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柯想把符咒藏回枕头
阎柯微微一惊。自己这侄子平时看起来病病恹恹的,没想到力气还挺大,自己的腕骨都被攥得咯咯作响。阎柯甚至怀疑他再用力一点儿,手腕就会直接折断。
“哎哎哎,你干什么,你轻点儿!有你这么对叔叔的吗?”阎柯叫起来。
阎煜神色一冷,本就幽邃的眼眸显得更加深沉。
说到“神师”,他便本能地想起乐祈年正在追查的幕后黑手。刚才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他发觉阎柯的这张符和薛冬晨的符极为相似,画符的运笔仿佛出自同一人之手。
阎柯曾经用术法暗害自己。阎煜不记得自家叔叔学过什么玄门道法,能拿出这些符咒,他会不会也受了那位神师的指点?
想不到神师的手伸得这么长,怎么什么破事儿他都能掺上一脚。
“叔叔,这位神师的事,能跟我多说一说吗?”
阎柯不由一个寒颤。明明天光明媚,阳光灿烂,他却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没、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个道士,我跟他求了几张平安符……”阎柯的眼睛心虚地乱转。
“只有平安符吗?”阎煜扬起唇角,明明是在笑,严重却没有丝毫笑意。
他身上散发出无形的压迫感,犹如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阎柯的心脏。
同样的感觉阎柯从前也经历过。第一次是他出车祸那次。明明好好地开着车,却有一股死人般的寒冷扼住了他的脖子,让整个人都无法动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整辆车撞向路边。
第二次则是不久前,他买通了阎煜家里的厨师,让那女人替他探听情报。明明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可就在那天,他在家中被一股神秘的煞气所袭击。当时他还听见那煞气向他说话,问他是不是听了不该听的东西。
那东西肯定跟阎煜有关。他这个侄子体质邪门,任何招惹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阎柯特地将神师所赐的符咒放在身边以保平安。但是面对阎煜,似乎连神师的符咒也不管用了。
“这个神师究竟是谁?”阎煜冷冷问。
“我不是说了嘛,就是个道士……”阎柯的病号服都快被冷汗浸湿了。
“叫什么名字?在哪座道观?”
寒意爬上了阎柯的脖子。他顿时觉得呼吸困难。“我……我哪知道!”
“这都不知道,那符是怎么来的?总不至于是半夜自己飞进你家的吧?”
阎柯悄悄地将手伸向呼叫铃。只要一按就会通知值班的护士。他生怕阎煜发现他的行动,便絮絮叨叨地引开阎煜的注意力。“是神师主动联系我的,每次都是他打电话过来,我不知道他的身份……”
“连他的身份都不清楚,就敢用他的符?”阎煜的神情越发冰冷。
“管用不就行了?你这是什么语气,有你这么跟叔叔说话的吗?”
“那‘请’叔叔再仔细想一想,有没有关于神师身份的线索。”
阎煜嘴上说着“请”,表情却没有一丝恭敬。阎柯又是恐惧又是气恼。这小子果然是个怪物,是天煞孤星,阎家遭遇的劫难都是他的错!而自己竟然被这小子压过一头,怎能叫人不恼恨?
阎柯终于摸到了呼叫铃。他正想按铃的时候,手腕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那股寒意死死地扼住了他的手,让他无法动弹。
阎柯想大喊,却发不出声音。他颤抖如筛糠,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阎煜。
要是说不出有关神师的事,他说不定真的会死在这儿!
他绞尽脑汁地思索。即使是毫无根据来由的推测,他也要编一个出来。
“我突然想起来了……!”阎柯发出蚊子般的叫声,“我第一次收到神师联络的时候,刚好去过道观。神师能准确说出我拜神时许的愿,我就想,我拜神时他说不定就在旁边,我许的愿被他无意中听见了。可当时旁边人很多,我也不确定哪一个才是神师。后来……”
他望向病房中的电视,“最近那个挺火的真人秀,就是你的小男友也参加的那个。我也凑热闹看了几集。昨天那集里不是有个老头当嘉宾吗?我看到他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拜神那天他也在道观里。说不定他就是……他即使不是神师,肯定也跟神师有关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身上的寒意和压力骤然减轻了。
“您瞧,只要您愿意,不是都能想起来吗?”阎煜笑了笑,驱使轮椅滑向病房门口,“您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阎柯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想口吐芬芳,但最终他把千言万语全部吞回了肚子里,一个字也不敢说,只是气鼓鼓地瞪着天花板。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股寒意仍然萦绕在他周围,并没有随着阎煜的离去而消失。要是他真的骂出声,没准这次他的舌头会被割掉!
怪物,果然是怪物。阎柯遍体生寒,不禁裹紧被子。
***
“你说郑昭羽啊?从昨天起就没见到他!根本没回来过!要是他回来我们能不知道吗?他现在是明星啦,大家都想找他签名呢!哎,你能不能也给我们签个名啊?”
乐祈年拿到郑昭羽的住址后,直奔他的住所。明星效应的用处就体现在这里了。他一亮出身份,就不费吹灰之力地从小区居民口中打听到了有关郑昭羽的事——他甚至没怎么开口,大爷大妈们就热情地八卦起来,三言两语便把郑昭羽的身世和行踪交待得明明白白。
大爷大妈们对他在最后一期节目闹出的丑闻不以为然,反而将其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越说越来劲。郑昭羽在他们心中的热度丝毫不减。乐祈年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黑红也是红”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郑昭羽的出身和乐祈年有些相似:父母双亡,读完大学后试图进入娱乐圈,却屡屡碰壁。后来不知怎么时来运转,和传爵娱乐搭上了关系,作为选手参加了《谁是通灵王》,从此一炮而红。
大爷大妈们不知道郑昭羽崭露头角的契机,乐祈年却一清二楚——他因为某种机缘巧合拜了无明为师,在无明的安排下签约传爵;同时无明又以神药续命为诱饵,收服霍子希为其所驱使。
根据大爷大妈们的说法,郑昭羽昨晚就没回来过。也就是说,他离开寻星视频演播室后就不知所踪了。
如果他已被无明灭口,至少应该发现尸体吧?如果他平安无事,为什么至今行踪成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到底藏到(或者说被藏到)哪里去了?
现在只剩郑昭羽这么一条线索。要是连这条线索也断了……
就在乐祈年心神不宁的时候,阎煜打来了电话。
“小乐,今天我去医院探望我三叔了。”他的语气格外严肃,同时还带着一丝诡秘,“他说他也认识那个神师……”
听完阎煜的讲述,乐祈年的眸子微微闪烁了几下。
他谢过阎煜,接着联络了君修言和文森佐。
“今晚七点,华上酒店餐厅见面。”
***
吃惯了大学食堂的君修言走进华上酒店的餐厅时,浑身都觉得不对劲儿,感觉就像平民误闯了皇宫一样。五星级酒店餐厅的格调自然也非同寻常。尤其是菜单上的价格。君修言默默数了数最便宜那款酒价格后面的零,觉得自己的胃像毛巾一样拧了起来。
“没关系,随便点。”乐祈年非常淡定,“记在阎导账上。”
君修言顿时不客气了。“一个菠萝披萨。”
“我今天就要制裁你这个异端!”文森佐拍案而起。
乐祈年把他按回座位上。金发驱魔师愤恨地瞪着君修言,抬手叫来服务生。
“我要一份麻婆豆腐。”他说,“草莓味的。”
君修言惊恐万状地看着他。
服务生愣了愣,心想自己一辈子都没听说过这么离谱的菜色。但良好的训练让他隐藏了自己的震惊。他鞠了一躬,说了句“一份草莓味麻婆豆腐,请您稍等”,收起菜单满脸困惑地离去了。
君修言努力不去思考草莓味麻婆豆腐究竟是怎样一种可怕的菜肴,将注意力转移到正事上。
“说吧,叫我们来什么事?”
“你们调查出什么结果了吗?”乐祈年问。
君修言从口袋里摸出一本皮质封面的小笔记本,翻到夹着丝带书签的一页。
“我调查了绿江市所有的道观,向他们打听是否有外来的道士在观里出没,但是没发现的可疑的人。如果神师就是某个道观中的道士,那就很难找出来了。”
乐祈年和文森佐同时伸长脖子观看他的笔记本。本子上的文字每一页都整整齐齐,将道观名称、道观内道士的数量记载得一字不漏。
两人发出赞叹的声音。
“不愧是君霓云的后人。”文森佐说。
君霓云曾留下大量手记,成为后世研究雍朝历史的重要文献资料。或许是因为家族传承的缘故,君修言的手记也做得相当漂亮。
君修言合上笔记本,得意洋洋地扫了文森佐一眼。“你调查出什么来了?”
文森佐双手交叠,托着下巴。“我昨晚仔细回顾了一下传教士方济各的信件,你要找的那个神师,难道就是邪士无明?”
君修言讶异地瞥他一眼:“无明是谁?你们怎么连神师的名字都知道了?”
“无明是跟你家老祖宗同一时代的人。”文森佐解释。
“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老祖宗’?”君修言的脸扭曲了。
文森佐没搭理他,继续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无明是一个修炼邪恶法术的术士,诓骗了许多无知的信众。那些信众就称他为‘神师’。方济各在信件中提到,无明和你家老祖宗同归于尽了。但是你家老祖宗既然能来到这个时代,无明说不定也可以。”
“……搞了半天你们还是群穿?”
“准确地说,无明并没有‘穿越’。他的肉身已经在七百年前被销毁了。”乐祈年说。
至于销毁无明的人是谁,不必他多说君修言也能猜到。
“他的魂魄则被我师弟——哦,就是你的真·老祖宗君霓云——和传教士方济各联手封印,镇在雍文帝墓中。然而二十年前雍文帝墓被盗,无明的魂魄便在那时重获自由了。”
君修言花了好几分钟才消化乐祈年的一番话。
“你那天去绿江大学,是在调查雍文帝墓的事?”他问。
乐祈年颔首。“我那时才确定无明已经重返世间。”
“假设你说的都是事实好了。”君修言很是严谨,“无明只剩魂魄,没有躯体,那他要怎么以神师的身份接触他人?普通的魂魄在阳世徘徊二十年,早就灰飞烟灭了吧?”
“魂魄可以依凭在物体上,也可以附身于他人。”乐祈年说,“无明如果从二十年前起就附在某个人身上,也不足为奇。”
“那要找到他就更困难了。”文森佐往椅背上一靠,抱着双臂,有些气馁。
“倒也不是全无办法。”乐祈年说,“游魂如果附身生人,虽然可以操纵生人的身体,却无法读取他们的记忆。言行举止也往往会和原主有所差异。”
君修言思忖:“也就是说,被无明附身的人,会表现得跟原来不一样?但是这范围也太大了吧?而且也不是每个行为举止骤变的人都有可能被附身了。没准是得了精神病呢?还是说,你对于无明所附身的那个人已经有头绪了?”
乐祈年犹豫了片刻。他从阎煜那儿听说,阎煜的三叔也曾从神师那里得到过符咒。那位三叔怀疑君茂就是神师。当然,那只是他的主观推测,并无真凭实据。君茂身为君家后人,玄门弟子,出现在道观中实属合情合理。也许他只是刚巧挑了和阎柯同样的时间去道观进香罢了。
但是,乐祈年也有些怀疑君茂。要说君茂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就是昨天在寻星视频演播室内。君茂明知道他急着找人,却还拉着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大有拖延时间的嫌疑。
当然了,那也可以解释为君茂见到老祖宗,心情激动的缘故。
他刚准备将自己的怀疑诉诸于口,背后忽然传来喜悦的喊声。
“这不是小乐道长吗?”
乐祈年转过身,只见一位鸡皮鹤发的老太太拄着拐杖健步如飞的走了过来。拐杖在她手中似乎只是一件装饰。她的秘书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竟有些追不上老太太的脚步。
“虞老前辈。”乐祈年起身拱手。
老太太正是他在青河镇有过一面之缘的虞心棠。青河镇那期节目结束后,乐祈年随节目组返回绿江市,没再同虞心棠联系过,不成想今天竟在这里重逢了。
君修言和文森佐也认出了虞心棠,和老太太握了握手。
“虞老前辈住在这家酒店?”乐祈年问。
虞心棠摇摇头:“公司高层来这里开个会而已。我打算吃过晚饭就走,没想到遇上你了。”
她对秘书挥挥手:“你去告诉其他人,我遇见了朋友,要跟朋友叙叙旧。你叫他们自己个儿开饭吧,不必等我。”
她口中的“他们”指的无疑是公司其他高层。她谈论他们的语气仿佛就像谈论自己的孙子。
这把年纪了还奋斗在商界第一线,乐祈年不由佩服她老当益壮。
“不知青河镇现在如何了?”他说。
“旅泊公司那些个人都被抓起来了。不知他们干了多少昧良心的事,警方还在收集证据。”虞心棠笑了笑,一副大仇得报的表情,“原以为青河镇旅游业会遭受灭顶之灾,没想到最近一段时间游客人数不减反增。大家都是冲着青河镇的案子来的。凑热闹果然是人类的本性。”
“也算是变相宣传了。”君修言无奈地说。
虞心棠接着说:“河神重获自由之后,就连青河水都变清澈了不少。前些天还有新闻说,有几种被认为已经灭绝的鱼出现在了青河里。专家说是多年的环保终于取得成效。我却觉得那是河神的神力保佑。”
她的目光转向君修言,饶有兴味地问道:“我记得你是君家后人对吧?我也看了《谁是通灵王》。君茂是你爷爷?”
君修言点点头:“正是我祖父。您认识他?”
“谈不上认识。我也是从其他镇民那儿听说的。七十多年前,你曾爷爷君天临到青河镇镇压河神,他身边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道童,名叫阿茂。我一直以为他是君天临道长的弟子,后来听说你祖父名叫君茂,我才想到,那个阿茂其实就是你祖父。”
虞心棠叹了口气,感慨万千,“看到他,才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七十多年前,他才只是个小道童,我也只是个女娃。如今都是老头子老太婆了。”
她正说着,一名服务生走上前,躬身道:“您点的菠萝披萨和麻婆豆腐。”
两道在各自发源国被认为是异端的菜摆上了桌。
看到草莓色的麻婆豆腐,虞心棠的瞳孔瞬间放大。她清了清嗓子,拄着拐杖站起来:“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要跟公司高层们说。先告辞了。”
说完飞快地冲向餐厅角落的另外一桌。
君修言剜了文森佐一眼:“你看!你把人家老太太吓跑了!”
“草莓味的豆腐而已。大惊小怪。”文森佐用勺子挖起一块豆腐,缓缓送进嘴里,像是故意刺激君修言一样。
乐祈年忽然抬起头。“不对。”
“当然不对了!”君修言附和,“草莓味麻婆豆腐是什么异端!”
“我不是说这个!”乐祈年一把抓住君修言,“我是说你爷爷!他当初不是说,他不知道玄清八卦镜的下落吗?”
君修言愣住了。“那又怎么样?”
“他当初和他父亲,也就是君天临一起去了青河镇!”乐祈年急切地说,“他知道君天临用玄清八卦镜镇压了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