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祐晃晃悠悠从一片丛林钻出来,在草原上看了一会儿热闹,看到大阿哥骑在马上,一手挽弓,一手搭箭,正四十五度朝向天空瞄准。
不远处的太阳给他的轮廓勾勒出一层金边。不说别的,这画面就挺好看。
胤祐忽然想起来一句《楚-九歌》里的诗句:“长矢兮射天狼。”又想到了苏轼的那首《江城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随着一声划破长空的嘶鸣,从天上掉下来的并不是天狼星,而是一只大雁。
胤祐半眯着眼,头随着大阿哥射出的箭矢到下落的大雁画了半个圈,认不出从灵魂深处发出疑问:“这东西好吃吗?”
身旁忽的传来一声轻笑:“古书有云‘闻到雁肉香、神仙想断肠’,小七没有听过吗?”
塞外的风很大,这个声音在空旷的草原上听起来有些失真,不过胤祐还是听出来了,这是他哥。
小家伙把箭袋里的箭都射完了,干脆连着手里的弓和箭袋一起丢给了侍卫。自己空着手坐在马背上,别提多惬意。
他往旁边一伸手,就要去拉四阿哥的手:“哪本古书,我怎么没看过?”
四阿哥把左手的弓换到右手,牵过弟弟的小手握在掌心:“不记得了,回去给你找找。”
他转过头来,看到胤祐身上空空如也,装备都在后面跟着的侍卫手里,便问道:“小七今天有什么收获吗?”
小家伙摊了摊手,无奈道:“一只也没逮住。”
四阿哥敏锐的察觉到了他话里那个不寻常的动词:“没逮住?”
“我把箭都射完了,连只兔子也没射中。”
四阿哥安慰他:“没关系没关系,你是第一次嘛,下次来你就熟悉了,一会儿哥哥分给你一只野鸡,你拿回去向皇父交差。”
小家伙摆了摆手:“不不,不用。”他把袖子往上撸了撸:“我打算去抓那只阿玛悬赏的兔子。”
“兔子?”四阿哥皱眉,“阿玛说谁射中就重赏的不是一只白色的狐狸吗?”
“哦,那就狐狸好了。”胤祐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无所谓啦,反正就是一只白色的小家伙。”
四阿哥看着他,忍不住笑起来:“你不也是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家伙?”
胤祐拽了拽缰绳,准备进入另一侧丛林:“哥哥,我去找那只兔子……阿不对,我去找那只小白狐狸啦。”
他说走就走,留给了四阿哥一个潇洒远去的背影。
四阿哥在他身后喊:“慢一点,别跑太远了,早些回来。”
“知道了!”
胤祐在林子里转了好几圈,见到不少过来围观他的傻狍子,一见他把腿就跑的野兔,扑腾着翅膀滑行的野鸡,躲在茂密的树丛里偷窥的狐狸,以及跑出来看他一眼,又迅速躲开的小鹿……
唯独没有见到他要找的那只白色的小狐狸。
日头已经渐渐偏西,其实,行围到了这个时候,大家也都在各显神通的寻找那只小狐狸。但它早上在众人眼前一闪而过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有些人上午没来得及看见那一抹白色的身影,还以为是皇上出现了幻觉。要他们去捕杀一只本不应该在这个季节、这个地方出现的动物。
胤祐问:“它现在在哪儿?”
小剑灵跳出来:“在丛林的另一头,一个不起眼的洞穴中,有点远,你要去一趟回来,天就黑了。”
胤祐二话不说立刻调转马头:“那就不去了。”
“你不去,晚上它可就被狼吃了。”
胤祐原地转了一圈:“带路!”
他在小剑灵的指引下,穿过丛林,来到另一片更大的草原。
马儿停在一处山坡下面,这儿环境很好,西斜的太阳将整片草原染成了金黄一片,不远处有个湖泊,微风拂过水面,荡起水光潋滟。另一边又是连绵不断的森林,这边的森林很大,胤祐不敢进去,害怕迷路。
毕竟这里已经看不到同伴,也看不到木兰围场的官兵。
胤祐翻身下马,问道:“在哪儿?”
“前面,有一堆很高的草丛,草丛下面有个洞,那只白色的小狐狸正在里面睡觉。”
胤祐依言找到了那处很高的草丛,扒拉了半天,这才看到小剑灵说的那个洞。
他弯下腰往里看了看,这个洞穴意外的并不深,借着还没落山的夕阳,能看到里面一团模模糊糊白色的影子。
胤祐回头看了一圈,惊讶道:“我的侍卫呢?”
小剑灵忍不住笑话他:“在那片树林就被你弄丢了,估计此刻正在林子里找你吧,你要再不回去,估计就有更多人来找你了。”
“……”
小家伙强忍住想要骂人的冲动,没有帮手,他只能弯下腰自己干。
胳膊往洞里伸了伸,又缩了回来,有点不敢:“它会不会咬我?”
“可能会哦。”
小家伙咬了咬牙,看准了那一团白影,把手伸进去,捏住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快准狠的往外一拖。
“嘤!”
“啊!”
两双同样漂亮的大眼睛彼此对望着,小狐狸被人从美梦中惊醒,一脸恍然的盯着胤祐。
胤祐也盯着它,脑子里还在跟小剑灵抱怨:“书里不都说狐狸是很狡猾的动物吗?怎么这只看上去有点傻?”
小剑灵轻哼一声:“不傻也不能被你抓到呀。”
胤祐咧开嘴笑了笑:“说得好有道理。”
小狐狸看他笑,也嘴角上扬,露出个微笑的表情。
胤祐凶它:“你笑什么笑,你都被我逮住了,你还笑得出来。”
小狐狸:“……”
“回去我就扒了你的皮,给我乌库玛嬷和额娘一人做一匹毛领。”
小狐狸瑟瑟发抖,想要转身逃跑,奈何尾巴还攥在别人手里,逃不了。
这是一只还在幼崽期的半大的狐狸,没什么警戒心。兴许是和母亲走丢了,独自在草原和丛林里穿梭,好几次都险些沦为了别的动物的食物,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小小的洞穴,作为自己暂时的藏身之所。
刚美美的睡了一觉,好萌正酣的时候尾巴就被人拽住了,硬生生把它拖出了洞外。
小剑灵听着胤祐的碎碎念,赶紧催促他:“天就要黑了,森林里很危险,你赶快回去吧。”
胤祐一手抱着小白狐,一手拽着缰绳,翻身上马,原路返回。
小狐狸果然不大聪明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吓呆了,还是觉得抱着他这个人是个好人,总之,窝在胤祐怀里一动不动,任由他将自己抱走。
胤祐回到丛林,恰巧就遇到了他的侍卫,对方扔在丛林中寻找他,急得满头大汗,这要是找不到七阿哥,回去也没法跟皇上交差,要就留在丛林里等着晚上喂狼好了。
胤祐的马跑得飞快,侍卫就看到一个影子从身旁极速掠过。这时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亏得他实力不错,大喊一声:“七阿哥,您这是上哪儿去了?”
胤祐头也不回的喊道:“跟上!”
康熙站在营地前的空地上,挨个查看儿子们这一天的成果。
其中收获最为丰富的自然要数大阿哥,一只大雁、一只鹿,一堆野鸡狐狸野兔。
其次是三阿哥,这个儿子不但学习成绩好,骑射功夫在皇子中也是出类拔萃的,近两年愈发讨得皇父喜爱。
接下来就是四阿哥,收获不多,但也不少,像是故意把握了一个精准的度,让皇父看上一眼,也并不十分在意。
康熙知道,这个儿子并不喜欢骑射,且个性与兄弟们皆有所不同,心思很难揣摩,但对于自己感兴趣的方面,比如农耕、河工、漕运、水利非常静的下新来钻研。总的来说,虽然看不透,但也不妨碍对他的喜爱。
接下来就是几个小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收获。康熙自己就是个打猎的专家,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哪些是孩子射的,哪些是侍卫帮着射的。
其中,年龄最大的是五阿哥胤祺。他是康熙十九年正月出生的,再过几个月就十周岁了。
他的几个哥哥们在这个年龄的时候,已经有了大人的模样。但他是皇太后养大的小心肝儿,虽然读书不太行,到现在汉语还说不太利索,但骑射还不错,善良敦厚,康熙对他比对其他皇子都要宽容许多。
这么一圈看下来,倒是八阿哥跟前的猎物最多,野兔野鸡一样也不少,竟然还有一只狍子。
八阿哥小脸上脏脏的,看得出来是汗水混合着泥土,再加上随手那么一抹,整张脸花得不成样子。眼睛却亮亮的,看向皇父的目光中,充满了期盼。
他做什么事情都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从不吝惜表现自己,为的就是得到一句皇父的夸奖。
这个眼神康熙似曾相识,虽然他很少去延禧宫,但也记得这个孩子的母亲。卫佳氏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小八越是长大,容貌和他的母亲就越是想象,是个长相俊美的小小少年了。
康熙负手站在他的跟前,问道:“这些都是你自己射的吗?”
八阿哥点点头,认真的回答:“回皇父,是儿臣自己射的,但侍卫有帮儿臣围猎。”
康熙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不错,你们几个,都应该向老八好好学习学习,他年纪最小,做任何事情却最是认真。尤其是小七……”
康熙一回头,这才发现,儿子站了一排,其中竟然少了一个:“小七呢?”
“在这儿,在这儿,我在这儿呢。”
胤祐的身影从远处传来,众人循声望过去,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骑在马上,就像是从山间的落日中走出来的一样,身披绚丽的晚霞,由远及近,这才看清了他的模样。
胤祐勒住缰绳,马蹄在草皮上踢踏树下,扬起一阵尘土。少年翻身下马,稳稳地落在地上,手中还抱着一个东西。
康熙看了看天色,皱着眉问他:“你跑哪儿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胤祐把怀里的小东西举起来给他看:“阿玛,你不是说想要这只白色的小狐狸吗?我给你抓回来了,你瞧,还是活的!”
“……”
他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他的手上,那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乖乖地靠在他的怀里,大眼睛警惕又茫然的四下张望,仿佛周围全都是坏人,只有抱着它的这个人是它的依靠。
众人寻觅一天,连个影子也没见着的小东西,竟然被七阿哥找着了。
找着了不说,他竟然还活捉了回来。
五阿哥最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中间隔着六阿哥也伸着脑袋过来看,还想要摸一摸。
众人又将目光转移到了皇上那边,此时天幕已经变成了极深的蓝,最后一丝天光随着太阳的陨落而消失在山峦间。
营地四周的篝火次第点燃,熊熊的火光照出了另一番亮色。
要不是胤祐把狐狸抱回来,康熙都差点忘了这事儿。早上看到的时候,也就是那么一闪而过,他说谁射中了就重重有赏,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助兴罢了。
一时间,皇上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看了儿子一眼才想起来问道:“你这是跑哪里抓回来的?”
胤祐随手一指:“在树林那一头的草原上。”
树林那一头的草原已经不在本次行围的范围内,草原上一旦入夜便危机四伏。就胤祐这样的小崽子,不够大型野兽吃一顿的。
康熙轻斥了他一声:“谁让你跑这么远的?”
小家伙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没关系,阿玛想要,我就去给你抓回来。”
营地前文皇室宗亲、武官员、八旗精兵还有蒙古各部王公、勇士少说站了上千人。
七阿哥此言一出,引来一片盛赞,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孝心,实属难得。
接下来还有庆功宴,这么多人等着,康熙也不能当众训儿子。这事儿也就只能暂时搁下,狐狸让他自己收好,就当是给他的赏赐了。
胤祐:“???”
小家伙不懂,现在想从阿玛那里讨个赏赐都得自己去草原上抓了?
皇父一走,五阿哥就按捺不住想要撸毛茸茸的冲动,赶紧围了过来:“小七,你真的抓到它了,你是怎么抓到的呀?”
胤祐如实答道:“它就在洞里,我伸手一抓,就抓到了。”
五阿哥伸手要摸小狐狸,可是小狐狸不愿意,扭头把脑袋枕在了胤祐的肩膀上。
八阿哥笑道:“它好聪明啊。”
胤祐点点头:“可能要成精了吧。”
六阿哥嘿嘿一笑:“狐狸精。”
胤祐说:“我名字都给它取好了。”
几个人异口同声:“叫什么?”
“叫婴宁。”
“???”
三阿哥问:“为什么叫婴宁?”
“因为它被我抓着尾巴拽出来的时候就嘤咛了一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阿哥点点头:“好名字。”
胤祐却说:“逗你的,因为我最近在看一本书,叫《聊斋志异》,里面有个人和狐狸生的后代,就叫婴宁。”
“《聊斋志异》?”几位小阿哥面面相觑,“谁写的?”
“蒲松龄。”
“噢!”八阿哥说道,“我听何师傅提起过这个名字,他们是好朋友。”
几位小皇子一边闲聊,一边往营帐那边走。他们得回去换衣服,参加晚上的庆功宴。
这时候,四阿哥过来牵弟弟的手,让他和自己进同一顶营帐。奈何胤祐怀里还抱着小狐狸,腾不出手来。
这时候,五阿哥仍旧站在他旁边不肯离去,势要撸一把毛茸茸才肯罢休。
四阿哥便说:“既然你五哥喜欢,你就把小狐狸给他,让他照顾一会儿吧。”
“可是,婴宁胆小,它跑了怎么办?”
“找个绳子拴起来。”
就算找来一根绳子,拴在小狐狸脖颈上,小家伙仍然不愿离开胤祐的怀抱,胤祐刚一松手,它就嘤嘤嘤的叫个不停。
五阿哥是真的喜欢小动物,见小狐狸不愿跟他走,也不勉强:“算了算了,它不愿意,我就摸摸它就好了。”
胤祐灵机一动,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婴宁乖,五哥人很好的,你去陪他玩一会儿,否则我就扒了你的皮给乌库玛嬷做毛领。”
小狐狸头也不回的就跟五阿哥走了。
“……”
四阿哥把胤祐带进营帐,太监们赶紧打来干净的水,兄弟俩洗了脸和手,近侍又进来给他们换好衣服,两个人这才走出去。
白天体力消耗太大,胤祐早就饿了,到了晚上又是敞开肚皮大吃特吃的时候。野鸡翅膀、兔腿、鹿肉、鹿肝,还有大雁肉……
一边吃一边看场内的节目表演,小家伙玩得那叫一个开心。
可是玩着玩着,他忽然想起个事情来了
于是,朝着蒙古人做的那一边伸着头望了半晌。却并没有见到他想见的人。
吃饱之后,他特意找到了端敏公主,问道:“皇姑,大姐姐和般迪为什么没有一起过来?”
端敏公主说:“本来是要来的,临走之前大公主忽然觉得身体不舒服,传了大夫去看,就说是有喜了。额驸就主动提出,留下来陪她。”
胤祐点了点头,虽然没能见到姐姐姐夫,但是听说大姐姐有喜了,他也表示理解。
行围之后,他们又继续往北走,越是向北,康熙就越是少了几分游玩的心情。
蒙古各部现在都进入了紧张的战备阶段,准噶尔是不会轻易放弃进攻喀尔喀蒙古,尤其现在大清正在和沙俄谈判,他们又开始蠢蠢欲动。
去年这个时候,噶尔丹还派人过来给康熙请安,请求贸易往来,仅仅几个月之后,就撕破脸皮,开始勾结俄国人,不断侵扰喀尔喀边境。
成天自称自己是铁木真的后人,扬言总有一天要打回中原。
再往北就不打太平了,各位官员纷纷劝阻康熙,让他不要再走了,起驾回銮吧。
而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促使康熙不得不立即返回北京。
四阿哥生病了,毫无预兆,上吐下泻,高热不退,经过随行太医的诊断,应该是患上了痢疾。
得知哥哥生病的消息,胤祐可急坏了。他上个月才刚从额娘生病的难过中走出来,怎么哥哥又病了。
他想要去哥哥身边照顾他,可是康熙不许,痢疾有传染性,尤其是和患者亲密接触的人。
他让所有皇子都不许靠近四阿哥,每天由太医和身边的人照料,并且吩咐所有人不可耽误,在不影响四阿哥身体的情况下,尽快回到京城。
刚返回京城,他们就在汤泉住下,这时候,早已得到消息的皇贵妃已经从畅春园赶过来了。
她一个后宫妃嫔是不允许独自离开皇宫内院,但毕竟是四阿哥生病,那可是她儿子,痢疾这种病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护理不好是有生命危险的。
康熙看到皇贵妃的时候就皱了皱眉:“你身体才刚恢复,怎么就乱跑?”
他话音刚落,皇贵妃就走进了院内:“臣妾放心不下儿子,必须过来看看。”
胤祐得知额娘来了,小家伙也跑了过来,想要趁机进屋看看哥哥。
这一路走了好几天,他们都是分开住的,四阿哥独自乘坐马车,胤祐骑着马从左边转到右边,想要掀开帘子往里看看,手刚伸出去,就被旁边的侍卫阻止了。
本以为额娘来了,他就能跟着一起去看看哥哥。
哪知道,额娘比他阿玛更凶更干脆:“走开,到别出去玩,不许跟进来!”
小时候就是这样,只要他们兄弟俩其中有一个人感冒,皇贵妃就会把他们分开,病好之前不让他们呆在一处。
胤祐只能去玩小狐狸,小狐狸现在已经和五阿哥建立起了良好的关系。但它还是很喜欢胤祐,每次看到胤祐,都会第一时间扑过来,胤祐也会带一些吃的喂给它。
胤祐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手肘支着膝盖,双手拖着下巴,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五阿哥抱着狐狸,坐在他身旁,问道:“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来,跟五哥说说,五哥开导你。”
“我小时候经常生病,时不时就要吃好多药,我额娘、哥哥、乌库玛嬷、苏嬷嬷、熹姑姑还有孙嬷嬷他们都会无微不至的照顾我。”
“后来,我长大了,已经很久没有生过病了。可是我身边的人却接连生病,六哥、乌库玛嬷,额娘还有哥哥。”
五阿哥从小就被太后养得十分壮实,几乎不怎么生病。宜妃后来又陆续生了两个儿子,十一阿哥身体又不好,哪里还有时间关注他。
这一样说,五阿哥倒是从来没体会过胤祐的感受,不知要如何安慰才是。
他搂着胤祐的肩膀:“每个人都会生病的,这也没什么,重要的是,大家都好起来了,四哥也会好起来的,你别太担心啦。”
胤祐点点头:“有我额娘在,我才不担心呢。我额娘可厉害了,她上次就治好了六哥的病,乌库玛嬷生病也是她在旁边照顾……”
妈宝男又开始表演了,但五阿哥并没有不耐烦,就安静的坐在他身旁,一边撸狐狸毛,一边听他炫耀额娘。
耐心的听他说完,五阿哥才说了一句:“皇贵妃真好,我也想有一个这样的额娘。”
“啊……”
胤祐眨了眨眼,没说话。他忽然想起来,有一天阿玛说要立皇贵妃为皇后,到那时候,宫里所有的兄弟姐妹就都要管他的额娘叫额娘。
他转过头去看向五哥,又想起了六哥,忽然觉得,既然他们都喜欢自己的额娘,那让他们叫一下也没关系。
五阿哥半天没听见他说话,转过头来看他:“小七,你怎么啦?”
胤祐摇摇头:“没有,出门一个多月,五哥你每天背书了没有呀?”
“额……”五阿哥转过身去,拿后背抵着他,“你要不提背书的事儿,咱们还是好兄弟。”
胤祐一把搂过他的脖子:“怕什么,我就问问而已,反正我也没有背。”
“……”
四阿哥上吐下泻,又反复发热好几天,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虚弱。
皇贵妃进屋的时候,他正闭着眼躺在床上。
皇贵妃还以为他睡着了,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哪知道四阿哥就醒了过来。
“感觉怎么样?”皇贵妃问他。
四阿哥动了动嘴唇:“感觉使不上力气。”
他这是腹泻时间太长,有些脱水导致的电解质紊乱。
皇贵妃让人取了糖和盐过来,没有葡萄糖,只能用他们平时食用的饴糖代替,按照一定的比例配好,让儿子喝下去,达到补液的效果。
四阿哥毕竟年轻,静养几日,身体就渐渐恢复了。
胤祐得知哥哥的病好了,第一个过来看他。还没进屋,四阿哥就已经感受到了他的热情:“哥哥,你的病总算好了,我可担心死了。”
小家伙的声音从院子外面传进来,带着童音特有的清透和明亮,像树梢上的画眉一样动听。
下一刻,小家伙人已经来到了他的跟前,二话不说,上来给了他个大大的拥抱。
胤禛坐在床沿上,大病初愈,还有些四肢发软,被弟弟这么扑过来,整个人支撑不住,向后仰躺在床上。
摔下去的时候,还不忘将弟弟搂在胸口。
即便是摔倒了,胤祐也十分开心,欢快的笑声充斥在整个房间里,就连院里院外的下人也感受到了他的好心情。
皇贵妃看着兄弟俩抱在一起大笑的样子,也很开心。总之一家人整整齐齐,健健康康比什么都重要。
她走过去,抬起手不轻不重的在胤祐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成天冒冒失失的,你哥病才刚好,你别压在他身上。”
小家伙好几天没见到哥哥,想得不得了,疯起来哪里听得进额娘在说什么。
腿一抬,直接跨坐在了他哥腿上,俯下身,用手捧着他哥的脸:“都瘦了,要让额娘做些好吃的,补一补。”
四阿哥从小到大拿着个弟弟就没有办法,捏捏他的小脸,问道:“你又馋了?”
“可不是!”
胤祐去把小狐狸抱来给皇贵妃看:“你瞧,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我给它起名叫婴宁。”
皇贵妃好奇问道:“为什么不叫聂小倩?”
“聂小倩是女鬼,婴宁是狐狸呀。”
皇贵妃连连点头:“有道理,小七也看过《聊斋》。”
“看过的,看过的!书生走夜路,总会遇到漂亮姑娘,不是女鬼就是狐狸精,吸干精气……”
皇贵妃越听越不对劲:“等一下,先等一下。这书你还是先借给额娘看看吧。”
小家伙眨眼:“可是我还没看完呢。”
“我先看,等我看完了你再看。”
小家伙撇嘴:“你不讲道理。”
皇贵妃在心里冷笑:“你妈要没收不适合你这个年龄看的书籍还需要跟你讲道理吗?”
胤祐举着他的小狐狸,问皇贵妃:“把它的皮扒下来,给你做一匹毛领怎么样?”
小狐狸吓得瑟瑟发到,大眼睛里满是惶恐。
皇贵妃说:“行吧,你交给内务府,让他们去处理。”
“啊???”
胤祐把小狐狸紧紧地搂进怀里:“我才不舍得呢。”
皇贵妃皱起眉头:“你能不能……把它放下,然后去洗手,换身衣服,一会儿该吃饭了。”
一行人返回到畅春园的时候,正好快到中秋节。塞外走一趟,回来的时候又正好遇到四阿哥生病,这一路可折腾得够呛。
于是,康熙决定今年的中秋不让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来回折腾,就在畅春园过了吧。
正巧春天种下的粮食也已经收割完,晒好了。和往年一样,康熙命人留下一些,其余的都拿去赏赐给了山下的老百姓。
皇贵妃看了看那些面粉,正好拿来做月饼。酥皮、冰皮、油皮,豆沙、蛋黄、莲蓉、云腿、五仁,再做一些鲜肉。
胤祐一大早就拉着他哥过来凑热闹,他最喜欢的缓解是将包好馅儿的月饼放在模具中,往下一压,取出来的时候就有了规整的形状和图案。
小家伙问道:“为什么月饼只能是圆的呢,能不能做成方的或者三角形的?”
皇贵妃问他:“那你见过方的月亮和三角形的月亮吗?”
“我见过弯弯的月亮,可以做成月牙的形状吗?”
四阿哥笑道:“中秋是团圆的日子,当然要团团圆圆才好。”
小家伙点点头:“好有道理,但是我还是想做几个星星形状的,放在旁边。”
没有模具,小家伙就自己动手,把包着各种馅料的面团捏成五角星的模样,一起放进烤笼里烤。
做好之后,小家伙自己手上脸上沾满了面粉,自己就像个刚捏好的面团子一样。
皇贵妃拉着他去洗手,还像小时候那样,一点一点帮他搓掉受伤的面疙瘩。
搓了半天,皇贵妃的手忽然一顿,整个人就站在那里不动了。
胤祐正在跟四阿哥聊天,两个人就哪种口味的月饼更好吃展开激烈讨论。
胤祐说:“月饼当然要吃甜的,豆沙、莲蓉、枣泥、冬瓜酱……”
四阿哥摇了摇头:“还是咸的好吃,鲜肉、云腿,咸蛋黄。”
“诶!”小家伙回过头来,才反应过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额娘,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呀?”
说着,他就把自己的手从皇贵妃手里抽出来:“还是我自己洗吧。”
皇贵妃又拉过他的手,在他指间关节的内侧,虎口位置以及掌指关节处来回摸了好几遍。
小家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怎么了?”
皇贵妃用指腹细细的摩挲那些粗糙突起的地方:“这是……什么时候起的?”
胤祐满不在乎的举起手看了看:“早就有了呀,刚练剑的时候,还起了血泡,后来脱了一层皮就好了,然后又起了又好了,又起了又好了……最后,就成这样了。”
他的小手依然白白嫩嫩,只是在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有一层剥茧。
皇贵妃一直也没有发现,直到刚才给他洗手的时候才摸到。顿时心里面五味杂陈,说不出的心疼又欣慰。
他儿子从小就是个一朵娇滴滴的小花儿,下人给他换衣服的时候,手上有茧子,不小心碰到他,他都要皱一下眉头。
可他自己,因为练剑手里起来血泡却从未听他提起过。
皇贵妃问他:“疼不疼呀?”
“不疼,早就不疼了。”
“那就是说,以前很疼?”
“有点。”
“怎么没跟额娘提过?”
胤祐扬起嘴角笑了笑:“师父说这是每一名剑客都要经历的,如果忍不了,就不要练剑了。”
四阿哥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谈话,也走过去,在弟弟的头顶轻抚一把:“小七长大了。”
胤祐吸了吸鼻子,忽然转身:“月饼烤好了!”
小家伙转过身去,一蹦一跳的跑开了。在他身后,皇贵妃和四阿哥对望一眼,都知道他这是不想额娘和哥哥为他担心。
今天天气不错,月朗星稀,月亮宛如一只银盘挂在天幕上,旁边稀稀疏疏的点缀了几颗星子,被它的光辉映衬得黯淡无光。
畅春园里的桂花这几日正是开得最盛的时候,就连吹过的微风都是浓郁的桂花芬芳,香气宜人。
中秋宴摆在院子里,因为在畅春园的妃嫔不多,也没有邀请王室宗亲赴宴,就只有皇上一家老小。
康熙和他的妃嫔陪着太皇太后,皇太后坐了一桌,皇子们坐了一桌,公主们坐了一桌,难得是一顿有些家庭氛围的团圆饭。
旁边的戏台子上有皇家戏班唱戏,咿咿呀呀的,都是些应景的吉祥曲目,听得太皇太后很是高兴。
饭桌上,皇子公主们又根据各自不同的口味展开了激烈讨论,有的爱吃甜的,有的爱吃咸的。四阿哥、六阿哥和五公主的口味依旧很统一,三个人都喜欢咸的。
五阿哥、九阿哥和十一阿哥三兄弟就没那么统一,三个人竟然挑了三个不同味道的月饼。
桌上不仅有月饼,还有螃蟹,主子们动手,自有宫女在一旁伺候,用工具将蟹肉剔下来,放在装有酱料的碟子里,呈给主子们享用。
九阿哥他们吃过饭之后,就带着更小的几个弟弟们在园子各处玩耍。
胤祐他们几个毕竟不是小孩子了,对那些捉迷藏一类的游戏也不感兴趣,个个都一本正经的坐在位置上,以此讨皇父欢心。
胤祐是坐不住的,没过一会儿他就站了起来。正在兄弟们陪着阿玛畅聊的时候,一个人偷偷地溜走了。
他走出去不远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小七。”
胤祐转过头来,看到六阿哥从树丛的阴影中走出来,银白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少年负手而立,身量修长。
不知不觉,大家都在长大,早已经不是可以肆无忌惮玩闹的孩童,而是渐渐将自己塑造成大人的模样。
胤祐冲他咧开嘴笑:“六哥。”
六阿哥走到他身旁,问他:“你要去和老九他们一起捉迷藏吗?”
胤祐拿肩膀撞了他一下:“当然不去,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跟他们一起玩。”
两个人都没有带随从,也没个掌灯的人,好在今天的月亮又大又圆又亮,一地的清辉,比打灯笼还亮堂。
兄弟俩沿着稻田和前湖中间的路往前走,六阿哥看着他笑:“那你这是要去哪儿?”
胤祐摸了摸肚子:“吃得太饱,随便走走。”
“那我陪你一起。”
胤祐忽然想起什么,问他:“你最近有见过白大人吗?”
六阿哥点了点头:“回来之后,见过一次。”
“那你学得怎么样了?”
这时候,他们来到了船坞,那里停泊着几支小船,是平日太监清理湖面用的。
胤祐看了看湖面上的月光,忽然想起一句诗来:“清洛半秋悬璧月,彩船当夕泛银河。”
于是,兄弟俩对望一眼,快步往船坞那头跑去。
胤祐问道:“六哥,你会游泳吗?”
六阿哥反问:“你会吗?”
胤祐点头:“我会。”
六阿哥耸了耸肩:“我不会。”
“那算了。”胤祐拉着他往回走,“这要是被阿玛知道,咱俩非挨一顿揍不可。”
六阿哥却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这儿清静,咱们就在附近走走吧。”
再往前就到了大宫门,后面是无逸斋,穿过无逸斋就是他们居住的西花园。湖的对面是九经三事殿,畅春园最重要的宫殿。
六阿哥既然说这话,胤祐一听就知道,他是有什么心里话要对自己说。脑子里忽然闪过那个让他记忆深刻的场景——黄昏下,他们俩坐在南苑行宫的院门前。
那时候,他们俩也才三岁多,不知为何,那个画面深深地定格在胤祐的脑袋里。每次想起来,唯一的变化大抵就是六哥的模样。
两个人就在船坞旁边的堤上席地而坐,四条腿悬空,晃荡在湖面上,低头就能看到水中的倒映,偶尔还有一两条锦鲤游过,不远处还有两只仙鹤交颈而眠。
胤祐想:“迟早得把你俩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