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
姜俞霜收回看向谢迁野房门的视线,暂时压下自己探究的神色,转身问一脸狼狈的厨师帽。
“没事吧?”
厨师帽诚惶诚恐:“没、没……”
明明看起来威胁性最大的魔王已经离开,可厨师帽却抖得更厉害,冷汗都快下来了,心里疯狂地给当时联系他做这份工作的魔王左护法传魔语。
[出事了出事了左护法大人救救小魔!!]
厨师帽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经不住报酬的诱惑,接下这份工作了。
姜俞霜眉头皱起:“谢迁野给你开多少的价格?”
厨师帽颤颤巍巍,试探道:“魔……他他他……开、开给我一条命……?”
姜俞霜:……?
厨师帽魔族根本没有接触过人类世界,然而看姜俞霜的表情也知道,自己显然是哪里说错话了。
可以他乡下小魔的思维来看,这回答完全没有问题啊!
左护法的声音忽然在他脑海里响起,如救世魔一般。
[他问你什么?]
厨师帽一板一眼地答了,包括自己那句像人体器|官贩卖一样的回答。
左护法沉默了半晌。
[……]
[身体掌控权给我。]
姜俞霜发现,自己眼前的人忽然像脱胎换骨一般,变了一副神态。
眼底原本惊恐不已的情绪瞬间消散,变成极度冷静的一潭死水,又极快地变换出有些抱歉的神色。
“不好意思姜先生,刚刚我有点入戏了。”厨师帽摸了摸鼻子道,却没有抬头看他,像是不敢。
姜俞霜眼睛微微眯起。
掌控着厨师帽身体的左护法微微低头,瞥到自己两腿之间露出的尾巴尖,伸手扶过,在姜俞霜注意到之前默念了一句法术。
原本的一截尾巴被凭空截断……变成了一颗颜色相近的茄子。
几乎同时,他听见厨师帽的灵魂瑟缩在空间角落里,疼痛到凄厉的嘶喊。
[这是你为魔王办事不利的处罚。]
左护法的声音冷淡无情,强大实力的震慑之下,厨师帽不敢置喙。
屏蔽了这具身体主人的嚎叫,左护法拎着茄子对上姜俞霜的视线,处变不惊地解释道:“霜……姜先生,刚刚是谢先生让我陪他对一场戏。”
像是知道姜俞霜要问什么似的,他接着说:“您也知道谢先生的工作性质,所以他在招我们这些员工的时候,有一个硬性要求就是要能随时陪他对戏。”
厨房里有半晌的沉默。
“你的演技很好。”姜俞霜直起腰,俯视着依然坐在地上的厨师帽,声音辨不清情绪。
“谢谢您的夸赞,但我更喜欢做饭。”厨师帽腼腆地笑了下,道,“而且……谢先生给的实在太多了。”
姜俞霜的第一反应是,谢迁野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都沦落到去拍删减戏了……他手里的存款真的供得起这个演戏才能不低的……厨子?
但他面上没再表露出怀疑,只是吩咐厨师做完夜宵早点回去休息。
厨师低眉顺眼,举止姿态倒像个礼仪完美的管家。
姜俞霜转身,和厨师擦肩而过,隐约听见有一个生冷的声音带着与之格格不入的烦躁说了一句。
[……傻逼老板。]
姜俞霜心底失笑,面上未动声色。
他坐在书房喝了一口夜宵的养生粥,不上不下的口感却让他微微皱眉。
厨师煮粥的手艺比起上辈子似乎差了些火候。
手机忽然亮起来,是他的养父——姜家世登集团的现任掌权者。
养父在姜俞霜心里的形象一直是高大而有距离感的,比起母亲,父亲对他似乎只有严厉。
但能获得姜父这份远超别人的看重,姜俞霜已经知足。
“父亲。”他道。
姜父省了寒暄直入主题:“俞霜,明晚的慈善晚宴,世登需要一个代表陪我一起出席。能腾出时间么?”
姜俞霜没有推辞:“我知道了,父亲。”
上辈子成为阿飘后,姜俞霜时常在脑海里复盘,那个怀揣贼心的父亲老友裴付良,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出手做那场扳倒姜家的局的。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这场他上辈子没有到场的慈善晚宴。
这次他倒要亲自去看看,裴付良开始是用什么手段瞒天过海的。
“辛苦了。”听到姜俞霜应下,姜父语气缓和了些,“和谢家那小子……”
姜父刚要说什么,姜俞霜便隐约听见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声音,似乎又有工作送到手上,姜父话锋一转:“明天见面聊吧。”
姜俞霜说好,顿了一下,又在挂电话前补了句:“父亲别加班太晚。”
姜父微愣,原本因为工作而严肃皱着的眉头忽然有些舒展。
“你也是,别仗着自己年轻,就跟自己的身体耗。”
姜俞霜轻笑点头。
姜父挂了电话,坐在他对面的合作伙伴好奇道:“刚才和您通电话的是令郎?”
“家里的老大,俞霜。”姜父点头。
“青鸟科技的小姜总,久闻大名。”合作伙伴夸道:“真是虎父无犬子。”
姜父难得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半点没有要强调姜俞霜并非他亲子的事,神情里的自豪和与有荣焉毫不遮掩。
-
直到半夜,谢迁野才带着一身未散尽的杀气,突兀地凭空出现在自己房间里。
——那绝不是人类的样貌。
他一头微乱的白色短发,头顶向前弯曲的犄角圆润,看似毫无杀伤力,却在末梢尖端骤然出现三道极锋利的刃。
犄角之下的那张脸,与人类“谢迁野”极度相似,却又有着细微的不同,绿色的虹膜中像有明黄的焰丝流窜。
如果说“谢迁野”散发出的,是让人想要不断靠近的展示和邀约,那么眼前的人则像是大洋中心生成的死亡漩涡。
那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奇丽景象,却无人敢靠近半步。
是那般的危险却惹人着迷。
人们会为之作出传世的诗歌,没有一句写得出他万分之一的风姿。
他所过之处皆叩首相迎,无人见过他真面。
魔王掸了掸袖口,掉下一枚被折断的、红通通的鳞片,曾经属于他的好朋友医生。
现在满嘴跑火车的医生,已经被倒挂在魔王宫殿了——再次。
宫殿的侍从甚至已经对此习以为常,只等七天七夜后把医生放下来,拍拍灰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好医生。
[左护法。]魔王在心里随口叫了一声。
下一秒,裂隙出现,黑色长卷发的长袍男子踏出裂隙,垂首单膝跪下。
“你见到他了。”魔王开口,声音辨不清喜怒。
像是有一道无形的波袭来,左护法身形微晃了一下,却还是撑住了。
“霜大人……几乎没有变。”他低声答,后半句话被他埋在了心底。
“我们变了。”魔王开口,却是说出了他未尽的那句话。
左护法眼神一黯,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但我信仰的神却没有变。”魔王忽然出声,微微觑着眼,神情肃然。
左护法一顿,社畜本能让他决定接住老板的话。
“您信仰什么神?”
下一秒,魔王轻哼:“霜霜的眼神。”
左护法:……
是他错付了,不该对傻逼老板的脑回路有什么期待。
尤其是在来到人类社会,被所谓的“土味”文化熏陶之后。
“霜大人明晚要参加一场慈善晚宴。”沉默半晌,左护法调整好心情,又恢复了他往常一板一眼的声音汇报工作,“属下想以人类社会的身份与霜大人结识。”
魔王施舍般矜贵地颔首。
左护法正要退下,却被魔王出声拦住。
“等我把这片不听话的灵魂封起来再走。”
“……是。”左护法最终还是道。
他眼前,魔王的犄角骤然散成细碎的魔雾,魔王……又或者是谢迁野双目紧闭,面部肌肉紧绷了一瞬。
他像是封存住了灵魂深处某处躁动不安的思绪,再睁眼,目光清澈坦然。
左护法终于敢抬头。
那目光不属于自万重苦难中挣扎而出的魔王,反而有种自黑暗处向光明看去的热切。
那属于很久很久以前的谢迁野。
也是“霜”唯一认识的谢迁野。
“行了。”谢迁野长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活泛起来,“你可以下班了。”
左护法面对他,比面对魔王少了几分胆怯,问:“魔王为什么叫属下在这里多站几分钟?”
谢迁野眼神骤然深邃,像是要直直看透他灵魂一般。
“真正的魔是什么德行……左护法清楚吧。”谢迁野似笑非笑。
“我还不想在追到人之前,就被老婆扭送警|察局,说我婚内强……”
房门突然被推开。
姜俞霜一身宽松睡衣站在门外,脸冷得像深冬冰雪。
“谢迁野。”他道,“半夜能不能不要念台……你是谁?”
他偏头看到没来得及藏起来的衣着怪异的左护法。
——眼看事情就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谢迁野下意识张口就是一段无声的咒文。
几乎瞬间,门外的姜俞霜垂了一下眼,身体微晃。
“霜霜,你做梦了。”谢迁野靠近,磁性的声音带着极致的蛊惑。
有魔王出手,左护法松了口气。
谢迁野站到姜俞霜面前,蹲下身来自下而上地仰视他。
明明是催眠的施术者,掌控他人记忆的一方,此刻却以近乎献祭的虔诚姿态开口。
“……我没有半夜和别的野男人偷|情。”
左护法松了一半的气梗在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