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是这个病人？”同事定睛一看：“肾内科的人这点小事都搞不定吗？这都叫我们雯雯跑多少趟了？干脆转到我们科好了。”
这个提议受到另一位住院总强烈的反对：“开什么国际玩笑？这样的烂病人收进来，领导不削了你？”
“不过这也确实不是回事，你这次记得和他们说说，有问题多动脑子，不要跟那帮外科佬一样，遇事不决请会诊，md心率高了，都能发一个会诊，把人大晚上薅过去。”
“看来赵希的怨念不浅。”
赵希就是另外一位住院总的名字，她和戚彤雯差不多是同时间进医院的，但是年纪要比戚彤雯大上五岁。
大家集思广益，说要一起看看那位肾衰病人的用药方案。
众所周知，每一个内科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用药理念，毕竟内科不开刀（介入或者内镜这种不算传统意义上的开刀），内科以用药为主，有时候即使是同一个科室，同一个老师带出来的徒弟，观念也截然不同。
当医嘱页面加载出来的时候，赵希倒吸了一口冷气：“哦哟，这么多药？”她先点到长期医嘱，又看了近三天的医嘱，好几回放下鼠标，头疼地揉揉眉心：“哎——”尽在不言中。
最开始提议戚彤雯把这人收进来的同事“咦”了一声：“维立西呱？这个是谁开的？”
赵希没有看出问题，说：“这个新药不是挺好的吗？”
维利西呱（vericiguat）于去年 5 月 19 日，通过优先审评获批上市，适用于近期心力衰竭失代偿经静脉治疗后病情稳定的射血分数降低（射血分数 <45% ）的症状性慢性心力衰竭成人患者。不同于既往心衰药物，维利西呱主要作用于神经-激素机制激活和代谢炎症机制紊乱通路，维立西呱针对细胞-信号通路障碍，不依赖内源性一氧化氮（NO），直接刺激鸟苷酸环化酶（sGC），使 cGMP 生成增多；同时与内源性 NO 具有协同作用，可增加 sGC 对 NO 的敏感性，修复受损的 NO-sGC-cGMP 通路，改善血管内皮功能，进而改善心肾等靶器官功能。［1］
总而言之，由于维利西呱独特的作用机制和代谢途径使得它的药物相互作用更小、血压影响更小、不影响血钾和肾功能，现在已经成了心衰患者的“神药”。
当然，要长期负担一盒两百块七粒且不走医保的维利西呱对于许多家庭来说还是有压力的。
赵希说：“不是说这个人家里挺有钱的吗？难道他家里人不想用这种自费药？”
“哦，没什么，这个药从明年一月份开始进医保，也就是下个月。”同事说：“肾内科不一定高兴用这个药。”
“不过没关系，先这么着吧。这个药用得挺好的，这个人虽然原发病是肾病，但是心脏的问题也不小，老实来讲，他这次还真说不准是肾脏还是心脏的毛病更重，我估计肾内科最后还是要把病人转给我们，太重了，他们背不住的。”
同事叮嘱戚彤雯：“但是别那么容易松口，或者再等一等……”
心内科有三个住院总，分别来自三个组，是轮换制，一周一换，比如这周是戚彤雯，下周是三组赵希，下下周是二组的人。而急诊和转入病人一般由住院总处理，所以如果这个病人转进来之后归哪个组管就取决于当周的住院总是谁。
老同事的意思就是拖一拖，万一能甩给二组呢。
轮转的规培医生正在办公室里敲病史，等到同事和赵希都有事走开，尤馨才大着胆子问：“那这个病人最后要怎么办呢？”
戚彤雯想了想：“换肾、换心。”看着小姑娘明显受到惊吓的神情，戚彤雯忍不住敲了一下她：“放心，这么重的病人转进来也不会让你们单独管的，你好好写病史，周三裘主任一定会看你的病史。”
戚彤雯不放心：“写完先给我看一遍。”戚彤雯说：“我怕你被骂哭。”
尤馨：“T_T”
在戚彤雯离开之后，尤馨不由得和同学感慨道：“戚老师真不愧是八年制啊，好优秀啊，哎，今天又是人间充数的一天……”
山令慧默默补充：“不，也有废物如我。”
“提问！”尤馨说：“那你们毕业难不难？有论文要求吗？”
山令慧说：“还好，反正我们这一届没有，大概下一届有了（？）”
“反正我室友都出国了。”
“那山师姐为什么不出国？”
“你想听场面话，还是想听真话？”山令慧说：“场面话就是为国内医学事业奉献终身，真心话就是我是本地人加妈宝。”
尤馨：“ok，fine。”这很合理。
临五的实习生是食物链的最底层，一直到最后才发言：“不过就算是整个医学院，戚老师应该都算最出类拔萃的那一类。”
巫茜向他们展示自己刚才在微信公众号上的搜索结果：“海都大学的国家奖学金获得者……”
其含金量不言而喻。
但……戚彤雯也是被骂过的。
在她上临床的第一年。
教授训斥她：“是我们海医的学生吗？从来没有学过写病史吗？如果要我给你的出科考核打分，那就是不合格！重写！”
当年蒲子铭也被骂得不轻，他被主任罚了手写十二份病史，其中还有一半是她帮忙抄的。
但是现在回忆起来，竟觉得这些经历是如此可贵。年轻人总觉得反抗是绝对正确，却忘记站在他们面前的人比他们多走了几十年的路，有着比他们更丰富更珍贵的经验。
虽然有些主任的要求的确苛刻，但不可否认戚彤雯也从他们身上学了很多东西。
戚彤雯并不是一个害怕面对的人，但此时此刻，她走向肾内科病区的脚步竟然有些沉重。
“咚咚咚……6床的管床医生在不在？”
“蒲老师不在，他好像去急诊了。”
回她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妹子。
“行，我知道了。”戚彤雯转身就走，准备去病房看病人。不料那妹子追上来：“老师，您有什么事吗？6床的情况我也了解一些……”
她寸步不离地跟在戚彤雯后面，生怕漏掉一点关于6床的消息，不好和蒲子铭交代。
“啊……没事，我会写会诊意见的，你去忙吧。”
她们在走廊上遇到脚步匆匆、一脸焦急的护士，她认得尹彩，先把尹彩训一通：“办公室的电话为什么打不通？6床现在氧饱和只有百分之七十九，你们医生就打算看着他氧饱和这样降下去？”
尹彩结结巴巴开口解释：“可是……他刚才还好好的，我刚去看过他，怎么会突然……”就降了这么多？
未说完的话被打断，护士问：“你今天老大是谁？赶紧把他叫过来，你处理不了……”
看尹彩还愣在这儿，护士催促道：“愣着干什么？打电话！或者把他名字告诉我，我打给他。”
“我去看看情况。”戚彤雯神色严肃，她对尹彩说：“你打电话给蒲子铭，他要是没空，就叫其他人过来。”
护士的视线落到她的胸牌上：心血管内科戚彤雯 8888。
护士当即也不管尹彩了，匆忙跟着戚彤雯走了，短短几步路已经交代了情况：“他便秘好几天了，中午上了个厕所，回来后氧饱和就只有八十几了，吸氧也上不去……”
戚彤雯走到病房门口，就看见一个面貌呈现极度老态的男人半坐在病床上，用手按着胸口，不住地喘息，像一台破旧的风箱，不断地发出不是那么悦耳的噪声。
他才五十岁，不算一个很老的年纪，但是这具身体给人的感觉随时就要油尽灯枯。
他已经痛苦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放在桌子上的监护仪不断发出警告，在他旁边，还有另一位护士紧张地陪着他，看见戚彤雯和同事过来，才松了口气。
但是她不认得戚彤雯：“医生呢？现在怎么办？”
“我是心内科来会诊的医生。”
戚彤雯简单询问了几句病人的情况，由于6床的情况实在不妙，几乎不能回答戚彤雯的问题，大多数都由护士代答。
好在戚彤雯之前来会诊过几次，对于这个病人的各项情况都有所了解，现在才不至于一头雾水。
“推一只速尿。”戚彤雯很快下了判断，6床是急性心衰发作，在这种愈是紧张的时刻，她愈是冷静。
她虽然看着年轻，却无端让人信任。
可是护士不认识她，口头医嘱本就容易引起纠纷，何况不是本科室的医生，不了解这个医生的人品，护士还有些迟疑，好在蒲子铭的电话打通了，他和戚彤雯做出了相同的判断：“推速尿，我现在就过来，先听心内科会诊医生的意见。”
戚彤雯问：“有没有高流量管？先上高流量。如果不行的话，就只能叫麻醉科来急插管。”
注1：来自《用药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