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再战多尔衮

黄重真说着,便紧接着躬身作揖,以一个古朴的汉礼作为道别,便转身走下擂鼓坪,带着祖大乐等人,便要离去。八王台上,被打乱计划而心中惊诧的黄台吉,刚想出言挽留。

却听身边一声怒喊,竟是沉默了许久的多尔衮抢先开腔,撕扯着喉咙怒道:“我大金之土,岂是尔等明国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兀那店小二,本王要与你决斗!听你声声口口关宁少年,少年英杰!本王却只问你,是否敢于应战?若敢,那便战!若不敢,那便滚!”

对于这种不敢向心中的怒火,向着始作俑者喷涌,却选择无辜旁人作为发泄对象的懦夫行为,黄重真的内心深处,自然是十分鄙夷的。

于是,他便吃惊地看向这个历史记载中杀心甚重的后金贝勒,像是重新认识了一番似的。

多尔衮却错误地以为是黄重真怕了,便冷笑着嘲讽道:“你不是很喜欢与人比拼?很喜欢与人论英雄么?怎么?怕了?”

激将法对于黄重真是没有用的,但他转念一想,便知多尔衮是在刻意地拖延时间,以延缓黄台吉回到大政殿内登基为汗的时间。

虽然聊胜于无,但也算是一种无声的抗议,也是这个少年贝勒反击的开始吧。

飞快地想通此点,黄重真便洒然一笑,朗声说道:“既是贝勒相邀,在下又何敢不从呢?却不知贝勒想与在下决斗什么,仍是拳脚功夫么?”

祖大乐等人闻言,顿时笑了。

多尔衮白皙的瓜子俊脸一红,倒与黄重真黝黑的国字型脸,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恼羞成怒道:“双拳难敌四手,拳脚功夫再厉害,在战场上也发挥不了多少作用,所以我们不比拳脚!”

“那比什么?”

“我大金以骑射之术称雄辽东,我女真勇士以弓马娴熟论英雄……”尽管黄重真的斜睨让多尔衮有些脸红,可他还是骄傲地仰着头说道。

不过他尚未完全铺垫开,便听黄重真爽朗地答应下来:“行,那就比弓马之术吧。”

祖大乐等人闻言大惊,若论弓马之术,此行少年之中,以吴三桂公认最强。

毕竟他的出城追击,斩数十名八旗士卒的头颅而归,乃是宁远之战中,唯一的一次主动出击。

虽说回城之时因为紧张而马失前蹄,摔了一个狗啃泥,却依然被传为了一时佳话,便连袁祖二人,对于此等莽撞行为,也是表面责怪,心中暗赞的。

祖大乐朝吴三桂使使眼色,后者恰好也不是个孬种,虽说并无把握,却仍毅然出列说道:“黄守备,请让在下吴小三,来与十四贝勒比试一番吧。”

“你给本王滚。”多尔衮大概是很反感他的那声称呼,当即便如被点燃的炮仗一般——炸毛了。

少年吴三桂当即俊脸通红,冲冠而怒,怒视多尔衮。

后者身为后金贝勒,便也毫不示弱地回敬着他。

两个宿命人物,竟以这样的形式,首次交锋起来,倒让黄重真始料未及。

他摆摆手安慰吴三桂勿躁,便问多尔衮道:“贝勒想要怎么比?”

多尔衮指指远处的一大片树林,道:“比打猎,规定时间内,谁打的猎物多,谁就赢。”

祖大乐等人再次大惊,生怕这啥都不怕的小子,会满口答应下来。

黄重真瞅瞅那片浓郁幽深的树林,自然不会蠢到拿宝贵的生命去犯险。

单看那庞大的树林之中,却连只惊鹊都没有的样子,便知这很有可能便是多尔衮为他量身定做好的陷阱,为的就是不让初显峥嵘的自己,活着回到大明去。

一旦进入,哪怕是不慎从马上跌落摔断了脖子,也是一个很好的杀人借口。

于是,黄重真便很自然地笑笑,摇头道:“贵族先人以渔猎之术在白山黑水间传承,传到你们这一代时,更是已经称雄于辽东。

而我华夏先人,起源于黄河,躬耕于中原,耕读传世,诗礼传家,是个不折不扣的农耕民族。

临山的虽也打猎,临海的虽也捕鱼,所谓的渔猎之术,终究只是为了养家糊口,从而不得不自学成才的兼职,又岂能与专职的贵族相比呢?

在下与贝勒比打猎,就好比贝勒与在下比种田,实在是长短本不宜,没有可比性。

所以在下认为,若是贝勒一定要比打猎,那便干脆不用比了,在下认输便是了,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说着,他还煞有介事地低头抱拳。

那甘拜下风的诚挚样子,以及一口一个的“贵族”,倒让思维单纯的女真贵族们,沉浸在了祖先的渔猎荣光里,颇为自傲。

范文程却听得眉头大皱——这小子,分明是在嘲讽女真人原始野蛮,像野人一样在白山黑水间艰难生活,便连最起码的种田都不会……

哦不,那不能叫生活,叫生存才更加贴切一些。

然而,他能出言提醒或者反驳么?当然不能,于是,便也只能暗暗苦笑罢了,心中暗道:“十四爷啊十四爷,您要比就比,干哈恁多废话呢?”

黄台吉也听得眉头大蹙,却偏偏不能发怒,因为一旦发怒便是恼羞成怒,便是承认黄重真所言,说到了如他这种女真族进步人士的心坎之上。

于是,便也只能将这份苦楚藏在心中。

同时暗暗发誓,定要奋发学习先进的汉家文明,让女真人与野蛮二字,彻底地剥离开来。哪怕是为此将国号与族名都改了,也在所不惜。

多尔衮表面平静,实则心中乱极,更被黄重真无赖一般的行径激得大怒,瞪着一双漂亮的星目,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华夏人都像你这般婆婆妈妈么?那你说,你想比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本王自当奉陪。”

“自然仍是弓马之术。”黄重真轻笑道。

“哦?怎么比?”多尔衮斜睨着他。

“我华夏先人从赵武灵王起,便开始研习弓马骑射之术,虽称不上看家本领,倒也颇有心得。

汉唐铁骑无不称雄大漠,更留下了‘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千古佳作。

哪怕是我大明开国之初的骑兵,也曾五征大漠。就比百步穿杨,或者辕门射戟,哪怕是后羿射日,在下都行,不知贝勒意下如何?”

黄重真继续笑眯眯地,不疾不徐地说着,还不忘涨一涨自家威风,令无论是女真人还是大明来的少年们,都沉浸在那“黄沙百战穿金甲”的铁骑雄风里。

便连范文程这个甘心为奴者,也听得心神摇曳。

多尔衮却终于明白对付所谓的华夏人,就不能听他废话,因为听着听着就会被他绕进去,汉之匈奴,唐之突厥,莫不如是。

于是,他便不再废话,只将大手往旁边一摊,怒吼一声道:“弓来。”

当即,便有奴才为他奉上弓箭。

黄重真一看——好家伙,这可真是一把强弓,又粗又大又硬,若非英雄,断难驾驭。

却不见多尔衮如何蓄力,便像是信手拈来一般,连续取过三支大箭,只听“唰唰唰”三声剧烈的破风声响。

便见百步开外的一颗杨柳,树干倒是没被射中,三缕细长的快要枯萎的柳枝,却慢悠悠地落到了地上。

“好!”如此箭术,当真是冠绝三军。

震天般的喝彩声顿时响起,便连吴三桂等人都本能地想要鼓掌叫好,却又突然意识到不妥,手举到一半便又讪讪地放下,既希冀又担忧地望向黄重真。

“弓来。”

黄重真也学着多尔衮那样大叫一声摊开手掌,却觉空气冷嗖嗖地飘过,哪有人为他奉上弓箭啊?

祖大乐等人面面相觑,便连夹缝单刀都被收缴了,哪来的弓箭啊?

他自己那张大半人高的长弓,也留在宁远了。

那些看守弓箭的女真奴才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乐得看热闹。

多尔衮却突然郁闷地发现,黄重真对他挑了挑眉,像是抛了一个媚眼般,示意他将手中的弓箭借来一用。

堂堂贝勒自然不会充当汉家的小厮,便吼了一声“给他弓箭”,当即便有女真奴才翻着白眼,不情不愿地将一副弓,一壶箭,交到黄重真的手中。

这小子道了声谢,便将弓握在手中仔细观察摩挲了一番——好家伙,和多尔衮的那副长弓差不多,也有可能略逊一筹。

毕竟,他那弓显然是定制的,而自己这副,多半是量产的。

黄重真不得不承认,女真族能以弓马之术世代雄踞于东北之地,并且两度崛起,攻略中原,确实有其独特之处。

不说别的,单看这弓,便有不同凡响之处——清弓,既是华夏弓箭史上最后的绝唱,也是巅峰之作,绝不是同时代的大明卫所官兵所持有的弓箭所能比拟的。

以这个时代的大明军队战力而言,大概也只能以最为精良的强弩、火铳、大炮,才能在射程以及威力之上综合起来,克制持有此类清弓的后金铁骑。

且这个时代的女真人,便像是格外受到上天的眷顾一般,虽没有铁浮屠射雕手这些超级特种兵一般的存在,却个个都有着中上之姿。

以娴熟的弓马之术,驱使着掳掠来的各族奴隶为先锋步兵,或者披甲奴兵,他们则跟在后边捡人头,这样的战术更是几乎所向披靡。

这是黄重真以犀利的洞察能力,在这极短的时间之内,观察所得出的结论。

无需死不承认,也没有半点矫揉造作,不如人就是不如人,没什么好丢人的。

因为此行,本就是为了加深对后金全方位的了解,待回到大明之后,整理成册,仔细钻研,厚积薄发,克敌制胜,仅此而已。

黄重真上辈子就将复合弓玩得贼溜,执行任务热武器的弹药耗尽之时,或者在一些特殊的场景里,也曾自制弓弩克敌制胜。

清弓虽较难掌控驾驭,但说实话与徐文长传承给他的那柄长弓相比,还是略逊一筹,因为有着深厚的功底,简单熟悉了一下之后,便也能上手了。

虽然短时间内,做不到如多尔衮那样驾轻就熟、信手拈来,却见其弯弓搭箭,举重若轻,分明也是个极善弓术之人。

又见其同样是连开三弓,脸不红气不喘,同样显得游刃有余。

虽没有多尔衮那样看着连贯而又赏心悦目,但那“嗖嗖嗖”的三声破空声响,倒也颇具声势,“笃笃笃”地钉入百步开外的杨柳之中。

虽没有那么细致入微,妙到巅峰,然而入木三分,称一声百步穿杨,倒也丝毫不为过。

黄重真亲身实践过便知,这样的清弓,若是长得不够高大,手臂也不够长,单是开弓搭箭都相当困难。

而若是气力不足,即便能够拉开弓弦,也必定不能持久。

不过,重真自诩无论臂力还是腰马之力,都不会输于多尔衮,又长着一副猿猴一般灵活修长有力的手脚。

同样是少年身躯,没有养尊处优的后金贝勒那样白皙精致,却多了份粗犷,更显得高大几分,也更显坚毅。

祖大乐眼见重真丝毫不落下风,当即轰然鼓掌叫好,女真贵族酝酿了许久的嘘声没有派上用场,不免有些怏怏。

若是战场杀敌,黄重真的这三箭便也足够了,毕竟战场之上比的是实打实的厮杀对射,可不是作秀,大多数的战况之中,无需用到那么精妙的箭术。

因为大多数的明军将领,其实就连一件像样的铠甲都没有,便都无法在野外作战之中,将自己保护得很好。

许多时候,只需普通的女真弓骑兵加以突袭,攒射,便足够了。

这个时代的女真人中,哪怕是贵族,箭术高手也比比皆是。

好多人都明显觉得,这黑脸少年对于箭术要领的掌握,还不够细致到位,甚至是有些用蛮力。

但也正因如此,才更加显得他具有潜力,假以时日,即便是不能成长为传说中的射雕手,也必定是一名箭术高手。

而一名箭术高手若是运用好了,在战场之上能够发挥出怎样的作用,怕是无出这些专门喜欢以高超箭术,去射杀明军将领的女真射手之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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