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

苏婳进了风雪园,看清院子里的布局陈设,眉心狠狠跳了一下,只见进门便是一堵锦鲤呈祥的风水照壁,院内遍地铺设着青石板和鹅卵石,照壁之后便是偌大的园林,风骨卓然的松柏,梅雪争春的奇石,青绿铜荷的烛台,茶室一间,画室一间,书房一间,加上临湖的雅间,从里到外都透着两个字:“有钱”。

苏婳“哇喔”了一声,还没见内室了,就被这富贵迷了眼。

见季寒执进了画室,苏婳连忙跟上去,瞥到他竞拍来的碧绿灵竹仙鹤臂搁被随手搁置在一堆青玉紫毫笔之间,地上竟然还滚落了几颗碧玉明珠,其中一颗赫然就是今日从青云阁拍卖来的鲛珠,苏婳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八十万明珠就被他随手丢弃在地上了?

“你小小年纪,为何会喜欢那样意境苍凉的山间烟火图?”季寒执随手丢给她一幅画作,慵懒说道,“此画可以看,不可带走。”

小气。苏婳嘟嘴,等打开一看,顿时呼吸一窒,这画作的画风跟之前在万灵寺所见完全不同,画的乃是她梦境里才可能出现过的场景。

“这雪白的渊龙画的好威风。”苏婳赞叹地看着满画的勃勃生机,满山青翠碧湖间,巨大的雪白渊龙从碧波中探出龙首,衣裳单薄的少年神色淡漠地站在青山间,伸手抚摸龙首。那龙威风凛凛,那少年人睥睨天下,超然脱俗,有种登仙问道的豪气从画作之中汹涌而出。

苏婳看的爱不释手,抬眼,双眼发亮地问道:“郎君可以教我作画吗?我付学费。”

一幅画作而已,见苏婳见到地上的鲛珠未激动,看到画作如此激动,季世子看她顺眼了几分,慵懒说道:“不可以。”

苏婳:“……”

“郎君。”从外间回来的季四身上透着一股寒意,站在廊下低低地喊道。

季寒执眼眸微深,看向苏婳:“娘子该回去了,夜深不方便。”

“哦。”苏婳恋恋不舍地放下画作,弯眼笑道,“那我明日再来看郎君的画。就这么说定了。”

苏婳说完拔腿就跑,生怕他拒绝,路过季四身边,隐隐闻到了一丝诡谲之气。

她也没多想,见夜深了,出了风雪园便回去睡觉了。

“郎君,已经处理了。”

季寒执看着那幅山间渊龙图,许久,眼眸半阖,慵懒应道:“嗯。”

第二日便是季寒执的大宴。青云阁的拍卖会在上京一夜之间家喻户晓,一个用八十万明珠打开的晚宴,一个走失十年又回归的世子,话题度爆表,隐隐压过了最近风头最盛的谢风遥。

收到请帖的世家子弟沾沾自喜地前来赴宴,没收到请帖的在家里不屑一顾地骂了一通,气得心肝肺都疼。

老太太对长孙的晚宴十分的看重,派人请苏婳去帮忙,苏婳午后到松鹤园,发现季国公夫人和季芙都在,只是季婉不在。

季国公夫人笑道:“母亲放心,本来婉儿这次回来省亲,家里便杀牛宰羊,备下了不少的席面,就算寒执大宴办的急,家里也忙的过来。”

老太太点头笑道:“那就好,我一把老骨头,这些年轻郎君的宴会就不去凑热闹了,免得去了你们拘束,你把婳婳带上就好。”

“是。”

苏婳这才知晓老太太是特意喊她来露个脸,好给她留个席位。

“苏婳,你出来,我与你说个事情。”季芙悄悄使着眼色,将她拉到园子里,兴奋地说道,“听说堂哥给清嘉郡王送了请帖,你说殿下会来吗?”

苏婳摇头:“不知道呀。”

大约不会来吧,谢风遥是陈郡世子,还是苍城山大术师的关门弟子,来季国公府不是给季寒执抬轿子吗?季家世子再有钱,也只是没有点亮心灯的普通人,术士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那你陪我去逛园子吧。”季芙拉着她兴冲冲地就走。

苏婳一见她去的方向是前院,顿时无语,这哪里是逛园子,这分明是前院看赴宴的郎君嘛。这才午后。

两人沿着花团锦簇的园中小道,拐进游廊,正要去前院,就见前方的观景亭里有人影晃动。

“是我姐姐和姐夫,嘘,别出声。”

苏婳隔着六角雕花镂空的游廊木窗看去,只见季婉拿了一件金丝孔雀纹的披风,踮起脚尖给崔陵歌系上。

温尔尔雅的郎君往后退了一步,冷淡疏离地说道:“我不冷。”

季婉脸色雪白,揪着那件披风,站在原地,哽咽道:“我们成婚一年,你对我还是如此生分吗?”

崔陵歌背身,低低说道:“没有希望,便没有失望。”

男子说完,身影消失在春日的花影深处,季婉坐在亭子里,擦了擦眼泪,很快离开。

苏婳呆呆地站在原地,身侧的季芙脸色也是一片雪白。

原来所谓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竟然都不是真的。

“今日看到的事情,不准说出去。”季芙凶巴巴地威胁。若是让外人知晓姐姐在崔家根本就不得宠,那日后谁都能来踩他们一脚。

苏婳飞快地摇了摇头。

季婉原是季国公原配夫人所生,生母早逝,父亲续弦,好在她性格温婉,十分的懂得隐忍,一朝嫁给崔陵歌更是直接翻身,现在全家都指着她过日子,只是没有想到她与崔陵歌并非是外面传言的那样夫妻情深。

因无意撞破了崔陵歌和季婉的事情,两人都有些沉默,径自去了前院。晚宴在即,季国公府在园子里请了一个戏台班子,备下了十桌席面,男女分席,有些世家公子已经到了,兴奋地围着崔陵歌。

话题都还在青云阁昨日的拍卖品上,崔陵歌又取出一些收藏品,请众人鉴赏,场面十分的热闹,反倒是东道主一直没来。

直到暮色降临,华灯初上,季寒执才姗姗来迟。季寒执依旧穿着昨日那件雪月兰草的鹤氅,脸色苍白俊美,透着几分的病气,慵懒说道:“开席吧。”

众人表情各异,这季国公府世子真是嚣张。他们今日来,一半是冲着清河崔氏,一半是冲着皇陵里的那位,季寒执虽然富可敌国,可只是普普通通的世家子弟,如此年轻不懂事,日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季国公季濂哈哈笑着打圆场:“诸位请入席,今日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开席。”

一番场面话。十桌席面都开了,女眷四桌,男眷六桌。园子里的戏班子也唱了起来。

苏婳坐在女眷这边,见季寒执几乎没动筷子,也没怎么搭理人,全程懒洋洋地看戏,他那一桌冷清到狗不理,反倒是季国公和崔陵歌那几桌十分的热闹。

不过她也没怎么动筷子,只吃了一点素菜,只可惜这等席面上的都是大菜,素菜只一两碟,也不如阿嬷做的好吃。

苏婳便百无聊赖地听戏。

原本唱的是喜庆的曲子,不知何时变的哀怨婉转,穿着红衣的娘子抱着琵琶,坐在高台上,眉眼勾勒的妖娆如魅妖,面色惨白,凄凄惨惨唱道:“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夜久更阑风渐紧。与奴吹散月边云。照见负心人……”(注:出自五代:佚名《望江南·天上月》)

那红衣娘子唱完,满庭灯笼被风吹灭,天上一轮明月犹如被鲜血染红,无数黑点从明月上铺天盖地地飞来,寒风鼓鼓,疯狂地扑向园子里的众人。

雪渡寒鸦!苏婳浑身僵硬,血液冻结成冰,梦里的血色阴影袭上心头,扼住她的脖子,将她从头到脚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