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开着暖气,深秋的室温却格外舒适。明亮而温馨的房间内，地面铺着一层柔软的地毯，所有的边边角角都贴着防撞垫。
柔软的床刚换了新的被套,是可爱的粉红色，上面还散落着许多极富童趣的小图案，比如小星星，云朵，还有涂鸦的小动物，
——那一看就是小女孩才会用的东西。
“......”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是沈谬完全没有想到过的。
当时在警察局门口，江绵绵邀请他一起回家的时候,本来，他是想要拒绝的。
但是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就被江绵绵的母亲揽住肩膀，硬生生推上了车。实际上卓晚舟的力气不大,真正把少年硬推上车的，其实是那个看似稚嫩柔弱的小孩。
不知道是不是沈谬的错觉，他感觉江绵绵好像溺了一次水之后，力气就变得越发大了。
从坐上车,到走进这座陌生的小别墅中,甚至于现在,他看着卓晚舟亲手给换上的全新被褥床套,沈谬都还没反应过来。
他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善意的邀请，来到别人的家。
想......逃走。
少年站在门口，无意识攥紧了指尖,一只脚尖向后,身体下意识做出了想要逃走的动作。
就像是生活在阴暗角落的生物,忽然有一天被人捧在手心见了阳光，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让沈谬下意识想逃。
——逃回那间狭窄昏暗的出租屋。
“不好意思，家里只有这种被套了。”
但，视线中女人标准的手语打断了他的思绪。
看着准备不是特别充足的房间，卓晚舟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
自从把绵绵从医院接回来了以后，他们没有住在原来的大房子里，而是选了一栋离学校和医院更近小别墅住。
房子还算干净，只是没有很多日用品，卓晚舟刚带着小女儿来的时候，添置的大多数东西也都是紧着孩子。
因此，她自己只买了一床被褥，不过绵绵的床上用品倒是买了好几套，都是些五颜六色，可可爱爱的。正好有多余的，也都是全新的，便只能拿小女儿的给沈谬来用。
“不......不必麻烦了。”
不知，道为什么，沈谬看着对方眼里温柔的笑意，头一次紧张到话都说不清楚了。
“抱歉，我......我还是......”
——回去吧。
然而这时候，卓晚舟却了拿了一身干净的睡衣过来，在沈谬的身上比划着。
她发现这个男孩子一直都穿着宽大到很不合身的衣服，而且都已经是深秋了，也只是穿着两件单衣，也不知道是谁给买的。
虽然牌子看着是挺贵，但既不合身，又不合时节，一看就很敷衍。
卓晚舟想到那天在医院看到的少年的父亲，那样下意识的不分青红皂白，下意识地将所有的错都归咎到自己的孩子身上。甚至还要动手。
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到底是做母亲的，卓晚舟看到沈谬的时候，难免不生出几分怜惜。
更何况，沈宏才是十年前结的婚，而沈谬今年都十三岁了，算不得什么小三的孩子，只不过是那个男人不负责任，丢弃的可怜小孩罢了。
【明明是大人的错，却留给小孩来承担。真是......】
卓晚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举着衣服在少年身上比划着，动作很自然，就像是世界上任何一个母亲为孩子挑选衣服的模样。
但这样无比自然简单的行为，却让沈谬浑身简直都僵硬得可怕。
太近了......
这样的行为，太亲近了......
就好像，她不是江绵绵的妈妈，而是......他的。
就当沈谬想要后退避开她的时候，卓晚舟却已经收了手。
“嗯，应该是合身的，看来我的眼光还不错。”
到底是做母亲的，再加上女明星对服饰的敏感度，多看了少年几眼，卓晚舟就估摸出了他大概穿的尺寸，在警局的时候就让助理买了送到家里去。
刚才比了比，应该差不多刚好。
“谢谢你今天救了绵绵，而且，我们还弄坏了你的锁，所以就只能麻烦你，在这里将就住几天了。”
沈谬愣愣地看着她刚打完手语，下一秒，他的怀里就被柔软的睡衣塞了个满怀。
动作温柔，却强势。
少年根本推不掉。
虽然眼前的女人总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可行动和做出的事情，简直跟江绵绵的霸道如出一辙，根本不给人留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沈谬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接住了。他局促地站在原地，放也不是，抱着也不是。
然而这时候，卓晚舟却已经很自然地走开，又把助理送过来的男孩衣服，一件一件整理好放进衣柜。
这些都是新的，刚洗过烘干才送过来。
她用余光看了一眼沈谬，后者浑身僵硬，直直地站在门口，唇线抿紧，微微低着头，因为过分的紧张，脸上的表情看着似乎有点凶。
不过已经见识过更加别扭的前夫，卓晚舟一眼就看穿了少年只是在紧张，慌乱，以及，无措。
或许是曾经受到的恶意太多，所以现在，才不知道要怎样接受别人的好意。
卓晚舟当初怀孕的时候，一直以为肚子里的是个男孩儿，因为太闹腾了，而且肚子形状尖尖的，她还特别喜欢吃酸的东西。
虽然封建迷信不可信，但是当时怀孕期间，她还是喜欢偷偷看一些关于孩子性别的预测。
当然是男是女都好，卓晚舟只是忍不住好奇她的宝宝会是怎样的模样。
不过她还是更期待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在娱乐圈混迹得越久，她越是感到这个社会对女性的不公。
若是男孩，也许会活得稍微，稍微被这个不公平的世界偏爱一点点。
不过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如果卓晚舟还有第二个孩子的话，先一步出生的哥哥，就可以保护好妹妹。
漂亮妈妈想象过调皮捣蛋，但很勇敢的小儿子，也想象过腼腆可爱但很贴心的小女儿。
她还分别都准备好了很多东西，比如男孩可能会喜欢的小皮球，高达玩具，或者什么激光小剑，也有小女孩喜欢的小裙子，洋娃娃，毛绒玩具。
很多很多，买到家里都堆不下。
绵绵出生以后，卓晚舟的确拥有了一个可爱柔软的小棉袄，不过想象中帅气勇敢的小男孩倒是没了。
回忆到此截断，这时候，卓晚舟叠着手里独属于男孩的衣服，倒是恍惚间有了一个小儿子的错觉。
大抵当了妈妈之后，总会对幼小的孩子生出些怜爱之心，尤其是，当对方昨天还救过自己的小女儿，还给绵绵做了饭。
从来没给女儿做过饭的漂亮妈妈很是愧疚。
这份恩情，卓晚舟记在心底的。
此刻，沈谬瞥了一眼在衣柜旁边叠衣服的女人，又低头捏着手里柔软的衣料，
他其实在电视上看过卓晚舟的戏，这位过分漂亮的国民影后热度很高，
大脑里的理智清晰地告诉他，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也不应该跟这样的家庭扯上什么联系。
他知道，像这种豪门世家最忌讳私生子一类的人。原来的江绵绵也是因为这一点讨厌他。
她说，他破坏了沈子宸的家庭，还抢走了沈子宸的爸爸。
破坏倒是真的，抢走却是没有。
沈谬还记得那天，高慧敏气势汹汹找来的样子，就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母兽，凶狠又歇斯底里。
听说豪门的正宫娘娘找上门来抓小三，当时整个老小区都沸腾起来了。就像是看什么天大的热闹似的，个个欢天喜地，争先恐后地跑来看。
沈谬还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尤其是今晚在警局见到的那些人，他们特别兴奋，语速极快地说着什么，恨不得张扬到全世界去，眼里的恶意和幸灾乐祸是那样地毫不掩饰。
“砰——”
腿上有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又黏了上来。
“小公主！”
抱住~
沈谬的思绪被打断，低头，没有看见熟悉的小黄帽，倒是看见了一只蓝色的，毛绒绒的小恐龙崽崽。
由于跑过来太快，身后的小尾巴还在悠悠摆动着，尾巴尖尖上还坠着一颗小爱心。
可爱极了。
绵绵简直要开心得飞起来了，虽然金子还没回来，也只是暂时地把小公主抢回来几天。
但是！
但是今晚上她可以抱着小公主睡觉了耶！！！
虽然对江绵绵的恶感减退了不少，但沈谬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的亲近，于是他再次伸手将小孩从腿上拉下来。
现在，少年把小孩从腿上拉下来的动作很是熟练，不过倒是没了从前那份冷漠，倒是多了几分不经意的温柔。
这时候，绵绵瞧见了里面刚铺好的被褥，软乎乎，毛绒绒，还有小星星的图案。
——是跟她一样的被子耶！
那肯定就是要一起睡觉觉了！
小龙崽立刻欢呼一声，哒哒哒跑到床边一下扑了上去。床垫很软，弹性也很好，小孩子又轻，她一下正面跳扑上去，还被弹起来了好几下。
小尾巴立刻也跟着摆来摆去。
像一只练习扑蝴蝶的小奶猫。
卓晚舟被小女儿可爱坏了，但她还是放下手中正在叠的衣服，走过去把绵绵抱下来，
“宝贝，这是哥哥的床铺，不可以乱动哟。”
“？”
小龙崽眼睛睁得大大的，懵了几秒，
“可是，这是绵绵的被套呀，晚上我们难道不是一起睡吗？”
前面还好，后面半句倒是让漂亮妈妈愣住。
“绵绵是.......想跟哥哥一起睡？”
小女儿生下来基本上都是她和月嫂在带，都是睡摇篮，一岁的时候，卓晚舟复出，小孩大部分时间都是江淮生和保姆带了。
因此，绵绵很早很早就分床了，要么是一个人睡，要么有时候，会撒娇说想跟妈妈睡一晚。
但那都是离婚之前的事了，很久远。
离婚之后，卓晚舟连抱女儿一下都难，更别提和绵绵一起睡。因此，她还是头一次，见小女儿这么兴奋期待地想要和一个男孩儿睡觉。
当然，小孩子不可能会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单纯的喜欢。但是到底男女有别，绵绵四岁了，做母亲的，应该需要教导一些性别意识和自我保护意识了。
不过卓晚舟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直接说男女有别之类的话，因为沈谬还在旁边。
虽然那孩子听不见，但或多或少，还是会感觉到她们有一些介意。
经过短暂的接触，卓晚舟知道那孩子敏感的很，因此她什么都没提，只是对小女儿说，
“那，绵绵如果想跟哥哥一起睡的话，先得问问哥哥同不同意呀？”
“嗷？”
小龙崽眨眨眼，觉得有些道理。
毕竟她连一块金子都没有，是一只身无分金的龙。
“那好叭~”
卓晚舟看着这只小恐龙崽崽点点头，又“哒哒哒——”地跑到沈谬身边去，笨拙可爱地比划着她刚才教过的手语。
【......今晚一起睡？】
意料之中的，少年垂着眸子，轻轻摇头。
江绵绵还小，没有性别意识，也不懂事，可沈谬已经十三岁了，心智尤其早熟，性别意识更是早早就有。
更何况，他连小孩的触碰都觉得紧张无措，更何况在她的家里，跟她睡在同一张床上。
上次在医院，也不过只是一个意外。
如果不是因为出租屋的锁坏了，沈家也不想回，又被强行拉来这里，沈谬是不会留下的。
他只会在这里暂住一晚，明天就走了。
“啊......”
【——被拒绝了】
可爱的小恐龙立刻耷拉了脑袋，小尾巴蔫蔫垂在地上，连背影都变得委屈巴巴。
卓晚舟只能去把女儿抱起来，
“好了宝贝，哥哥要洗澡然后休息了，我们也去乖乖睡觉好不好？”
“呜......”
绵绵趴在漂亮妈妈的肩膀上，脑袋上仿佛顶了一朵小乌云。
卓晚舟只能一边哄孩子，一边走出去，只是刚要带上门的时候，趴在肩膀上的绵绵却突然直起身，伸出爪爪抵住门，
“等一下！”
这样的行为不仅让卓晚舟愣了一秒，就连屋子里的沈谬也诧异地抬眸看过来。
“小公主~”
只见小孩伸出一只中指点在下巴，掌心又在额角挥挥，
这个手语的意思是“哥哥”
因为每次妈妈都把小公主翻译成哥哥，因此绵绵到现在都以为，这个手势是小公主的意思。
接着，绵绵并拢爪爪，四指从张开到合拢，平举在下巴，最终下沉到胸口。
“晚安呀~”
小龙崽知道在人类的习惯中，亲近的人是会互道晚安的，于是跟妈妈特地学了这个。
小孩弯弯眼睛，软软的笑容像是一罐融化了的砂糖。
沈谬愣了几秒，感觉到有什么异样的涟漪在心底泛滥，他低头，好半天才轻轻应了一声，
“......谢谢。”
小龙崽迷惑歪头，按道理来说，问候晚安得到的回应也应该是晚安才对，可为什么小公主要和她说谢谢？
不过绵绵没有机会再问，因为接着她就被漂亮妈妈抱去洗澡刷牙，然后按到被窝里睡觉。
“宝贝晚安。”
“安安~”
小龙崽窝在被子里，现在都凌晨两点了，她确实困了，奶音都糊糊的。
卓晚舟吻了吻小女儿的额头，然后关灯，退了出去。
关上门，一回头就看见男人站在阳台外的背影，指尖夹着一支快燃尽的烟头。
自她怀孕开始，江淮生就戒烟了，不过离婚后，就又开始吸了。
卓晚舟走过去，敲了敲阳台的玻璃门。男人动作一顿，把烟捻熄。
哗啦——
玻璃门被拉上，美丽的前妻站在了他身边。
“两个孩子都睡了？”
“嗯，刚睡。”
卓晚舟瞥了一眼前夫手背上的擦伤，那是今晚揍人的时候弄的，不过她也就看了两眼，什么也没做。
离异夫妻，自然是要保持一点距离的。
繁华的都市，远处的夜景十分美丽，只是深秋的夜风有些冷。
两人沉默了许久，卓晚舟忍不住双手环胸擦了擦臂膀，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白天医生的话......你怎么想？”
“......”
江淮生瞥了她一眼，眉心折出细微的痕迹。
“换个地方说吧，免得绵绵又听见了。”
【......又。】
卓晚舟呼吸一滞，她闭了闭眼，似乎又回到了那天晚上。
他们两人在阳台崩溃大吵，将彼此伤得鲜血淋漓。本以为绵绵已经睡着了，结果刚一怒之下说出离婚，一回头，小孩就站在身后。
也不知道绵绵听见了多少，当时她才三岁多一点，比现在还要小。
当时，小女儿不说话，也不闹，只是呆呆地望着父母，小脸苍白，眼眶湿红，
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掉。
“......”
卓晚舟深吸一口气，没有异议地跟上前夫的脚步。他们走进主卧，关上门，反锁。
因为她睡眠不太好，对环境要求很高，因此他们买下的房子中，所有的主卧都装了很好的隔音。
江淮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医生说，目前还不能百分百确定是双重人格，但绵绵身上的异常，很可能与创伤□□件或者应激经历密切相关。”
“......创伤。”
卓晚舟的唇色有些泛白，她并不是没有察觉到小女儿的异样，从第一次医院开始见面就隐隐有感觉了。
母亲的第六感，往往精准得可怕。
在医院醒来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小女儿看向她的眼神，是陌生的，第一次看江淮生的时候也是。
甚至，绵绵不认识经常来家里的王秘书，连曾经喜欢得不行的玩具都不知道是什么。
当初出了网络暴力那件事情之后，江淮生曾经带小女儿去看过心理医生的，当时测试出来的数据和今天的，完全不一样。
但谁又会想到，一个四岁的小孩会出现双重人格这种事情呢。
......
于此同时，小龙崽还并不知道人类父母把她当成了第二人格。
她睡得很沉，很沉。
沉到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座很大很大的房子，比她现在住的房子还要大，但是很冷。
小龙崽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那种歇斯底里的争吵过后，疲惫厌倦到了极点。
“江淮生，我们离婚吧。”
“行，女儿归我。”
“......好。”
小龙崽皱了皱眉，接着，她听见了小孩的哭声。
咔哒。
推开门，小龙崽走进了一个特别大，特别梦幻的屋子里。里面堆满了很多昂贵的玩具，漂亮的人偶娃娃，美丽的公主裙，仙女棒，毛绒大熊......
可这些，都哄不好瑟缩在角落哭泣的小孩。
那嗓音听着熟悉极了。
小龙崽眨眨眼，走过去，蹲下，果然看见了那张，和自己人类幼崽身体一样的脸。
只不过面前的小女孩留着长长的小辫子，软软的齐刘海，还穿着特别漂亮的公主裙，
“嗷，你就是那两个人类的崽崽呀？”
人类绵绵愣了愣，抬起头，露出湿湿红红的眼睛，
小龙崽帮她擦擦眼泪，
“你好呀，我也叫绵绵，是一只两百岁的红龙崽崽。”
“......诶？”
人类小女孩愣住，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短短头发，却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
“你是另外一个......绵绵？”
可人类小女孩又困惑地问，
“红龙崽崽是什么？”
这可有点难为小龙崽了，于是她拿过一张纸，用蜡笔在上面涂涂画画，最后画出了一个可可爱爱的红色龙蛋。
“嗯你看，就是从这种蛋里出生的，龙的崽崽。”
小女孩没有注意到后面半句，而是重复了前面，
“......蛋？”
她愣了好半天，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抓住小龙崽的手，眼里逐渐亮起来什么，
“你......你是我的守护甜心吗？”
守护甜心是人类绵绵喜欢的一部动画片，里面的小孩会许愿，然后得到一个蛋，从蛋里孵化出来的，就是另一个理想中的自己。
所以人类绵绵的逻辑是——
蛋里出生的另一个绵绵=人类绵绵的守护甜心
小龙崽：“......？”
她歪歪头，刚想问对方守护甜心是什么东西。结果小女孩却忽然拉住她的手，眼里溺着期待，小心翼翼，和羡慕
“理想中的绵绵，你是不是特别擅长.......得到爸爸妈妈的爱啊？”
“如果是你的话，他们是不是就不会离婚，妈妈也不会丢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