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祐一直都在留意五哥的反应,包括上次他把遮阳的油纸伞递给九阿哥。
他是个很善良的人,尤其喜欢小动物。当初胤祐搬回承乾宫的时候,把兔子留在了慈宁宫。五阿哥心疼兔子没人陪伴,还专程带回宁寿宫养着。
他对动物尚且如此,对自己的同胞弟弟怎么会不生怜惜之情。
大家在一起玩了一会儿,到了傍晚时分,各自回去用晚膳。
走出院子的时候,胤祐见五阿哥落在最后,他站在原地等了等,结果五阿哥低着头,直接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五哥,五哥!”
“……”
五阿哥好像没听到一般,径直往前走。
胤祐三两步跑上前,从后面搭上五阿哥的肩头,凑到他的耳边喊道:“五哥!”
“啊啊啊!”五阿哥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声,立刻跳了起来,“小七你干嘛呀?吓我一跳!”
胤祐嘟了嘟嘴:“我叫你你都不理我。”
“哪有?”五阿哥继续往前走,“我只是没听见。”
胤祐靠过去搂着他的肩膀问他:“五哥,我觉得你好像不太高兴。”
五阿哥摇了摇头:“没有啊,哪里不高兴了?”
小家伙说:“你都写在脸上了,还说没有。”
五阿哥低下头不说话了。
胤祐也不着急,就安静的跟在五哥身旁。
两个人走在湖边,仙鹤扑腾着翅膀从湖面掠过。胤祐闭了闭眼,仿佛能感受到,它们带起的水花。
其实并没有,因为仙鹤离它们较远,什么水花也没有。
再走一段就到了荷花池,一大片水域都被层层叠叠的荷叶覆盖。六月是荷花开得正盛的时节,粉嫩嫩的花瓣映照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艳丽。
胤祐弯下腰,从一片荷叶上采下一颗露珠,说道:“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五阿哥在他身后接口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胤祐转过身来,把掌心里的小水珠捧到五阿哥跟前:“五哥你尝尝,是甜的。”
五阿哥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问:“真的?”
“真的!”胤祐一脸真诚,“肯定是甜的,要不云姑姑怎么每天一大早就捧着罐子来接露珠,说是留着给乌库玛嬷沏茶。”
他这么一说,五阿哥果然就深信不疑的低下头,舌头在他手心一卷,就把那颗露珠卷进了嘴里。
“嘿嘿嘿!”胤祐觉得手心痒痒的,往后躲了躲,又充满期待的问他,“甜吗?”
五阿哥皱了皱眉:“后山那口井里的水更甜一些。”
胤祐胤祐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看到荷叶下面有一条鱼吐了个泡泡,很快钻进水里不见了。
他问:“五哥,你开心一点了吗?”
五阿哥在他身旁坐下来:“小七,你能具体和我说说你那天在湖边遇到……”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好像在脑子里找一个恰当的词汇,最后还是说:“遇到我额娘和两个弟弟的事情吗?”
胤祐转过头来看了看他,然后就把那天的事情具体讲了一遍。也包括他和九阿哥在鸢飞鱼跃亭的对话。
五阿哥听完之后更加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太阳都已经缓缓地落到了山的那头,他才开了口:“她都没有带我到湖边散过步。”
“???”
一开始胤祐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那个“她”是谁,顿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说的是宜妃。
五阿哥自幼就被康熙送到了宁寿宫,让皇太后抚养。
一来,当时的宜妃位分不高,没有资格抚养自己的孩子。
二来,皇太后是蒙古人,康熙让她抚养五皇子除打发时间,也是为了拉拢博尔济吉特氏。
五阿哥从小就在皇太后膝下长大,宜妃还没有生下九阿哥的时候,时不时还能去宁寿宫看看五阿哥。
后来连着生下九阿哥和十一阿哥,尤其是十一阿哥身体又不好,她是真的腾不出半点心思去关注大儿子。
到了读书的年纪,五阿哥被皇太后娇惯得不像话,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更别说严厉的督促。自然没有别的阿哥读书那么勤奋上进。在兄弟之中成绩算是垫底,到现在汉语还说不太利索,更别提书写。
宜妃知道,这儿子算是指望不上了,并且小五跟她也没什么感情,更提不上亲近。于是,母子俩的关系自然也就愈发疏远。
胤祐一把搂过他的肩膀:“那有什么关系,我这不是陪着你在湖边散步吗?”
五阿哥眯着眼,看向远处的山峦:“我都不知道九弟有什么可委屈的,至少他从小在额娘身边长大,可我呢?从小到大,她没有哄我睡过一次觉,没有喂我吃过一次饭,我生病她从来没有陪在我身边。”
胤祐安慰他:“你不是还有皇玛嬷吗?她可最疼你了。”
五阿哥低下头:“皇玛嬷是皇玛嬷,额娘是额娘。”
胤祐觉得他说得对,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取代额娘在一个孩子心中的地位。即便皇玛嬷对五哥再好,也弥补不了额娘这个角色的重要性。
可是再过半年,五阿哥虚岁就九岁了。过去的缺失将会成为永远的遗憾,无论以后宜妃对他怎么样,这样的遗憾都是无法弥补的。
“其实……”胤祐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说,“其实宜妃娘娘她心里也是有你的,可是她有三个儿子,她的爱就要分成三份。”
五阿哥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脑子却转得很快:“还是大小不等的三份,把最小那份给了我。”
小家伙忽然转移了话题:“你是不是偷偷跟着三哥学了数学?”
“哪有,三哥不是跟着阿玛出门了吗?”
胤祐问他:“那怎么那么会算?”
“……”
“好啦!你想想看,至少你还有皇玛最大那一份爱,加起来不就有很多了吗?”
这么说起来,似乎也不错。
五阿哥头一片,靠在了胤祐的肩头。弟弟那么瘦小那么单薄的肩膀,却好像能够给他足够的安慰。
“五哥,快看!”胤祐忽然指着荷叶下面,大声喊道。
“什么?”五阿哥定睛看去,只见到荷叶颤了颤,什么也没看清。
“刚才有一条小鱼在吐泡泡。”
“……”
胤祐虽然跟着傅先生学习剑法,但是小剑灵交给他的心法他也没有丢掉。不过从以前每天早上醒来开始练,换成了晚上练完再睡。
有一天上午,天气格外闷热。纳兰在书房里教胤祐一篇文章,是《尚书》里的《周书·无逸》。
书房里实在太热了,胤祐虽穿着轻薄的绵绸绵绸常服,但是每一颗扣子都扣得工工整整,又不能扇扇子,小家伙热得有些坐立不安。
纳兰说:“这篇文章是周公所作。”
胤祐问:“周公是谁?”
“周公,西周开国元勋。姬姓名旦。”
“哈?”心不在焉的小家伙忽然被这个名字吸引了注意力,“竟然有人鸡蛋?”
“……”
纳兰只好继续往下讲:“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
胤祐问他:“这个‘无逸’就是指无逸斋那个‘无逸’吗?”
纳兰向他竖了竖大拇指,称赞他聪明:“对,就是无逸斋的“无逸”二字就取自这一篇文章。君子居其位,就不能贪图享乐。只有先知道农耕的艰辛,才会明白庶民的苦衷。”
“是周公告诫成王不能贪图安逸,要以殷商为鉴,学习周文王勤政的品质。”【百度百科】
胤祐点点头:“怪不得读书的地方叫‘无逸斋’,所以这话是阿玛要对太子哥哥说的吧。”
纳兰想了想:“或许也是告诫所有皇子,要居安思危。”
胤祐点点头,提到阿玛和太子哥哥小家伙的思绪一下子就飞出了塞外,飞到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
他也好想在草原上骑马……踏日不行,得换一匹更高更壮的马。看哥哥们狩猎,晚上一边看蒙古勇士摔跤,一边啃着兔腿,还有他喜欢的鹿肝。困了就睡在蒙古包里,要大哥给他更衣洗漱,还要太子哥哥哄他睡觉……
一想到这里,小家伙就不高兴了,阿玛这次带着四个儿子出门,偏偏不愿意带上他。
小家伙暗自在心里决定,等阿玛从塞外回来,他一定要三天不跟他讲话……不,五天!
“七阿哥,七阿哥?”
随着“咔擦”一声,胤祐终于将自己的思绪从塞外拉回到现实。
双眼从迷茫到对焦,看到容若一脸惊异的神情望着自己。小家伙讷讷的开口:“怎……怎么了?”
纳兰赶紧冲了过去了,握着他的小手,把他指尖握着的一截笔拿出来,低头仔细看他的手指:“有没有划伤?”
“啊?”胤祐低下了头,看到他刚拿在手里的一支毛笔碎成了两截。
小家伙瞪大了眼睛问道:“这这……这是我弄的?”
他竟然把一支陶瓷烧制的笔杆硬生生捏成了两截!
笔杆虽然是陶瓷烧制的,但是为了方便小皇子们使用,又是皇家御窑厂的工艺,特别透薄轻巧,所以拿起来也不重,还很顺手。
一旁的舜安颜点了点头:“是,就是你把毛笔捏成了两截。”
胤祐转过头去看着他的哈哈珠子,对方脸上除了吃惊,还有对他的崇拜,活像是七阿哥练成了什么武功绝学一样。捏碎一支毛笔算什么,捏断人的脖子也不成问题。
纳兰赶紧让门口候着的太监进来把桌上的碎瓷片收拾了。又仔细看了看胤祐的手,确定他没受伤才放下心来。
“不要紧,或许这支笔之前就因为磕碰有了裂痕,你正好一个巧劲儿就把它捏碎了。”
“……”
可是在胤祐记忆里,他从来没有磕碰过这支笔。
胤祐一整天都在琢磨这件事情。因为他的手小,那支笔又轻巧,他用得顺手,就一直在用。
他的三位哈哈珠子、纳兰还有傅先生一般会选择其他比使用,不会动他的笔。
他又想或许是哪个太监收拾的时候不小心磕碰到了,反正笔已经碎了,再想也没有用。
晚上躺在床上,胤祐准备修习心法的时候,小剑灵就跑了出来。
其实他现在不用通过那把七星剑,也能随时召唤小剑灵。只不过胤祐嫌弃那小东西叽叽喳喳的太烦人了,一般都不爱把他放出来,只有晚上躺在床上才放他出来帮助自己修习心法。
小剑灵听他说了那支笔的事情,不屑的轻哼了一声:“才不是笔的问题,是你,你的力量正在觉醒,但你现在还无法完全控制它。”
“哈?”胤祐问道,“我的力量就只是捏碎一支毛笔吗?”
“当然不是!”
“那我还能做什么?帮我额娘开核桃,一手一个!”
“……”
胤祐发现他这个力量确实不受自己控制,反正捏碎那只毛笔之后,他再也没捏碎过别的东西。
傅先生教他的剑招其实很简单,一共就十二式,一天学一式,十二天也学完了。
可是傅先生也没有教他新的,每天就让他反反复复练习这一套。
胤祐都有些不耐烦了:“师父,咱们是不是该学习新的了?”
傅先生瞪他一眼:“学什么新的,你这一套还没练好。”
“可我都学会了呀。”
“等你能打过纳兰才叫学会了。”
“……”
胤祐心想:“赢过容若,那得好几年吧。”
傅先生却说:“剑招虽然只有简简单单的十二式,但是变化却是无穷的,只有将剑招练到纯熟的境界,收放自如才能凌厉刚猛,无坚不摧。”
行吧,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那就练吧。
傅先生也不只是教他剑法,兴致来时诸子百家什么都讲。
纳兰曾经说过:“这位傅先生的学问深不可测,普通人学到他的十之一二便可入仕,五六成便可拜将封侯。”
胤祐问:“那七八成呢?”
纳兰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等到胤祐真的开始跟着傅先生开始学习,才发现纳兰所言非虚。傅先生对他讲的那些东西,就好像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是他从未听过,也从未在任何一本书上看到过的。
七月初的时候,康熙便从塞外回銮。中途还派人给太皇太后送回来一整张熊皮、可以入药的熊胆、还有腌制过的鹿脯。
康熙回到京城之后,按照惯例,会去景陵祭奠两位皇后。然后在南苑带上一晚,再回宫。
康熙回来的前一晚,住在畅春园里的各位妃嫔就得到了消息。第二日,大家起了个一大早,梳妆打扮,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去宫门口迎驾。
皇上出门一个多月,回来第一眼看到哪位娘娘眼前一亮,说不定晚上就会翻谁的牌子。
不仅自己要打扮得光鲜亮丽,孩子们也要穿得漂漂亮亮。那么多皇子公主站成一排,皇上哪里能关注到所有人,自然是挑最吸引他眼球的那个关注一番。
胤祐跟着兄弟们来到宫门口,大家按照长幼顺序站成一排。胤祐右边是六阿哥,左边是八阿哥,往那头一看,只有两岁的小十一也乖乖地站在那里,歪着脑袋迎接汗阿玛。
大约站了一个时辰左右,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才有太监前来禀报,皇上的銮驾已经过了山门,马上就到大宫门。
康熙坐在銮驾上,周围是他的銮仪卫,后面跟着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四位皇子均身穿朝服,骑在马上。
胤祐伸着脖子望过去,大哥完全长成了大人的身量,太子哥哥也已经是翩翩少年,三哥和哥哥也都各有风采。
小家伙又转头看了一眼各位娘娘,以及兄弟姐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他和五哥在湖边的那番谈话。
当时他说宜妃有三个孩子,所以爱也要分成三份。
现在想来,归根结底,这事儿都得怨他们的阿玛,干嘛要娶那么多老婆,生那么多孩子。
这么想着,小家伙又临时修改了自己的决定,从五天不理阿玛改成七天。
皇贵妃带着众人向皇上行礼,所有妃嫔里面她站在最前面,穿的也最朴素。
她都不想来,但是别人不来皇上或许注意不到,皇贵妃不来,那像话吗?
康熙一把掺起皇贵妃,还低头跟她说了句什么,胤祐隔得太远了,没听清。
关键是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阿玛身上,而是在他身后的太子那里。
太子穿着一身杏黄色的朝服,头上戴朝冠,胸前挂着朝珠,是除了皇上之外,身份最为尊贵之人。
他举手投足无不彰显皇太子的威仪,气质温润内敛,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之色。
别人不知道,或者也没人关注为什么太子显得不是很高兴。
但是胤祐知道,每次从景陵回来,太子都会情绪低落好几日。这是一个儿子,对从未谋面的母亲的怀念。
胤祐好想扑过去抱抱他,给他安慰。
可是,大家都规规矩矩站在这里迎接阿玛回宫,他只能跟兄弟们站在一起,直到阿玛将众人看过一遍之后,让他们各自回去。
皇贵妃一直走在康熙身旁,皇上问一句什么,她就答一句什么。首先当然是关心太皇太后的身体,得知老祖宗一切安好,才顺带着问了一句后宫的情况。
妃位以下的庶妃都呆在宫里头,畅春园里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不到十个后妃,大家都混到这个位置了,知情识趣懂规矩。皇上又不在,也没啥可争的。
总的来说,都好着呢。
康熙又走到孩子们跟前,好像个个都长得挺好,就是小十一的身高看着和年龄不符。
这孩子大病小病不断,就像以前的小七那样,康熙对他也没有太多要求,能平安健康的长大就行。
胤祐目光都没有在阿玛身上停留多久,就迫不及待的看向他身后的太子。
就在他笑着想要和太子哥哥打个招呼的时候,忽然,一只大手按在了他的头顶,压得他帽檐往下滑了好大一截,视线都被挡住了。
小家伙赶紧抬手去扶自己的帽子,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阿玛和太子哥哥已经从自己身旁走了过去。
胤祐盯着最前面那个高大的背影撅了噘嘴,送给阿玛两个字的评价——幼稚。
最后,康熙让各位宫妃和皇子都回到自己住所去休息,皇贵妃和胤祐,还有随驾巡幸塞外的四位阿哥陪着他一起去凝春堂给太皇太后请安。
胤祐赶紧跑过去,先是拉了拉哥哥的手,四阿哥低头看了他一眼,小家伙抬起头来,给了他个灿烂的微笑,然后就准备往前面跑去。
可另一边的三阿哥总是有意无意的拦在胤祐跟前。小家伙急了,伸手去拽他的腰带,兄弟俩拉拉扯扯半天,小家伙借着身形灵活,终于从三哥身旁挤了过去,回头还冲他做了个鬼脸。
终于,胤祐来到太子跟前,他还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前面,发现阿玛正在和额娘说着话,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有说有笑的,一时半会儿也注意不到后面。
于是,小家伙大胆的伸出手,牵住了太子哥哥的手。
太子就好像知道是他一样,并没有低头,也没有看他,而是握住了他的小手,什么也没说,就那么安静的往前走。
站在太子另一侧的大阿哥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把头转了回去,没过一会儿,又转过头来看了一眼。
随后,他竟然伸出手,不动声色的拉了太子一把,趁着太子皱眉的片刻,身形一闪,就站到了另一边,悄悄地向胤祐伸出了手。
太子没有办法,他本来就是和大阿哥并排往前走的,这样一来,若他不往旁边挪一挪,队形就没法看了。
于是,他也只能不动声色往旁边挪开一步。于是队形就变成了他和大阿哥把胤祐夹在中间往前走。
这动静可不小,虽然前面正在和皇贵妃说话的康熙没看到,但旁边的侍卫和太监都看见了。
但这是几位皇子的事情,大家看到了,也当做没看到。
大阿哥扔保持着手掌朝胤祐摊开的姿势,奈何有些小家伙装作看不见,没伸手。
大阿哥又把手往他那边伸了伸,差点就要碰到胤祐的手臂。小家伙不耐烦,伸出手去推他的手,却被大阿哥趁机一把将手握在了掌心。
于是,胤祐一只手被太子哥哥牵着,另一只手被大哥牵着,就这么走了一路,谁也没有松开他的手。
直到一行人跟着皇上来到凝春堂的院子门口。
门只有那么窄,三个人并排着肯定进不去。康熙都已经背着手站在了院子里,太子和大阿哥还叫着劲儿呢,谁也不肯松手。
老父亲似乎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忽然转过头来。就在他转头的一瞬间,太子和大阿哥仓惶之间同时松手。
于是,康熙就看着三个儿子站在那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皱了皱眉,轻声训斥:“还不快进来!”
“……”
给太皇太后请安过后,康熙还要带着儿子们去皇太后那边请安。随后才让他们回到西花园,各自的居所去。
胤祐跟着太子来到讨源书屋,本来想陪着太子哥哥,让他心情好起来。
哪知道还没待上一会儿,那个讨厌的索额图大人又来了。
这次太子对他倒是格外的客气,还让人给他赐座。
两人也没聊别的,索额图一直在说先皇后的事儿。说她未出阁之前就是名门闺秀,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不是寻常女子能比。
当了皇后,那更是母仪天下。皇上的发妻,在万岁爷心里的地位无人能及。
去了景陵,太子本就对额娘充满了思念。索额图一提,他便更是听得认真,让他再多讲一些关于皇母以前的事。
胤祐站在那里,倒显得像个外人了。小家伙本来是想陪陪太子,现在却有些多余。既然如此,他就打算回去了。
于是,他等了半天,终于趁着索额图喝口茶润润嗓子的间隙,准备和太子打声招呼就走了。
哪知道他还没开口,太子好像知道他的意图,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跟前,握住了他的手。
索额图刚放下茶盏,抬头一看。好家伙,那兄弟俩又黏在了一块儿。
太子低着头,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看向弟弟的目光中满满的宠溺:“小七留下来,陪太子哥哥用晚膳好不好?”
胤祐想了想,又转过头去看索额图。
然后索额图就听见太子说道:“陪汗阿玛赶了几天的路,我也有些乏了,今日就到这里,三叔公先回去歇着吧。”
索额图赶紧起身,向太子行礼告退。
走出宫门他才想起来,正事儿还没说呢,太子就送客了,得,白来一趟。
胤祐陪着太子用了晚膳,又缠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听了他们这一个多月的行程,好像和往年也差不多。小家伙这才放心下来,这么看,他没跟着去好像也没错过什么。
太子又问:“你的书读得怎么样了?”
“马上就学完《尚书》,要开始学《礼记》了。”
太子回忆了一下,才发现,这小家伙的学习进度好快呀。其他皇子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论语》还没学完,他都已经学完好几部经典了。
后来太子又让他写几个字,看了看他的书法。这一个多月以来,小家伙的字又精进了不少,形神兼备,越来越有颜真卿的气韵,方中见圆,亦有锋芒。
太子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小七小小年纪,就已经如此优秀。长大之后必定是个饱读诗书,文武兼修的人。”
后来,胤祐将太子对他的夸奖说给傅先生听。后者却敲了敲他的脑袋:“就你这点学问,以后少出去卖弄。”
不知道为什么,胤祐好像忽然就听懂了师父的话。
“我的太子哥哥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傅先生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再提及此事,剩下的就留给他自己去领会。
后来,胤祐把这件事告诉和皇贵妃。皇贵妃拉着儿子,与他并排坐在湖边一棵柳树下:“我想,傅先生的意思是想告诉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胤祐咬了咬下唇:“可我觉得太子哥哥不是他想的那样。”
“这和太子没有关系。太子不会,难保其他人不会。你要懂得收敛锋芒,才能保护好自己。”
胤祐点点头:“我明白了。”
康熙又在畅春园呆了半个多月,一直快到八月十五的时候才起驾回到紫禁城。
天气凉爽下来,皇子们又恢复了上午学习文化知识,下午学习骑射的课程安排。
不过,康熙接纳了三阿哥的建议,又给皇子们加了一堂数学课,由比利时传教士安多给大家授课。
皇子们都没有接触过这门课程,对于数术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于是,不管年纪大小,就算是即将哟啊出宫开府的大阿哥,也跟弟弟们一起上课。
所以,胤祐这个小家伙也得去。
他又回到了上书房和兄弟们一起上课的日子,这可太开心了。而且这一次不再是他们几个小的,而是除了太子之外,兄弟们一起学习。
这位安大人刚来到大清不久,说着一口蹩脚的京城官话,第一堂课就逗得下面的皇子们哄堂大笑。
大家哪儿还有心思听他讲课,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他的口音上。
其中最能起哄的当属胤祐,他一向都是上书房各位师傅严重的滚刀肉,切不动、煮不熟、嚼不烂,可太难办了。
这次重返上书房,七阿哥非但没能改掉他上课开小差,影响别人的恶习,反而变本加厉。
往那儿一座,就跟茶馆里的说书人一样,总有讲不完的话,关键是旁边几位阿哥还真就乐意听他讲。
这把师傅们可气得够呛,回到翰林院纷纷找到纳兰,质问他这几个月来都是怎么教的学生,课堂纪律也太差了,偏偏他身份在那里,打不得又骂不得,这可太难办了。
纳兰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七阿哥很乖的,上课也认真,学得也快……”
同僚们都给他一个“你糊弄谁”的眼神,纷纷散开,各干各的去了。
中秋节这一天,康熙在晚上的家宴上宣布了两件事情。这两件事情都差不多。
第一件就是大公主的婚事,早在几年前,康熙就已经把他这个名义上的大女儿指婚给了蒙古科尔沁部落的博尔济吉特般迪。
明年大公主虚岁就十八了,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第二件事就是大阿哥的婚事。惠妃一听到这里,笑容就抑制不住的爬上了眼角,盼了这几年,她的儿子可算要成家立业了。
皇子成年,首先就是要受封,然后才是大婚。大婚之后就不再是小孩儿了,皇父会安排更多机会让他们逐步接触政事。
大阿哥的府邸经过礼部的规划选址,总算是快要罗诚,大福晋之前也已经选好了,就等着挑个良辰吉日大婚。
这是康熙第一个成年的儿子,身为父亲,他自然也是高兴的。还专程让礼部把皇子成婚的流程整一遍,呈上来给他看。
关键是,等到大阿哥成婚之后,就该轮到太子了。
兄弟们纷纷看向坐在最前面的大阿哥,大哥就要出宫了,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人,弟弟们多多少少是有些羡慕的。
不过大阿哥坐在那里,就跟没事儿人一样。
什么成不成婚的,他倒是没什么想法,关键是不用再读书,并且可以堂堂正正帮着阿玛处理政务,这才是最让他期待的。
中秋刚过不久,前朝又发生了一系列变动。
首先是韩菼,一路高升,并且颇得康熙重用的他,竟然因为几位同僚的劝说,主动辞官致仕。
康熙专程将人召来南书房,君臣之间聊了半天,也没能改变他的决定。
韩菼去意已决,康熙无可奈何,也只能随他去。
这件事情,在朝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波。诸位少有风吹草动就寝食难安的大人们,还以为这是韩大人这是提前知晓了什么,先把自个儿置身事外。
毕竟,短短几年时间,就能从一个小小的内阁中书扶摇直上成为朝中二品大员,内阁学士的人只此一位。
他要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他干嘛要走。
但人家韩大人真就是看透了官场这些结党营私,相互倾轧的勾当,只想回去当个研究学问的读书人罢了。
而后是今年汛期黄河的情况,戴梓研究出来的水泥果然有奇效。用它修筑过的河堤今年并没有出现决堤的情况。
这倒是让康熙放下心来,也让靳辅岌岌可危的乌纱帽暂时得以保全。
不久之后,忽然有人在朝堂上参了工部尚书汤斌一本,摘录了一些他早年的言论上报给康熙。
并且还翻出汤斌在苏州发布文告中的一句话:“爱民有心,救民无术”,以此作为他对朝廷的诽谤,请求皇上严惩汤斌。
康熙听过之后大为震惊,立刻派人彻查此事。
汤斌到康熙跟前,并没有为自己辩驳什么,只是说自己天资愚昧,犯下许多过错,请求皇上严加惩处。
康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