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主屋。
裴柳把菜从食盒里一一端出来,放在供桌上,最后,还端出了一碗奶香四溢的奶茶。
“这是我做的,您尝一下?”裴柳两眼弯弯。
谢巫煜没说好还是不好,却伸手先端起瓷碗,抿了一口。
“好喝吗?”裴柳凑过去问。
谢巫煜点头,“很不错。”
裴柳满意笑了,给谢巫煜递筷子,还夹了豆腐和鲜笋到他碗里。这两个味道是最好的。
谢巫煜把裴柳夹给他的,全都吃完了。
裴柳把食盒送回去时,秦梧看着空碗碟,一脸魔幻。
神竟然真的吃了……
“你知道神喜欢吃什么菜吗?”裴柳问。
秦梧思索了好一会,最终挫败摇头。明空也是一样的回答。
裴柳也认真回忆过未来的谢巫煜的口味,但谢巫煜总是跟着他吃,没什么喜好偏向,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喜欢的。
晚上。
裴柳依然是在垫子上睡觉。这里并没有他的房间。不过,他也更希望跟谢巫煜待在一起。
午夜,阴气正盛。
宗祠上方,乌云翻滚,像是要把整个建筑压垮吞噬,十分骇人。
漆黑之中,有无数猩红的鬼眼,贪婪窥伺。
谢家宗族以为谢巫煜已经是神明,只要有足够的贡品,就能实现他们任何愿望。但事实上,谢巫煜还保留着人类的躯体,只能算是半神。
是神非神,有着令百鬼觊觎的力量,却又不像真的神那般无可匹敌。
所以,总会有许多恶鬼袭来,妄图吞噬半神的力量。
阴气冲入主屋时,谢巫煜从神龛后走了出来,将熟睡的裴柳拢入怀中,不让他受到鬼的侵扰和惊吓。
谢巫煜周身泛着一层淡淡的光,默默抵挡百鬼。
但就算这样,骤然下降的室温,渗入骨缝的阴冷,还是让裴柳感觉到了不适,无意识地皱眉挣动。
谢巫煜察觉到他的挣扎,立即桎梏住,更加用力地搂紧。
外面恶鬼凄厉尖叫,阴气四溢。
唯独裴柳所在的一小片地方,温暖而安静。
他继续沉沉睡着。
直到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恶鬼迅速退散。
裴柳醒来时,好好地卧在软垫上,除了衣衫凌乱皱了些,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爬起来,先和神像打了声招呼,然后才去洗漱用早饭。
等他准备再回主屋时,忽的听到些声响,回头看去,竟然发现一个少女爬到了墙头上,正好奇地往里张望。
小姑娘是隔壁山上的猎户女,无意间发现这里有座奇怪的大屋子,就想来看看,没成想,居然看见了天仙一般的美人,直接看呆了。她不识字,不知该怎么形容,但她觉得这世界上肯定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他就不该在凡间,应该在天上。
小姑娘失神,差点从墙上掉下去,吓得裴柳慌忙提醒:“小心!”
小姑娘急忙抓住墙,羞得满脸通红,把头缩了回去。过了几秒,又偷偷探出来,小声说:“……你太好看了,我可以嫁给你吗?”
裴柳愣住:“……?”
最后,是秦梧怒气冲冲地把人赶走了。但那姑娘也是个大胆的性情中人,总偷偷跑来爬墙看美人。
裴柳站在墙下,劝她。
秦梧看着,危机感油然而生。他们这一来二去的,不会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情愫吧?话本都是这么写的。
裴柳可是神的祭品,应该满心满眼都只有神,怎么能和别人亲近。
秦梧跑去主屋,把这事禀告给神听了。
谢巫煜的反应却很平淡,似乎并不在意,说不用管。
秦梧急了,“他跟那姑娘说,他心里有中意的人!这怎么行?他是神的祭品,穿着喜服来的,就跟河神的新娘一样。他是神的人,应该全身心毫无保留,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神!”
原本看着书卷的谢巫煜眼神一凝,周身的空气都似倏地静止了。但只是一瞬间,他就又淡漠说:“他不是我的人,他只是个无辜的过客,终究会回去属于他的地方,和亲人朋友还有……爱人,团聚。”
说到末尾,谢巫煜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
秦梧无法理解,更不能接受,但神的话,他不能不听,只好垂首应了。
屋内只剩下谢巫煜一个人,他依然平静,和往常一样,从容地执笔,在书页旁写下批注。但落笔写出来的,却是——裴柳二字。
他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书页,一炷香后,又翻过这一页,继续往下看。
裴柳劝走了性格活泼的姑娘,被秦梧瞪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想问一下原因,但对方转身就走了。
裴柳回了主屋,刚踏进门,就有种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反正气氛不太对,像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他看向谢巫煜,对方一如既往地专注于手里的书卷,并无不妥。
裴柳歪头疑惑,一缕长长的黑发垂落下来,滑过脸侧,带起一阵痒意。
他穿来这里时,身上穿着红色喜服,头发也变成了及腰的长发,看起来和古代人无异。但他不会扎发髻,只是随手用发带把一头长发束在脑后,没弄好,很容易就散开。
裴柳想了想,试探问:“神,可以请您帮我挽发吗?”
谢巫煜抬头朝他看去,眼神似有些诧异。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对他们来说,头发是很重要的存在,并不是谁都能碰的。
“过来。”谢巫煜还是点头了。
裴柳通过这两天相处,发现谢巫煜的脾性很好,不管他提出什么,好像他都不会拒绝。
他走过去,背对着谢巫煜,在他面前坐下。
谢巫煜拿着木梳,慢慢替他梳着长发,手指轻轻掠过发间,熟练轻巧地编辫子,绕过脑后,和其余的墨发一起在头顶结成发髻,最后再戴上玉冠。
力道不轻不重,发髻也不紧,不会扯着头皮,一头长发挽上去后,裴柳顿时感觉清爽轻松不少。他转过头对谢巫煜道谢,笑容绽放。
谢巫煜说:“不用。”
似乎只是一点小事,不值一提,他更不会放在心上。
但他的目光不自觉就落到裴柳身上,长发都挽上去了,修长细白的脖颈自然毫无遮挡,尽数露出,像一捧柔软的细雪,让人忍不住想要触碰,留下一抹属于自己的指痕,或是,其他痕迹。
到了傍晚,裴柳要去偏屋用饭。虽然之前谢巫煜和他一起吃饭了,但也只是那一次,后面谢巫煜依然不吃,说自己并不需要,不必浪费粮食。所以,裴柳只能自己一个人过去,吃完了再回来。
裴柳走了,主屋就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谢巫煜沉默坐着,一如此前的十多年,等裴柳以后离开这里,也同样如此。
他已经习惯了。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
谢巫煜眼帘微动,看向桌案一角,那里放着裴柳遗落的发带,因为用了玉冠,不需要发带,他便忘了。
谢巫煜将发带拿了起来,捧在掌心,定定地看了片刻。
然后,他低头吻了一下裴柳的发带。
很轻,很克制的一个吻。
像是对待易碎的珍贵宝物。
一触即离。
裴柳再回来时,桌角的发带已然不见,不过他并没有发现。
夜晚,裴柳准备就寝时。
谢巫煜忽然问他。
“你有什么愿望?”
裴柳愣住,下意识问:“神是要帮我完成愿望吗?”
谢巫煜点头。
裴柳有些疑惑。因为他记得秦梧分明说过,对神祈愿必须有复杂的仪式过程,沐浴焚香,提前七日斋戒,诚心抄经书,奉上大量贡品……
可他一项都没做,神却主动问他想要什么。
又一次,给出了与众不同的特别优待。
裴柳心里一软,嘴角不自觉翘起。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一直都没有和谢巫煜正式说过内心的感情。或许是因为还不够深,还没有重要到某种程度,心里仍会有些顾忌,仿佛他先说出口,就输了。所以,他一直刻意忽略,让其顺其自然发展,觉得保持现状,也挺好。
但现在想想,其实谢巫煜的很多行为早就说明了一切。
他大概不用那么执着于先后。
有什么就说什么。
活得坦然些,有什么不好?
裴柳弯了弯唇,笑得柔软,仿若烂漫盛放的桃花,“我确实有个愿望,我想……”
谢巫煜面色平静。他认为,自己其实早就知道裴柳的愿望是什么。如果可以,裴柳当然是想回家跟亲人,爱人团聚,不会想留在这里。
终究都是要走,不如让他把这个机会送到裴柳手上,让他能……早日达成所愿。
谢巫煜面无表情地聆听裴柳的愿望,听着他即将说出那句——我想离开。
谢巫煜以为自己可以平静接受。
本以为如此。
但心里波澜壮阔,暗潮汹涌,一点都无法平静。
他只想裴柳停下,让他闭嘴,无法再说一个字。
甚至,想把他关起来。
让他眼里只有自己,只看自己一个就够了。
疯狂地想占有他。
让他身上每一寸,全都沾染上自己的气息。
……
谢巫煜的双眼变得极黑,透着几丝猩红,黑雾如滔天巨浪,喷薄而出,完全失去了控制,迅速蔓延占据了整座主屋。
黑雾将谢巫煜的身形吞没,他仿佛也成了黑雾,意识融化,被迫沉入海底,另一个意识拿到了支配权,浮出水面。
和平日温和冷静的一面完全不同,此时的谢巫煜全然被黑雾覆盖,只有本能的欲和蓬勃力量,仿若一只发狂扭曲的野兽,不再压抑克制。
他周身裹着烈焰般的黑雾,朝着裴柳袭去,将他按倒在地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裴柳话音未落,周围的空气就如沸腾的水,滚烫灼热。当他察觉到不对时,谢巫煜已经双目赤红,下一秒,他就被迫躺在了软垫上。视野全被黑雾占据,除了谢巫煜,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谢巫煜忽然低头,在他颈侧重重地咬了一口,又痛又麻,他忍不住闷哼出声,挣扎起来。但谢巫煜就像是狩猎的凶兽,压着爪下的猎物,只想把他一口一口拆吃入腹。一旦猎物想逃跑,就会恼怒发狂。
黑雾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茧,冰冷滑腻,将他们包裹在内。而谢巫煜整个人很烫,就像一个火炉。
裴柳感觉又热又冷,仿佛冰火两重天,十分煎熬。
他试着捏住谢巫煜的后颈,顺毛安抚,低声叫着谢巫煜的名字,希望他清醒过来。但下一秒,裴柳就感觉到自己脆弱的喉结被叼住,力道不重,像在舔咬,却让他控制不住颤抖,声音都一下变了调。
就在腰带被撕裂的瞬间,另一团黑雾猛地冲入屋内,瞬间打破了漆黑的茧。
裴柳身上重量骤然一轻。
然后,他被向后一扯,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未来的谢巫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