不止。

她想要提醒众弟子,不要再吃了。

可她什么都不能说。

蛇王在盯着她。

秘境内灵气稀薄,众人已经从不食五谷,沦落成普通人需要进食补充体力的地步。

他们总共百余人,而国王手下士兵有几万,若撕破脸面,便只能拼个鱼死网破。

宋鼎鼎知道不能硬来,她埋下头,拿起叉子装作进食的样子,将叉子抵在舌根压了两下。

肠胃里翻江倒海,她捂着胸口,对着餐桌呕吐起来。

昨晚裴名不让她吃肉,她看着蔬菜又没什么胃口,只是喝了两杯酒,此刻呕吐出来的全是酸水胃液。

但即便她没吐出什么来,众人看着她吐在餐盘里的东西,也一下失去了胃口。

他们忍不住抱怨着,宋鼎鼎便当做耳聋没听见,她早就看透了他们趋利避害的虚伪面目,只是实在忍受不了看着他们进食同类。

国王关心的看着她:“我尊贵的勇士,你是不是不舒服?”

宋鼎鼎苍白着脸,笑着摇头:“我没事,只是想到公主们还在受罪,吃不下饭。”

“我突然想到一个救公主们的法子,请恕我失礼,先行告退。”她用清水漱了漱口,面上没有显露出一分失态。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蛇王举起高脚杯,捏着细长的杯角,轻嗤一声。

各门派来秘境是为了找吞龙珠,一听宋鼎鼎说有办法救公主,也顾不得对她的不满,相继离开跟了上去。

宋鼎鼎本想缓和一下情绪,谁知刚一回房间,门外就聚集了一众弟子。

见众人眼巴巴看着她,她叹了一口气,将自己整理出的思路说了出来。

“大家兵分三路,一路去寻找英俊年轻,手里牵着白马的男人。一路去打听王国内有没有个子很矮的七个矮人。最后一路去野兽的庄园,给公主送信让她亲吻野兽。”

众人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们已经听从玉微道君的吩咐,忙活好几天也没有一点收获,还不如听她的试试。

因为这所谓的三路,只有最后一个有些危险,争吵了半个时辰,结果谁也不愿意去。

顾朝雨和陆轻尘还没有回来,玉微道君自尊心受损之后,也不知跑去了哪里。

宋鼎鼎没了办法,决定去找黎画帮忙。

昨夜在黎画屋子里待了半宿,今日熟门熟路便找到了他的房间。

他的房门是关着的,宋鼎鼎抬起手,正准备敲门,却听见屋子里传来黎画的声音:“无臧道君,你真的准备献祭阿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