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太宰自然不知道弹幕的实时回馈。
也对自己所造成的连锁反应一无所知。
——但是,哪怕是知道了。
这位已对这个世界感到索然无味的首领大人,恐怕也不会产生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吧。
他看上去像是无趣极了,如同已经厌弃了手里玩具一般,对已经了然于心的东西、再也不感兴趣。
太宰轻轻挥去沢田纲吉仍扶住他的手,自己站直了身。
以冷淡的视线,望向已将同类押送走、现在正向他们二人走来的警部。
对面以公事公办的态度、微笑着调试着面上佩戴的电子眼镜。
不知道是否调整到了某种模式,警部温和地询问道:
“二位,为何没有佩戴眼镜呢?”
就在沢田纲吉下意识眼神一飘、又强忍着绷住脸上表情的时候,对面仿佛透过自己的电子屏幕探测到了什么一样,自言自语着点了点头。
“请问,两位是咒术师大人吗?”
首领太宰倦倦的,并不答话。
沢田纲吉张着嘴“啊”了一下之后,赶紧接过话题。
可见Reborn的生死教学模式是多么成功,当这位十六岁的少年下意识挂起属于彭格列新任首领的微笑时,那份并盛町普普通通的邻家少年感立刻褪去了。
沢田纲吉微笑着,以问题回答问题,巧妙回答了自己其实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答复的那个问句:
“为什么这么说呢?”
显然,不知通过什么渠道他们得到了对面警部的认可。
在那副亲切和蔼的笑容背后,警部毕恭毕敬地回答:
“可以看出,面前这位先生的身上是没有半点咒力波动的,除了极为少见的‘天与咒缚’大人之外、应该也就只有咒术师大人们能够做到这一点了吧。”
而普通人类总有些微弱的、或多或少的咒力流泻,因此才能够从那些负面情绪中诞生出咒灵。
“至于您的话……”警部沉吟了一下,“屏幕暂时无法识别您身上的能量波动,是否也是咒力的一种呢?”
被那个探寻的视线望着,沢田纲吉判断了一下目前的形势,感觉如果Reborn要是知道了他在另一个世界里被带去警察局…………身为彭格列的新任首领……
那绝对是死无全尸吧?!?!
在背后汗毛都快竖立起来的、(不知为何尤其强烈的)超直感预警之下,沢田纲吉浅浅吸了一口气,当街点燃了死气之火。
那位警部立刻以愈发恭敬的姿态点了点头,用手指在电子屏幕上操作了一两下。
“我已经记录了您的新型咒力波动,”他笑着说。
“这样一来,就算您二位不佩戴电子眼镜、也不会遭到拘//禁了。——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咒术师大人们无需像普通人一样通过屏幕、才能看见咒灵,哈哈。”
在那个亲切的笑声中,沢田纲吉愈发感到毛骨悚然了。
哪怕他着实是第一次听说这句话,也不禁强行镇定地点了点头。
可是这位警部竟然还没放过他们,而是转向太宰治。
“那么,请问咒术师大人当街开枪的原因是什么呢?如果没能给出合适的理由,恐怕您将会违反新法第二十二条————”
“够了。到这里停止吧。”
有人站在街道对面,慢吞吞地说。
“记在我的名下——”
“是我允许的。”
被这个声音一惊似的,警部立刻回过头去,恭恭敬敬鞠躬应声:“是,五条大人!”
那不是别人,正是身穿华贵礼装的五条悟。
此时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用那个看似悠闲的步伐,掩饰住自己仍然不稳的脚步。
男人随意挥手,叫其他人都退下去了。
从小到大,五条悟从来不在自己老师面前遮掩‘六眼’。
此时既已摘去了漆黑眼罩,自然再也不戴了。
一开始是因为,太宰治注视着他的视线,是注视着‘五条悟’、而非‘六眼’的载体。
五条悟享受那个无意中肯定了自己存在的眼神。
后来在短暂同老师外出时他其实已经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携带有自身的情报。
只要打开了‘六眼’、只要放眼向外望去,那些恼人的信息就不间断地强行灌入他的大脑之中。
唯独在老师身边,他才能偷得一时清净。
——之后五条悟才明白,那是因为太宰治绝对的、究极的、无效化异能力,‘人间失格’。
现在,在这个几乎没有咒灵的世界上,五条悟甚至可以不遮掩‘六眼’去任何地方。
这个,可是他老师专门重塑出的、干干净净的天空啊。
在新世界的塑造过程中,五条悟并没有故意去破坏些什么。
他只是睁大了那双独一无二的‘六眼’,记录下了人类所做的一切。
身为五条家家主,五条悟参与了每一场咒术界同普通社会的、公布向全人类的会议。
在那些激烈的碰撞中,看见了他老师想要让他看见的东西。
人性的纯真。
犹豫后的温柔。
不变的大义。
善良的妥协。
于是五条悟没有动。他攥紧了老师递给他的光,乖乖等待十年后的重逢。
可是——
哪怕是魔鬼,在等待了整整四百年之后,遇见前来打开封印的人、也会选择杀死对方,而不是答应那个人的愿望啊。
而他,而五条悟。
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而已。
他已经认输了。
站在这个无比美好而自由的新世界里,白发蓝眼的男人静静伫立着,一点点低下他骄傲昂起的头。
(老师。你把一切甘美的东西)
(都让其他人送到了我面前)
(可是你)
(你又去了哪里呢?)
这个问题,在他等待的第一天、第一个周、第一个月、第一年里,都没有得到回答。
而在五条悟终于忍无可忍,想着干脆把世界炸掉重来的时候——
他在监控着咒灵诞生(与他自己私心)的镜头里,竟然见到了那个身影。
翻卷的疼痛,像尖刺被硬生生从心底拔起。
连皮带骨,几乎叫人呕血。
可五条悟却笑了。
他放任自己的负面情绪,心想若咒术界最强的诅咒能够化为实体、不知道是否能够将整个世界一口吞并掉呢?
(老师)
(老师、老师、老师、老师)
(我想用最扭曲的感情)
(去诅咒你啊————!!)
五条悟几乎是惨烈地笑了起来。
身体上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哪里比得起他老师给他亲自上的、一课又一课。
此时五条悟站在这里,面前是他温柔却残忍的老师,他依旧能面不改色地微笑着、将痛彻心扉的鲜血往下咽。
“老师。感觉这个新世界怎么样呢?”
五条悟走到太宰身边了,以略微低下头的新的视角、笑着同太宰对视。
太宰治以看透了一切的视线、静静贯穿了他的身体。
却平静地回答道:
“这个世界,还没有完成。”
操纵了一切的男人,将目光投向沢田纲吉,微微笑了。
“我已经做完了所有我该做的事情。”
首领太宰说。
“接下来、该怎样‘毁灭’这个尚未完善的世界,就看你的选择了,沢田君。”
在那个苍白面容上、浮现出宛如窥见到某个未来的轻松笑意:
“我的建议是:去咒术高专吧。”
首领太宰轻笑着。
“——在那里,有你需要的同伴。”
太宰并不等待沢田纲吉的回答,只是转回了头,微微仰起来、注视着他的学生。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悟君。”
那个安静的声音里,没有半点动摇。
“提出你的条件。”
五条悟便也笑起来,舌根在口腔里品尝到丁点儿极苦的味道。
“那么。立下‘束缚’吧,老师。”
五条悟说。
“以‘交给太宰治无效化工具’为条件,‘让太宰治永远留在我身边’。”
这句话说出来,五条悟并没能听见‘束缚’成立的轻响。
没有任何约定成立的牵引感,从胸中升起。
五条悟立刻明白过来:那是‘束缚’的天平上,左右两端的砝码并不等重。
苦到足以令人落泪的味道,几乎要涌到舌尖上了。
五条悟低头笑了一下,开始删减砝码。
“‘太宰治不要离开这个世界’。”
(无效)
“‘太宰治不要离开五条悟’。”
(无效)
“‘太宰治不要离开五条家’。”
(无效)
“……、………………”
沉默了很久。
明明站在人声喧哗的商业街上,五条悟却连半点声音都听不见了。
太宰治仍然无声地站在他面前。
那个视线终于褪去了冷冰冰的理智,浮现出叫他无比怀念与痛恨的温柔。
五条悟战栗地张了张口,几乎感觉声音如荆棘般从喉管穿过,嘶哑而漏风。
“以‘交给太宰治无效化工具’为条件。”
“交换——”
“‘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太宰治始终在我身边’。”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与此同时,“啪嗒”一声轻响,束缚成立了。
首领太宰垂眼笑了笑,说:“好。”
上前一步,要拉过他涂有麻痹性神经毒素的手掌。
五条悟下意识向后缩了缩手指,被太宰略带谴责地看了一眼。
“坏事是这样做的:看好了,悟君,对待身有抗药性的任务对象、你应该这样——”
太宰拉起那只手,直接将他的手掌覆盖了自己的整个口鼻。
深呼吸。
一、
二、
三、
静待了好一会儿之后,五条悟终于在怀中接到一个丧失了意识的老师。
他这时才觉得全身上下哪里都痛到不行。
剧烈的苦味几乎要叫他呕吐出来。
五条悟慢慢跪倒在街道上。
手指软的没有力气,连用指甲抓握住老师的衣服都吃力。
他却不放手。
无论何时,五条悟总是学不会放手。
可是事实是多么残酷。
原来,他的老师。
从来都是期间限定啊。
“……我恨你。”
五条悟悄声说。
而在已然昏睡过去的、首领太宰的面庞上。
噙着些许欣慰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