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俞霜出门的时候,秘书和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他现在的住所是成年时父母送他的礼物,位于S市中心的一套临江大平层,在S市这样用寸土寸金都不足以描述的地方,价值难以估量。
这套房子下楼走路三分钟就是姜家世登集团的大楼,从客厅甚至能正对看到世登集团的屏幕。
姜俞霜还记得父亲把这套房子转到他名下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等以后毕业,你上班就近了,不用像我一样,陪你妈住在郊区,每天都得跑这么远。”
父亲话里想让他接手世登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姜俞霜却垂眸犹豫了。
后来他大学和朋友创立了现在的青鸟科技,公司选址在二环以外,姜俞霜每天上班都逆着车流,像是人群之中的逆行者,却比任何顺流而去的人都要迷茫不知意义。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
“姜总。”秘书向晨坐在前排回头。
姜俞霜微微颔首:“资料。”
向晨立刻转身递给他一叠打印好的纸。
手指接触到纸张的一刹那,姜俞霜隐约听到一个不甚清晰的声音。
[姜总工作的劲头也太厉害了……新婚第二天都不给自己放假,唉……]
是向晨的声音。
姜俞霜正想抬头细看,向晨却已经又端正地坐回了副驾驶,看不出刚才是否真的说过话。
向晨是他最满意的一任秘书,工作能力极强,处事也妥当,上辈子却在一年后升迁在即之时,因为身体的原因被迫辞职。
来公司两三年,不知是不是因为顶头上司的工作狂属性,向晨没休过一次年假,姜俞霜连轴转,他也就跟着加班加点,搞垮了身体。
“向秘书,明天把你的年假休掉。”姜俞霜忽然道。
向晨愣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要拒绝。
“姜总,我很珍惜在您身边工作学习的机会……”
真的按年龄来说,他甚至比姜俞霜要大两岁,但姜俞霜的能力和天赋,却让他难以望其项背。
姜俞霜抬头。
他神情冷淡,却带着叫人无可违抗的莫名力量。
“……谢谢姜总。”突然就拥有了一周假期的向晨懵懂点头。
他心底忽然升起一个猜测。
姜总不会是……知道他这周末要结婚了吧。
他偷偷掏出手机。
[M:卧槽,你们谁在姜总面前提我周末结婚的事儿了吗?]
[姐就是女王:没啊,你不是都没打算请假?]
[Tiless:他问你了?]
[M:姜总刚让我明天把年假休了……/呆滞]
[Tiless:说实话,你姜总知道什么都不奇怪。]
[姐就是女王:确实,好好休你的假吧,帮帮老婆,结婚事儿挺多的。]
向晨收起手机,正襟危坐。
“姜总,有个我私人的喜讯向您汇报……我这周末就结婚了。”
姜俞霜停下翻阅文件的手,抬头,声音难得少了几分冷肃:“恭喜,百年好合。”
向晨攥起拳头,激动得有些脸色发红:“谢谢姜总,您也是!”
“我就不必了。”姜俞霜轻笑了一下,语气却带着浓重的疏离。
向晨察言观色,自知话题不合适,立刻闭上了嘴。
姜俞霜结婚的事他是清楚的,但结婚对象是谁,甚至连是男是女他都无从得知,只能猜测到大约是家族联姻之类的事。
想来又是一对没有感情、被强行绑定在一起的怨偶。向晨在心底叹了口气,没再窥探上司的私事。
“姜总,说起来我和爱人的相识还要感谢您。”向晨道,“去年秋天,我和您一起去接姜小少爷放学的时候,我认识了她。”
姜俞霜思索片刻:“是姜择楚的语文老师?”
他弟弟,姜家的亲生儿子姜择楚,两岁的时候走丢,被卖到偏远县城,十三年后,因为打架被提溜进派出所的时候对比了信息,才被找回姜家。
小孩吃了不少苦,也被迫养了一副带刺的性格,在学校逃课打架一个不落,偏偏父母出于愧疚溺爱至深。姜择楚成了姜家在社交圈里背地里的笑话,不上进、已经长歪了等等的标签不要钱似的往姜择楚身上贴。
但姜俞霜上辈子看过他在自己和父亲死后,努力安慰母亲,成为家中顶梁柱的样子,知道他本性不差。
“是的!”向晨激动。
“姜择楚在学校……表现怎么样?”
姜俞霜第一次以家长的身份过问这种事,难得显得有些生疏。
向晨想了一下:“我爱人还真说过……因为她说姜小少爷的语文作文是很突出的那种好。”
“姜小少爷很有才气。”
姜俞霜轻笑。
大概是遗传了母亲的一身诗性吧。
他记得姜择楚上辈子大学报考的专业也是中文系,但因为偏科严重,总成绩很低,也没能去什么好学校。
周末回家的时候,他要想一下怎么跟父母提到关于姜择楚的管教问题。
更重要的,还是先扭转姜择楚和家里疏离的关系。
姜俞霜抬手揉了一下眉心。
这种有些疲惫的感觉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上辈子联姻后,他不仅要管理青鸟的事务,还要负责世登集团和谢家和润集团的合作事宜,经常加班到深夜,却甚少在公司草草睡下。
他发现,只要他在家里的床上睡下,无论前一天晚上睡得多晚,第二天起来都必定是精神充沛的。姜俞霜觉得这大概也算是另一种认床。
他决定今晚回家好好睡一觉。
-
姜俞霜在办公室一坐就是几小时,直到向晨转进来一通前台打来的电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姜总,有人说是您家里的保姆,给您送午饭。”
几乎同时,墙上的挂钟时针分针在最高处合并,发出一声清脆的整点报时。
姜俞霜手上笔迹一顿,还是合上了笔盖。
“送过来吧。”
很快,前台的漂亮小姐姐端着精致眼熟的饭盒走了进来。
一个金色卷毛的脑袋却也跟着挤进门缝。
“霜儿,今儿个这么早就吃饭呢?”
“白副总好。”前台道。
白生之轻佻地打了个响指:“快吃饭去吧。”
他面容清秀,做起这个动作来倒也不叫人反感。
前台闻言走了,白生之冲着饭盒过来,摸着下巴一副推理大师思索的模样。
“哟,霜儿……这结了婚不一样了啊,大中午都有人给做饭了?”
姜俞霜对自己这个发小向来无奈:“保姆做的。”
“哪儿来的保姆?”白生之问,“谢小少爷带来的?”
姜俞霜点头。
上辈子他对谢迁野带来的这个厨子格外满意,自己在孤儿院的时候吃过路边几块钱的摊子,来到姜家之后也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美食界的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他全都尝了个遍,却没有哪个能比得上谢迁野那个厨子的一道家常菜。
“……这么金贵。”白生之轻啧一声,“你们俩昨天结婚,他没闹什么幺蛾子吧。”
昨天的所谓婚宴,两家都没有要大办的意思,联姻对他们来说,那对红本的法律意义才是两家关心的,也因此,昨天的婚宴几乎办成了小范围的商业晚宴,去的都是掌权者辈的人物,白生之这种游离在家族产业之外的浪荡公子自然没去。
姜俞霜想了一下:“说他家人要查岗,不能自己搬出去住算吗?”
白生之:“呔!哪里来的妖精!”
姜俞霜:“……”
白生之语重心长:“霜儿啊,你当心。这谢家小少爷虽然说现在是好了,但多少实打实傻过二十几年,在他们家肯定也没什么地位……小心就这么赖上你。”
“不会。”姜俞霜想到早上出门前谢迁野那张臭脸,斩钉截铁。
怎么会赖上……谢迁野倒是想逃,要不是家里三十几层,恐怕就差跳窗了。
姜俞霜自己都没注意到,他想着谢迁野那副有难言之隐的表情,竟然微微抬了抬嘴角。
他揭开饭盒的盖子,白生之眼睛骤然睁大。
“我靠!什么玩意儿这么香的!”
答案毫无疑问来自姜俞霜的饭盒。
白生之走不动了:“霜儿,乞讨……拿饭盒盖儿给分一口尝尝就行。”
一块红烧肉立刻就进了他的口,肥而不腻,软嫩Q弹,浓郁的咸香过后又有微微的回甘,滋味顺着味蕾像电流般疏通着白生之的四肢百骸。
白生之张着嘴,觉得自己有种灵魂出窍的通体舒畅感。
“霜儿……”
姜俞霜当没听到。
“饿饿饭饭……”
等离婚的时候,一定要想办法把谢迁野请的这个厨师高薪挖过来。姜俞霜想。
-
市中心,姜俞霜家。
明明是午饭时间,厨房里却还传出刀和案板相撞的声音。
料理台边系着粉色围裙的人一边哼着歌,一边愉悦地剁肉。
带着白色厨师高帽,穿着厨师服的人却唯唯诺诺地被挤到了一边。
“还杵在这儿干什么?”粉围裙一边剁肉一边问。
厨师帽吓得一哆嗦,屁股后面竟然砰地冒出一根紫色的尾巴,他抖得更厉害了。
“魔、魔王大人聘我来做饭,我不能这样……上班摸鱼……”
粉围裙回头——赫然是谢迁野那张容貌迤逦的脸。
“左护法没跟你说?”他磁性的声音响起,“叫你来就是打个卡,装一下。”
“霜霜看不上你们做的饭……只有我能做出他最喜欢的食物。”谢迁野笑了一下。
那若有若无的气音落在厨师帽耳朵里,他脸色骤然不可控制地涨红。
谢迁野注意到,顿时收敛了神情。
“不好意思,想到夫人,没控制住。”
厨师帽连连点头,抬手擦汗:“懂,我懂的!”
一旁的手机忽然响起来,谢迁野示意厨师帽接通按下免提。
“谢大少爷!!!什么时候来工作!”
谢迁野轻哼:“休婚假呢,催什么。”
经纪人:“……我听说姜总今早就已经去上班了!”
谢迁野思索半晌:“你说得对。”
“我如果多赚一点,老婆就不用这么辛苦。”
经纪人语气激动:“所以咱几点工……”
“等我做完饭。”谢迁野打断。
经纪人沉默了半晌,崩溃:“你不是刚做过午饭?!”
“是啊。”谢迁野自然道,“现在做晚饭。”
“才1点!我的大少爷!”
谢迁野眯眼:“你以为我做一顿饭要多久?少看不起家庭煮夫。”
经纪人开始啜泣,九尺大汉在电话那边做出一副被无情抛弃的模样哀嚎。
“……行了,下午5点一定到。”
“B市,大少爷,恭候您瞬移到来!”经纪人顿时腆起脸。
“魔王大人英武非凡!也就是您才能这样毫无束缚地频繁使用瞬移魔法了!”生怕自己摸鱼失业的厨师帽立刻拍魔屁。
挂了电话,谢迁野手上动作一顿,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会瞬移又怎么样呢。”他好听的声音沉郁下来,变成了化不开的浓雾。
“我还是不能一步走进夫人的心里。”
“没有人能拒绝魔王大人!”厨师帽高喊,紫色的恶魔尾巴甩得比绞肉机还快。
……正在剁肉的谢迁野忽然一眯眼。
“你出去一下……人类的绞肉机太难用了,我要用法术。”他把厨师帽赶出了厨房,关上门。
确认四下无人后,他把裤子后腰微微拉下一点,尾椎之下忽然冒出一根漆黑的……尾巴。
还是很高级的磨砂质感。
尾巴带着极锋利的锯齿,侧面甚至是凶悍的刀刃形状。
谢迁野转了转尾巴。
很好,吹发可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