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已经开到商城的地下车库，姜俞霜带着姜择楚坐在后座，一上车就拉下来前后排之间的挡板。
他直入主题：“刚才吃饭的时候跟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姜择楚没说话。
看了他一眼，姜俞霜移开视线，也没有想要伸手读他心的意思。
张弛有度，对眼前这个少年来说，太咄咄逼人的话恐怕会适得其反。
“母亲给你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他只是说，“你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享受这些，但同时需要用自己的义务交换。”
“你不是小孩子了。如果想好了，可以随时告诉我。”
良久，姜择楚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姜俞霜拉开挡板：“牟叔，直接回老宅。”
牟志问：“大少爷不加班了？”
姜俞霜敏锐地察觉到，坐在他身边的小孩瞬间变得有些坐立不安。
“今天本来也没有打算去加班。”他道。
姜择楚虽然染了个不好惹的头，但骨子里依然带着过分的细腻敏感，姜俞霜不希望再给他这种“你影响到我的工作了”的认知。
牟志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两个毫无交流的少爷，很快又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地开他的车。
-
姜家老宅，主人姜老爷子去找他的老伙计聊电影了，姜父姜母早早上门想陪陪老头子，却被自己亲爹毫无预兆地鸽了，只能两个人干坐在小花园里喝下午茶。
“今天小择回来吗？”姜父问。
姜母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三个月前姜择楚被找回姜家后，原本以为即将阖家团圆，却没想到孩子对他们万分排斥。
姜父姜母虽然养出了姜俞霜这么个“别人家的孩子”，但夫妻俩的育儿水平在什么阶段，两人自己也心知肚明。
——平平无奇忘崽夫妇罢了。
姜俞霜是两人资助的一家孤儿院的孩子，院长妈妈对他的评价是：乖到几乎会被忘掉。
姜母去过那家孤儿院不下二十次，却只有一次看见了还算活蹦乱跳的姜俞霜。
——有些瘦弱的小男孩独自站在孤儿院楼房侧面的一颗树下，抬手做出相框的样子，框住了不远处玩成一团的其他的孩子。
阳光从树叶的间隙被割裂成碎片，散落在小孩瓷娃娃般的脸上，白皙的肌肤染上橙黄，显现出几乎透明的质感。
“宝宝，你在看什么呀？”姜母蹲下身，温柔地轻声问，“你想和他们一起玩吗？”
“阿姨带你去，好不好呀？”
小男孩顿了一下，偏头看向姜母，微微摇头。
“我在看……那个人。”他开口，是一把还带着奶味的软软的声音，“很好看。”
姜母瞬间红了眼眶。
那天，她和姜父就办理了领养手续，把小男孩接回了家。
小儿子走失三年后，她又有了一个叫“姜俞霜”的、十二岁的大儿子。
……
“小霜今天会回来吧？”姜母再次向姜父确认。
姜俞霜什么都好，就是在他爸的影响下也成了个不着家的工作狂。
“回的。”姜父不记得是第多少次跟老婆大人说这话了，失笑道：“就是小谢估计不来，俞霜说他有拍摄任务。孩子事业刚起步，挺忙的。”
“爸没问吗？”姜母道。
姜父摇头：“老爷子不关心这些，我昨天还跟他随口说了一下，俞霜之后要离婚，他也没什么反应。”
“小霜想做什么就让他做。”姜母拍了一下姜父的手背，“这孩子没向我们要过什么，你可千万别因为什么商业联姻，再把俞霜一辈子都捆进去。”
“知道了。”姜父失笑，顿了一下又道，“可小谢那孩子，我看着真的不错……”
“不错归不错，照你这个道理，结婚只找好人就行了吗？”姜母嗔怒，“那是要看孩子们之间有没有缘分的。”
“两个有缘人，那就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否则过一辈子，也只能成为一对怨偶。”
“知道了、知道了……夫人教训的是。”姜父连连点头。
姜母美目一挑道：“刚刚我说的那句诗，出自哪里？”
姜父在谈判桌上锐利如鹰的眼神一僵，整个人大脑放空。
“……哼。”姜母白了他一眼，“这不是你年轻时候给我告白时背的诗吗？你还说，你当年见我的第一眼就立刻想到了这句诗……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还好小霜没学到你这个样子。”
姜父百口莫辩，又不愿意承认自己当年是为了追中文系系花才抱的佛脚，昨天还在工作岗位上雷厉风行的男人，现在只能悻悻闭嘴。
“说起来，小霜和谢家那个孩子，倒也还算是有缘的。”姜母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道。
姜父赶紧捧她的话：“夫人有何高见？”
“你记不记得咱们带小霜回家的那天……谢夫人也去了，还带着她的儿子。”姜母回忆了一下又说，“当时好像说，是有算命的大师告诉他们，要让孩子多接触同龄的小孩，谢夫人听说我要去院里，就一起去了。”
姜父闻言也是一愣：“他们见过啊？”
姜母轻笑：“或许见到了，也或许没有……谁知道呢。”
夫妇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过去的事，忽然看见不远处一辆眼熟的车驶来，姜母起身，欣喜道：“小霜回来了！”
半分钟后，车稳稳当当地停在老宅的院门前。
后排的两个车门却同时打开，姜俞霜从一边走出，另一边却探出了一颗金灿灿的寸头脑袋。
姜母抬手掩唇，几乎失声。
小择……
姜择楚下车后远远地看见站在院子里的姜母，神情一僵。
“走吧。”姜俞霜道，然后便看见弟弟同手同脚地走出去一步，差点摔倒。
……
孩子不太聪明的样子，还说人家谢迁野……
姜俞霜抬手拎了一下弟弟的后衣领，失笑。
“记得我跟你说的话么？”他问。
姜择楚犹豫了半晌，缓缓点头，朝姜母走了过去。
“我、我回……”
回应他的是姜母一个几乎飞扑过来的拥抱。
金毛小寸头浑身僵硬，姜俞霜抬手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清晰地听到了一声。
[救命……]
姜俞霜开口：“……母亲，吓到他了。”
姜母立刻松开手臂，担忧地看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姜择楚。
大小伙子接受不了这样被点破，磕绊着给自己挽尊：“没、没吓……”
好一个母子温情脉脉的场面。
姜俞霜满意地离开，给母子两人一个说话的空间。
“父亲。”他站到姜父面前，下意识就带上了工作时的态度，借着机会给父亲汇报了近期和谢家合作的进度。
姜父满眼欣慰，却还是严肃板正道：“做的很好，俞霜。辛苦了。”
姜俞霜摇头。
“今天饭后的课，咱们两个可以轻松一点了。”姜父话锋一转，忽然道，“你爷爷晚上要带回来一个客人，想来肯定是和他有共同话题的。”
“爷爷很久没带过客人来家宴了。”姜俞霜不是特别感兴趣，但还是问，“是哪位名导？”
姜父满脸深沉地摇头：“说是个年轻的后生，演员。”
姜俞霜一愣。
他第一反应就是谢迁野。
毕竟他从三年后回来，知道未来三年的电影届几乎是被谢迁野包揽。
如果说姜老爷子会欣赏什么年轻演员，那他想不出除了谢迁野，还能有谁能获此殊荣。
姜父遗憾地摇头：“可惜了小谢，要是来咱们家宴，不比他在外面拍那几个镜头强？”
“他拍得挺好的。”姜俞霜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下。
姜父意味深长地摸了摸下巴。
-
等到了晚饭饭点，姜老爷子才姗姗来迟，摘了帽子，先跟摆在客厅的姜老夫人的遗像问了个好，才又坐回他的主位上。
“哟，今儿个人多？”老爷子看见只来过一次的姜择楚，有些意外，却也没表现出什么过多的情绪，只是吩咐厨房多加几样小孩子爱吃的菜。
姜择楚一副想说话又憋着的样子，估计是想解释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却又找不到机会。
“爸今天有喜事？这么开心。”姜父给亲爹倒了浅浅的一小盅酒，给老爷子尝个味儿。
“嘿，今天我那小友等会儿要来一起品鉴好片子。”老爷子神情活泛，很难想象这样活泼的爷爷，竟然有一个不苟言笑的儿子，和一个冷冷清清的孙子。
姜母好奇：“什么样的年轻人能让爸这么欣赏？”
“在电视上看见的，好苗子！”老爷子咧嘴一笑，“我直接杀去片场，给他拍了一镜。”
老头子说着，还激动地一抚掌：“本来想邀请他一起来吃晚饭的，但是他们剧组临时给他加了一条戏。年轻演员就是得把握好这种机会，老头子我肯定不能把人家强行拉过来嘛。就跟小伙子说了，下戏立马过来找我。”
“什么性格的小伙子啊？”姜母牵红线的手蠢蠢欲动，能被老爷子看上的年轻人，人品绝对有保障，更何况又是娱乐圈的演员，颜值肯定也没得说。
妥妥一个绩优股！不知道要便宜哪家小姑娘了。
姜老爷子一眼看穿，朗声笑道：“人家小伙子已经英年早婚了，哈哈哈哈！”
“现在年轻人，这么早结婚的可不多。”姜母讶异，“娱乐圈里的人不是更晚吗？”
“小伙子也是情路坎坷。”姜老爷子说着，举杯干了自己的一点点酒，道，“小伙子和他爱人，恩爱得不行，每天下戏都急着回去给他对象做饭吃。每次加戏比谁都急，他越急状态就越好，就越是一条过……这就是天赋！”
姜俞霜越听越觉得，这个形象怎么那么像……他现在了解到的谢迁野呢。
……除了那句“恩爱得不行”。
他微微皱着眉头，认真听下去。
“但是啊……可惜，唉，这两个孩子家里不允许。”姜老爷子摇头叹气，“尤其是他爱人家里，据说俩孩子结婚，有亲近的长辈都没去婚礼！”
“我老头子就弄不明白了，这么好的男孩，提着灯笼都难找啊。如果我是那小姑娘的家长，怎么可能有不同意的道理……”
……小姑娘啊。姜俞霜下意识松了口气。
那没事了。
一整顿饭下来，老爷子难得没有谈他那些电影，反倒是让全家人都对这个马上要和他们一起听老爷子讲课的年轻人多了几分好奇。
几乎是众人刚下饭桌，姜家的门铃便响了起来。
姜俞霜起身开门，却在看见门外那张熟悉的脸后，当场愣住。
“……谢迁野？”
姜老爷子愣了一下，视线在两个小辈身上晃了一圈，问：“你们认识？”
姜父几乎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讪讪起身，附耳过去尴尬解释：“爸，这是小谢。就是……和俞霜的结婚那个孩子……”
姜老爷子懵了。
“你昨儿个跟我说什么来着……俞霜要离婚？”
姜父点头。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沉默了半晌，姜老爷子猛地起身，中气十足地一拍桌子，像是要拍掉自己的那点心虚。
“离、离……什么离！我老头子同意这门婚事！”
“办婚礼！大办！重新办！老头子亲自操刀！下个月就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