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阮阮神色平静的摇头,可眼里却是难掩无奈。
她说:“他是我姑姑婆家的亲戚,考江家学塾时来我家暂住的。”
江云鬟恍然,轻应道:“原来如此。”
姜阮阮并未深说什么,只是将江云鬟的思绪拉回来:“娇娇,你跟我说说京城里的人和事吧,你们京城的姑娘都像你这么好么?京城的姑娘喜欢什么刺绣呢?”
江云鬟见她这么急不可耐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却又极力隐忍着,换上一副骄傲的神情开口:
“那可不一样,我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好姑娘,她们都没我好。”
“那是,娇娇是最好的。”姜阮阮也附和着点头夸赞。
这一夸却让江云鬟有些绷不住笑了出来,似乎有觉得失礼,只得颔首清嗓,藏了笑道:
“京城是天子脚下,名门贵女比比皆是,我算是她们里身份最低的了,祖父官职不高,父亲也不过是御史中丞,堪堪五品,在京城那种权贵之地,我家实在算不得什么,自然我在那些贵女里也说不上话。”
姜阮阮安抚似得又给她递了小食,尤其是家里厨房做的肉脯,是外头铺子里都买不到的,口味独特,略微辛辣,却不失美味。
江云鬟自然也尝了一块儿,然后才继续道:“可我却是知道她们的喜好,比方夏日用的扇子,京城的贵女们便习惯用上乘布料做扇面,再加上刺绣,倒是比画的扇面还雅致许多呢。”
姜阮阮似乎嗅到了苗头:“还可以在扇面上刺绣?”
江云鬟点头:“不止,莫说是京城里的那些贵女,就连久居京城的富户女子都能知道,这刺绣不仅用于衣裙、襻膊和发带,扇面鞋面都能做,只要是能突显身份的,大家当然争先恐后去买,去得。”
姜阮阮认真的听着,也若有所思。
平湖总归是天高皇帝远,哪里能知道天子脚下是怎样的富贵无极,即便是偶有前往京城经商回来的商人,那哪有江云鬟这样身在其中了解的透彻呢。
如此想来,姜阮阮便觉得不能浪费自己的功底,眼下深秋,自然用不得扇子,可鞋子却是时时都要穿的。
姜阮阮心下想定,自然也就有了打算,为了感谢江云鬟,甚至还让厨房的许娘子多备几分肉脯预备让江云鬟带回去。
因为江承直郎曾经在京城为官的身份,眼下能入江家学塾读书,且又是在一两百个学子里脱颖而出,家里置办的筵席总是十分热闹。
姜阮阮将江云鬟引见给家里人时,也隐去了她的江承直郎孙女的事,这也让江云鬟待的比较自在。
深秋夜里凉风习习,仿佛薄纱拂面,轻柔而又带着些许凉意。
姜阮阮在房里翻着江云鬟给她带来的绣样,又拿着笔描绘着将要做成鞋面的样子。
烛火明亮映着姜阮阮的半边脸颊,轮廓还未长开,却在此刻尽显温柔,她眸光坚定,视线更是一瞬不瞬的瞧着桌面纸上的花样。
小竹端来热水从外面进来,兀自道:“姑娘,我方才去打水的时候遇到彩蝶姐姐了,她说过两日咱们要去岑溪,听说不仅是四姨母的生辰,表姑娘也有了身孕呢。”
姜阮阮闻言停笔,抬眸朝小竹望去:“清月姐姐也有身孕了?”
“是啊姑娘。”小竹应声朝姜阮阮走来,又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可是姑娘,在陵阳时你与四姨母闹的有些不愉快,那这次你是不是就不去了?”
姜阮阮唇角上扬,眼中闪过狡黠,她道:“姐姐有孕,我自然要前去祝贺的,是我开罪了姨母,我又不生气,我为什么不去。”
姜阮阮笑的温柔,目光却狡黠,反正是她多番顶撞长辈,即便生气介意那也是长辈的事,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小竹似乎懂了她的意思,也跟着笑了出来,然后才道:“好姑娘,天色太晚,别画绣样了,仔细伤了眼睛,赶紧洗漱了休息,过两日好去岑溪祝贺呢。”
“唔,好吧。”姜阮阮放下笔伸了懒腰,这才随着小竹去洗漱,宽衣休息。
岑溪是淮水上游的地界,地势平坦,更有许多肥沃的农田盛产粮食,除却上缴国库外,还能余下不少,泊州各县乡大部分粮食供应都来自岑溪,故而岑溪大都是做粮食生意的大户。
只是陈四娘所嫁的岑溪曹家二郎分得的家产也不多,仅有百亩良田旱地,所得粮食保着一家吃吃喝喝,也是足够了。
眼下陈四娘生辰,加上曹清月又有了身孕,自然整个家里都热闹非凡,在平湖驻军里做执戢长的女婿回来了不说,就连陈三娘外嫁的女儿方君绮也来了。
姜阮阮没有跟陈氏坐在正屋,听她几个姨母说些闲话,而是去见了曹清月。
曹清月因为初初有孕,家里也将她教养起来,等姜阮阮到时陈大娘家的儿媳赵兰儿与陈二娘家的儿媳文姝都坐在屋内,与她说着话。
“瞧咱们小妹送的,这块玉石项圈得不少钱吧。”文姝拿着姜阮阮送的项圈仔仔细细打量着,脸上也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姜阮阮道:“既是添人口,自然要送的珍贵些,想来两位嫂嫂送的肯定比我好。”姜阮阮端端坐着,不管文姝那话是什么意思,捧着她们说总是对的。
文姝笑而不语,便将项圈还给了曹清月:“我方才瞧见三姨家的女儿了,我成婚这么久也是第一次见,难怪不认识我,也未见礼。”
曹清月道:“君绮姐姐成婚早,那时林孝表哥与嫂嫂你还没议亲呢。”
文姝道:“说的是,想来三姨也没说起过。”
姜阮阮听出了她的意思,似乎是不满意方君绮见面未与她见礼。
姜阮阮与陈氏在正屋时见到她了,略施粉黛,衣裙光鲜,脸上笑意盈盈,可眼底却潜着些许的愁绪,也不爱说话。
在那样的婆家里,再活泼的一个人都会憋出问题来,这也难怪方君绮会失了鲜活。
姜阮阮与她们也没什么话说,只嘱咐曹清月要好好将养身体后便离开了房间,独自去前庭的廊下倚着柱子,吹吹风,晒晒太阳。
尤其是想到方君绮的模样,心里还是忍不住泛酸。
在她前世的记忆里,三姨家的君绮表姐是嫁在陵阳乡下一户姓张的人家。
那家人务农出身,家里有十几亩水田,日子也过的不错,加上到这一辈又出了张明觉一个读书人,全家宝贝似得供着,打不得骂不得,要什么都给。
而方家因为那两年做生意失利而赔了些钱,方家姨父为了张家的聘礼便草草的将方君绮嫁了过去。
原以为嫁给读书人会有所不同,奈何张明觉却是被娇惯坏了,脾气暴戾,稍有不顺心不如意便对方君绮拳脚相加,即便是她怀身大肚也依旧避免不了挨打。
娘家人去了也只会说方君绮脾气太软,又说男人都是那个德行,谁都是那么过来的,忍忍也就过去了。
毕竟对方是读书人,将来若是仕途有望,全家都跟着沾光。
后来姜阮阮怀孕六个月时,才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的这位表姐,怀孕七个月被张明觉活活殴打致死。
忆及此处,姜阮阮不免红了眼眶,眼泪也没能忍住滚落眼眶。
“瞧瞧你这丫头,怎么还哭了。”
忽的,方君绮温柔的声音在姜阮阮头顶响起,她猛然睁开眼,便瞧见方君绮手里端着点心,眉目间笑意温柔,令人如沐春风。
她在姜阮阮身边的板凳上坐下,捧着糕点盘子到姜阮阮面前:“我瞧你一个人在这儿坐着,是不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
姜阮阮连忙抹干净脸上的泪痕,抓了糕点往嘴里塞:“我才没哭呢,就是风迷了眼睛。”
她嘴里咬着糕点,庆幸着一切都好,姐姐还在。
方君绮笑道:“我在堂上坐着时,可是听姨母们说了好些你顶撞长辈的事。”
姜阮阮有些惊愕的转头看她,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咬着糕点一时也不知要不要继续。
随后却见她脸上并没有训她的意思,依旧含笑捧着糕点碟,她道:“姨母们说,你年纪虽小脾气却大,小心将来没人敢娶。”
姜阮阮别过脸,吃着嘴里的糕点喃喃道:“其实我并不想嫁人,没人娶更好了。”
方君绮瞧着她,伸手抚上她的鬓发,轻声说:“为君姐姐来看过我,她跟我说我们家出了个了不起的丫头。”
姜阮阮偷偷摸摸瞄了她一眼,见她依旧笑意温柔,这才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其实也没多了不起啦。”
方君绮说:“你这样好,不要把姨母们的话放在心上,更不要盲目听他们的话,我听小姨说你也读了好些书,还自己靠着刺绣赚钱,都是好的,要是你能赚到钱,过自己想过的日子,随她们说去。”
姜阮阮瞧着方君绮的眼眸,更是将她眼底的神伤也看进了心里,她忍不住去抓她手臂,却听得她痛呼,险些连糕点碟子都抓不住。
方君绮顿觉自己失态,忙尴尬笑道:“你吓着我了。”
姜阮阮猜的没错,方君绮身上都是伤,想来此时回到娘家,能跟着陈三娘来岑溪,必定也是在张家闹了矛盾。
她收起此前小女儿的心态,神色认真,眼眶通红的望着方君绮说:
“姐姐,其实我都知道,我做了个梦,梦见姐姐被欺负了,但是一直忍着不跟任何人说,姐姐,我有法子可以帮你吗?”
方君绮神色错愕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呆怔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姜阮阮没等她回应,只是拿过她手上的糕点碟子放在一旁,兀自挽起她的袖口,看着她手臂上已经散去不少乌青的地方。
伤痕刺的姜阮阮眼睛生疼,使得她再次红了眼眶:“姨母……姨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