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发现自己真是被他气糊涂了,都忘了他们来的时候牵了一匹马。
他拽着缰绳,二话不说转身上马,而后向胤祐伸出手。
胤祐借着他的力道,轻轻巧巧的落到马背上。
来的时候胤祐坐在前面,四阿哥坐在他身后。回去的时候,胤祐坐在后面,四阿哥坐在他前面。
他倒是一点也不跟他哥客气,双手环包着对方的腰,整个人就靠了上去,就像没长骨头似的。
他从小就这样,走到哪里累了就靠着,因此没少受阿玛额娘的批评,但总也改不了。
现在也不比小时候,这么沉一个人,上半身全部重量都放在了四阿哥的后背上,他只能挺直脊背,以免身后的小家伙坠马。
而后他就发现身后传来的重量越来越沉,沉得他快直不起腰来,最后他竟然听到了轻微的鼾声。
他那个傻弟弟,竟然靠在他背上睡着了!
这一路回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小崽子竟然已经靠在他的背上睡了一觉。
到了行营,四阿哥拍了拍弟弟的手:“行了,回营帐中睡去。”
胤祐不耐烦地咂了咂嘴,像是被人扰了清梦,但还是翻身从马上下来,眼睛半睁半闭,就那么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出门在外,女眷们陪着太皇太后、皇太后住在中间以及周围一圈的大帐中,然后才是他们这些皇子。
为了方便,他们须得两个人住一顶营帐,三阿哥和四阿哥住一起,五阿哥和六阿哥住一起,胤祐和八阿哥住一起,九阿哥和十阿哥住一起。
因此,胤祐他们的营帐正好在两位兄长和两位弟弟的中间。
两个人走到营帐前,就听到一阵说小声,随后从胤祐他们的营帐中掀帘子走出三个人来,八阿哥招呼两个弟弟:“别闹了,时辰不早,赶紧回去歇着。”
九阿哥和十阿哥仍旧一路打打闹闹,还开玩笑说:“要不,我俩留下来挤一挤,四个人睡在一块儿才有意思呢。”
四阿哥听到这里就皱起了眉头,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但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不动声色的拉了把胤祐的手腕:“去我那里睡。”
胤祐满不在乎的抽回手,还顺便摆了摆:“他俩就是随口一说,这不还得乖乖回去睡觉吗?”
四阿哥循声望过去,八阿哥推了两个弟弟一把,让他俩回去了。
于是,九阿哥和十阿哥两人一路打闹着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去。
四阿哥这才勉强放下心来,兄弟俩告别,各回各的帐子睡觉去。
胤祐掀帘子走进帐中,赵诚和几个太监立刻给他打水洗脸漱口更衣。
胤祐还在小声感慨:“在草原上这么用水,会不会太奢侈了?”
八阿哥捧着一本书坐在一支烛台旁边,看到他回来,点了冲他笑道:“不要紧,反正咱们也呆不了几天。”
胤祐瞟了一眼他手里那本书的封面,这小子不愧为诸位皇子中的内卷之王,现在还在背《礼记》。
胤祐轻笑一声:“出来玩就好好放松一下,学习的事情留着回去再刻苦也来得及。”
八阿哥又埋下头继续看书:“皇父要求我们每日背书一百二十遍,一遍也不能少。”
胤祐张开手臂,让赵诚给他脱衣服:“我看只有你一遍也没少。”
八阿哥低着头笑:“我要是有七哥你一半的本事,我也就不那么拼了。”
换好衣服,胤祐点了点头,让赵诚和其余人下去,看着他们掀帘子离开,这才说道:“虽然咱家有皇位要继承,但也轮不上咱们,这么拼干嘛,躺着不舒服吗?”
八阿哥差点没被他这话吓死,手抖了一下,那本《礼记》好险没有被烛火烧起来。
“七哥,你这是说什么呢?”八阿哥平时为人做事谨小慎微,哪有胤祐这么大胆,想到什么说什么,一点不知道避讳。
胤祐转过头来冲他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去,给七哥铺床,七哥给你看点儿好东西。”
八阿哥狐疑的看着他,总感觉他口中的“好东西”通常都不会是什么正经东西。
可他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于是乖乖地放下书本,走到营帐的另一边去。
住在草原的营帐中,是没有床的,
七阿哥细皮嫩肉,是个讲究人,毛毡他睡不惯,嫌扎得慌,非得在上面又铺一层衣服,还必须得是平日穿惯了的上等绸缎。
八阿哥替他铺好床,一回头,就看到胤祐举着烛台走了过来。
什么宝贝,这是打算在被窝里看吗?
胤祐把烛台放在头顶上,拉着八阿哥躺下,又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他翻了个身,又拍了拍枕头,示意八阿哥也靠过来。
八阿哥只得也翻个身,跟他头挨着头趴在一起。
借着烛火,八阿哥看到他从怀里摸出一本书,仔细一看,封面上写着《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王实甫著。
八阿哥抬起头来,一脸惊讶,甚至是惊恐的看着胤祐:“这这……这是什么?”
他就知道,他七哥嘴里的“好东西”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虽然八阿哥没看过,但也懵懵懂懂的感觉到这书不能看,却不知为何,心里又隐隐涌动着好奇,驱使他想要看看。
胤祐把书翻开,八阿哥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落到了书页上:“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
啊……这……
八阿哥绯红了脸,正欲往下读,奈何他七哥又把书页翻了过去。
“这忧愁诉与谁?相思只自知,老天不管人憔悴。泪添九曲黄河溢,恨压三峰华岳低。到晚来闷把西楼倚,见了些夕阳古道,衰柳长堤。”
八阿哥的脸已经烧了起来,连带着耳根和脖子也是一片火热。他天天在书房读圣贤书,哪里读过这样的书。
胤祐还在书本上翻来翻去,好似在找上一次读过的地方,他记得自己做了标记,此时却找不见了,只能一页一页的翻找。
他一页一页的翻,八阿哥就跟着他一页一页的看,一会儿看到张君瑞初见崔莺莺时:“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
在红娘的帮助下,二人书信联吟,互诉衷情。
一会儿又看到孙飞虎强索崔莺莺做压寨夫人,崔母答应许婚,张君瑞献计救人,崔母又食言悔婚:“俺三辈儿不招白衣女婿。”
张君瑞相思成疾,被逼赴京赶考,莺莺长亭送别:“此一行得官不得官,疾便回来。”
身为相国千金,她却并不看重功名,认为:“但得一个并头莲,煞强如状元及第。”
八阿哥成天在上书房读圣贤书,回到阿哥所读的也是《四书》、《五经》,从书中读到的男女爱情都是什么乐羊子妻停下纺织机,劝丈夫好好读书,要不就是长孙皇后之贤德美名。
如张君瑞、崔莺莺这般敢于冲破封建礼教,勇敢追求爱情的故事,他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内心交织着知道不该看,又忍不住想看的矛盾情绪,心砰砰的挑着,恨不得拉过被子蒙头大睡,又想要找七哥把书借来细细的读。
别说皇子公主,就算是宗室王公,甚至大臣家的儿女,婚事也是不由自己,甚至不由父母的。
他们被皇室的拴婚制度牢牢地束缚,嫁娶都不由自己,须得皇上亲自批定,报宗人府,日后正式成婚。
现在三阿哥、四阿哥的嫡福晋人选都已经敲定,就等着完婚,接下来是五阿哥、六阿哥。
随后就是他和七阿哥,这一天并不会太远。
其实几位皇子的额娘一直都希望他们能早早成婚,其中自然也包括良嫔。
卫佳氏虽然还没有正式被康熙册封,但因为儿子优秀的表现,现在已经是享受嫔级待遇的后妃了。
儿子虚岁十三,按照规矩,皇子虚岁十六成年,通常会在这之前完婚。
可是,因为皇贵妃的坚持,康熙也没有反对,从大阿哥开始,皇子完婚的年纪全都推迟到十七岁左右,就连太子也是如此。
那么其他阿哥也就只能向两位兄长看起,到了十七左右再完婚。
胤祐翻书的手听到其中一页,八阿哥定睛看去,猝不及防看到了最叫他难为情的词句。他实在受不了,拉着被子盖过头顶,冲他七哥大喊道:“不看了,我不看了!”
胤祐莫名其妙:“不看就不看呗,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
烛火“啪”的爆出一个灯花,外面偶尔传来侍卫巡逻的脚步声,现在的时辰是有些晚了,他们明日还要赶路,确实不宜睡得太晚。
胤祐合上书本,搁在枕头般唯美的语言,在当时那个年代,这等水平的杂剧可不多见。”
“合着你就看词句了?”八阿哥的声音闷闷的从被子里传来。
胤祐坏笑着拉他的棉被:“那你说,你都看到什么了?”
他这么一问,八阿哥又想起刚才映入眼帘的词句,脸颊快要烧起来,从未有过的窘迫,喊道:“皇父知道了一定打烂你的屁股。”
胤祐威胁他:“反正你也看了,要是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只当是你泄的密,先把你的屁股打烂!”
从小到大,八阿哥什么事不是被他吃得死死地,自己有什么秘密都第一个告诉他,并且只告诉他。
“不说不说!”八阿哥露一双眼睛出来看他,“你跟我说的事情,我什么时候对别人说过。”
胤祐拍了拍他的脑袋:“我不管,今晚看的也不是我一个人,阿玛知道了,挨打也是你跟我一起。乖,睡觉吧。”
“!!!”
八阿哥可算明白了,这明明是七哥自己想看,又担心他去告状,所以就拉着他一起看。
虽然如此,他还挺高兴的,反正从小到大,他觉得只要能和七哥拥有两个人的小秘密,他都挺高兴的,并且会小心翼翼的保存在心里,从不让别人知道。
第二日一早,他们继续向北出发,没多久来到喀喇沁部。去年,他们就是一起把端静公主嫁到这里来的。
这次,康熙正好也将行宫设在了端静公主府,公主带着额驸前来给太皇太后、皇太后以及皇父行礼。
虽然心里早已经知道,以母亲的位分不可能有机会陪同皇父一道出巡,但真的看到母亲没有来,端静公主还是有些失望的。
不过,她从小养在别的娘娘宫中,向来与额娘团聚的时日不多,长大一些才能时常见面。
自幼寄人篱下的生活也让她养成了安静隐忍的性格,就算是嫁到喀喇沁部之后,她虽贵为公主,可对待额驸以及公婆,依旧低眉顺眼。
胤祐看着她,也说不好她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总觉得她还跟以前一样,总给人一种逆来顺受的感觉。
这天,他们要陪同康熙,一道去喀喇沁部草原上巡视。
端静公主留在行宫陪伴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由额驸陪同康熙前往。
临走前,额驸与端静公主去了另一处院落,夫妻俩正在交代着什么。
胤祐从远处路过,耳力太好,听到了两人的谈话,总感觉这额驸态度不怎么好,爱管闲事的劲头一上来,径直就往公主的院落而去。
他蹲在院墙上,恰好看到正厅内的场景,额驸一直在低头在说着什么,三姐姐低着头,始终一言不发,额驸有些不耐烦,还有些激动,便推了她一把:“我都求过你多少次了,行不行,你倒是说句话。”
端静公主摇了摇头,额驸压低了声音怒斥:“你这个公主当得,怕是还不如个大宫女有分量吧。”
这话像是刺痛了端静公主最脆弱的自尊,于是她将头转向一边,即使心里已经很难过了,却还是没有太过激动的情绪。
最后额驸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推开她往外走,他是个习武之人,手劲儿可不小。
这一推,公主差点摔倒,趔趄两步,扶着案几才稳住身子。
此时,额驸已经走到了院子中,正要往外去。
胤祐看得那个气啊,飞身从墙上下来,人还没落地,先朝着额驸的胸口狠狠地踹了一脚。
他这一脚可不轻,饶是额驸是个高大的蒙古汉子,猝不及防被他踢中,也摔在了地上。
端静公主问声从屋子里出来,看到胤祐惊讶不已:“小七,你怎么在这儿?”
她低头又看到了地上的额驸,赶紧去把人扶起来。
胤祐上前一步,对额驸怒目而视:“你要让我三姐姐做什么?”
额驸不说话,胤祐只得去看端静公主,后者只说:“你就别问了。”
“不说是吧,”胤祐指着额驸,“你竟敢对公主动手,我要告诉我阿玛去!”
端静公主从小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事态度,自然不肯将自己的家事闹到康熙那里去。
皇父出巡到了她这里,本来开开心心的,她可不想因为自己这点事情惹得皇父和乌库玛嬷不快。
端静公主摇了摇头:“小七,三姐姐没事,你一会儿不是要跟着阿玛出门吗?快去准备吧。”
胤祐一摆手:“不慌。”他又看着额驸,“三姐姐脾气好,护着你。不告诉阿玛可以,但我今天必须得揍你一顿。”
他话音刚落拳头已经挥了过去。
人家噶尔臧也是乌梁罕氏郡王的小世子,从小也是部落众人捧着长大的。能忍他刚才那一脚也算是到了极限,哪儿能容忍他一而再再而三对自己动手,而不还手。
两个人就这么在院子里打起来了,公主在一旁着急得不得了。
可是这两人你来我往皆是用拳脚招呼对方,她一个女流之辈,能习得一点骑术也是因为康熙认为,他们是满人女儿,老祖宗的本事不能丢。
拳脚功夫她是真的不会,想拉架都找不着机会。
胤祐就是生气,气这个蒙古人凭什么用那样的语气对他姐姐说话,还敢推她。更气姐姐是个包子,被人欺负了却不敢吭声。
胤祐虽然人小,但跟对方打起来倒是一点也不吃亏。
顾问行本是过来替康熙宣旨,召额驸觐见,走到院子门口,大惊失色,七阿哥和额驸打起来了。
康熙听到这个消息,除了震惊就是脑仁儿疼,怎么又是他?
此时皇贵妃正巧也在一旁,听到儿子跟额驸打起来了,第一反应就是这个额驸有问题。
不是她亲妈滤镜,她儿子不讲道理的时候不多,通常只有在最亲的人面前才会耍无奈。
在外面,她儿子通情达理,还很为别人着想,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跟人打起来。
她赶紧跟着康熙往后院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儿子眼花缭乱的一顿拳脚,把额驸逼在角落里。
皇贵妃的心放下了一半——很好,儿子没有吃亏。
端静公主虽然着急,但她性情温和,不是那种会大喊大叫的性子。看到康熙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跪下向皇父请罪。
康熙眉头紧锁,问她怎么回事,胤祐怎么跟噶尔臧打起来了?
公主只说自己跟额驸开了点玩笑,被胤祐看到,误会了。
听到这话,胤祐刚挥出去的一掌又撤了回来,转身跑到康熙身旁。
他怕那些对话会让三姐姐一同受牵连,便只字未提,只说额驸推了三姐姐,差点让三姐姐摔跤。
“额驸语气不善,我听着可不像开玩笑。”
此时,额驸也只能顺着端静公主的话说:“真是七阿哥误会了,臣与公主一直以来夫妻和睦,偶尔开开玩笑,不知怎的,就被墙头的七阿哥瞧见了。”
康熙转过头来问胤祐:“你没事蹲在人家墙头做什么?”
胤祐咬了咬下唇,他本来想着替端静公主出头,可是端静公主却一再维护额驸。他不明白其中缘由,但也不想到头来自己反倒挨顿骂,于是,指着额驸说道:“他说‘我都求过你多少次了,行不行,你倒是说句话’。”
“然后,三姐姐就摇了摇头,没说话。”
最后那句地位不如大宫女,他知道说出来会让端静公主很难堪,终究是没有说。
“小七!”三公主急切的喊了他一声,却被康熙狠狠地瞪了回去。
胤祐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反正他只管把事情捅到康熙那里去,至于最后怎么解决,那就不关他的事。
只是,跟着康熙巡视回来,他来到皇贵妃的屋子里,才把事情的原委跟额娘说了一遍。
皇贵妃叹了口气:“儿子,我知道你是觉得姐姐被欺负了,想要替她出头。但有些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他们夫妻感情不和就能改变什么,你懂吗?”
胤祐摇了摇头:“不懂。”
“端静公主为什么会嫁到这里来?”
因为和亲,这是每一位公主都逃脱不了的命运。所以,就算端静公主与额驸感情不和又怎么样,人都已经嫁来了蒙古,只要额驸没有犯下什么大错,康熙碍于整个喀喇沁的面子,就不会把他怎么样。
胤祐咬着牙:“那我就很很揍他一顿,让他再也不敢欺负三姐姐。”
“你这么一闹,他确实不敢了。他是想让公主在皇上跟前,替他同母的弟弟讨一个封爵。”
胤祐问:“那你说我阿玛会同意了吗?”
皇贵妃不答反问“如果是你你会同意吗?”
胤祐的手拍在桌子:“那我肯定不同意,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你再想想。”
胤祐思索了半晌,低声道:“那就答应吧,不过得有条件。”
康熙确实答应了,给额驸的兄弟封了个三等台吉。条件是额驸必须善待公主,若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包括他这个额驸,以及他的父亲杜棱郡王,一律削爵问罪。
如此,既树立了他作为皇帝的威信,又稳固了蒙古部落的关系,还让喀喇沁部知道他的女儿就算不受宠爱,那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的。
离开喀喇沁,他们继续向北,下一站来到了敖汉部,多罗郡王扎木苏来朝,进宴。
这里已经非常靠近科尔沁大草原,几十年后有机会重返故土,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心情有多激动,自是不必言明。
胤祐这些天无论是赶路还是驻跸,一直都陪在乌库玛嬷身旁,听她回忆小时候的事情。
但她在这里只生活了十三年,能够回忆起来的往事不多。但她还记得她的父母,兄弟,以及祖父。
她向胤祐介绍了自己的祖父博尔济吉特-莽古斯,和硕福亲王,成吉思汗胞弟哈布图-哈萨尔的第十八世孙。
胤祐一听就忍不住笑了,又是成吉思汗,仿佛蒙古各部都喜欢跟他沾亲带故,绞尽脑汁想要证明自己是铁木真的后裔,最后连黄金家族这个称号都开始内卷起来。
可是黄金家族除了托雷的儿子忽必烈这一支逃回了漠北蒙古,其他人留在中原,早已融入汉族。
后来,皇太极击败林丹汗,后金贵族收娶林丹汗八大福晋,至此,独享黄金家族称号的一支嫡裔融入满洲。
现在,成吉思汗的后裔遍布草原,谁又敢称自己是真正的黄金家族。
太皇太后还顺带着又给胤祐讲了个八卦,继自己的亲姐姐宸妃嫁给皇太极之后,林丹汗的正室和八大福晋之四也嫁给了皇太极,封为贵妃和淑妃。
正室改嫁的时候,还刚怀了林丹汗的遗腹子,皇太极也没客气,一并笑纳了。
后来,这个孩子在十岁那年,娶了自己的寡嫂,正是皇太极二女固伦温庄长公主,也就是太皇太后的姑姑孝端文皇后的女儿。
后来这位大福晋为皇太极诞下十一子,襄亲王博穆博果尔,虽然只活了不到十五岁,却并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男同学。
这段故事,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太皇太后按下不表,胤祐也没有在意。
前面错综复杂的任务关系,胤祐已经听懵了,有点理不过来,因此,也没有在意乌库玛嬷后面的欲言又止。
他看着乌库玛嬷,发现她在提起这些往事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很平静。
她的丈夫、姑姑、姐姐、林丹汗改嫁过来的两位福晋,这些人曾经让她备受打击和煎熬,在后宫的地位一降再降。
到最后,她的儿子和孙子登上皇位,入主中原,她虽然从未得到丈夫的宠爱,却笑到了最后。
现在才八月的天气,并不算冷,但草原上的风有点大,皇贵妃担心老太太着凉,过来搀扶着太皇太后回到营帐歇息。
到达科尔沁部,因为这里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故乡,因此,康熙在这里多留了一会儿。
他们住在端敏公主的公主府内,第二日,太皇太后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阿图。
阿图已经六十岁了,没想到还能有与母亲重逢的一日,伏在太皇太后膝头泪如泉涌。
母女俩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再见过,太皇太后问起她的额驸,依稀记得名叫索尔哈。
说到这里公主更是难过,母亲已经忘记了,她在顺治初年丈夫去世,就已经改嫁去了巴林部。
在端敏公主府住了两日之后,他们继续向东北方向行径,一路又是蒙古各部王公来朝,进宴。每天不是羊肉就是牛肉,吃得胤祐这个不喜欢吃蔬菜的人,都有些想念了。
这一日,他们路过皇太后父母所葬之地,但距离还有二百多里,也不方便过去,于是便命人找了个干净的地方,皇太后遥为祭奠。
不久之后,又来到达尔汉巴图鲁亲王满珠习礼墓,这是提啊皇太后的兄长,康熙扶着皇祖母亲自到墓前奠酒。
这个时候,一队人马远远走来,胤祐眯着眼望过去,距离很远,他只能看到个大概,就感觉马上的人看着有些眼熟。
这些人走到他们数十米开外的地方就停了下来,纷纷下马,上前向皇上行礼。
为首的人是纯禧公主的额驸般迪。
胤祐瞧着他打量半晌,差点没认出来,这个人又高又壮,穿着蒙古朝服,跪在康熙跟前行礼的时候背脊仍旧挺得笔直,看起来沉稳又可靠。
掐指一算,他们大抵有七八年没有见过了,彼时憨厚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精壮的青年,站在那里,就像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他曾经用把短刀救过自己的命,直到现在胤祐还记得。
他送给自己的那颗狼牙就放在他随身的荷包里,荷包都已经换过无数个,那枚狼牙却一直都在。
胤祐站在康熙身后,旁边是他的兄弟们,他在人群中也没有那么显眼,不知道般迪能否认出他来。
在康熙点头说了免礼之后,般迪与他身后众人一同站起来,目光若有似无的往康熙身后一扫,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随意的看了看,随即就不动声色的收了回去。
这一路上,般迪骑着马在康熙身旁伴驾,胤祐走在后面,中间隔着他的五位兄长,大家都骑着马,前后还隔着一段距离,并没有交流的机会。
但胤祐一直在观察对方,看他魁梧的背影,宽阔的肩背,粗壮的手臂,以及腰间配的弯刀。
胤祐想的是:“我现在能不能打得过他。”
到了纯禧公主府,公主已经率领众人在门口迎驾。虽然康熙只是她的养父,但还是要称一声皇父。
胤祐注意到他身后有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男孩,留着小辫儿,穿着蒙古服饰,虽然不是那种白嫩嫩水灵灵的长相,但也别有一番可爱。
胤祐猜测,这就是大姐姐和般迪的孩子。
果然,走进正厅,纯禧公主和额驸就牵着儿子给太皇太后、皇太后和康熙请安,孩子叫多布济,会说几句满语,郭罗玛法叫得还是很清楚的,把康熙哄得甚为开心,大手一挥,赏白金彩缎。
下午,按照惯例,康熙依旧要巡视科尔沁部,般迪作为额驸自当陪同,胤祐和兄弟们也一起去了。
一路上,九阿哥和十阿哥还在小声议论。
九阿哥说:“这个额驸,比之前那个额驸看起来威武多了。”
十阿哥点头附和:“三姐姐那个额驸,看起来就不像个好人。”
八阿哥转过头去瞪了他一眼:“别胡说,仔细被皇父听见了。”
那就不说三姐姐那个额驸,但是对于大姐姐这个额驸,两个人小少年还是很感兴趣的。
这一路,胤祐就听两个弟弟在后面议论,从头到尾的品评,连腰间那把佩刀也讨论了好久。
十阿哥小声问道:“你说七哥能打得过他吗?”
九阿哥慎重的考虑一番:“打不过吧。”
“那大哥打得过吗?”
“不好说。”
“……”
巡视完毕,回到行宫。公主府毕竟只有那么点儿地方,康熙和各位女眷住了,皇子们也只能和诸位大臣一起,在草原上搭建营帐。
胤祐换了身衣服,准备去府邸见太皇太后和皇贵妃,又看到八阿哥抱着那本《礼记》正在背书。
胤祐轻手轻脚走过去,忽然喊道:“书拿反了?”
八阿哥一愣,果真翻过封皮看了看,并没有拿反。
胤祐凑近了问他:“你想什么呢?”
八阿哥只埋头看书,不搭理他。
胤祐歪着头看了他片刻:“我知道了,你在想崔莺莺。”
“胡说!”八阿哥恼羞成怒,卷起手里的《礼记》就朝他扔了过去。
胤祐扬手接住:“这可是圣贤书,被师傅知道你如此不尊重先贤,要罚你的。”
“……”
平时在弟弟跟前伶牙俐齿的八阿哥,此时竟然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
胤祐把微微有些皱着的书角抚平,又放回案几上:“你想看就跟七哥说嘛,七哥又不会笑你。”
八阿哥眼珠子一转:“那就……再看看?”
“呵!”胤祐哼笑一声,从怀里拿出那本书拍到他跟前,“跟你七哥这儿假正经。”
他说完把腿就走,留八阿哥一人在营帐中闹心嗔怒。
看弟弟那羞愤难当的小模样,着实把胤祐逗乐了,一路过去,脸上都带着和煦的笑意,别提多开心。
刚迈进公主府的花园,左右看了看,想着太皇太后究竟住哪儿的时候,肩上无声无息落下来一只手。
胤祐眼睛往下一瞟,那只手宽厚、黝黑、粗糙,骨节分明,沉稳有力,这不就是他的大姐夫般迪吗?
胤祐眸光微动,玩心大起,一把抓住那只手的手腕,随即身体下沉,以腰腹的力量带动身体侧转,将身后的般迪来了个过肩摔。
而般迪反应也很快,从他肩膀处掠过去的时候,整个身体在空中扭转,拽着他的手臂也一同腾空。
两个人在空中翻腾两圈,胤祐差点没法保持平衡,直接摔在地上。
见他不肯松手,胤祐抬腿就要去踹他的下巴,对方身体后仰,险险躲开,手却仍旧抓着胤祐的手,没有松开。
双方就以这种奇怪的方式缠斗在一起,几个来回仍旧难舍难分。
胤祐人矮一些,身体又轻盈,被他带的在空中各种腾跃。一面要保持平衡,一面又要腾出手来跟他过招。
这一架打得,那叫一个别扭,还不如打三姐夫来得痛快。打那个三姐夫,就拳脚相加揍一顿完事了,哪里还要顾及那么多。
“松手松手,快松手!”胤祐足尖一点,身体向后退开数尺,奋力将手抽回来。
般迪听到他的声音,这才如梦初醒吧,慌忙松开手,胤祐就那么轻飘飘的,推到了假山上,足尖点在一块嶙峋的石头上,甩着手抱怨:“劲儿可真大,都掐出指印来了。”
皇贵妃本来正和纯禧公主在亭子里聊天,回过头来就看到儿子又和姐夫打起来了,只不过这次换了个姐夫。
老母亲就看到儿子纤细的身体被人在空中摔来摔去,有点儿晕,心说:“你们不是朋友吗,这怎么就反目成仇了呢?”
纯禧公主的儿子在一旁拍手叫道:“阿布好厉害,阿布是最厉害的巴图鲁!”
纯禧公主看着自己的丈夫,眼里满是柔情和爱意,皇贵妃看出来了,小夫妻感情不错。
胤祐飞身从假山上跳下来,一跃进了亭子,捏一把小外甥的脸蛋儿:“说清楚,是你阿布厉害,还是你……”
皇贵妃提醒他:“应该喊你舅舅。”
“还是你舅舅厉害。”
小外甥立刻躲到额吉身后:“当然是阿布厉害,舅舅是什么?我没见过。”
胤祐随手一指,小池塘对面站着五阿哥、六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你看,那都是你舅舅,我也是你舅舅。”
这时候般迪也走进亭子,自然而然的牵起纯禧公主的手,笑着说道:“你瞧,他都长那么大了。”
胤祐笑道:“你也长这么大了,你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般迪笑得很憨:“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没有我儿子大。”
胤祐耸肩:“你别拿我跟你儿子比好不好?”
“多布济,去把你最喜欢的玩具拿过来。”
小孩子听了阿布的话,转身蹦蹦跳跳的走了。
胤祐没想明白,拿玩具做什么。随即,他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你……你刚才跟我说什么?”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没有我儿子大。”
“啊!”胤祐惊叹一声,上前一步,一拳垂在般迪肩头:“你说的是汉语!”
般迪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得不好,都是公主教的。”
“那两年,学得可上心了,非说以后见着你,要给你个惊喜。”
说到这里,纯禧公主脸上又露出那种小女儿情态。皇贵妃一看就知道,小两口这么好的感情,说不定就是学汉语学出来的。
胤祐没规没矩,一屁股坐在石桌上:“那我问你,长风破浪会有时,下一句是什么?”
“直挂云帆济沧海。”
胤祐继续问道:“欲渡黄河冰塞川。”
般迪答:“将登太行雪满山。”
“天门中断楚江开。”
“碧水东流至此回。”
“不错嘛,看来我送你的那本《李太白集》没少背。”
般迪咧着嘴,龇出一口大白牙,憨直的笑:“我都背下来了,就想着……哪天见到你,你要考我的。”
纯禧公主在一旁对皇贵妃说道:“你瞧,见阿玛的时候都大大方方的,见了小七倒是扭捏起来了。”
皇贵妃拍了把儿子的后背:“这小子不见外,跟谁都自来熟。”
胤祐仰着头看他:“你说,我和你上次见时,有什么不同了?”
能有什么不同,不就是长高了,长大了。般迪仔细打量他,不像小时候大眼睛圆脸蛋儿,跟块儿奶豆腐似的。
现在眉目清朗,下巴尖了一些,脸也清瘦了些,已经能看出俊逸少年的轮廓了。
般迪向他竖起大拇指:“功夫练得真好。”
胤祐偏头:“刚才不算,有机会咱们好好比试一番。”
这时候,多布济又从远处跑了回来,手里拿了个东西递到般迪跟前:“阿布,给你。”
胤祐循声望去,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