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敬遥回去之后,将事情都朝章师兄说了一遍。
章师兄倒是没急着下定论,只说三日后跟着池敬遥去见见那人。
那人姓吴,药材铺的伙计都管他叫老吴头,池敬遥见他年纪与裴父相仿,便称呼他老吴叔。
到了约定好的这日,池敬遥和章师兄一起带了几个人去了那药材铺子。
老吴叔见了章师兄之后,对他也颇为坦诚,几乎是知无不言。
当日,章师兄又提出来要去他们的药田看看,老吴叔亦是很爽快,当即便答应了。
众人奔波了小半日,去对方的药田参观了一遍,便知老吴叔所言非虚,他的确是个打理药材的老手,也难怪药材铺的掌柜会朝池敬遥推荐他。
“咱们自己种了药材之后,其他零散的药材都可以找老吴他们购置,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回去的路上,章师兄朝池敬遥道:“届时你在庄子里除了盯着他们打理药田,还可以借着药材长成的这段时间多炼制一些药丸。”
池敬遥道:“今日我朝老吴叔问了,先前因为天气冷,他们好多药材都还没来得及往南销,咱们倒是可以先买一些,省得陈国那边突然有动静,咱们手里没有药。”
池敬遥此前便朝章师兄了解过情况,得知两国开战时,因为储存的药有限,所以只能留在军医手里,没法分发给各个士兵。
这样一旦到了战时便会出现一种情况,受了伤的士兵,伤势不能得到及时的控制,等送到后方的时候,很多人已经因为失血或者伤口处置不当而错过了治疗时机。
当时池敬遥便想过,若是药量足够的情况下,给每个人都分发一个类似“紧急医疗包”的东西,里面放上基础的止血药等东西,这样一旦受伤可以先自行紧急救治,存活率便会更大一些。
只不过他这想法听起来有些异想天开,他只是自己偷偷想了想,都没好意思朝旁人说过。
一旦他们有了药田,又有了炼药的人手,那么他这个设想便不难实现了。
一切事宜商定好之后,池敬遥便带着大佬和阮包子去了庄子里。
与他同去的还有十几个军医,以及先前那四个细作。
他们此前被杨城派到陈国执行过一次任务,表现还算不错。
不过这些日子陈国的细作已经消停了不少,祁州营也经过了几次“清理”,如今已经没有太大的隐患了,所以裴野便将人又派给了池敬遥。
庄子里本就有不少长工,池敬遥见过之后觉得他们手脚都挺利索,帮着他炼药应该不成问题。不过这会儿更重要的显然是播种,所以他们到了庄子里之后,便开始琢磨着种植药材的事情。
老吴叔很负责任,亲自帮他们划了地,又选了种。
到了播种这几日,杨城还特意派了一队人来庄子里帮忙。
“你这第一茬种的东西是根茎入药,不用等着开花结果,这会儿种上约莫六月就能收了。”老吴站在田埂上,朝池敬遥指了指不远处,又道:“这一片先种上二十亩地,半个月之后就可以开始播种另一种了,届时再种上三十亩,就够你们打理一阵了。”
池敬遥搓了搓手,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这二十亩加三十亩地能收多少药材了。
“你想种的另一种药材,得等到五月底才能播种,届时哪怕你只种20亩,这加起来也得七十亩地了,怕是打理不过来。”老吴叔朝池敬遥道:“届时我找些人手来帮你。”
祁州营虽然会派人过来帮忙,但士兵们毕竟不是种地出身,只能干些直活儿,每组几乎都得有长工或者药农带着配合才行。所以哪怕祁州营的人来得再多,长工和药农不够也忙不过来。
池敬遥闻言有些惊讶,忙道:“多谢老吴叔。”
“你别急着谢我。”老吴叔道:“昨日我在你们炼药的药房看过,我听伙计说你们炼的一种药丸,有消炎之奇效,属实难得。”
“您若是想要,我可以赠您一些。”池敬遥道。
“实不相瞒,吴某冒昧,想朝池大夫讨个炼药的法门。”老吴叔道。
池敬遥闻言一怔,面上带着一丝犹豫。
这炼药的法子说起来倒也不算太难,很多药铺都有懂得炼药的伙计,区别只是好与坏之分。
而池敬遥心知老吴叔问的定然不是炼药的方法,而应该是炼药的配方。
“这消炎的药丸,是我师父他老人家生前与我一同琢磨出来的。”池敬遥道。
“尊师可有师训不可外传?”老吴叔问道。
“这倒是没有。”池敬遥道:“但他老人家素来厌恶有人拿此道牟利。”
老吴叔闻言也不恼,反倒点了点头道:“若吴某可朝池大夫保证,绝不会拿此药牟利,且不管将来这药是销往南路或是边城的医馆药材铺,定价一律都会朝池大夫请准,池大夫可会应允?”
“你不拿药赚钱?”池敬遥问道。
“赚,但只赚我应得的那部分。”老吴叔道。
若他花言巧语一番,池敬遥或许会觉得厌恶,可他从头到尾都一派坦诚,不仅不让人反感,反倒令人信服不少。
“池大夫之所以选择自己种植药材,一来是因为需用极大,购置麻烦,二来也是因为来往运输不易。”老吴叔又道:“我在边城种了二十多年的药材,一年四季,在大渝各处来来往往……我想着若是能将这救命的药都炼制成药丸,不但运送方便,患病之人用起来也极为省事。”
池敬遥闻言眼底不由染上了几分笑意,道:“老吴叔,此事你容我好好想想再答复你。”
“好说,好说。”老吴叔道:“你不答应也无妨,届时我依旧可以带人来帮你,不过那可就要算工钱了。”
池敬遥闻言不由失笑,却将此事暗暗记下了。
其实,程大夫去世的时候,就提起过这个想法。
将他们研究出来的药丸在大渝推广开来。
但彼时时机尚不成熟,一来他们没有那么多精力批量去炼制药丸,二来他们都不懂商贸,生怕这药丸流出去之后,非但不能造福百姓,反倒让人钻了空子谋取私利。
如今机缘巧合认识了老吴叔,对方搞了半辈子药材,在大渝各处的药材铺子都有人脉,更重要的是,此人心术端正。
池敬遥觉得,此事说不定可以和对方合作。那样他们的药丸,将来便有机会销往大渝各处,而且只要找到合适的法子,应该也能控制住销路和价格。
他并不打算拿这些东西赚钱,但是要保证这法子持续下去,便一定要有老吴这样的人。
好在他们未来有的是时间,倒是可以慢慢推进此事。
这段日子,池敬遥虽然一直在忙庄子里的事情,但每到了祁州营固定看诊的日子,他依旧会带着庄子里的军医回去。
好在十里地也不算远,来回并不费多少工夫。
但是不知为何,池敬遥这几次回来看诊,一直都没见到过裴野。
有一次他倒是见到了裴青,朝对方问了几句,裴青只说裴野在忙,具体忙什么也没说。
“不会是要打仗了吧?”池敬遥朝杨跃问道。
“杨将军说入秋之前陈国应该不会有动作。”杨跃道。
池敬遥从前没经历过战争,只在历史书和影视作品中见到过。他还以为两国交战是不停的打来打去,后来才知道,通常来说数年的交战之中,都会分布着很多休战期。
这种休战期短则十天半个月,长的时候甚至会等上个一年半载。
这也是为什么战争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往往都意味着巨大的消耗。
“要是一直不开打就好了。”池敬遥道。
“那也不行,如今三个大营都在边城耗着,光是粮饷都耗不起。”杨跃小声道:“我估计两边憋足了劲儿,今年年底前搞一场大的,说不定就能结束了。”
“咱们能赢吧?”池敬遥问道。
“那是肯定的。”杨跃道。
池敬遥一想到战事要起,心中顿时有些怅然,越发想去见裴野一面。
但今日裴青已经见过他了,自然会告诉裴野,对方没来找他,那就是不打算见他了。
念及此,池敬遥心中便生出了几分莫名的沮丧来。
这些年来,他对裴野依赖惯了。
若是两人不在一处也就罢了,如今明明就隔着十里地,却已经近一个月没见过面了,这让少年总觉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上回见面,他二哥说不会想他。
少年原以为对方是在逗他,没想到竟是真的吗?
“你要不要去找裴将军说说话?”杨跃问道。
“算了,再耽搁来不及回庄子了。”池敬遥道。
他收拾好药箱,便跟着阮包子走了。
杨跃挠了挠头,想说什么,最后终究是忍住了没说。
演武场里,裴野正执着长.枪在与一个士兵过招。
裴青立在一旁,表情看起来有些无奈。
片刻后,裴野手中长.枪一压一挑,将与他过招的士兵逼到了死路。
“没长进。”裴野将手中的长.枪扔给他,而后看向了裴青。
裴青叹了口气道:“将军心情不好,何苦拿他们撒气?”
“我亲自同他们喂招,倒成了拿他们撒气了?”裴野瞥了他一眼道:“况且你哪里看出我心情不好了?”
“每次池大夫他们来大营看诊,您都会在演武场待一整日,至少打趴十几二十个儿郎。”裴青道:“将军您这是何苦呢?”
裴野拧了拧眉,冷声道:“从前倒是没觉得你话多。”
“我方才路过,见到了池大夫。”裴青道。
裴野手中动作一滞,问道:“是吗?”
“池大夫大概在庄子里也没闲着,人晒黑了些,也瘦了。”裴青道。
“他素来都是晒不黑的,从前与我上山打猎那么大的太阳,也没见他晒黑过。”裴野道。
“那就是属下看错了,反正瘦是真的瘦了。”裴青道。
“庄子里是没饭给他们吃吗?”裴野道。
“那属下就不知道了,只匆匆说了两句话,也没顾得上问。”裴青道。
裴野转头看向裴青,那目光带着几分凌厉,似乎是在琢磨他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问我了吗?”裴野问道。
“嗯。”裴青道:“池大夫问我,将军为何这么忙,是不是要打仗了?”
“你没跟他胡说吧?”裴野道。
“属下不敢。”裴青道。
裴野叹了口气,走到一旁的石阶上坐下,表情带着几分犹疑。
“池大夫心思虽然不算太细腻,但将军一连数次躲着他,他再迟钝也该觉出异样了。”裴青道:“只怕他回去之后,定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裴野犹疑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起身朝着营房的方向走去。
裴青看着他的背影,原想提醒他池敬遥应该已经走了,最后还是忍住了没说。
裴青跟在裴野身边多年,对裴野的性情十分了解,很多话裴野哪怕不与他说,他也能猜到几分。这段日子,裴野明显有些异样,而且这异样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裴青虽然不能确定他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却知道此事定然与池敬遥有关。
依着他的看法,事情老躲着是解决不了的,必须得让裴野去面对才行。
至于结果如何,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裴野快步到了营房外头,却见里头早已空空如也,不仅是池敬遥就连章大夫他们也早已走了。
他立在门口沉默了半晌,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理智上,他觉得自己不该来见少年,可心底里,他是渴望和对方见面的。
哪怕说不上几句话,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就在这时,裴野忽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他当即心中一喜,只当是少年还没走。然而待他转头看去,却见自己身后站着的人是杨跃。
裴野眼底的惊喜顿时便散了个干净,转而换上了一副冷脸。
“我有那么讨人嫌吗?”杨跃道:“一见了我脸就垮了。”
“他呢?”裴野问道。
“十里地估计已经走了八里了,你怎么不等到天黑再来呢?”杨跃道。
裴野闻言一时不知道心中是庆幸更多,还是遗憾更多。
他当然想见池敬遥,可越是想见,他越害怕见到对方。
因为他知道,一旦见了少年,他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便会汹涌而至。
他甚至没有把握自己能控制到什么时候。
万一在少年面前露了端倪,会是什么后果?
别的不说,有一点他是可以确认的:池敬遥对他并没有那样的心思。
否则少年不可能在面对他时毫无距离感,那份坦荡对他而言就像是一个答案一般。
裴野觉得,自己在少年那里,可能永远都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既然如此,他唯一的选择就是不要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否则少年对他的依赖和亲近,将会彻底被疏离和厌恶取代。
裴野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他宁愿像现在这样,最起码在对方心里,他依旧是原来那个二哥。
“我是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我看池大夫每回来都问起你,想来不是他的问题,那就是你的问题了。”杨跃看向裴野,问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裴野心烦意乱,没心思同杨跃掰扯,淡淡道:“你少操心。”
“我少操心,你倒是让我少操心啊。”杨跃眼珠子一转,叹了口气道:“池大夫走的时候,都哭了,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啊……哎,看来是没人在乎了。”
杨跃说着抬手扫了扫自己的衣裳,故作夸张地道:“赶明儿我就搬到庄子里去,好好陪陪他。”
“你要去庄子里?”裴野问道。
“嗯,我都和杨将军说好了,去庄子里住一段日子,陪陪池大夫,顺便也学学种地。”杨跃说着又瞥了裴野一眼,道:“别让我给他带话哈,我可不替你跑腿。”
裴野:……
他怎么就差点把杨跃这小子忘了呢?
他们家那小东西素来天真,对人毫无防备,又是个情窦未开的少年。
若是杨跃这小子花言巧语,再使点乱七八糟的手段,保不齐真能将人骗了。
“你瞪我干什么?”杨跃道:“你瞪我我也不替你带话。”
裴野冷冷瞥了他一眼,道:“我有话自会亲自同他说,何需你带?”
杨跃:……
这么经不起激将?
裴野其实也不算是沉不住气,他今日听到裴青说池敬遥又问起他的时候,本就有些后悔了。
他跟自己置气也就罢了,总是这么对少年避而不见,未免有些不公平。
他本意并不想让少年不高兴,所以多少是有些后悔的。
如今听杨跃这么一说,他自然想跟着一起去一趟庄子里。
次日,池敬遥正在药田里忙活呢,便听到有伙计过来说祁州营又有人来了。
他只当是杨城派来帮忙的人,倒也没在意。
直到旁边的大佬“吱吱”叫了两声,池敬遥抬眼看去,这才发现不远处杨跃正颠颠地朝他这边跑。而杨跃背后,跟着一个挺拔的身影,正是裴野。
“二哥!”池敬遥一见到对方,当即将手里的东西一放,朝着来人便奔了过去。
杨跃老远便朝他伸出了手,想抱他一下,却被背后的裴野扯住后脖领子,将人扯到了一旁。
杨跃这么一躲开,池敬遥便冲着裴野奔了过去。
少年隔着几步便借势一跃,直接跳到了裴野身上。
裴野一怔,伸手在少年腰上一揽,将人抱了个满怀。
“二哥!”少年扒在裴野身上,手臂揽着裴野脖颈,腿则缠在了他的腰上,那姿势像极了大佬扒着他时的姿势。
只是大佬个子小,扒在他身上时这姿势倒是没什么,如今他这么抱着裴野,多少令裴野有些不自在。
“下来。”裴野沉声道。
“不下来。”少年故意气他似的,笑道。
裴野伸手想将他拉下来,少年却故意跟他闹着玩儿,死活不撒手。
他们幼时,池敬遥便喜欢这么朝他身上跳,不过那个时候大部分都是让他背着。
那个时候,裴野被他缠得烦了,就会警告他,说再不下来就拧他屁股。
少年那时丝毫不怕他,若是裴野敢拧他屁股,他就敢咬裴野的耳朵。
从前这些互动,裴野从未觉得不妥。
但如今,他却不能继续纵着少年胡来了。
念及此,裴野两手扶着少年的腰,便打算将人硬扯下来。没想到池敬遥伸手便去挠他,两人扯来扯去,裴野脚一滑,直接抱着少年滚到了田埂旁的泥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