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祐跑到乾清宫,却没有见到康熙,因为康熙去了承乾宫。
这个时辰胤祐一个成年皇子,也不好往后宫跑。琢磨半天,跑去把小白龙牵出来直奔宫门而去。
他走到午门,那里值守的侍卫都认识他:“七阿哥这么晚了还要出宫啊?”
胤祐摸索着腰间的荷包:“嗯,出去办点事。”
侍卫为难道:“可是,现在宫门已经关了,不允许进出。”
胤祐从荷包里摸出个东西,在侍卫眼前晃了晃:“我舅舅要是问起,就说我去四阿哥府上,明早回来。”
他舅舅叶克书,也就是舜安颜的阿玛,现在是掌管紫禁城守卫的内大臣。
侍卫一见他手里那枚金牌,立刻跪了下来,而后恭恭敬敬的替他把宫门打开。又看到他身边一个随从也没带着,还贴心的问他需不需要派人跟着。
“不必!”声音还在耳边,但一人一马已经冲出了宫门,生怕人家反悔似的。
四阿哥府邸的位置,他是从十三阿哥那里知道的。小十三精得很,是四阿哥的死忠粉,有关四阿哥的一切他都知道。
胤祐在胡同里找了棵树把马拴好,然后走到大门前,握住铁环哐当哐当敲几下,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开门声。
出来开门的是个年轻小厮,胤祐没见过。
对方也不认识他,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客气的问道:“请问这位公子您有什么事吗?”
“我要见四阿哥。”
“您看,现在时辰不早,我家主子已经休息了,要不您明儿再来。”
胤祐副手站在那里:“不行!就今天,我一定要见他,见不到我就不走了。”
“这……”小厮警惕的打量他,“公子您抬头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话的言下之意是:“这儿可是皇子的府邸,你也敢撒野?”
“我不管!就算他已经糖床上了,也让他起来见我。要不,你就让我进去。”
胤祐实在有点嚣张,嚣张到看门的小厮也认为他必定是个大人物,大到深更半夜来皇子府邸闹。
“那……那您总得报个名讳,让小的进去禀报。”
“七阿哥。”
“……”
四阿哥听到他弟弟来了的时候,刚从书房回到卧房。嫡福晋从屋内迎出来,夫妻俩刚要回房,苏培盛过来说七阿哥在门口。
于是,他和福晋赶去前院的时候,胤祐已经被请到了前厅喝茶。
四阿哥脚步在门口顿了顿,福晋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看到一位白衣少年坐在那里,端起茶盏在鼻端闻了闻,大抵是对茶叶不太满意,又放了回去。
这时候,四阿哥才走进来,吩咐一旁候着的下人:“去换一盏莲子茶,加些冰糖。”
胤祐看到他哥进来,立刻就要扑过去,扑了一半,看到他哥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温婉的少女,留着妇人的发髻,知道这就是四福晋,赶紧行礼:“嫂子好。”
四阿哥一愣,知道他机灵,没想到反应这么快。四福晋也微微屈膝给他行了一礼:“这么晚了,七阿哥就在府里住下吧,我这就让人去收拾客房。”
胤祐笑道:“谢谢嫂子。”
四阿哥拍了拍福晋的肩膀:“你先回房休息吧。”
四福晋点了点头,这就走了。
胤祐目送着对方出了门,这才靠在他哥肩头,说道:“嫂子看起来是个很温柔的人。”
四阿哥笑了笑:“安安静静的就挺好。”
胤祐在王府的客房里睡了一觉,一大早他就走了,四阿哥还以为他回宫去了,没想到这小子留了张字条,说自己还有别的事情。
胤祐从四阿哥府邸出来之后,就找了傅先生。康熙体恤他年纪大了,本是在紫禁城西苑赏赐了一座小院给他住,不过胤祐离开这一年,傅先生也没什么事情,就搬去了西山的竹庐。
胤祐骑马赶到西山,本来是想给师父一个惊喜,然后接他回宫。
哪知道,他人刚上山,就看到竹庐外守着许多人,都是傅先生的徒弟。
众人焦急的在院外踱步,互相交头接耳。胤祐耳尖,听到他们说师父已经将自己关在屋里两日,不吃不喝,这可如何是好。
胤祐翻身下马,走上前冲着众人拱了拱手:“请问各位师兄,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阁下是……”
虽然傅先生门生众多,但他这个小师弟那可不是人人都见得着的。但傅先生给胤祐当了十多年老师,众人都是知道的。立刻就有人恍然大悟:“是七阿哥。”
胤祐这才从众位同门口中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傅先生有个儿子,名叫傅眉,学问也是极好的。但傅眉深受父亲影响,不愿入朝为官,便在书院里教小孩子读书。
就在几天前,傅眉因病去世,傅先生九十多岁高龄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受不了这个打击,将自己关在房中,不愿见人。
在胤祐的印象中,师父一向是个豁达之人,活得就像庄子一样逍遥。没想到,到了晚年还要经受丧子之痛。
这时候,竹庐的门打开,傅先生负手站在门内,须发皆白,往日那股精气神仿佛也被抽干了。
一年多不见,胤祐感觉师父好像苍老了许多。
傅先生看了看胤祐:“你跟我进来吧。”又朝其他人挥了挥手,“都回去。”
师徒两人在窗下对坐,傅先生没有了煮茶的闲情,于是,一碗清水就把胤祐打发了。
“师父,节哀。”胤祐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还有我呢。”
傅先生摆了摆手,表示不想谈这个。他说:“时至今日,我仍旧以前朝遗民自居,此生只效忠大明,绝不投降清廷。”
胤祐点点头:“我知道。”
“只有你不同,我看着你从一个稚童长到如今的模样。我也曾经试图去影响你,改变你。但我发现,我错了,你素来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孩子,从不轻易受人影响。”
胤祐笑道:“师父过誉了。”
傅先生压了压手:“你听为师把话说完。”
“后来我发现你是个心中有大爱的孩子,你的爱不□□份、民族、贵贱。这或许源于你身上本就流淌着多民族的血液,但也与你正直、善良、热诚的天性有关。”
“曾几何时,我是一心要辅佐你做皇帝的。我传于你天子之剑,望你能用它匡扶社稷,看到众生疾苦,公平公正的对待他们,真正做到爱民如子。”
“可是后来,我才渐渐发现。你并没有这个想法,对于道家的无为甚至比为师领会得还要深刻。但我依旧像培养一个帝王那样悉心培养你,就算你以后只是个王爷,或者什么也不是,逍遥快活的过一辈子,我也希望你永远记住我教给你的为人之道。”
胤祐一掀衣袍跪在了他跟前,抱拳道:“徒儿谨记师父教诲,日后定当不负师父期望。”
傅先生将他扶起来:“好好好,你最乖,比你那些师兄都有悟性。以后我这竹庐里的书,都留给你。该教你的我也都教了,往后也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胤祐一惊:“师父,你不跟我回去了?”
“不回去了。”
胤祐咬了咬下唇:“我这就去求阿玛赐宅子,接你过去与我同住。”
“我才不要跟你同住,我连自己的孙儿都不想和他们同住,赶紧走吧,我要小憩一会儿。”
胤祐说:“那我就在竹庐外守着,你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回去回去,我要一个人清静一会儿。”
胤祐不依不饶:“那我明日再来。”
“随便你。”
胤祐出了屋,拉过一直照顾傅先生的小童:“你可千万把师父照顾好了,他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你就去买,回去我就差人送银子过来。”
“七阿哥放心。”
胤祐回去之后,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师父。就连康熙训斥他偷跑出宫,还没收了那枚金牌,他也是心不在焉的。
这小崽子油盐不进,又有太皇太后护着,康熙不能拿他怎么着。
他书也不读了,成天就想着往宫外跑。康熙也知道傅先生家里发生变故,胤祐又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便也由他去了。
第二天胤祐来到竹庐,在外面找了一圈,没看到小童,因为是去街上买东西去了。于是径直去屋里,连叫了好几声师父,也没人应。
他心下不好,赶紧把前后几间竹屋都训了一遍,就连后山的杏林也去找了,却仍旧没看到傅先生和小童的人影。
胤祐失魂落魄的回道屋子里,这才发现,桌上有个信封。展开一看,是傅先生留给他的一封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徒儿,为师外出云游,书都给你收拾好了,搬走便是,保重无念。”
胤祐回头,果真看到好几口大箱子摆在那里。
他拿着信,在竹庐从晌午坐到了黄昏,直到赵诚进来寻他:“七阿哥,咱们该回去了。”
胤祐这才回过神来,把信叠好,放进信封:“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师父了。他就是……他就是不想让我……”
说到这里,他声音有些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有些人注定了只能陪着他走过人生其中一段旅程,李熹是这样、曹寅和纳兰是这样,傅先生和张将军也是这样。
他们都是他生命中无可替代的朋友、恩师甚至亲人。或许在今后的日子里,他们不能经常见到,也或许永远再不相见,但在胤祐心里,会永远为他们留一方位置。
不久之后,康熙召萨布素将军回京,任一等轻车都尉、赐御袍及缨纬。
胤祐特地到他府上拜会,萨布素将军一听到他来了,立刻迎到了门口:“我也正好有事要同七阿哥说。”
于是,两个人到了书房,下人送上茶盏,就被屏退到书房门外。
萨布素这才对胤祐说道:“上次在盛京一别,已经过去三年多,七阿哥又长高了不少。”
胤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还在长呢,每天晚上腿疼,说不定您下次见到我,我就变成一根竹竿了。”
萨布素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三年多来变化的可不止七阿哥一个人。”
胤祐听出了他话里有话:“是那位沙俄的彼得皇帝又有什么新动向了吗?”
萨布素点点头:“他最近也要派出庞大的使团前往欧洲那边访问学习。”
“哈?”胤祐抚掌大笑,“那倒是不谋而合,我阿玛也任命白晋为特使,前往法兰西。”
萨布素却没笑,意味深长的问他:“七阿哥认为这一样吗?”
那当然是不一样的,白晋是回自己的祖国,而彼得是派遣自己的使团,这学习的性质明显不同。
胤祐低头喝了口茶,龙井的清香满溢在唇齿之间。
萨布素将军见他没什么反应,又说道:“我再告诉七阿哥一个刚打听来的消息。据说彼得皇帝也会乔装成使者,亲自出访学习。”
“亲自?”这倒是令胤祐有些惊讶了,一国之君竟然要隐藏身份跟着使团出访,目的只是去学习别的国家的先进技术。
胤祐叹道:“咱们要是就这么坐以待毙,恐怕再过十年二十年,就没有跟俄国人平等谈判的机会了。”
萨布素将军也跟着叹了口气:“我已经老了,此番回京本打算解甲归田,只是……”
只是没有人能接替他黑龙江将军的位置,他还得回去继续镇守边关。
现在大清连将帅之才都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再过几年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胤祐放下茶盏,对萨布素将军说道:“放心吧,皇上去不了,但咱们也能派个皇子去瞧瞧。”
胤祐回宫之后,直奔乾清宫。走了一半,又顿住脚步。转而往东六宫走去。
赵诚在他屁股后面小声提醒:“主子,今儿可不是探望皇贵妃的日子。”
胤祐说:“可是我想我额娘了,我就想去看看她。”
他想去看皇贵妃,谁也拦不住。皇上对七阿哥的溺爱,整个紫禁城无人不知,也没人敢拦他。
皇贵妃手里捧一本书,抬头看到他来了,笑着招了招手:“正好,给你做了身新衣裳,来试试。”
那是一件淡青色常服,有暗纹,领口和袖口都有刺绣,比起胤祐平日穿的那种胸口大片刺绣的常服要低调一些,但做工非常惊喜,一针一线足以看出功底。
胤祐挺喜欢,抬头问皇贵妃:“你做的?”
“不是,景仁宫送来的。”
“难道是我小姨做的?”
皇贵妃摇头:“是尹常在送的,去年也送了,不过我估计你穿不了,就没拿出来。”
尹常在,不提起这个名字,胤祐都想不起这个人来。这个尹常在进宫十多年,既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也没有什么存在感,但她每年都会给胤祐做一身衣裳,送来承乾宫。
“没想到年少时的一点恩惠,她竟然记到了现在。”
“所以呀,”皇贵妃拉着他坐下,“足可见其人品。不过咱们也没有白拿人家东西的道理,额娘都有替你回礼。”
胤祐坐下来,朝白露招了招手,他要喝梅子茶,还想吃点杏仁酥。
他这才问皇贵妃:“阿玛今天来吗?”
皇贵妃想了想:“他这几日都在这边用晚膳,应该会过来的,怎么了?”
胤祐便把今天从萨布素将军那里听来的消息,以及自己的想法跟皇贵妃说了一遍:“你是想,除了白晋,咱们也组成一个外交使团,去欧洲学习。”
胤祐点头:“是的。”
皇贵妃一言点出重点:“你也想跟随使团一同前往欧洲。”
胤祐继续点头:“是。”
“别想了,以我对你阿玛的了解,去趟西北,有几位将军看着你,倒也还好。远隔重洋去欧洲,他不可能同意。”
“是我和六哥两个人。”胤祐纠正她:“先不管阿玛同不同意,拟同意吗?”
皇贵妃摇了摇头:“我不想你去,但如果你执意要去,我也不会阻拦。”
胤祐一把抱住了她:“我就知道,我的额娘和别人不一样。”
皇贵妃轻拍他的后脑勺:“但你阿玛和乌库玛嬷是不会同意的。”
胤祐露出个自信的笑容:“事在人为。”
“不过你这么跟你阿玛提出来,倒是使团的事情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果然不出皇贵妃所料,康熙听完这件事之后,只有两个字:“不行。”
“阿玛~~”胤祐搬着凳子就坐了过去。
康熙最怕他来这套,一见着就脑仁儿疼:“坐好坐好,还有没有规矩了?”
胤祐又把凳子搬了回去,自己却站到了他跟前:“阿玛要是不答应我,我就……我就坐你腿上。”
一旁的皇贵妃扶额,她儿子真的已经十七岁了吗?
哪知道康熙却拍了拍自己的腿,热情的邀请他过来坐:“行啊,阿玛好久没有抱你了。”
“!!!”
胤祐连忙摆手:“算了算了,我太沉,别把阿玛腰扭了。”
他只好悻悻的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好,晓之以理:“阿玛,你看,那些西洋传教士从欧洲带来的那些仪器,咱们以前听都没听说过。这次出征,正是因为那些仪器能够精确地测量经纬,咱们才不至于迷路。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咱们现在已经落后了,不能越来越落后。”
“谁告诉你咱们已经落后了?朕就在不断学习,也敦促你们学习,算学馆现在已经开始招收八旗子弟,国子监以及各级书院也将逐步开展数学课。你还要怎么样?”
皇贵妃盛了碗汤放在康熙跟前,帮着他数落儿子:“你阿玛说得对,教育历来是需要好几代人奋斗的大事,哪儿能操之过急,慢慢来。”
胤祐说:“我没有着急,慢慢来也需要走出第一步。那些西洋传教士能带来的知识总是有限的,许多东西得咱们亲眼见过才能学会了,变成自己的。”
“对,小七说得对。”皇贵妃又给康熙夹了一块鱼,“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康熙转过头来看她:“你究竟帮谁?”
“……”
皇贵妃想说:“我当然是帮儿子。”但害怕越榜越忙,于是笑了笑,安静的坐在一旁,听他们父子俩交谈。
康熙又看向胤祐:“你说得对,朕可以派遣使团,就从官员、庶吉士以及八旗子弟中挑选。朕的皇子亲自前往吧。”
胤祐坚定的说道:“沙俄的君主都能亲自前往,为什么皇子就不能去呢?这也是关乎国家未来命运的大事,身为皇子,理应尽一份自己的力。”
康熙盯着他的眼睛,帝王的目光深沉而锐利,寻常人不敢与他长时间对视。但胤祐可不是寻常人,榻天不怕地不怕,调皮捣蛋的时候能把弘德殿拆了,在他阿玛跟前撒泼耍赖那也是常有的事,才不怕呢。
“真的想去?”
胤祐深吸一口气:“特别想!”
康熙点点头,终是在儿子跟前妥协了:“行!我答应你。不过,我也有条件。”
胤祐高兴了一半,又警惕起来:“你们毕竟是皇子,朕不能让两个儿子都漂洋过海那么远。所以,只能去一个,并且,要大婚之后才能去。”
“这……”胤祐胤祐咬着下唇,默默地喘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来,“还是让六哥去吧,我不去了。”
康熙问他:“不问问你六哥的想法?”
“不问!”胤祐扭过头去,“六哥不去我就去。”
康熙转过头去对皇贵妃说道:“表妹听见了吗,还不赶紧给他物色福晋人选。”
“……”
这一场谈话,也不知道谁父子俩究竟谁占了上风。
胤祐很快就把这个消息转告给了六阿哥,后者听完很兴奋,激动的拉着他说道:“小七,咱们就要实现儿时的梦想了。”
胤祐拍了拍他的肩膀:“六哥,你别高兴得太早……”
他把皇父的要求又向六阿哥重复了一遍:“我们俩只能有一个人去,前提是去之前必须成婚。”
六阿哥皱了皱眉,忽然握住了他的手:“小七……”
胤祐打断他:“六哥,如果你不愿意……就我去,没关系。”
“不不不,”六阿哥笑道,“我愿意的,反正嫡福晋和侧福晋的人选都已经定下来了。成婚之后再去,也能给皇父有个交代。还有……”
说到这里,他忽然欲言又止。胤祐替他说了下去:“还有德妃娘娘。”
六阿哥点点头:“我想成婚之后带着福晋去见她,也好叫她安心。”
“唉……”胤祐搂着六阿哥的肩膀,挺理解他的想法。从小到大,他六哥也真是不容易。
“那这次六哥先去,回来的时候与我说说那边的见闻,下次就该我去了。”
六阿哥拿肩膀撞他:“你听到要成婚之后才能去就不想去了吧。”
胤祐被戳穿心思,一点没有难为情:“要成婚也不是不行。”
五阿哥和六阿哥的大婚,一个在七月,一个在九月。出使欧洲的日期安排在来年四月。不仅有白晋和六阿哥,康熙也挑选了一部分官员和八旗子弟随行。
同样,他要求白晋隐瞒六阿哥的身份,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他是大清皇子,以保证他的安全。
这算起来距离出发有半年时间,六阿哥白天除了跟着从学师傅上课,就是跟胤祐呆在一起。
两个人甚至商量出一份清单,这一趟出去要看一些什么学一些什么,带回来什么。
康熙三十七年二月,康熙决定册封成年皇子。这引来了前朝后宫颇多猜测。
尤其是几位成年皇子的母妃和外戚,谁不希望自家孩子能早早的就被册封为王呢。
可康熙似乎并不这么想,他就当着诸位大臣的面提出,年轻皇子不必过早册封显赫的爵位,以免他们因此而骄纵。
册封大典定在三月初二,皇子们的册封名单也陆续传给了礼部,以致前朝后宫都传了个遍。
皇长子胤禔册封为多罗直郡王,皇三子胤祉册封为多罗诚郡王。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皇六子胤祚、皇八子胤禩,俱为多罗贝勒。
明珠对这个结果就很满意,毕竟大阿哥封王了。对于荣妃来说,这也算是意外之喜,她本以为自己的三阿哥也只会是个贝勒,没曾想,皇上竟然封了个郡王。
对此最不满意的是索额图,这一下子多出来两位郡王,皇上此举的目的无疑是从太子手中分权。
从太子手中分权,不就是从他手中分权吗?
皇上虽然现在不如以前重用明珠,以后谁又说得准呢?
满意的不满意的,大家心中各有算计。只有佟国纲、佟国维一家老小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连八阿哥这个出身最低的皇子都有了爵位,怎么唯独把七阿哥给漏掉了呢?
佟妃问皇贵妃:“姐姐,皇上册封诸皇子,可一点没提咱们七阿哥,您就不着急吗?”
“急什么?”皇贵妃从书本中抬起头来,“我巴不得他永远是个没有封号的小皇子,就住在阿哥所,随时都能来看我。”
“哪儿能?”佟妃倒是着急了,“总该要成婚的,以后在给你和皇上生一堆小皇孙。”
“生这么多干嘛?不管皇孙还是孙女儿,一个两个也就够了。”
“姐姐!你怎么……”佟妃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你怎么总跟别人想的不一样啊?”
皇贵妃拿手里的书敲她的脑袋:“你操什么心,皇上还能忘了小七不成。”
其实她也不知道康熙究竟有没有忘了胤祐,或者还有别的打算。真就舍不得这儿子,想要多留他两年。
反正康熙没有提,他也没有问。
胤祐自己对这事儿也不上心,什么郡王、贝勒。他一点都不稀罕。他就想自由自在的,爱上哪儿上哪儿,爱干嘛干嘛,谁也别想束缚他。
就在册封大典举行的前几日,康熙自己把前不久说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对诸位议政大臣说道:“七皇子驻守西北一年,保家卫国。三次讨伐噶尔丹均立下战功亲手擒住噶尔丹,理应封王。”
皇上把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连大阿哥都不敢说自己立下军功,七阿哥却有,还不小。这不封王确实也说不过去。
索额图和明珠不说话,佟国维也不说话。只有伊桑阿站出来请示道:“那就是大阿哥、三阿哥和七阿哥三位多罗郡王。还请皇上为七阿哥赐封号。”
康熙笑道:“小七天性赤诚善良,赐封号‘淳’。”
伊桑阿重复道:“淳郡王。”
“不,是淳亲王。”
伊桑阿:“……”
明珠和索额图:“???”
佟国维:“!!!”
淳亲王得知自己从一个啥也不是的小皇子,一跃成为兄弟中,除了皇太子地位最高的人时也没有多大反应。
皇贵妃笑话他:“你这还不满意,还要怎么样?”
胤祐往嘴里扔松子儿:“我没有不满意,我只是不在意这些虚名罢了。”
“嚯!”皇贵妃吓一跳,“到你这儿,亲王也只是虚名罢了。”
胤祐问她:“你说,阿玛为什么要册封我为亲王?”
皇贵妃给他敲了个核桃补补脑:“宠你呗。”
“那倒是,也不全是。”
“怎么说?”
胤祐懒洋洋的靠坐在炕上:“就算册封亲王,我也就是个闲散王爷,不可能去和太子哥哥争什么权利。阿玛这么做,不也是为了稳固皇太子的地位。”
皇贵妃笑道:“太子是个好孩子,将来也一定会是个明君。可是……”
“所以,他会是将来的皇帝,没有意外。”
皇贵妃看了他一眼,忽然引开了话题:“不知道你哥什么时候进宫来,我想他了,我想见见他。”
“他现在就在宫里,我让赵诚去请。”
不一会儿,四阿哥就来了承乾宫。皇贵妃叫胤祐:“我这儿还有些普洱,去给你哥沏盏茶来。”
胤祐左右看看:“承乾宫没下人了,怎么都使唤上我来了?”
“叫你去就去,我还使唤不动你了?”
胤祐虽然懒得动,但额娘发了话,他也只能乖乖起身往后院去。
皇贵妃看了看左右:“你们也下去吧。”
“是。”
等一屋子宫女太监都出了门,皇贵妃才拉起四阿哥的手,问道:“怎么?不高兴?”
四阿哥摇了摇头:“没有。”
“你虽然不是我生的,好歹也是我养大的,我还看不出来?是为了封爵的事儿吧。”
四阿哥仍旧是否认道:“真没有!”
皇贵妃不说话,就只是看着他笑。四阿哥这才拉起她的手,说了句心里话:“不是因为小七。”
“我知道。”
或许其他阿哥会因为胤祐册封亲王,而年长的兄长只是郡王,年纪相仿的其他三位阿哥仅仅是贝勒,心里多少有些想法,但四阿哥绝对不会。
“这几年,我替皇父办的差事不比大哥和三哥少……”
胤祐端着茶盏走到门口,却被白露拦了下来,正好就听到他哥说了这么一句。
而后,皇贵妃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小四,你是个好孩子。相信我,你做的一切,阿玛都看在眼里。不要和别人去比较,也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凡是问心无愧就好。”
胤祐把门推开一条缝,伸个脑袋望进去。四阿哥站在皇贵妃跟前,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皇贵妃依旧握着他的手:“你想要什么就去争取,我不会拦着你。只是,凡事不必强求,也不必太极端。你要记得,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四阿哥却一掀衣袍跪在了皇贵妃跟前:“额娘,我……”
皇贵妃捧着他的脸,笑道:“你怎样我都觉得很好,因为你是我儿子呀。”
“喝茶喝茶,刚泡的普洱,香得很!不烫也不凉,水温刚刚好。”
胤祐忽然端着茶盏大步走了进来,看到他哥跪在地上,故作惊讶:“哥,你这是烦什么错了?”
他哥给了他个“不想理你”的表情,把头转向一边,偷偷拿衣袖在眼角摸了摸。
皇贵妃一把将人拽起来,倒了杯茶给他:“我还是第一次喝到小七泡的茶,快尝尝。”
四阿哥果真端过来,放在唇边轻啜一口。胤祐歪着脑袋,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样,好喝吗?”
四阿哥面无表情的说道:“挺好的,以后别跑了。”
“……”
因为淳亲王的亲王府邸规模仅次于皇上的金銮殿。康熙对这个儿子又格外宠爱。在京城选了一块最大最好的地给他建造府邸。
索额图表示,这个面积,这个规模,就算是亲王府邸也过了吧。
康熙却不以为然,儿子是我的,地也是我的,我想盖多大就盖多大,我想盖多好,就盖多好。
这规模的府邸那也不是一两个月能建成,反正七阿哥连个嫡福晋人选都没有,身边也没有侧福晋和侍寝格格,那就继续在阿哥所住着吧。
六阿哥出发那天,胤祐恨不得亲自将他送去送到天津。一路上嘱咐他这个别忘了,那个别忘了,每天的行程都要记录下来。
最后兄弟俩在城外告别的时候,胤祐才紧握六阿哥的双肩,郑重的说道:“最重要的是,六哥要好好照顾自己,平安回来。”
六阿哥给了他个拥抱:“等我回来。”
九月,继大封诸皇子之后,康熙又大封后宫。封佟佳氏为贵妃,瓜尔佳氏为和嫔,此前有嫔待遇而没有正式册封的八阿哥生母卫佳氏为良嫔,以及册立皇贵妃为皇后。
册立皇后之仪,是大清二十五项嘉礼中第十一项,地点在太和殿,礼节尤为隆重。
胤祐觉得新鲜,站在太和殿前的广场上,听礼部尚书宣读册文,感觉就像看了一遍阿玛和额娘大婚。
哪有什么大婚,帝王这辈子就只有一次大婚,在他十一岁那年,为了拉拢索尼这个辅政大臣之首,力排众议娶了他的孙女。
那是他的嫡妻,往后再立皇后,都只是他的继妻。
立后大典结束之后,百官散去,胤祐陪着皇贵妃登上太和殿的最高处。
此时,正午的阳光正好。大片的云朵在湛蓝晴空上变换着不同的姿态。
胤祐问道:“你是不是要搬去坤宁宫了?”
“不去,我在承乾宫住习惯了,以后还住着。”
胤祐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那也挺好。”
“小七,”皇贵妃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我曾经说过,有个秘密想要告诉你。”
“你说。”
“其实,额娘来自另一个世界,我一直梦想着能带你一起,去我生长的年代看一看,看看我们那时的科学技术。”
说完,皇后便看向胤祐。她本以为会从儿子脸上看到惊讶或是玩笑的神色,却意外的发现,对方很平静。
胤祐说:“额娘,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什么?”
“科学的尽头,是神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