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导,关于这一场的外景地,我们打算联系……”
千世影业的会议室中,副导演拿着一叠资料,正准备征求阎煜的意见。
然而他的阎导只是坐在桌边,专心致志地盯着手机,好似没听见他的话。
什么好东西能让阎导看得目不转睛?让我也康康!副导演好奇地凑过去。
他一眼就认出手机显示的是《谁是通灵王》直播,因为屏幕中的那个人分明就是乐祈年嘛。阎导竟然这么关注这档真人秀?莫非是有意和他们合作?又或者,阎导关注的只是那个乐祈年?
肯定是为了观察乐祈年的演技。副导演笃定地想。虽然那小子试镜时发挥得挺好,但并不代表他每个场景都能发挥好。阎导是为了确认这一点,才专门看他的真人秀的吧!
镜头中的乐祈年并不知道,此刻在遥远的地方,正有一双凌厉的眼睛注视着他。他只是笑眯眯地冲直播镜头挥手。
这次的节目和第二期一样,每一组选手都配备了一名助理。端着直播设备跟在乐祈年和君修言身后的又是胖小伙小罗。
“小罗,又是你啊。”乐祈年也笑着同胖小伙打招呼。
“我是主动申请跟着乐哥你这一组的!”小罗激动。自打上次见过乐祈年的实力,他就对这个年轻道士佩服得五体投地。跟着乐哥,别的不说,至少人身安全有保障啊!不论是妖魔鬼怪还是意外事故,乐哥一张符就能解决。连电梯他都能给供上电,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君修言望着化身小迷弟的小罗,不屑地闷哼一声。
乐祈年那家伙,故意跟工作人员套近乎,虚情假意!
小罗将镜头转向君修言:“君哥!跟观众们打个招呼吧!”
君修言敷衍地摆了摆手。
小罗见气氛有些冷场,便主动挑起话题:“君哥,咱们直播间里的观众都很想了解了解你呢!听说你们君家号称‘华国第一玄学世家’,你能不能给大家介绍介绍?”
被人称赞是“华国第一玄学世家”,君修言自然倍感骄傲。他忍不住挺起胸膛,但很快想到自己不可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得太过骄矜,赶紧咳嗽两声以掩饰过去。
“所谓的‘华国第一玄学世家’,不过是一些朋友的谬赞。”他努力用风轻云淡的语气说,“我们君家可当不起什么第一。只不过常年潜心研究玄学道法,略有些心得收获罢了。乱世时出山扶危济困,盛世时专注自身修炼,我想世间任何玄门子弟都跟我们君家差不多吧?”
直播间内弹幕刷得飞快。
【噢噢噢!小哥说得真好啊,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喜欢!】
【君小哥和乐哥分在一组,这组的实力岂不是逆天了?其他组也太惨了吧!】
一派盛赞的弹幕中也有几个不和谐的音符。
【这才是真正的玄学世家之后啊!名门出身果然风骨不一般!和某个装模作样的假道士真是完全不一样呢!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看这回某个假道士要原形毕露了吧!】
【喂,你说谁是假道士啊?】
【呵呵,谁对号入座我说的就是谁呗!别以为穿上道袍就是道士了。道教是我国的本土宗教,道家思想是我国的优秀传统文化,我最看不得艹道士人设蹭热度的人了!】
小罗眼看直播间弹幕争吵了起来,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他又不能将这事儿告诉两位选手,只能自己干着急。
“那个,乐哥、君哥,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快点儿开始寻宝吧。我看其他组都已经出发了。”他催促道,希望弹幕风向能从真假道士转回节目本身上来。
乐祈年看了看四周。五组人中,只有一组已经出发了,就是郑昭羽和双胞胎那一组。郑昭羽所拿到的剧本中想必已经写明藏宝地点了,第一个出发实属正常。
其他人都还留在原地研究自己所拿到的线索。有些选手正在摇头晃脑地“作法”,有些选手则捧着线索紧闭双眼,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说的也是,我们也出……”
他转向君修言,声音卡在了嗓子里。
君修言取出罗盘和三枚铜钱,跪在地上正儿八经地开始起卦。乐祈年很想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藏宝地点了,但见他这么认真,也不好打搅,只好背着双手旁观。
小罗代表直播间中的观众提问:“君哥,这是什么?指南针?”
“这是罗盘。”君修言说,“虽说也可以当作指南针用,但主要是用来探测风水的。我打算用罗盘探测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
“可是我看这罗盘上连东南西北都没有,要怎么知道方向呢?”
君修言专注地盯着罗盘,有些心不在焉:“又不是打麻将,要什么东南西北。你看罗盘上不是有甲乙丙丁等字吗?这叫二十四山,是将地平面周天三百六十度均分为二十四等份,以天干地支和八卦命名,每山占十五度,三山为一卦,每卦占四十五度。从北方开始,依次为壬子癸、丑艮寅、甲卯乙、辰巽巳、丙午丁、未坤申、庚酉辛、戌乾亥。总共八卦,就代表八个方位。”(注)
小罗似懂非懂,看着君修言念念有词地转动罗盘。最后他捧着罗盘起身,朝东北方一指:“往那边。”
乐祈年摸着下巴笑了起来。君修言的测算方法可圈可点,而且宝藏的位置的确在东北。看来师弟的后代未曾荒废师门绝学,他这个做师兄的深感安慰呀。
“君道友的手法果然精妙。是你家传的绝学吗?”他问。
君修言被乐祈年这么一夸,不由地昂起头。如果他身后有尾巴,此刻尾巴大概已经像螺旋桨似的摇晃起来了。
“不错,是跟我爷爷学的,我……”君修言猛然停下来。
他、他才没有因为一句称赞就兴高采烈!
这个乐祈年肯定是想通过吹他的彩虹屁来让他麻痹大意!他才不会上当!
“我的家事不提也罢。”他说,“乐道友觉得应该往哪边走呢?”
乐祈年在脑海中大致勾画了一下碧水镇的地图。往东北方直线行进的话会遇上一条河,河上未曾架桥。为了渡河还得绕路,因此最快捷的道路并非径直朝东北前进,而是先朝正东,过桥之后再向北。
“我认为应该先往东行。”乐祈年说。
君修言翘起嘴唇,心说你这假道士不拿罗盘不起卦,身上唯一一柄桃木剑还是桃宝上买的,怎么就敢铁口直断地说往东?
两个人意见不合,但作为搭档,他们不能分头行动,必须达成一致。
乐祈年无奈地叹了口气。君修言是他师弟君霓云的后代,也就是他的小辈。他这个做长辈同小他那么多辈的“小朋友”争出头实在没什么意思,索性让一让他好了。
“那就依你所说,往东北方吧。”他说。
君修言像是获得了什么巨大的胜利一样,收起他的工具,一撩袍角,一马当先地迈开步子。
乐祈年冲小罗苦笑了一下,追了上去。
两人沿着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信步而行。碧水镇拥有江南水乡古镇典型的风光,如今是旅游景区,但古代,一定是一座宁静闲适的小镇吧?不论人也好,物也好,一切都过着闲云野鹤般与世无争的生活,一晃神一刹那,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倒也不失为一种美好的人生。
乐祈年望着前方领路的君修言的背影。虽然他和小师弟君霓云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但有那么一瞬间,乐祈年还是将他和记忆中的小师弟重合在了一起。
“师兄啊师兄,咱们下山之后要干些什么呢?”
“斩妖除魔,救济苍生。”
“可世间妖魔何其之多,怎么除得尽呢?”
“尽己所能,无愧于心。”
“那如果有一天咱们死了,还怎么斩妖除魔呢?”
“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哦我懂了,为了斩妖除魔,我们要多生孩子,多收弟子。”
当时乐祈年一句无心的戏语,今日却成了谶语。他自己“英年早逝”,师弟的血系法脉却传承至今,虽已不再是玄清观的弟子,但依旧行斩妖除魔之职责……
乐祈年看君修言的眼神,不禁带上了一缕慈祥。
君修言却一个寒噤。为什么背后一直像针扎似的不舒服?那个乐祈年为什么要一直盯着他?他是比乐祈年小几岁不错,但也不至于用看待小孩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吧?
他抱紧双臂,低下头快步前行。乐祈年和小罗优哉游哉地跟在后面。
君修言只顾埋头前行,小罗只好请乐祈年多说几句以炒热气氛。乐祈年还记得这次节目的目的是旅游宣传,于是每路过什么景点就停下来讲解几句。
“这座石桥是有两百年历史的古桥。古代基础设施建设不完善,很多时候修路架桥都是当地人集资,或是乡贤豪绅赞助。这座桥应该属于前者,大家请看,桥头立了一块碑,上面写着所有出资人的名字……”
“这座建筑名为枫园,原本是当地富商的别院,后来改建成了书院,据说出过状元呢。今天已经算是历史古迹的。”
“这只石狮子也有来历……”
就这样一边讲解一边前进,三个人抵达了河道旁。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位于碧水镇边缘,再往前就要出镇了。节目组特地将宝藏藏得极远,这样选手在寻宝过程中才能尽可能地走更多路,展示更多风景。
君修言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表情僵硬。
河上竟然没有桥!若要去最近的桥,就必须往南方折返!
换言之,他们绕了远路。如果按照乐祈年当时的建议,径直往东行,虽然走的不是直线,却正好能过桥,花的时间更短。
乐祈年莫非早就心知肚明?
不可能,他分明只是个拿道士人设当噱头的小演员罢了。就连身为玄门弟子的自己都没预见到这一点,他怎么可能知道?肯定只是巧合!
君修言脸上泛起一丝恼火的绯红,咬了咬嘴唇,调头沿着河道朝南边走去。
***
当君修言和乐祈年正在迂回地寻找渡河方法时,另一边郑昭羽和双胞胎的那组距离宝藏已经近在咫尺了。
郑昭羽也和乐祈年一样,一边寻宝一边介绍各种名胜古迹。金飘飘、金渺渺姐妹垮着两张小脸跟在他身后。
他和双胞胎分在一组,当然是事先安排好的。之所以选择这两姐妹而不是别人,郑昭羽自然有他的考虑。
首先,双胞胎和乐祈年在上一次人气投票中位列前二,如果让他们这回搭档,那等于是强强联合。郑昭羽说什么也要把他们拆开。
其次,当然就是蹭双胞胎现在的热度了。与其跟那些没什么名气的选手分在一组,不如与这两姐妹搭档。
第三,那就是双胞胎最适合当他的工具人。郑昭羽仔细想过,如果只是单纯地向观众介绍名声古迹,固然可以显得他很博学,但未免有些刻意。但有双胞胎在身边就不一样了。他可以扮作一个“热心大哥哥”,一边“照顾”两个小妹妹,一边向她们介绍历史文化知识。双胞胎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当他的听众就好。
正如郑昭羽所料,直播间弹幕一片夸赞之声。
【小羽好温柔哦!我也想要他这样的哥哥!小萝莉太幸福了,真想魂穿她俩,嘤嘤嘤!】
【我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羡慕郑昭羽还是该羡慕小萝莉。】
【我怎么觉得小萝莉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开心?你是人家肚里的蛔虫啊?我看她俩就是在帅哥面前放不开罢了。你们小时候就没有见到帅气大哥哥脸红心跳不敢说话的经历吗?】
可惜事实和这位观众的想象相去甚远。双胞胎故意落在郑昭羽后方,用他所听不见的声音交头接耳。
“姐姐,你觉不觉得他好做作呀?”
“觉得觉得!真是的,人家明明想跟小乐哥哥分在一组的说……”
“蛊王说抽签盒被做了手脚,我们肯定是和郑昭羽分在一组的。”
“啊?怎么这样?如果他能和节目组串通,那他该不会是内定的冠军吧?我们还能拿到冠军吗?”
两只小萝莉的神色越发阴沉,小脸拉得更长了。
前方的郑昭羽惊呼:“我找到宝藏了!”
他在路边供行人休息的长椅下找到了一只布袋,和节目组用来装“线索”的布袋一模一样。
郑昭羽弯腰捞起布袋,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两枝盛放的山茶花。
“我所拿到的线索是一片花瓣,看来这就是宝藏了。”他向镜头展示他所找到的东西,“山茶花是碧水镇的镇花,可以说是全体镇民心中的宝藏。同时……”
他将两枝山楂花分别插在金飘飘和金渺渺发间,冲姐妹俩莞尔一笑,“你们俩也是我的宝藏哦!”
双胞胎无语地对视一眼。
她俩还小,词汇量并不丰富,明明觉得郑昭羽此举令人不适,却一时想不出适合的词语来描述这种行为。
直到很久之后,两姐妹上了高中,某天金飘飘刷微博时忽然看见了一个无比贴切的词。
过往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她抓住妹妹大喊:“我终于知道了!是油腻!那个词是油腻!”
当然,那是后话了。
此刻的双胞胎只是忍着不适感,沉默而礼貌地收下了郑昭羽的赠礼。当姐姐的尚且能管理自己的表情,做妹妹的已经把腮帮子鼓得像河豚鱼一样了。
可惜她的心情完全没有传达给观众。
【渺渺好可爱哦!小脸圆嘟嘟的!好想捏一捏!】
【一定是因为收到大帅哥的礼物太开心了!我也想要小羽的礼物!】
【小羽这一组是第一个找到宝藏的吧?谢谢小羽带飞小萝莉!】
【刚刚去其他选手的分屏看了一下,他们连一半的路走没走到呢。乐祈年那组更搞笑,居然走错路了。看来实力也不过如此嘛。】
幸亏双胞胎看不见弹幕,否则一定会气到当场气球升天不可。
***
“终……终于看到桥了!”小罗端着直播设备,气喘吁吁地跟着乐祈年和君修言。
绕了一大截远路,他们总算过了河,接着沿河折向北方而行。折腾了这么久,不仅小罗,就连君修言额头上也沁出一层薄汗。
他看了看乐祈年,后者一脸淡然,健步如飞,竟好似不知疲倦的样子。
君修言心里更加不服气。他明明比乐祈年还年轻,体力应该更好才对,怎么能输!
他咬紧牙关,加快脚步。他一加速,后面的乐祈年和小罗也跟着加速。见他俩追了上来,君修言又不得不提速……
眼看一场寻宝加旅游真人秀即将硬生生被他弄成了竞走比赛时,他听见路边有人呼唤:“小哥!小哥能不能帮个忙?”
君修言放慢脚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路边长椅上坐着一个女人,带着宽沿遮阳帽和棕色墨镜,化着浓妆,双手十指都做了华丽的美甲,一头波浪卷发挑染成了金黑相间。
走在路上忽然被漂亮大姐姐叫住,这种经历对于君修言这种母胎单身还是大姑娘出嫁头一遭。当然,他还没普信到认为是自己的男性魅力俘获了女子。震惊了一瞬之后,他立刻想到,这女子搞不好是节目组安排的托儿。
现在不是经常见到那种社会实验类节目吗?就是让托儿向路人求助,看路人会作何反应,以此测试人性。这女子搞不好就是节目组安排的“测试员”。在他们即将抵达藏宝地,时间又所剩无几的时候,让一位“弱质女郎”向他们求助。如果他们为了寻宝而残忍拒绝这位女郎,在观众中的评价肯定会暴跌至谷底……
君修言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无比正确。既然如此,他应该把寻宝放在一边,先帮助这女子才是。
但转念一想,他今天真正的任务既非寻宝也非争夺人气投票第一,而是来揭穿假道士乐祈年的。如果事事都由他主动做了,乐祈年全程在旁边吃瓜看戏,那还怎么打探他的底细?
于是君修言并未直接回应女子,而是放慢脚步,偷偷观察乐祈年的反应。
直播间的观众看到那女子,也是一头雾水。
【什么情况?触发支线剧情了?】
【节目组安排好的吧?测试一下选手会不会助人为乐?】
【为什么只有乐祈年这一组才有测试,其他选手都没有?】
乐祈年在女子面前停步,笑吟吟问:“姑娘有什么事?”
哼,还知道停下来助人为乐,倒也不傻。君修言心想。
女子的目光落在了小罗手上的直播设备上:“你们在搞直播吗?还是在拍vlog?”
乐祈年答:“我们正在参加一档真人秀,叫作《谁是通灵王》。我们两个是参赛选手。”
“这样啊……”女子露出遗憾之色,“我本来想请你们帮忙,但既然你们在参加比赛,那就算了吧……”
乐祈年回头问小罗:“还剩多少时间?”
小罗看了看表:“大概四十分钟吧。”
乐祈年转向女子:“姑娘要我们帮的忙需要用那么长时间吗?”
“那倒是不用。”女子忐忑地望着乐祈年和君修言,“我只是想请你们帮我买一件东西。”
君修言费解。她又不是没手没腿,不能自己去买吗?还是说,她没钱?
女子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排店铺:“那边有一家叫‘金墨轩’的商店,专卖旅游纪念品的。你们能不能帮我去买一件纪念品?两百元以内就行了。”
说完她摸出两张百元大钞。
君修言更觉得奇怪:“美女,那店铺又不远,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非要我们跑这个腿?”
女子在长椅上扭动起来,期期艾艾:“呃……我不太敢跟做生意的人打交道,我社恐,不会砍价,又不懂行,怕被骗……”
君修言头顶问号。这个“托儿”的说辞未免也太烂了吧?旅游纪念品又不是珠宝玉器,还能怎么被骗?况且女子给他们钱不是手机转账,而是付现金……剧本谁写的,拉出去祭天!
他望向乐祈年,想看看那家伙作何反应。
乐祈年接过那两张百元大钞,对着阳光看了看,验证真伪,接着问:“随便买一件两百元以内的纪念品就行?”
女子点头如捣蒜:“是啊,拜托你们了。”
“那请你稍等。”
“太谢谢你们了!”女子起身握住乐祈年的手,用力摇晃了一下。
君修言一惊,这女子身量好高!他身高185,在南方已经算傲视群雄了,可这女子穿着平跟鞋,竟比他还略高出一些。而身高180的乐祈年在女子面前简直就是小小的一只,看起来还……怪可爱的?
呸呸呸!他怎么会觉得那个假道士可爱!他才不是喜欢小小的东西呢!
乐祈年转身走向那家名为“金墨轩”的商店。
君修言追上他,压低声音严厉地说:“你就那么答应她了?不怕有诈?”
“能有什么诈?”乐祈年挑起眉问。
“比如,碰瓷什么的?”
乐祈年指指小罗手中的直播设备:“就算有诈,这么多观众看着呢,都是咱们的证人。不怕。”
他这么理直气壮,君修言反倒无语。
碧水镇因为游客数量稀少,许多商铺都租不出去,卷帘门紧闭,贴着“转让”或“招租”的告示。金墨轩是少数开门营业的店铺之一。
店铺内的货架上摆满了文房四宝、折扇香囊、玉佩手串之类的旅游纪念品,墙上还挂着几幅印刷的字画。
店内只有一名中年男子。他正趴在地上,用抹布仔仔细细地擦拭地板。看到乐祈年他们三个,男子惊讶地抬起头,目光落在小罗手中的直播设备上,眉头微微皱起。
“您是老板吗?”乐祈年问。
“你们在做节目吗?是主播?”男子很不乐意被拍摄的样子。
乐祈年解释:“我们正在参加一档真人秀,叫作《谁是通灵王》。我们两个是参赛选手。”
老板面露狐疑神色:“你们这是直播还是录播?”
“是现场直播。我们想买一件纪念品,两百元以内的,老板有什么推荐的吗?”
“不是有标价吗,不会自己看?”
君修言皱起眉。这老板什么态度啊?生意都这么差了,对待顾客还这么凶巴巴的?难道是因为他不愿意自己的店铺出镜?
乐祈年好奇宝宝似的在店里转悠了几圈,时不时拿起一件纪念品细细端详,再悻悻地放回货架上。君修言则倚在柜台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乐祈年,试图从他的一举一动之中寻找破绽。
最终乐祈年晃悠到君修言身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君修言的屁股。
君修言一个寒颤。这家伙为什么盯着他那里看?性取向不正常吗?
接着他才意识到,乐祈年所注视的不是他的翘臀,而是他屁股后面的一枚相框。
照片中是个高大的男生,身穿学士服,戴着饰有长穗的学士帽,笑得春光灿烂。
“这是令郎?”乐祈年问老板。
老板愣住了。君修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想你文绉绉地说什么“令郎”?又不是在演古装剧!普通人,尤其是文化程度不高的人乍一听到“令郎”,哪能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意思?就不能直白地说“你儿子”吗?
“他是问,这是不是您的儿子。”君修言说。
老板眨眨眼,终于缓过神来。“哦哦,是的,是我儿子。”
这个话题仿佛打破了老板和他们之间的坚冰。刚才还对他们抱有敌意的老板展颜一笑,剑拔弩张的氛围尽数消散。
“我儿子在国外留学,拿全额奖学金呢!”他的语气很是骄傲。
君修言肃然起敬。国外大学的全额奖学金!他考上985的绿江大学就觉得自己顶了不起了,没想到在碧水镇这样的小地方,竟能出这样一个高材生!
“了不起了不起!”君修言和小罗异口同声。
“这孩子有出息,跟他老爹可不一样,我们家可真是祖坟冒青烟啦,哈哈哈!”老板抓抓头,有些不好意思了。
三个人又恭维了几句老板的儿子,直夸得老板一张国字脸涨得通红。最终乐祈年挑中了一尊标价三百的唐三彩马工艺品,跟老板砍价砍到了两百。
捧着唐三彩马,三个人返回女子那边。乐祈年小心翼翼地将唐三彩马放在长椅上,让女子自己去拿。在古董交易界,这是个常见的防止碰瓷的手法。有些人会故意在传递古董时“失手”打碎古董,然后敲诈交易对象。因此长心眼的人都会先将古董放在桌上,让对方自己去拿。这样即使打碎,也与自己无关。
女子心心念念的纪念品终于买来了,她却看都不看一眼,而是问乐祈年:“金墨轩的生意还好吗?”
乐祈年耸肩:“门可罗雀。”
女子环顾四周紧闭的店铺门,轻叹:“我想也是……那老板怎么样?”
“你指哪方面?”
“就是……”女子揪着自己的衣角,小声说,“他身体健不健康,看起来心情怎么样……”
乐祈年回想了一下那位老板的模样:“倒也没看出有什么身体不健康之处。”
“那就好。”女子松了口气,朝三个人莞尔一笑,“真是麻烦你们了。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
君修言抢先说:“跑个腿而已,不必客气。”
乐祈年却将女子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那我提一个问题,还望姑娘诚实回答。”
“啊?那当然……”女子向后缩了缩,“你问吧。”
君修言瞪着乐祈年,心说这小子要是敢问什么冒犯人家小姐姐的问题,比如问人家年龄三维微信号什么的,他就当场把这小子揍一顿。
乐祈年顿了几秒钟,开口:“你就是金墨轩老板的儿子吧?”
女子愣住了。小罗怪叫一声。君修言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乐祈年是瞎了吗?男女都分不出来啦?这位小姐姐明明是……明明是……
女子垂下头,苦笑一下:“你怎么看出来的?”
君修言如遭五雷轰顶。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位浓妆丽人,怎么也不敢把“她”和金墨轩老板那张照片上的男生联系在一起。
直播间里飘过整整一屏幕的“!!!”。
【卧槽不是吧,我还以为是个漂亮小姐姐呢,没想到是个人妖?】
【礼貌点行不行?人妖是贬义词,不要用这种称呼,人家有专门的名词叫“跨性别者”。】
【我怎么看都觉得是个女的啊!乐祈年是怎么看出来的?他眼睛自带X光吗?】
【这支线剧情安排得有意思,节目组挺有创意的。】
【喂,这不是节目组安排的吧!】
乐祈年说:“虽然你身穿女装,还化了浓妆,但男女的体型步态始终有所不同。一看便知你是男子了。你让我们去金墨轩购物,却不关心买来的东西,只顾问老板的情况,想来是借购物之名打探老板的消息吧?你完全可以自己去金墨轩查看,却要舍近求远地拜托我们,所以我想,你一定身怀某种不可能和金墨轩老板见面的苦衷。再加上我在店铺里看到了老板儿子的照片……”
他意味深长地停下来,等待女子回答。
君修言也将女子重新端详了一遍。他刚才就觉得这女子身材高大得非同一般,和普通高个女子有所不同,可为什么没往“他是个男的”那方面联想呢?
他和乐祈年都看到了老板儿子的照片,为什么乐祈年认出女子就是照片上的人,他却像个瞎子似的什么也没注意到?
他……他连这个假道士乐祈年都比不过吗?
君修言痛苦地抱住头,开始怀疑人生。
女子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没错,既然都被你们发现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本名叫钱承祖,去年在国外做了变性手术。”
“令尊说你在国外读书……”
“那是我欺骗他的。那照片,还有毕业证,都是我P出来的。我只是想找个借口躲开我爸,出国留学是最好的借口了。我在国外找了份设计师的工作,自己养活自己。反正也不花他的钱。”
乐祈年眯起眼睛:“令尊不同意你……呃,变性?”
钱承祖凄惨地一笑:“他怎么可能同意?你们或许不知道,我爸是个特别大男子主义的人,还重男轻女。连我妈都受不了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从小我爸就跟我灌输要传宗接代,要娶媳妇生儿子,但他不知道,我其实……我心里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女生。直到长大后我才知道,这叫性别认同障碍,可以去做变性手术。但我爸那种人……他是死也不可能同意的。他很为我这个‘儿子’骄傲呢,要是我变成‘女儿’,他大概会杀了我吧。”
君修言直到这时才缓过神来。他知道钱承祖这样的人叫作“跨性别者”,身为开放的现代人,他应该对他们一视同仁。但他还是感觉别扭得很。
“所以你才撒谎出国留学,躲开你父亲去做了变性手术?”他问。
“是啊。”钱承祖说,“这些年来我一直不敢回来见我爸,但我又觉得很羞愧。毕竟是他把我抚养长大的,我觉得就这么一走了之的话很对不起他。所以我才鼓起勇气回到老家。我听说店铺的生意很不好,所以想让他关了店来跟我一起住,我现在在做平面设计,收入挺不错的。可是……”
还是没有勇气去直面父亲。希望能和他达成谅解,却又害怕他不肯谅解自己。
君修言自幼父母双亡,跟着爷爷长大。他不明白“跟爸爸闹矛盾”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如果换成他,只要能和爸爸见上一面,让他付出多少代价他都愿意。
“父子哪有隔夜的仇,我觉得你和你爸好好说一说,他应该能接受的吧?”君修言小心翼翼道,“况且你一直瞒着也不是个办法啊,早晚有一天会露馅,那还不如你先去向你爸坦白……”
钱承祖慌忙摇头:“不行,你们不知道我爸的脾气……”
“你是个成年人了,你要做什么你爸也管不着呀。他要是打你,还有我们呢,我们替你拦着!”君修言说着弯了弯胳膊,表示自己肌肉强健。他一个不到二十的大小伙子,对上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叔,怎么想都不可能输吧?更何况还有乐祈年和小罗帮忙呢!
钱承祖被说动了。他既然能鼓起勇气回到家乡,那么跟父亲见面也就只差那临门一脚了。
乐祈年说:“是啊,最严重也不过就是令尊和你断绝父子关系永不往来罢了。”
君修言白他一眼,有这么劝人的吗?
钱承祖却被他逗乐了。“说的也是……”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向金墨轩。君修言和乐祈年像左右护法似的跟在她身后。君修言已经做好准备了,如果金墨轩老板要动手,他就先上去一个小擒拿,然后让钱承祖快跑。在脑海里预演过许多遍之后,君修言信心十足。即使金墨轩老板挥舞着菜刀向他们冲过来,他也能制服对方。
一行人来到金墨轩。老板不在,店铺空空荡荡的。君修言心想,幸好现在没什么游客,否则连个看店的人都没有,小偷岂不是零元购?
“老板在吗?”他喊道。
后堂传出一声悠长的喊叫。
过了好一会儿,老板才慌里慌张地跑出来,在衣服上擦着双手。
“你们怎么又来了?刚才卖给你们的东西有问题吗?”他不安地问。
君修言清了清嗓子:“咳,老板,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你千万别害怕……”
背后的钱承祖倒抽一口冷气:“你、你不是我爸爸!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我家店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