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毕竟这些汉臣亡国才几十年。写点抨击朝廷的诗词也实属正常。
汤斌本就是举博学鸿词科入仕,康熙看中的就是他的才能和清廉,否则也不会让他身兼数职,还时常请他到文华殿举行经筵。
可见康熙对他这个人是非常认可的,也不会过于计较他以前说过什么话,只会看重他为官期间做过什么事。
但有人把参他的奏折呈到了康熙的跟前,而且群臣都在议论这件事,康熙就不得不让人去查这件事情。只要汤斌自己解释两句,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汤斌既不解释,也不辩驳。就那么坦坦荡荡的站出来,说:“臣天资愚昧,有许多过错,还请皇上严加惩处。”
即便如此,康熙也只当他是文人傲气,年龄也六十出头了,还在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穿着一身破旧的官服,挺不容易。
说了他两句,也就该怎么着怎么着。
可是明珠和余国柱可不能放过他。这件事情本就是他们俩因为董汉臣的事情,对汤斌怀恨在心,精心策划的。
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去翻阅他写过的文稿,说过的话,还找了来一堆所谓的证人,不搞死汤斌誓不罢休的架势。
于是,这件事就僵持下来了。
明珠一党坚决要弄死汤斌,汤斌是治学严谨的文人做派,为了一只鸡,能让已成年的大儿子跪在庭下背诵《朱子家训》,再撵回老家,并且说出“哪有读书人不能咬得菜根而可以成大事的”。
他根本瞧不起这些奴颜婢膝的所谓满清重臣。反正不管他们怎么污蔑陷害,问就是“臣有罪,求重罚”,再问就是“臣年事已高,恳请致仕回乡”。
太子还没成年呢,康熙怎么会放他走?
一来二去的,事情总也没个结果。事情不知如何传了出去,住在京师的江南人道听途说,说康熙要将汤斌的家产充入内务府,还说汤斌带病入朝,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还要被他们折磨。
听到的人都忍不住流下泪来,还要去为汤斌击鼓鸣冤。
康熙也觉得自己冤枉得很,汤斌连一身正经衣服都没有,儿子想吃炖鸡都要被撵回老家,他有什么家产值得充入内务府的?
不过汤斌生病却是真的,一到冬天上朝,他总是在官服外面披一件羊皮袄上朝,在一众大臣里面显得格外寒酸,因此,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羊裘尚书”。
这天,朝堂上又谈起了与沙俄谈判的事情,太子也被康熙从文华殿叫过来观政。
明珠和索额图各执己见,双方的拥趸都站出来发表自己的看法,尽全力为自己一方争取。其他人就默默地听着,并不说话。
康熙不动声色的坐在他的龙椅上,看着下面的人争个面红耳赤,也不发表意见,但心里自有定夺。
直到退朝的时候,汤斌迈着蹒跚的步伐,手眼口鼻,一边咳嗽一边缓缓往玉阶下走,接下来他还要去文华殿为太子讲学。
现在已经是九月中旬,天气比往年冷得更早一些。
这时候,太子迎了上去,周围的大臣纷纷望向他们这边。
本应是汤斌向太子行礼,但太子也向师傅回了个拱手礼,颇为客气的说道:“汤师傅若是身体有样,今日便回去休息,昨日您讲的我都已经记下了,今日接着看。若是有不甚明白的地方,记下来,改日再向师傅讨教。”
汤斌只说一点小病,不敢耽误太子的功课。
太子却笑道:“要不先去毓庆宫,让太医先过来看看。”
若不是康熙不表态,明珠一党都快把汤斌弄死了。太子竟然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对师傅恭恭敬敬,嘘寒问暖。
索额图站在不远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说到底,这些汉臣都是养不熟的,他几次三番招揽,这个汤斌都不为所动。此时看着明珠和余国柱往死里整他,索额图还觉得挺解气。
太子又不缺师傅,死了一个汤斌,朝中还有李光地、张英、熊赐履这么多汉人,还怕没人给太子讲学吗?
况且,皇上在这件事情上态度微妙。他既看重汤斌的才能,又厌恶他的闻人傲气。拖了好些日子没有处理这件事情,说不定也是想借此挫一挫他的锐气。
太子现在站出来,公开表示对师傅的亲近未必是一件好事。
但这一幕偏偏也被大殿内还未离开的康熙看到了,但帝王也并没有说什么。
汤斌最终还是没能拂了太子的好意,告假回家养病去了。不过,还没到中午,他家就来了两拨太医,第一波,是太子派来的,第二波,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前来给汤尚书诊治。
第二日,余国柱再提起此时,康熙直接把他瞪了回去:“汤斌的为人和政绩朕是了解的,他这些年对太子的教导也颇有成效。往后谁再提起此事,朕先治了他的罪!”
汤斌大抵是真的被这件事拖得身心俱疲,再加上年纪也大了,这一病足足拖了一两个月,差点没挺过去。
幸而太子时常挂念着他,三天两头就让太医过去看望,及时调整药方,也别心疼用药,花了多少银子由詹事府承担便可。
一时间,太子不惧留言。尊师重道成为美谈,朝中大臣纷纷称赞。
倒是明珠,构陷忠良不成,反倒自己惹来了大麻烦。
大阿哥的府邸建好了,年后就能出宫自立门户。
于是,他在乾西五所的院子便腾了出来,可以留给弟弟们搬进来住。
他问胤祐:“我这院子可是阿哥所里最大的,尤其是习武练剑,要不我出宫之后,这园子就给你吧,你搬进来。”
胤祐头也不抬:“我才不来,我那边院子也大着呢。”
后面,正坐在书桌上研究一道数学题的四阿哥,手里的笔顿了顿,抬起头来看了他俩一眼。什么也没说,又低下头忙自己的。
自从上书房开了数学课之后,三阿哥就理所当然成了众兄弟中最受欢迎的那个。
因为只有他有基础,那位西洋师傅讲的内容他一听就懂,别人还停留在背公式的阶段。
当然,他们现在学的也都是些基础,其实胤祐也学过,皇贵妃教他的,只不过他没有告诉过别人。所以,他才敢肆无忌惮的在课堂上开小差。
三阿哥这个人也挺有意思,他不像其他兄弟,好好学习认真听讲多多少少都有讨好汗阿玛,想要获得汗阿玛更多注意的意思。
他不是,他就单纯喜欢做学问而已,并且在兄弟们来向他讨教问题的时候会很认真的为大家讲解,讲到听懂为止。
胤祐趴在他的书桌旁:“三哥三哥!”
三阿哥头也不抬的问道:“做什么?”
“我觉得……”小家伙故意顿了顿,吸引他三哥的目光。
三阿哥果然抬起了头,笑盈盈的看着他:“你觉得什么?”
小家伙咧嘴一笑:“我觉得你也能当师傅啦!”
他这么一说,周围几个小的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那位洋师傅有时候说话我都没听懂,更别说讲课。”
“还是三哥讲得明白,一讲我就懂了。”
“我也是,我也是!”
弟弟们的马屁拍得三阿哥格外受用,脸上的笑容更加深刻:“好了好了!题都做完了吗?还有没有不会的?”
一听到“做题”二字,大家纷纷回到自己位置上,不敢再吭声。
午后下学,从尚书房出来的时候,有人从后面拍了拍胤祐的肩膀。
小家伙回头一看,便欣喜的叫道:“哥哥!”
随即,整个人就扑了上去。
两个人一边往乾清宫外走,一边闲聊。最近天气凉了,皇贵妃让人给俩孩子一人做了一身过冬的夹袄。
小家伙比划了一下:“额娘给我做的衣服有这么大,能再装下一个我。”
四阿哥笑道:“我的也有些大。不过,做之前额娘不是让人给咱们量过尺寸吗?”
胤祐问:“那为什么还做大了?”
“因为你里面还要穿衣服呀,等明年你长高了,还能继续穿。”
胤祐前些年都不长个,所以做一身衣服能穿好几年。这一两年长得有点快,皇贵妃给他做冬衣的时候才特意让人做大了些。
说着话,兄弟俩就走到了该分开的地方。四阿哥要往西边的乾西五所去,胤祐要穿过乾清宫广场,往乾东五所去。
小家伙正要同哥哥挥手告别,却被胤禛一把拉住了小手:“小七。”
“嗯?”小家伙眨巴着大眼睛,“怎么了哥哥?”
胤禛将他拉到旁边,兄弟俩找了个台阶坐下:“刚才我听到大哥说,他要搬出去,问你愿不愿意搬进他的院子。”
胤祐点点头:“我才不搬呢,多麻烦呀。”
胤禛摸摸他的头,笑道:“可是,你搬过来,就能离我更近了呀。”
胤祐一愣,这个问题他倒是没有想过。
他当时搬进乾东五所的时候,就是想着那里距离承乾宫更近,离毓庆宫也近。
现在仔细一想,因为上书房在乾清宫的西南角,其实距离乾西五所是最近的,去上学也很方便。
并且,慈宁宫也在西边,他偶尔还能跑去乌库玛嬷那里蹭吃蹭喝。
关键是哥哥说得没错呀,他搬过来就能时常去哥哥院子,跟他一起睡觉啦。
“可是……”小家伙低着头,满脸纠结,“可是东边有额娘,还有太子哥哥,我也舍不得他们。”
其实太子很忙,并且白天都在文华殿学习,胤祐平时去毓庆宫的时候很少,他主要舍不得的人还是皇贵妃。
胤禛摸了摸他的头:“好了好了,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至于要不要搬过来,你自己做决定。”
说到这里,小家伙又抬起了头,脸上的纠结一瞬间烟消云散:“反正大哥要年后才出宫,我还有几个月时间可以再想想。”
“对!”胤禛点点头,其实心里是有些失落的,他很希望弟弟能因为他,而搬到这边来住。
可是,小家伙心里装了太多人,他一个也舍不下,于是,一脸纠结为难。
后来想到大阿哥要年后才搬出宫去,这才高兴起来。
胤祐发现,小剑灵说得没错。他的力气是真的越来越大,并且有点不受控制,尤其是在他集中精神思考什么问题的时候。
这天又不小心捏碎了一个茶杯,赵诚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看他的手,确定他没事才放下心来。
一边收拾,赵诚还一边念叨:“这怎么好好地杯子就碎了呢?”
“啊?”胤祐低头看着那些碎瓷片,说道,“大概是……太嫩了吧。”
赵诚莫名其妙:“太嫩了?这御窑厂难道是拿豆腐烧的被子?”
这几天胤祐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搬到西边去这件事情,但是他拿不定主意。于是,趁着回承乾宫,就把事情简单和皇贵妃说了说。
“哥哥说,大阿哥出宫之后,让我搬过去,就能跟他住在一起。”
皇贵妃想也没想就说道:“那你就搬过去,跟你哥住在一处,我也放心一些。”
胤祐抬起头来看着她:“可是我搬过去就不能时常回来看你了。”
皇贵妃伸出手,捧着他的小脸,颇为无奈的说道:“那怎么办呢,你总要长大的,又不能真的做一辈子额娘怀里的小宝宝。”
成长真是一件令人喜悦又烦恼的事情,一方面渴望外面更加精彩的世界,一方面舍不得额娘温暖的怀抱。
小家伙说道:“你不总说我是个妈宝男吗?”
皇贵妃被“妈宝男”三个字逗笑了,捏了捏他的鼻子:“你还真以为这是什么好词?”
小家伙不解:“你说妈妈就是额娘的意思,宝宝不就是我吗,我是个男孩子,怎么就不是好词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皇贵妃忍不住大笑,“你这个理解能力,满分!”
“那当然!”小家伙骄傲的扬起了头,“不管师父教我什么,我学一遍就会。他最近教我庄子的《逍遥游》,我背一遍给你听一听。”
皇贵妃一脸崇拜的看着他:“来吧!这可是我高中时候的噩梦,背了好几天才背下来。让我羡慕一下天才的记忆力。”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背到这里小家伙忽然没了动静,皱着眉在思考什么。
皇贵妃笑道:“怎么,这就不会了?”
“不是,”小家伙眼珠转了转,“我在想……”
皇贵妃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他说在想什么。于是问道:“怎么了?”
小家伙咽了咽口水:“我想尝尝这个鲲和鹏,不知道是什么味儿。”
“……”
皇贵妃小心翼翼地问道,“这话你们当着傅先生的面问吧?”
“问了呀。”
“额……”皇贵妃扶额,“那……他没有责罚你吗?”
胤祐一脸“他为什么要责罚我”的诧异神情:“他说他也想尝尝。”
“!!!”
皇贵妃差点没被宝贝儿子气死:“给我接着背!”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这时候,白露掀帘子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个篮子。立刻吸引了胤祐的注意力:“白姑姑,你拿的什么?”
“核桃,哥儿要吃吗?奴婢给您剥几个。”
胤祐朝她招了招手:“拿过来拿过来,我帮你!”
白露拿了个专门夹核桃的钳子:“不用,奴婢用这个,夹起来可快了。”
小家伙撒娇:“白姑姑你拿过来嘛。”
白露以为他大概是想玩儿,就递了两颗核桃给他。
皇贵妃在一旁真是没了脾气:“不是要给我被《逍遥游》吗,这才开了个头,还背不背了?”
“一会儿再背!”小家伙拿着核桃在她跟前晃了两下,“我能把它捏碎,你信不信?”
这可不是纸皮核桃,他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捏得碎。
皇贵妃摇头:“我不信。”
她越是不信,胤祐越是要向她展示一下绝活儿:“看好了!”
不光皇贵妃,碧云也转过头来,站在旁边的两个小宫女也忍不住望了过来。
小家伙一手一个核桃,用力那么一捏……
无事发生。
皇贵妃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轻哼一声:“我看你就是背不出来《逍遥游》的全文,在这儿跟我转移话题。”
“不是……”
小家伙又用力捏了捏核桃,连个缝隙也没裂开。他把核桃往桌上一扔:“是这个核桃不行,它还不够嫩。”
“……”
整得核桃也挺委屈,它又不是豆腐,怎么嫩得起来?
天气越来越冷,但胤祐却没有一天能偷懒的,每天都要按时按点的爬起来练剑。
他的进步很大,一套剑法经过反复的练习,早已经烂熟于胸,并且在与纳兰的实战中能够演变出多种变化。
纳兰现在不认真起来,还真有些糊弄不了他。心道,这要再过过一两年,自己还真不是这小家伙的对手,找曹寅喝酒的时候跟他说:“陪练这活儿以后得你来干。”
曹寅笑道:“承认我比你厉害了吧。”
纳兰白他一眼:“我的意思是你比我抗揍。”
曹寅推他:“真行,好事儿不见你找我,挨揍你倒是想起我来了。”
“那可不?”
胤祐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曹寅了,主要是对方太忙。夏天的时候还跟着康熙去了一趟塞外,回来又继续忙会计司的事情,没什么机会脱身,过来看他。
小家伙听到纳兰提起曹寅,就忍不住低下了头,显得情绪有些低落。
纳兰拿走他手里的树枝丢到一旁,胳膊搭在小家伙肩头,戳了戳他的脸蛋儿:“怎么了?你要是想他,哪天我把他逮过来,让你打一顿出口气。”
胤祐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想我的熹姑姑了。”
这纳兰可没办法,只能拉着他起来:“要不我再陪你练一会儿剑。”
不知不觉天上飘起了雪花儿,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要早一些。
胤祐干脆盘腿坐在石凳上:“不想练了。”
纳兰见他情绪不高,就想着说点儿什么哄哄他:“对了,那天跟荔轩喝酒,他说他明年要当爹了。”
“!!!”
胤祐忽然伸出小手,一巴掌拍在石桌上。纳兰觉得自己仿佛出现了幻觉,他竟然看到那石桌震了一下。
而后,就听见小家伙咬牙切齿的说道:“曹子清!你把他带来,敢欺负我的熹姑姑,我要揍扁他!”
“……”
介于纳兰曾经与曹寅看马的和抱狗的情谊,好心的给他通风报信,让他最近去乾清宫躲着点七阿哥,小心挨揍。
曹寅要再问,他便不肯说为什么了。
可事情就是这么巧,两人几个月都未曾见过一面,却偏偏在南书房外碰见了。
康熙近来心情不错,正在摆弄他刚到手的一套好东西。曹寅和胤祐两个人也是他专程叫过来,陪着他一起欣赏的。
哪知道梁九功忽然急急忙忙的跑进来:“皇上,皇上……您快出去瞧瞧吧。”
康熙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都是跟在他身边多少年的老人了,遇事还这么不淡定。
梁九功看到皇上的神情,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趁着皇上好心情还在的时候,赶紧躬身说道:“外面……七阿哥和曹郎中……打起来了。”
“???”
曹寅和胤祐打起来了???
这次康熙也不淡定了,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大步走到门前。
玉阶下,是一片空旷的广场。曹寅和胤祐果然比划起来了,小家伙出拳扫腿,一招一式有模有样。
曹寅哪里敢跟他打,只敢防守不敢进攻,被他逼得连连后退。
隆科多站在一旁,手中的刀都已经握紧了,舅舅哪儿能眼见外甥被欺负,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拔刀上去帮忙。
康熙本来是打算出来训人,站在那里反而变成了看热闹。直到胤祐一拳挥出去,曹寅趁机弯下腰把他扛起来,才厉声道:“你们两个,给朕进来!”
“……”
梁九功、魏珠和顾问行几人都被他屏退到门口守着。屋子里就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康熙问:“怎么回事?”
曹寅也想知道怎么回事:“七阿哥武艺精进不少,再过些时日臣可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康熙一个眼神,让他闭嘴。转过头去问胤祐:“你为什么打他?你们俩不是关系很好吗?”
胤祐瞪着眼睛,气呼呼的说道:“他欺负我的熹姑姑。”
曹寅更委屈了:“哪儿能?她现在可是我们家的菩萨,得供起来。只有她欺负我,我可不敢欺负她。”
胤祐一副“你还跟我狡辩”的表情,咬牙切齿的说道:“我都说了,不让她给你生孩子,你怎么……”
小家伙话未说完,就被人一把拎走了。
老父亲实在听不下去,皇上也管不了别人夫妻俩生孩子的事情,这小崽子倒是管得挺宽。
“行了行了,你怎么就那么操心呢?书读完了吗?背熟了吗?字练了吗?数术题做了吗?”
“……”
被这一串灵魂拷问,小家伙不吭声了。
曹寅躬着身低着头,站在那里偷笑。果然,熊孩子还得他爹来治他。
康熙指了指桌上的东西:“你俩过来看看吧。”
他说的那东西摆在一个大盒子里,盒子下面垫着厚厚的绒布。盒子里整整齐齐摆了三排,一排四个。正是康熙命景德镇御窑厂烧制的一套生活用瓷——青花五彩十二花神杯。
“哇哦~~~好漂亮呀!”小家伙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些杯子,一边看还一边数,“一月水仙花、二月玉兰花、三月桃花、四月牡丹……”
这时候,曹寅也凑了过来。不敢动手拿,只是凑近了细细的看。
他们之前只是挑选了花卉图案和诗句,对于陶瓷器具本身是什么样子,根本不知道。
这一看,简直被这套杯子的颜值惊呆了。精美绝伦的器型,乳白的胎质没有丝毫瑕疵、杯壁薄如蝉翼。被窗外的阳光那么一照,仿佛能穿透一般。美得让人惊叹。
小家伙搓搓手,抬起头来问他阿玛:“我能拿起来看看吗?”
烧制十二花神杯的工艺难度非常大,光是花卉图案就需要三次手工绘图,在烧制过程中,每一只杯子的青花色彩都必须统一协调,否则就得重做。
所以成品很低,过了半年才烧制出这么一套。
康熙刚得了这一套杯子,爱不释手,生怕儿子毛手毛脚给他摔一个,果断拒绝了:“只能看,不能碰!”
虽然胤祐不被允许拿杯子,但是曹寅可以。
于是,小家伙又别别扭扭的靠过去,小声道:“子清,我想跟你一起看,可以吗?”
曹寅摇摇头,逗他:“不行,我怕你打我。”
小家伙赶紧摆了摆手:“我不打你了。”
说完他顿了顿,又改口道:“今天不打你了,留着下次再打。”
曹寅小心翼翼拿起一支杯子,蹲下来跟他一起看。杯子在自然光下显得晶莹剔透,如白玉般温润。
“子清,你看!”胤祐指着杯子里面,“这儿就能看到外面的诗句。”
康熙站在龙案前,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忽然觉得手里这套青花茶盏仿佛都失去了美感,迫不及待想用新得来的那套斟上一杯茶,细细的品一品。
而就在此时,梁九功却从外面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康熙又不悦的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心说梁九功怎么回事,今日可是第二次了。
可这一次,梁九功甚至没敢抬起头来看他,一直弯着腰站在那里,手脚都忍不住微微有些发颤:“启禀皇上,刚才慈宁宫派人过来,说是……说是太皇太后忽然晕倒了。”
“!!!”
这话如同一到晴天霹雳,别说康熙,就连正和曹寅头挨着头看杯子的胤祐也呆住了。
康熙什么话也没说,抬腿就往南书房外走。步子大到曹寅将杯子放进盒子里,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皇上的身影了。
低头一看,七阿哥也不见了。
太皇太后忽然晕倒了,这可不是小事,他来不及多想,也只能匆匆忙忙的跟上去。
皇上是真的急了,外面那么长的玉阶,他三两步就垮了下去。
胤祐就在他身后,小家伙毕竟不满七岁,人矮,腿也断。急急忙忙的跟着阿玛往下跑,险些没直接从玉阶上滚下去。
好在一旁的隆科多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了。
胤祐还只是个孩子,做不到他阿玛那般喜怒不形于色。
听到乌库玛嬷晕倒,他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眼前一片朦胧,胡乱抬手摸了一把。
这时候,康熙忽然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厉声道:“不许哭!”
“……”
说完帝王便转过身去,继续往慈宁宫的方向走。
梁九功本还想叫人准备銮驾,现在看来也不用了,皇上哪儿等得及。
在胤祐的记忆中,无论他怎么调皮,从小到大,阿玛都没有这么凶过他。
小小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果然就把眼泪忍了回去,继续跟在他阿玛身后往前走。
父子俩来到慈宁宫的时候,太医已经到了,正在为太皇太后诊治。
康熙三两步迈进正殿,径直走到了里面的暖阁。
太皇太后正躺在床上,双目紧紧地闭着,脸色看起来就不大好。不知是扔昏迷着,还是清醒的。
帝王往屋里一站,就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太皇太后对于当今圣上的重要不言而喻,太医们可以点不敢糊弄。太医院前前后后来了五六位老太医,连西洋医生都赶过来了。大家一边给太皇太后诊治,一边低声商讨。
胤祐跟在他阿玛身后走进屋来,正要往床边走,却被康熙一把拎了回来。
小家伙抬起头,对上阿玛的目光,竟然从他眼里看出一丝慌乱和胆怯。
他的阿玛是大清国的皇帝,是这片辽远广阔的土地上统治者。他总是镇定自若,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里。
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这时候,床那边传来一声请问的呼喊:“玄烨,是玄烨来了。”
康熙立刻上前,一掀衣袍跪在了床边:“皇祖母,孙儿在这里。”
胤祐也赶紧扑了过去,站在床边。在来的路上,被阿玛厉声呵斥之后,他就没敢再哭。现在就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乌库玛嬷。
太皇太后浑浊的眼眸转了转,正好看到了他:“小七也来了。”
“乌库玛嬷,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告诉小七。”
他们父子俩往那儿一站,太医都没了位置。这时候,皇贵妃气喘吁吁地从门口冲了进来。上前一手一个把两人推到了旁边,趁着太皇太后还醒着,赶紧问诊。
太皇太后年后就七十六了,这个年纪,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老年病。
上午皇贵妃过来请安的时候,她还好好的,下午坐在那里礼佛,忽然身子一歪,旁边两名宫女赶紧上前。慈宁宫这一顿忙碌,没多一会儿皇上、皇贵妃都来了。
冬天天黑得早,太医又是针灸又是开方子,折腾了一阵子,慈宁宫的正殿里里外外已经点起了烛火。
康熙被皇贵妃推到了暖阁外面去,胤祐也被一并丢了出去。
帝王坐在明间正中的宝座上,胤祐就站在他的身旁,不知道过了多久,父子俩一句话也没说。
一旁的宫女太监,看到皇上那个生人勿进的面色,也没人敢上前。
茶水搁在一旁的案几上,凉了就换一盏新的,约莫换了两三盏茶,万岁爷也没有动一下。
这时候,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厚重的帘子掀开就是一阵刺骨的寒气。
过了半晌,慈宁宫外又急急忙忙的走进一行人来。宫人掀开帘子,太子快步进屋,摘了帽子和披风,走上前,躬身向汗阿玛行礼。
问安的话还没说出口,康熙就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
胤祐一直低着头,甚至听见太子的说话声也没有抬起头来看过一眼。
太子往里张望了一番,太医和下人进进出出忙成一团,次间里面才是暖阁。他站在明间也看不到太皇太后究竟是个什么状况。此时也不好进去,只能无声的站在汗阿玛身旁,陪他一起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太医出来,跪在康熙跟前说了说太皇太后的情况。无非是老祖宗脉象弦数,舌红太后,肝阳上亢还有痰浊内扰。
太医们已经开了平肝潜阳的房子,先吃两剂,再根据情况加减。
康熙沉着脸听了半晌,就只问了一句:“太皇太后情况究竟怎么样?”
听到这话,太医立刻伏在地上,叩首道:“情况不太好。”
“啪!”的一声,把屋子里众人都吓了一跳。
胤祐和太子抬头看去,阿玛的拳头还在案几上,茶盏周围多了一圈水渍。
空气仿佛都凝滞了,所有人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个不慎,小命不保。
这时候,皇贵妃从里面走出来。她下午来到慈宁宫到现在一直守在太皇太后窗前,和太医商讨病情,确定治疗方案,一刻也没有休息过。
此刻,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疲惫。
她颇为不满的看了一眼宝座上的人,康熙也正抬起头来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