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最为强壮的野人女真,对贩奴者造成了一定的混乱,却很快就被联手击杀了。
但那些抓起斩马刀就开始疯狂劈砍木制笼子的野人,却全部逃了出来,还捡起厚重的马刀,将更多的同伙都给放了出来。
便连那些牢固的铁链,在这些真正野人的奋力劈砍之下,也都纷纷碎裂开来。
比海西女真更为野蛮,堪称野兽的野人女真,至此终于出笼了,由黄重真所挑起的镇北关之战局,一下子就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当中。
黄重真隐在黑暗之中看得很分明,在这黎明黑夜的混战之中,在人数都并不占优的情况之下,慌乱的海西女真完全不是桀骜的野人女真的对手。
野蛮,在这一刻将它的战斗力,展现得淋漓尽致。
就连黑熊与老虎都只能选择退出战圈,迂回到了黄重真的身边。
一左一右蹲坐在雪地之上,呆呆地看着那些野蛮得难以复加的人类,在蒙蒙亮的天光之中,冷酷地杀害他们的同类。
“如果文明不够文明,那就只能被足够的野蛮,给破坏殆尽啊!”
当黄重真看到三五个野人女真将一个海西女真按在雪地里撕咬他的血肉,更有一个凑在他的喉间咕咚咕咚喝血的时候,就再也看不下去了。
摇摇头感叹一声,他便从大火边缘取来一颗火种,走到镇北关的南边,燃起一堆火开始煮水,并炙烤老虎和黑熊狩猎而来的野鸡和野兔。
至于野人女真吃生肉喝雪水,甚至抓起一把雪便直接往嘴里塞的百分百感染寄生虫的原始行为,他是不会去阻止的。
但是,烤肉的香味还是将那些野人吸引了过去,聚堆在远处,好奇而又略带恐惧地看着这对奇怪的组合。
——穿着兽皮的少年,吃一块烤肉就幸福得人立而起,将厚实的胸膛拍得咚咚作响的少年黑熊,以及趴在雪地上显得很是懒散的少年老虎。
老虎的毛发是米白色的,偶尔龇一龇锋利的牙齿,虽然还未完全长成,却已显得凶狠而又彪悍。
专注于烤肉的少年,偶尔也会抬起微垂的眼睑,无奈地瞅瞅这两个惫懒家伙。
到现在为止,他也就吃了一只烤鸡,其他的全都进了这两位兄弟的大肚皮。
野性难驯的野人女真,终究还是没有胆子冲上前来抢夺黄重真的烤肉,并且还学着他的样子,笨手笨脚地模仿起来。
他们还从残破的镇北关里,找来了两只没有被砸烂的大铁锅,以及一些器皿。
这让黄重真很是失望,觉得这一点都不符合他们野蛮的气质。
看到他们用牛饮的方式灌了一大口沸水,瞬间便被烫得大呼小叫的时候,黄重真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咧开嘴无声地笑起来,然后往嘴里灌了一口温开水。
野人女真看看他,再看看器皿中的冒着白气的水,已在淳朴的心中,将这个穿着精致兽皮的少年,惊为了天人。
将两个吃不饱的惫懒家伙,用半生的烤肉喂饱的时候,就已经是正午了。
黄重真从背囊之中取出一个做工精致的帐篷和睡袋,钻进去就开始睡午觉。
黑熊和老虎对于这种奢侈而又无聊的习惯极为反感,更加不愿意苟且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却也只好一前一后地守护着自己的兄弟,顺便幸福地打着打盹儿。
镇北关里能够被大火蔓延到的东西,基本上都被烧干净了;没有被蔓延到的,也大多被恨透了这个地方的野人女真,给丢进了火堆里。
下午的时候,下了一夜雪的天空,终于开始逐渐放晴了。
等到黄重真午睡醒来,金灿灿的阳光照在雪地上,显得柔和而又温暖。
这让他诗兴大发,很想对着这暖阳下的雪景吟诗一首,但是看了看身后的野人女真,再瞅瞅左右的熊虎兄弟,觉得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们,便只好作罢。
他收拾好行囊,继续往南行走,黑熊和老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将他逐渐被夕阳斜照的身影,衬托得极其孤独。
黄重真本以为好不容易获得了自由的野人女真,很快就会回到辽东极北之处的大小林子里,去与他们正在艰难猫冬的妻儿族人团聚。
毕竟,自己这张充满着汉家气息的忧郁脸庞,怎样看都不像是一个野人女真。
可谁想,这群家伙却全都远远地跟着自己,并且还满脸崇拜。
“我看上去很野人么?”
这让黄重真很不高兴,瞅瞅穿在身上的精致兽皮,喃喃自语了一句,便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沉默的委屈了,愤而转身,怒吼道:“尔等为何要跟随着某?”
吼完才蓦然惊觉,语言天赋极佳的自己,竟将这句很汉家文明的话,很自然地翻译成了纯正的女真语,并且用的还是女真族即将失传的古老发音。
黄重真很想将那双十指修长的手,狠狠地抽在自己帅气而又坚毅的脸庞之上,转念又实在是舍不得这张脸,便只好作罢了。
辽东的日照时间似乎不长,唯美的夕阳很快就下山了。
夜幕降临,星斗满天,难得的一个好天气。
黄重真安置好营帐,刚刚生起一堆篝火,正想边烤肉边研究一下徐渭老人孜孜以求的星象星宿之学,顺便推想一下时光机的原理。
然而锐目一瞥,便看见远处的一道身影也在观察星象,嘴里还念念有词。
“野人也喜欢看星星?”
黄重真心中的疑问才刚刚升起,便见那人蓦然对夜空做出了拥抱的动作,还异常激动地用极快的语速,说了一堆的晦涩难懂的废话。
他身后跪满了与他一同对着星空膜拜,顺便膜拜于他的同族野人,却对他说说的话听得云里雾里,纯净无邪的脸上全是迷茫。
反倒是黄重真这个外人听懂了,翻译成汉话便是:“天狼星大炽,图腾神终于派遣他的儿子下到凡间,来带领我古老久远的女真部族,崛起于这白山黑水之间。”
那家伙说完这串话又吼了一嗓子,便径直跑到自己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上,并将整个身子匍匐在积雪之中,开口便叫:“少主……”
他身后的那群野人,也冲过来乌泱泱地匍匐于地,吼道:“少主……”
“少你特么……老子是纯种的汉人!还是从六百多年后来的!”
黄重真很想用汉语大声地反驳他们,还想将那个带头的老野人摁进积雪里狠狠地捶打,然后让他窒息而亡。
但是话到嘴边,他却极为高冷地点了点头,并用纯正的女真古语一本正经地说道:“唔,尔等终于认出我来了。但尔等既称我为少主,又为何将奴酋奉作主子呢?”
老野人瞬间就将满是褶皱的脸从雪地里抬起来,满脸不屑地说道:“那个阿奴他也配?我女真一族古老久远,传承万年,向来只有部落,何曾有过八旗?”
“可是,他确实已凭借八旗制度,带领女真各部,崛起于这白山黑水之间了。”
“他那是胡乱改制,以我女真一族万年根基为代价,才取得的丁点成就。”
“此话怎讲?”
“女真族流传万年,靠的乃是部落的传承与白山黑水的重重掩护。他却将松散的部落凝聚成了八旗,还南下与大明争锋。
乍看之下,确实取得了一些胜利。但只消时日一久,我女真族便会与昔日无比强大、逐鹿中原的东胡、匈奴、鲜卑如出一辙,逐渐汉化,全盘消融。”
“不会那么夸张吧?”
“会的!一定会的!少主您看那中原之东北、正北、西北,哪还有那些强盛一时的民族的影子呀!”
“蒙古族不是好好的么?”
“那是他们壮士断腕!少主您看那些留在汉地的蒙古人,哪个还认得自己昔日的祖先呀!还不是满嘴的之乎者也!”
“你这个老家伙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回少主的话,老朽博古,乃是女真族的智者祭司,自然略知一二。”
“好吧,尔等真愿跟随于我?”
“天狼星大炽,唯少主之命是从!”
“我怎么知道尔等不是在骗我呢?”
“我等愿以图腾神的名义起誓,若有违背,便被乱刀砍死!”
“那行吧。若我叫尔等随我南下,突袭正被海西女真所占据的抚顺关呢?”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黄重真原本认为这些刚发完誓的野人,纵然不会脸露恐惧,也会有所迟疑,却不想他们群情激奋,恨不得立刻就杀进抚顺关里去,再行那一人屠一城的壮举。
听了博古老祭司的解释,黄重真这才恍然大悟。
这些年来,生存在海西女真最底层的贩奴者,在建州八旗的指派之下,在北边捕杀贩卖了无数的野人女真,犯下的罪行便连西海之水都无法洗净。
这让桀骜的野人女真,老早便将昔日的同宗当作了仇人,正愁找不到报复的机会呢,好不容易盼到图腾神的儿子下凡,哪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呢?
黄重真释然地点点头,心里却亮如明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