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陆子珩,你不再是我的家人了。”
那一刻,陆子珩感到了心口一瞬间的剧痛。
如此强烈的感情,他多久没有体会过了?
陆子珩知道殷长夏是认真的,并不是吓唬谁。
正因为如此,那种剧痛才会如夏日暴雨一般,来得猛烈而真实。
陆子珩突然想起了很多——
父母的收养是为了把他当做镇棺人,去维系殷长夏的未来的时候,陆子珩的世界便崩塌成了碎块。
他碎成了一地尖锐玻璃,无法再次拼凑起来。
但在外的数年,陆子珩寻寻觅觅,始终无法寻找到可以成为家人的人。
陆子珩逐渐明白过来,哪怕体会到了如此剧烈的痛苦,他也无法舍弃父母和殷长夏。
后来父母离世,他直到最后也没有去看一眼。
陆子珩总觉得,哪怕是他们死了,也还有一个殷长夏。
然而殷长夏的绝症,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原以为稳固的东西,很快就要彻底消失。
更何况,殷长夏进入了游戏。
在这个游戏当中,并非所有玩家都能赚取阳寿,还有一部分是消耗阳寿。
原本就少得可怜的寿命,被拽入到了风雨飘摇的世界里。
这种不确定性,让陆子珩对待殷长夏时,变本加厉的偏执了。
不知道殷长夏什么时候会死,
不知道他何时阳寿耗尽。
阿祈和他只剩下了这一层浅薄的关系。
他感到不安。
如果不是无法拧断的、强韧的联系,他宁可不要。
在做这件事情之前,江听云是他唯一的理解者。但这样一个理解者,却在最后选择了放弃自我,陆子珩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无比的失望。
江听云曾开玩笑似的劝诫过他——
‘陆子珩,收手吧,你一定会后悔的。’
‘再这样下去,事情一定不会如他的想法去执行。’
陆子珩当时询问:‘你呢?能原谅吗?’
江听云回答说‘不能’。
陆子珩便冷漠的回击:‘既然如此,你何必来插手我的事?’
痛苦就是痛苦,痛苦不是磨难,谁也不能用冠冕堂皇的话,去掩盖当时品尝到的绝望和悲拗。
他也想变得正常,不要这样病态。
可从一开始,他也不是这样凉薄啊。
然而当殷长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最初感受到的那份痛苦都留不住,很快又归于空洞的虚无之中。
“阿祈,还是别再这样天真下去了。”
“我以为你发现所有的幕后主使是我,就已经不再把我当成家人了。”
殷长夏:“是现在。”
陆子珩:“……”
这三个字仿佛一根刺,每每想起时,都让陆子珩觉得不舒服。
‘后悔’这种感情,陆子珩现在不想尝,以后也不想尝。
蔺明繁和郑玄海已经退出了支配范围,进入到了石门当中。他们想回去,但方才宗昙以一己之力打开石门时,双手便撑在石门上面。
他受到了暗算,便堵在了门口。
这个时候,可没有任何人,敢去靠近石门。
他们远远瞧见前方的一幕时,表情显得格外凝重。
“陆子珩可真是疯了。”
蔺明繁脸色难看的低骂了一句,又强迫自己从疯子的行为手段里,察觉到最核心的东西,“不过……陆子珩和薄临锋之间,我总觉得他们在博弈什么。”
郑玄海:“怎么说?”
他方才和苏摩对战的时候,用了太多次载物,还受了伤。
此刻就算闯入了进来,也无法成为战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混乱的发生。
“我们来做一个联想。”
蔺明繁收起了手中武器,拽着郑玄海躲到了暗处小巷。
“陆子珩之前一直默默无闻,在知道殷长夏生了重病之后,才在三个月之内就爬到了A级玩家的位置。”
“他真的有这么讨厌殷长夏吗?”
郑玄海:“……”
这事他早就想过了,这哪里是讨厌那么简单?
“在A级玩家会议之前,陆子珩都算得上老实。”
“而A级玩家会议之后,陆子珩就开始行动了。”
“为什么?有人深想过这件事情吗?”
伴随着蔺明繁的话,郑玄海的目光渐渐锁定到了殷长夏的身上,吃惊的说:“……是因为薄临锋有意将A级玩家的目标,锁定到了殷长夏?”
蔺明繁凝重的点头:“而且还是灾厄的第九,陆子珩并不想殷长夏成为第九位A级玩家。”
陆子珩之前的确有说过一两句。
他不想殷长夏成为A级玩家。
可那语气太轻了,轻得犹如茫茫烟海里的一粒尘,让人不好注意。
“全力阻止第九的诞生,的确没有错。”
“在江听云和陆子珩的视角里,阻止第九位A级玩家的诞生,就是阻止家园游戏化的办法。而薄临锋想要让殷长夏成为A级玩家的想法,彻底激化了陆子珩。”
……通了?
他们如同抽丝剥茧一般的,缓慢的找出了真相。
蔺明繁感觉自己,或许……已经摸清楚了陆子珩会这样行动的原因。
是为了殷长夏。
“家园的确需要变化,但陆子珩不想这样。”
“他来了个偷龙转凤,推了符万清一把,让他优先变成了第九,代替了殷长夏的位置。”
“殷长夏的排名,便从第九变成了第十。”
“这样想的话,你是不是没做错?”
郑玄海的脸色已然是铁青:“那陆子珩下达对赌协议,又临时撤销的原因,就是为了吸引大部分的视线,为符万清争取机会?”
这是陆子珩和薄临锋之间的博弈。
如果不把对赌协议和直播搞得声势庞大,符万清还没这个机会成为第九位A级玩家。
一个想维系,一个想创造。
这便是陆子珩和薄临锋的矛盾所在。
况且……
薄临锋还看中了殷长夏,这就逼迫陆子珩开始行动了。
“是。”蔺明繁眼神微闪,“恐怕这一点,殷长夏早就想通了。”
该死!
所有人都被陆子珩玩弄到股掌之间了。
陆子珩和江听云还真是一类人,还好江听云现在已经昏迷,否则这两人联起手来,还真是不好对付。
蔺明繁:“……陆子珩到底是爱着殷长夏,还是憎恨着殷长夏?”
郑玄海沉默了下来。
很显然,他都有。
所以这个人才可怕。
极致的爱,和极致的恨。
他们没再继续说下去,两人的谈话不过短暂插曲。五区得局势尚不明确,纵使双方对立尖锐,仍然没有稳定下来。
蔺明繁知道原因只有一个——
陆子珩还没有输。
他们只得将目光方向了外面,一切的胜负,就要看殷长夏的了。
天色从白昼转为黑暗,一秒进入到了夜晚。
之前白天死去的玩家尸身,也在被光柱快速收割。那些金色的光芒照得空气里的尘粒也清晰可见,天边下起了阴郁细雨,气温变得更低了。
家园的天气从初春到初秋,又从初秋到了深秋。
每一次夜晚来临,便更加靠近冬天。
支配得效果还未结束,殷长夏的狂气值却产生了新的波动。
两者相结合,竟然令S级道具的效果变得更强。
“滚开。”
殷长夏捏紧了拳头,一拳朝着苏摩打了过去。
他直擦苏摩胸前的双鱼玉佩,差一点令双鱼玉佩碎裂。
苏摩朝后倒去,手上的黑铁长/枪朝上一挑,没能抵抗住殷长夏的攻击,反倒令他捏住了黑铁长/枪。鬼骨上窜出了蓝色鬼火:“从现在开始,你们都是敌人。”
这平静而冷硬的话,令苏摩心头一跳。
他再次站直身体,发现黑铁长/枪已经被捏得变形。
雾气凝聚于岸边,半露半掩的露出里面翻动的诅咒之物。
大部分玩家撤离后,五六区连接之地便空出来了。
空旷的舞台,让殷长夏不再有任何的忌惮。
就让他们看好了。
人数越多,越于他有利。
恐惧支配彻底结束,原本该轮到苏摩反击,但殷长夏却没有给他这个时间。
惧面的连接极快,傲慢传染到了每一个他所能控制的鬼物、玩家身上。
那份感情来得极快,让所有人都有些飘飘然,内心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
蔺明繁眼瞳一阵失神,这还是他头一次切身这样感知到傲慢这种感情。
蔺明繁:“这是什么……?”
郑玄海:“傲慢。他的狂气值激发感情。”
咚咚咚。
心跳声不断,竟有种上瘾的错觉。
蔺明繁浑身激灵:“……太可怕了。”
他不是这样轻蔑敌方的人。
郑玄海:“……”
许多人停下了手,一如当初围观直播时,围观着石门那边的战况。
殷长夏吸引的人变得多了起来,他似乎天生就有这样的能力,不然也不会从直播垫底,变成了直播第一。
殷长夏和苏摩的对战告一段落,他扫视着四周所有鬼物——
“你们好歹是鬼将,就完全没有半点自尊,供他人驱使?”
“难道你们想一直这个样子?连往上爬,半鬼王……乃至鬼王的想法都没有?”
殷长夏宛如恶魔的低语,蛊惑着它们。
这些鬼将级别的鬼物,皆是十区而来的鬼物。他们都是从家园外面的游戏而来,在终点站十区下了车,抵达了这个地方。
经历过家园外面的腥风血雨,自然更加渴望强大。
“我来帮你们。”
原本受到陆子珩控制的那些鬼将,现在全都骚动了起来。
力量!
渴求、憧憬、热烈至极。
它们从背后看向了陆子珩,眼里带着嗜血和冷酷,仿佛对陆子珩的操纵早有不满。
殷长夏狂气值还在上升:[46%,47%……]
原本好不容易才控制下来的狂气值,殷长夏却不管不顾。
这种自损五十,伤敌一百的办法,殷长夏在看到江听云的事情之后,本就不打算动用了。
他冷漠至极,没有半点温度。
是陆子珩在逼他。
殷长夏宁愿伤到自己,也不肯妥协。
他想要伸出手去拥抱的,绝不是这种东西。
陆子珩表情微微僵硬,苏摩不敢再同殷长夏打斗,反倒回来保护陆子珩:“主人,舍弃那些鬼物,它们开始反噬了。”
陆子珩:“熊天意的载物,没那么容易坏掉。”
苏摩:“可以的。”
不知道为什么,苏摩第一反应便这么认为。
他如提线木偶,也仍然没忘记自己原本的能力。
陆子珩感受到了异样,苏摩似乎还有什么能力,没有被挖掘出来,或许会成为这场对战的关键点。
陆子珩却发现前方殷长夏已经弯下了腰,动作有所停顿,不知道想要做些什么。
但下一秒,他便毫无顾虑,完全握住了那些碎掉的瓦砾,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鲜血淋漓。
养灵体质的味道,刺激到了众多鬼物,他们如痴如狂,想要将殷长夏拆吞入肚。
“养灵……”
“选我!”
“吼——”
无数声音交织了起来,这场面简直就像是信徒见到了信仰得神明那样,纷纷朝着殷长夏涌去。
但这些感情和声音,全都是怀着恶意。
正因为有了一只鬼王,如此强大又令人向往得存在,他们才想着要‘瓜分’养灵体质。
殷长夏冰冷的直视着陆子珩:“爸妈收养你,想让你成为镇棺人,你觉得只是单纯的维护夏家福祉,和我倒霉体质的问题吗?”
陆子珩:“……”
殷长夏:“那你就看清好了,他们拼命想要为我掩藏的,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