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盘曲奇,姜俞霜最后还是一口都没吃。
这个婚总是要离,他怕自己成为芳心纵火犯、撩了又不管的爱情骗子。
男人,只会影响他工作的速度。
第二天周末,姜俞霜晚起了两个小时,却照常准备上班,桌上意外摆着一盘热腾腾的粥,厨师和谢迁野都不见踪影。
得想个办法把厨师留下来,他一边喝着一边想。
手机上忽然响起日历的提示音,姜俞霜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姜家一月一度的家宴。
姜家老爷子虽然嘴上说对他们这帮臭赚钱的没有兴趣,但内里是个极重视家庭氛围的人,每个月月初的第一个周末,都要在姜家老宅举行一场小型家宴。
然后按着所有人看一场电影,附带姜老爷子在外重金难求的一堂电影赏析课。
因为姜老爷子并不掌权,一些趋炎附势的小辈也就对此没什么兴趣,没人强求、没有好处,这场家宴渐渐也就变成了姜老爷子这一支的家庭聚会。
姜父是姜老爷子的独生子,这个场自然要捧,还要捧得积极自然,是个技术活。
“我上学的时候都没这么积极回答过问题。”这是姜父的原话。
好在后来姜父追到了身为中文系系花的姜母,两个人结婚的时候,姜老爷子比新郎新娘还高兴——虽然可能专业不是那么对口,但从此家宴上总算是有人能多少跟他讨论两句了。
姜父每个月都拖家带口地回去给自己爹彩衣娱亲,看着老婆和老爹在自己面前出口成章,带着姜俞霜自觉地缩在旁边做一个么的感情的捧场机器,以为姜俞霜和他一样,对此无甚兴趣。
丝毫不知道,姜俞霜并不是假装认真而已。
电影里被姜老爷子暂停分析的画面总是能吸引他的视线,他听姜老爷子讲画面、色彩、情绪,那都是他在孤儿院从未听过的东西,让他不自主地沉溺在那片更高于真实的世界中。
姜老爷子看到十岁孩子如此认真的表情,不禁问:“你对这些感兴趣吗?”
姜俞霜看了一眼旁边的姜父,摇头。
他记得养父总是加班到深夜的样子,摸摸他的头,说等俞霜长大,就可以给父亲分担了。
姜俞霜向来懂事,他总是孤儿院最乖的孩子。
也会是姜家最听话的孩子。
一碗粥很快见底,姜俞霜没再放任自己回忆过往,起身下楼。
“大少爷,下午四点我来接您回老宅?”司机牟志问,“您的……夫人,一起吗?”
姜俞霜被这个称呼呛了一下,失笑摇头:“他在忙。”
前天晚上,他发现谢迁野可能没钱请厨师,想自学成才之后,就在想怎样才能……让他的生活不那么拮据。
至少能留的下那位厨师。
他最后选择在之后有机会的时候建议谢迁野炒股,他帮着在旁边偶尔盯一下,一夜暴富不敢说,但至少能保证利率客观的稳赚不赔。
至于把身为演员的谢迁野引荐给姜家国宝级导演的老爷子这种事,姜俞霜想都没想过。
老爷子的性格谁也摸不准。说冷淡吧,又非要搞个家宴,说热络呢,却又连小辈的婚礼都不来看一眼。
姜俞霜怕自己提了,反而因为自己这层身份适得其反。
他无奈地轻笑了一下。
牟志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笑道:“晚上又要辛苦大少爷去听课了。”
“谈不上。”姜俞霜道,“我挺喜欢听那些的。”
牟志的眼神明显没有相信,姜俞霜也没再多解释。
手机震动起来——是本应该正在休假,明天就要结婚了的秘书向晨。
“姜总,抱歉周末打扰您……”
姜俞霜打断:“姜择楚出事了?”
向晨休了年假,已经一周没出现在公司,既然不可能是工作上的事,那么就只剩下身为姜择楚语文老师的向晨的妻子。
向晨明显因为上司抢答的速度愣了一下,但很快又陷入“姜总无所不知也是人之常情”的迷弟认知中。
“是,姜小少爷在学校……和人打架了,死活不让老师通知父母。我老婆和他们班主任同办公室,就跟我说了。”
“联系医生查验伤势。”姜俞霜道,“我马上去。”
向晨瞬间安心。
不让联系父母,那联系哥哥总可以吧。
姜俞霜挂了电话。
“小少爷出事了?”牟志担忧,“住校果然让人放心不下……唉。”
“去他学校。”姜俞霜平静道。
姜择楚的事,他原本想着暂缓一些,先给父母做好思想工作,再由他们牵着姜择楚走向更优秀的未来。他毕竟不是姜择楚的亲哥哥,说的更难听些,他就是姜择楚走失这些年里,鸠占鹊巢的那个人,姜择楚不跟他起间隙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他本不想亲自做什么,但这次撞到他枪口上……姜俞霜不可能不管了。
路上,向晨给姜俞霜发来了他老婆描述的事情始末。
跟姜择楚大打出手的,算起来还是谢迁野的堂弟,两人先是吵了嘴,原因是……对方说姜择楚他哥跟一个傻子结婚了。
姜俞霜:……
他该说什么。
你们不要因为我打架了?
就离谱。
牟志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十分钟后,姜俞霜推开了老师办公室的门。
“老子没有骂人!老……我只是陈述事实!”一个鼻青脸肿的男生喊着,大概是谢家的小孩。
他身后站着一个面向刻薄的女人,还有一位落后半步、像是保镖一样的男人,女人的手搭在小孩的肩膀上做出保护的姿态。
可明明他们才是咄咄逼人的那个。
珠光宝气的中年女人厉声道:“这个没家教的学生把我们孩子打成这样!他家长呢!”
他们对面是一个染了一头金毛的板寸少年,比鼻青脸肿的那个男生还要矮半个头,身形还带着营养不良的瘦弱,却用更大的声音让自己不落下风,甚至气势却更足。
“你他娘的放屁!你他妈自己敢重复你说话的语气?操!”
“姜择楚!!”夹在两人中间的班主任一拍桌子怒道,“老师还在这里,你就敢这样说话?”
金毛板寸的姜择楚小声骂了句脏话,冷笑:“妈的,男绿茶。”
对面谢家的小孩气得眼睛都红了。看起来大约是他母亲的女人喊了一声,他们身边的保镖顿时抬手就要打过去。
姜择楚一咬牙,微微弓起后背,做出类似野兽攻击前的姿势。
然而意料之中的巴掌并没有落下——被另一只手拦在了半空。
和保镖带着横肉的手臂相比,拦下他的那只手的腕部显得有些过分纤细,却依然不容抗拒地将保镖的攻击挡住。
姜择楚猛地回头,整个人僵住。
“老师您好。”姜俞霜甩开保镖的手臂,声线冷淡,带着上位者冷静点掌控力,“我是姜择楚的哥哥。”
老师见终于来了一个看起来就很讲理的家长,不禁在心里擦了擦汗,如释重负道:“您好,姜先生,是这样的……”
“事情暂时先放一下。”姜俞霜道,“我刚才叫过医生,他们伤势如何?”
老师顿了一下,恍然:“啊姜先生,是您叫的医生啊,医生来过了,说姜择楚和谢毕同学都是比较轻微的皮外伤。”
听到这话,谢毕的母亲顿时发出一声啜泣:“皮外伤……我们家宝贝的脸都成这样了,就被你一句皮外伤轻描淡写的带过?”
姜俞霜看了一眼,谢毕鼻青脸肿地站在那里,反观姜择楚,脸上倒是没有挂彩。
“伤哪里了?”他低头问。
姜择楚显然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话,打了个激灵,张嘴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措辞。
“医生简单处理过了。”最后还是老师叹了口气,“在腰腹那边……姜择楚,给你哥哥看一下。”
一头凶恶浅黄寸头的姜择楚却像个良家妇男,拉着衣摆不动。
谢毕有多年打架斗|殴和逃避老师训斥的经验,下手很黑,而姜择楚和他反着来,打的越明显,就对别人越有威慑力。如果不是姜俞霜叫了医生,两个男生站在一起,就凭谢毕那副鼻青脸肿的尊容,怎么看都是被欺负的那个。
老师劝导:“谢毕妈妈,您不要这样一味护着您的孩子,这对他的成长没有……”
谢毕母亲眉眼倒竖:“这是我的孩子,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老师的语气也严肃起来:“谢毕妈妈,您再这样我就要打电话给谢毕爸爸了。”
“我老公在国外谈生意,很忙的!一分钟能赚几十万上下,哪儿有时间跟你们掰扯这些东西!”中年女子气势很足。
班主任闭了一下眼睛压下心底怒火,谢毕这个孩子逃课打架、撒谎成性,家长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原本以为这次能找到他的父母好好谈谈,哪知道会是现在这种场景。她清楚,这个电话即便是打出去,也只能助长谢毕母子的气焰。
“老师,您打。”
就在班主任咬牙,差点就要绷不住职业素养之前,姜俞霜开口。
“我也有些话跟谢先生说。”
班主任回头,看见眼前的过分年轻却满身沉稳的青年,像是被打了一剂强心针,低头坚定地拨出了那个号码。
振铃的声音在办公室蔓延开来,谢毕的母亲自言自语般道:“找他爸?找天王老子也没用……”
姜择楚拳头攥紧,指甲几乎扣进肉里。
“是么。”姜俞霜淡淡开口,“谢先生我不认识,但我倒是认识另一位……”
他清冷平静的声音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却叫谢毕皱眉。
“切。”他不屑道,“谢迁野那个傻……”
“谢采。”姜俞霜道。
谢毕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鸡,脸色涨红双目瞪大,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在年轻一辈中,谢采比起姜俞霜自然逊色不少,但在谢家却也是最耀眼、最靠近大家长的存在,谢毕对他来说也就是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堂弟,不可能不怕他。
谢毕或许不甚清楚,但他母亲对此了解很深——自己的丈夫虽然是谢采的堂叔,却也要对他礼貌有加。
“如果谢先生无法拨冗……我联系谢采谢总也可以。”
姜俞霜说着,已经拿出手机准备拨通谢采的电话,办公室里时钟秒针的走动声听在谢毕和他母亲耳朵里,像是临死前的倒计时,满身奢侈品店女人冷汗出了一头,终于在响铃的第一秒几乎喊出来。
“别打!”她破了音,“我们道歉!”
说着,她几乎双目赤红地按下谢毕的头。
“我我……我错了!对不起!!”谢毕哪里见过母亲这副模样,只觉得双腿发软,“是我先挑衅的,也是我先动手……”
办公室里形势骤变,几分钟前还趾高气扬的母子俩,此刻反倒成了点头哈腰的那两个。
“好,那就不打扰谢先生了。”姜俞霜点头,班主任抬手挂了一直无人接听的电话。
收起手机,班主任一锤定音:“谢毕,写三千字检讨周一交上来,上面要有你父母……还有谢采先生的签名。姜择楚也写,五百字。”
她清楚谢毕父母对他的娇惯,便也顺着姜俞霜的话狐假虎威一把。
谢毕母亲脸色苍白。
“那老师,姜择楚我就先带走了。”姜俞霜打了个招呼,便抬手在姜择楚脑后轻按了一下,示意他出门。
[娘的……我哥夫不傻!!]
姜择楚骂骂咧咧的心声清清楚楚地落进姜俞霜耳中。
“……小孩子不能骂脏话。”姜俞霜复杂道。
“哼。”姜择楚开口,语气像个冷酷杀手——他自认为的。
[操他妈的不能再骂了……可是我都骂了十几年了,日!不这么骂别人就要骂我啊。]
听到这里,姜俞霜垂眸看了一眼,果然发现小孩扁着嘴,有些委屈的样子。
他想起姜择楚的成长环境,开口。
“慢慢来。”
姜择楚愣了一下,忽然红了耳根。姜俞霜已经收回了手,但即使不读心,姜择楚的表情也把他的心声卖了个彻底。
“回寝室收一下东西。”姜俞霜道。
姜择楚警觉:“干什么?”
“带你回家,晚上有家宴。”
姜择楚抿了抿唇,狠厉的金毛板寸下的,遗传自母亲的清秀五官微微皱起,把头发的气场消弭的一点不剩。
兄弟俩一路无言,等姜择楚收好东西,已经快到中午饭点了。
“那个什么谢……什么的,跟你结婚的。真是傻子?”姜择楚磕磕绊绊,语气明显是色厉内荏的那种不好。
“他……”姜俞霜开口,却沉默了一下。
怎么说呢。
就……
姜择楚抬手紧紧攥住他袖口,像是自己送上门一样把内心的想法一字不落地送到了姜俞霜旁边。
[靠……不会真的是吧……可是结婚那天看着挺正常啊,谢家不会是有什么祖传秘药,能让傻子短暂恢复正常,结完婚就打回原形?!]
[我哥不会真和一个傻子联姻了吧?!]
[操他妈的拳头硬了!!!!]
姜俞霜心底复杂,开口:“……他不傻,在自己的事业上很有天赋。”
“嘁。”姜择楚一脸不在意。
[我哥夸他……我哥为什么夸他!!我考第一名我哥都没夸我!我为了他跟校霸打架他都没夸我!!]
[操!!]
姜俞霜看着姜择楚心里和面上完全判若两人的态度,神情复杂。
他正在想着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自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姜俞霜。”
周末的校门口冷冷清清,谢迁野一身普通卫衣,单手揣兜,带着鸭舌帽和墨镜站在那里,却自成一道风景。
谢迁野走进,姜俞霜才发现他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饭盒——是往常保姆送饭用的那个。
可保姆人呢?
姜俞霜犹豫了一下,问。
“……你把保姆和厨师,一起辞了?”
他话一出口,却先听见了姜择楚的心声。
[操。不会真是傻子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