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还没过来的时候,人家就已经注意到他了。不过般迪在回过头来看他的时候,眼里仍然闪烁着欣喜。
胤祐坐在他旁边,因为人多,他个头又小,说话声音也小,旁边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
般迪冲他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当然记得,你是皇上的七阿哥。”
小家伙猛点头:“对对,我是小七。”
般迪也学着他的口吻叫他:“小七。”
“嘿嘿!”小家伙对着人家傻笑,“你跟去年看上去可太不一样了。”
“是吗?”般迪笑起来总是憨憨的,“哪里不一样。”
小家伙弯了弯手臂,装作自己很有肌肉的样子像对方展示,兴奋的说道:“你好强壮啊!”
他又不敢说得大声,却实在忍不住好友久别重逢的那种喜悦之情,只能用夸张的表情来表达。
他的样子实在是太萌了。蒙古族小孩儿生下来就是风吹日晒,没有长得这么精致漂亮的。他的未来姐夫看到他,脑子里除了想起奶豆腐,就是刚生下来不久的小羊羔。
但无论是哪一个,都让有一种愉悦的心情。
般迪没忍住,伸出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儿:“你倒是一点也没有变。”
“啊?”胤祐不死心的问道,“真的一点也没变吗?”
般迪摇头:“没有,还是那么漂亮可爱。”
“今天有个骑马的姑娘,他说我长得一点也不好看。”
小家伙就是这么自来熟,虽然和好朋友将近一年没见右面,上一次,也只是匆匆见了两三次,彼此交换信物,成为安达。
但是他聊起天来却像个老熟人一样,一下子就拉进了两人的距离。
般迪皱了皱眉:“她胡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小孩儿。”
胤祐比了比自己和人家的个头差距,无奈的叹了口气:“唉,我真的一点也没有长高吗,一点点?”
他看向般迪,眼神中充满期待。对方一下子领会了他的意思,笑着安慰他:“没有没有!我是说,你和去年一样可爱,但是长高了不少。”
小家伙点点头:“我觉得我也长高了不少。”
他想了想,又从荷包里摸出那颗狼牙,把手举得高高的向人家展示:“你看,这是你送给我的东西,我一直都放在荷包里贴身带着。”
“那就好,狼牙在我们草原象征着吉祥。”般迪笑道,“你能一直带着我,我很高兴。”
小家伙又问:“那我送你的东西你有没有带着?”
“有的,”般迪点点头,仔细的从衣服内袋里摸出那个小小的不倒翁。却又对胤祐说道,“平时不带的,这次来的时候,我想或许能见到你,特意带了过来。”
胤祐长这么大,身边除了兄弟,其实没什么朋友。所以无论是般迪还是小玉,他都真心以待。
人家能记着他,过来的时候专程带上他送的东西,听到之后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这边两个人聊得正高兴,前面康熙端起酒杯,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三呼万岁。
康熙和皇贵妃坐在最前方高出的龙椅上,虽然胤祐个子小,站在人群中,尤其是一群蒙古人中很难发现他的身影。
但是他身上金黄色的吉服实在是很打眼,康熙一眼就看到了,并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小家伙不用抬头,就感受到了来自老父亲的凌厉目光,趁大家重新落座的时候,匆匆与好友告别,赶紧溜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好。
宴会上又有摔跤表演,蒙古各部落十几岁的少年都有参与。因为没有人挑事,这次大阿哥倒是不用亲自下场,只要坐在位置是吃吃喝喝看别人表演就好了。
这些蒙古少年里面,除了般迪,胤祐一个也不认识。他坐在位置上,自然是要为自己的好朋友呐喊助威。
可是他是皇子,出门在外,尤其是阿玛在宴请蒙古王公的时候,他应该要有遵守礼节,怎么可以大声喧哗。
于是小家伙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上的比试,虽然安静的坐在位置上,但捏紧的拳头,和时而紧张,时而欣喜的神情暴露了他的心情。
在看到般迪拿到最后的胜利并且拿到阿玛赏赐的时候,小家伙终于忍不住鼓起掌来。
不过此时周围掌声一片,科尔沁部落的人全都起身来到场地中央,向康熙跪下谢恩。也没有人在意场边小家伙的反应。
他们还要在拜察待上好几天。这几天,康熙不仅要巡视蒙古各部的情况,也要与他们商讨关于准噶尔部的事情。
于是,小家伙有机会和他的小伙伴在草原上玩耍。
般迪看到他骑着一匹那么矮那么小的小马驹走过来,又忍不住露出了憨厚的笑容:“这匹小马真可爱,和你一样可爱。”
小家伙好不吝啬的向对方介绍道:“它叫踏日,我起的名字。我阿玛说是马踏日轮红露卷,凤衔月角擘云飞的意思。”
蒙古少年只会骑马射箭捕猎,以及打仗,汉语都不认识,更别提诗词歌赋。并不明白他口中这句诗词是什么意思,不过这并不影响般迪对他的赞赏:“七阿哥不愧为皇子,是读过书的人。”
小家伙摆了摆手:“我也不想读书啊,可是阿玛额娘非要让我读,我也就只能勉强背一背诗词。我的太子哥哥才厉害呢,他能背诵好多经史子集。”
般迪说:“在我看来,会背诵诗词就很厉害了。”
胤祐想了想,忽然忽然调转马头:“你就在这里等我,千万别离开,我马上就回来。”
“好”
般迪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看他骑着小马哒哒哒往行营走去,小家伙没有什么骑术可言,就只是坐在马上,让踏日驮着他往前走罢了。
胤祐去了好一会儿才又回来,手里多了一样东西。般迪还在原地等他,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离开,是个讲信用的好朋友。
小家伙将手里的东西塞给他:“这个送给你。”
般迪低头一看,那是一本书,但封面写着什么他却不认识:“这是?”
胤祐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他听:“这是《李太白集》,前面这几十首我都已经会背啦。”
“可是,送给我你就没有了。”
“宫里的藏书多得是,大不了我让子清再给我找一本。”
般迪摇了摇头:“可是我不认识汉字。”
小家伙扬了扬脑袋:“我教你呀。”
般迪冲着他灿然的笑笑:“那我教你骑马。”
他说教就教,而且是那种毫无保留的教,如何让马儿跑起来,如何让他停下来,如何让他跑得更快……
还有马的习性,他们在什么情况下会受到惊吓,受到惊吓之后应该如何处理……
来自一名草原骑士手把手的教学,这可是胤祐意外的收获,他学的很认真,旁边还有一匹乖巧听话的小马驹给他实践操作。
学完起码,两个人就坐在草地上,胤祐翻开那本《李太白诗集》像模像样的叫人家背诗。
“《望庐山瀑布》,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
他不仅教人家背诗和认字,还细心地给他讲解每首诗的意思。
几天下来,小家伙的骑术精进不少,别说骑着他的小马驹游刃有余,就是般迪那匹一看就觉得生人勿进的草原骏马,他也能骑着走两圈。
般迪也学会了好几首李白的诗。什么《望庐山瀑布》、《静夜思》、《朝发白帝城》、《赠汪伦》……背得还挺熟练。
小家伙学会了新技能,每天都很开心,甚至有些乐不思蜀,还想在蒙古大草原上多住几天。吃吃这里的手抓羊肉、乌日莫、炒米和酸奶。
不过他阿玛的事办完了,就打算回銮。
然而,前一天晚上,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康熙带着大阿哥和太子忙着政事,没空过问小儿子在干嘛,皇贵妃每日也要接见端敏公主,以及蒙古各部的王妃、福晋……大部分时候都没时间管他,也管不住他。
不过胤祐不会跑远,总是在营地附近转悠,身边又有几名近侍跟着,周围都是侍卫,一般情况下,不会有危险。
可是,危险却并非从外面来。而是在行营内部。
这天晚上,小家伙又骑着踏日在营地周围练习般迪教他的骑术,练着练着就感觉眼前黑影一闪,自己被人就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
“啊!”小家伙受到惊吓,下意识就要大喊。然而还没等他喊出声,有什么东西就架上了他的脖子。
一个压得极低,还有些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出声,否则我杀了你。”
杀……杀了他!胤祐吓坏了,怎么会有人对这么聪明可爱的下手,他要是死了,额娘和乌库玛嬷得难过啊,哥哥和太子哥哥也会难过的吧,不知道阿玛会不会难过,他有那么多儿子,多一个少一个也没什么,反正后宫的娘娘们还能再给他生。
明明已经到了嘴边的喊声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怯生生的说道:“你杀了我,我阿玛也不会难过的。”
黑衣人一愣,难道绑错人了?不对呀,动手之前他已经打听清楚了,这就是皇帝最宠爱的那个七阿哥呀。
赵诚几个近侍又没有武艺,再加上周围到处都是侍卫,并没有想到会有刺客,还以为谁在跟七阿哥开玩笑。抬头一看,主子已经落入了别人手里。
几个人吓得魂飞魄散,有的直接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有的惊叫出声,大喊抓刺客。
赵诚反应最快,他人抖得跟筛糠似的,还是冲着黑衣人的方向冲过去。
旁边的侍卫听到惊叫声,有的已经举起了弓箭,赵诚吓得大喊:“别……别放箭,七阿哥在他手里。”
他此言一出,侍卫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七阿哥,那是皇上的儿子。皇上的儿子要有个三长两短,在场众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要活了。
整个营地一片兵荒马乱,很快就惊动了大帐中的康熙。皇贵妃也听到儿子被挟持的消息,整个人都懵了,却还是不管不顾的冲了出来。
侍卫们不敢冒然上前阻拦,但也不能就这么放走刺客,不一会儿那黑衣人就被侍卫团团围住。
小家伙实在忍不住,壮着担子问了一句:“你你你……你是谁呀?”
“……”
黑衣人懒得跟个几岁的小娃娃废话,干脆没理他。
胤祐的担子又大了几分:“你是大灰狼吗?吃小孩那种。”
“……”
大灰狼是什么鬼,没听说过。不过他们草原的狼倒是不少。
“闭嘴,再说话就把你丢到野外喂狼。”
胤祐立刻反驳道:“你刚才还说要杀了我,现在又说喂狼。究竟是杀了还是喂狼?”
黑衣人正在干一票大的,具体任务本来是去皇帝身边偷东西,可是守卫森严,他潜伏了好几天都没偷着,最后只能铤而走险,劫持皇帝的小儿子来做交换。
他带着孩子来到营地边缘就停了下来,这里出去不远就有一座大山,翻过拜察神山,他就安全了。
此时他心跳如雷,还不知道最终能不能全身而退,劫持对象竟然还有空在这儿跟他掰扯逻辑问题。
“闭嘴,闭嘴!”
刀刃往小家伙的脖子上又逼近了几分。那是把削金断玉的蒙古弯刀,还没碰到小家伙的脖子,他就感觉到了利刃传来的凉意。
小家伙不敢再说话,也没发出声音来,老老实实被人拎着,生怕那把刀一不小心割破他金贵的脖子。
其实他心里也很害怕,想要放声大哭。但是他知道,他不能哭,不能激怒这个人,否则真的有可能再也见不到额娘。
康熙冲出营帐的时候,刺客已经被堵在了最外面一顶帐篷前面,几名御前侍卫将他团团围住。
尤其几个佟家的侍卫,步步紧逼却不敢轻举妄动。佟国维的三个儿子叶克书、德克新、隆科多以及佟国纲的儿子鄂伦岱。
他们比康熙还要紧张七阿哥的姓名。毕竟皇宫里的阿哥有十多个,以后还会更多,但佟家的皇孙就这一个,倾尽整个家族的力量也要保他平安。
众人一看皇上驾到,纷纷给他让出一条路来。康熙站在最前方,负手而立,神色凝重,甚至看不出一丝慌乱。
这时候,皇贵妃惊慌失措的跑了出来,来到他身旁的时候因为注意力都在远处的刺客身上,踉跄一步差点摔倒。
康熙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皇贵妃手心里全是冷汗,又湿又凉。脸色也一片惨白,看不出一点血色。
她现在全副心思都在儿子身上,除了担心胤祐的安危,就是深深地自责。如果小七有个三长两短,她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康熙轻抚她的后背:“朕不会让小七有事的。”
被人这么拎着小七有点难受,于是他又冒死开口:“那个大大……”他想喊大灰狼,喊了一半又改了口,“大叔……”
黑衣人左躲右闪,想要避开侍卫,但哪儿都是人,原定的路线已经被封锁,他只能另寻出路。
“闭嘴,我杀了你!”
他已经说了好几遍要杀了自己,但都没有动手。小家伙精得很,知道自己是皇子,这个人不敢轻易动他。
于是他的担子又大了几分:“大……大爷!你你……”
“谁是你大爷?”
“裕亲王是我大爷。”
“……”
“恭亲王是我小叔。”
“……”
“闭嘴,我……”
他话音未落,没想到被挟持的小家伙还学会了接嘴:“杀了你。”
黑衣人:“……”
康熙往前迈出一步,冷声对黑衣人说道:“条件你尽管提,只要不伤害孩子。”
黑衣人立刻提出自己的要求:“把你手里那份防御图交出来,再给我准备一匹快马,我安全了,自然会放了你儿子。”
因为担心准噶尔部随时会对周围其他蒙古部落发动战争,这次康熙巡幸塞外,在草原上呆了近半个月,将各部首领都召来,可不是为了吃顿饭,赏赐点衣服帽子。
他们做了详尽而周密的计划,以防野心越来越大的噶尔丹。
康熙又问:“你是什么人?”
“土默特人。”
他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扭头看向土默特部落的首领,对方听到此言,腿一软就跪了下去:“臣并不认识此人。”
康熙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专程带个刺客来绑架皇子,窃取重要的军事机密。就算他有这个胆量,也不至于蠢到这个份儿上。
这人应该是混进了他的队伍,跟他一起来到拜察。
康熙的表现实在是太冷静了,冷静得不像是个儿子被绑架的父亲。在场众人看不出他一丝一毫的慌乱与焦急。
只有站在他身后的皇贵妃知道,其实他的紧张不比任何人上,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力气大到指尖都有些泛白。
胤祐不哭不闹的被人拎着,黑衣人的刀此刻就架在他的脖子上,因为紧张,刀锋甚至已经划破皮肤,渗出丝丝的血迹。
即使是这样胤祐都没有哭,脸上甚至没什么惊惧的表情。他好像知道,自己的命很金贵,这个黑衣人说了那么多遍要杀了他,但就是不敢。
皇贵妃在看到儿子的那一刻就镇定了下来,这个时候,她不能慌乱,她要给儿子力量,让他勇敢一点。
她的儿子比她想象中更加勇敢,只要小家伙的情绪稳定,康熙才能和对方谈判。
曹寅手里的弓箭举了好久,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名黑衣人持刀的手,弦已经拉满,但始终没有机会放出去。
纳兰紧张得屏住了呼吸,一直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
康熙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对他的近侍说道:“去把东西拿过来。”
不过一会儿,近侍将一份卷轴递到他手里。
康熙拿着卷轴,一步一步上前,周围的侍卫、大臣以及蒙古王公都忍不住上前阻拦。
皇上的命重要还是皇子的命重要,这不言而喻。但是,帝王一个凌厉的眼神就让他们定在了原地。
“停下!”
不只是因为赌王身上散发出的威严,还是黑衣人知道自己今日有来无回。他显得有意思慌乱,
情绪不稳定,手里的刀就不稳定,明晃晃的在孩子的脖颈间划来划去。
“把东西丢过来!”
康熙脚步一顿,眼神有意无意往旁边瞟了一眼,或许别人都没注意,但曹寅注意到了,手里的弓弦拉到了最满,蓄势待发。
康熙将那份卷轴一抛,力道有点大,黑衣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正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东西忽然从右边飞了过来,别说黑衣人,连站在不远处的康熙也出乎意料——那个方向并不是曹寅站的位置。
在火光的映照下,众人的视线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道亮光,随后,只听那黑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与此同时,他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一松,拎着的小孩瞬间落了地。
草地很软,胤祐哪怕是摔了个屁股着地也没什么大碍。小家伙灵活的一翻身爬起来,还顺手捡起刚刚和他一同落地的那份卷轴。
黑衣人点名要这东西来换自己的命,小家伙自然而然的认为它很重要,本想着捡起来还给阿玛。
此时,黑衣人已经被一拥而上的侍卫和官民制服。
胤祐脖子上还渗着血,不久之前经历了一场绑架,才刚刚脱险。
而他却没有一丝惊惶,反而转过身来,把手里的东西展示在黑衣人眼前,幸灾乐祸的笑道:“你看,空的,什么都没有。我阿玛骗你的,你上当啦!”
众人面面相觑,旁边有人赞叹:“这位七阿哥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过人的胆量,圣上的皇子果然非常人也。”
大阿哥和太子站在一旁,看到弟弟平安无事,大大的用了口气。什么过人的胆量,什么非常人也……胡扯!他就是个傻子,无知者无畏!
帝王的面色非但没有解救了儿子,活捉了刺客而变得好看一些,反而更加冷厉。
一片混乱之中,有个蒙古少年默默地从人群中走出来,默默地捡起了地上那把刀,又默默地走出人群。
“般迪!”胤祐在人群中大喊一声,“是你救了我!”
对方转过身来,朝他露出个憨厚的笑容,摆了摆手,仿佛刚才的事情不值一提。
小家伙正要朝着他的朋友跑过去,忽然就被人从身后懒腰抱起,一个冷冷的声音响在耳边:“你还没闹够是不是?”
“……”
刚才被人用刀架着脖子小家伙都没有怕,此时却忽然静了声。
他的后背抵着阿玛宽阔的胸膛,感受到龙袍之下绷紧的肌肉和剧烈的心跳。
小家伙想到一个成语,他刚学不久,叫心有余悸,大概就是他阿玛现在的真实写照。
胤祐扭着屁股转过身来,双手环过阿玛的脖子,乖乖地伏在他的肩头,小声说道:“阿玛~~”
他话音未落,冷不防一巴掌落在屁股上,打得有点狠,小家伙眼睛里立刻就弥漫上晶莹的泪珠:“疼~”
老父亲恶狠狠地凶道:“你还知道疼,哪儿疼?”
胤祐抬起后摸了摸自己右侧的脖子,摸了一手血,抽泣了两声,答道:“脖子疼。”
“……”
皇贵妃一直走在康熙身旁,他想抱抱儿子,确认他还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可是老父亲也是一阵后怕,抱着儿子就不肯松手。
康熙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皇贵妃,将母子俩平安送入营帐。还破例让德克新和隆科多进入营帐内贴身护卫,外面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和官兵守着。
安顿好母子,康熙便沉着脸去处理那名刺客的事情。
皇贵妃仔细查看儿子脖子上的伤口,不算深,只是破皮而已。但老母亲还是担心得不得了,拿清水擦了又擦,又给他上了点药,天气太热,就没有给他包扎。
处理好伤口,皇贵妃看着儿子。胤祐以为自己又要挨揍,抬起头来可怜巴巴的望着额娘,正要撒娇,却被一把抱进怀里:“宝宝,对不起,是额娘没有照顾好你。”
胤祐抬起头来,看到额娘脸上全是泪水,小家伙一下子就慌了。小手捧着她的脸,笨拙的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可怎么擦也擦不净。
小家伙也急得大哭起来:“你别哭了,别哭了。我也很害怕,我也想哭,但是我不想让你担心。我怕他杀了我,我就再也见不到额娘了。”
他哭起来没完没了的,特别放肆,一把鼻涕一把泪,嚎得营帐里里外外都能听到。反倒是皇贵妃不好意思再哭了,还要倒过来哄他。
旁边德克新和隆科多两兄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劝道:“姐姐,既然七阿哥平安无事,您就别难过了。”
皇贵妃一边安抚怀里的儿子,一边叹了口气:“确实是我大意了,以为他长大了,身边又有那么多人看着。”
说到这里,自责的情绪又涌了上来,她低下头,亲了亲儿子的脑袋。
第二日,康熙将端敏公主和额驸,以及科尔沁部的人召来御前,当着众人的面赐给般迪好些东西,还承诺过两年就让他与大公主完婚,俨然已经将他当做额驸看待。
恭亲王看着这个女婿,去年看着还不是很满意,今年一看,又壮实又勇猛,还很有胆识,越看越觉得不错。
从女儿被抱进宫那日开始,他就知道躲不过远嫁蒙古的命运。
既然如此,能嫁一个皇上赏识的额驸,那自然是最好的。
康熙让科尔沁部的人退下的时候,胤祐也追了出去。
他一动,半个屋子的人都跟着动,不但皇贵妃寸步不离的跟着,旁边侍卫太监一大堆人围着,就怕这位小祖宗\'\'\'\'再出点什么事。
胤祐站在般迪跟前,笑道:“你现在除了是我朋友,未来姐夫之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额娘说应该好好感谢你才是。”
般迪听到“未来姐夫”四个字脸就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低下头笑得像个大姑娘一样娇羞:“不不,不用,皇上已经赐了许多东西。”
胤祐拉着他不让他走:“那是我阿玛赏赐给你的,现在是我要感谢你。”
他想了想,实在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够作为谢礼赠予人家。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身上随便一枚玉佩,一颗珠子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宝贝。
但是在小孩子眼里这些东西不能吃也不能玩,挂在身上还累赘,一文不值,怎么可以拿来送给朋友?
他转身问皇贵妃:“我还有玩具吗?”
皇贵妃摇头:“你的玩具都放在了行宫。”
般迪蹲下来,拉着胤祐的手:“如果七阿哥一定要赐我些什么……”
“送!”胤祐忍不住强调,“是送给你。”
“对我来说,你送给我的那本诗集就是最好的礼物。回去之后,我打算请一位汉语老师来学习汉文化。”
般迪忍了忍,实在没忍住,捏了捏他粉嘟嘟的小脸:“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读书,不辜负你送的诗集。”
胤祐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没有要让你好好读书的意思。我自己都不喜欢读书,怎么会让你好好读书呢?”
他此言一出,后面的皇贵妃一脸生无可恋。这么真情实感劝解别人不要好好读书的,古往今来,恐怕也只有她儿子。
胤祐想了想,最后又改了口:“如果你喜欢的话,那就好好读吧。”
返回喀喇河屯行宫的途中,胤祐再没有机会自己骑马,只能跟皇贵妃一起乘坐马车。
透过窗户,看到两位哥哥骑着马在草原上驰骋,小家伙满眼的向往。
可怜他刚从般迪那里学到了许多马术只是,还没来得及好好实践,就没有机会了。
小孩子的恢复能力很强,脖子上的伤口几天时间就已经痊愈了,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点粉红色的疤痕。
大家都对刺客事件心有余悸,只有胤祐这个当事人表现得没心没肺的,事情过了,他也就忘了。
回去的路上开开心心的,康熙让他背诗他就背诗,不但能背诗,在康熙抽查太子和大阿哥背书的时候,大阿哥背不出来,他甚至还能给大哥一些提示。
这让老父亲甚感诧异,他还没开始正式上学,现在就写写字背背诗词,是怎么连《礼记》都会背了。
小家伙给了他个“这很难吗”的表情:“我这几天和大哥,太子哥哥住在一个蒙古包里,经常听他们背书,听着听着我就会了。”
大阿哥低着头站在一旁,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还是被他认为的傻弟弟侮辱了。
眼看还有一日的路程就要到达喀喇河屯行宫,胤祐主动找到康熙和皇贵妃:“阿玛,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和你商量。”
此时,康熙刚抽查了两个儿子的功课,太子一如既往地优异,大阿哥自从那天被傻弟弟打击之后,也有些知耻而后勇,突然发奋起来。
他虽然没有胤祐那种过目不忘的本领,但也不是个傻子,以前只是不愿意把心思花在读书上面,现在认认真真读起来,也不见得比谁差。
严格按照汗阿玛的标准,一篇文章读上一百二十遍,就算真是个傻子也能背下来了,何况是他。
康熙看了一眼大儿子,忽然又发现了小儿子的一大作用——不仅可以缓和哥哥们的关系,还能激励哥哥们学习。
老父亲对此表示非常满意,折扇在手心里轻轻敲了两下,心情似乎不错的样子:“商量什么?说来朕听听。”
“就是……”
“如果是不想读书就别说了,这事儿没得商量。”
“……”
胤祐刚开了口,就被他堵回来了。小家伙反思了一下,看来自己这个不爱读书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他上前一步,站到阿玛跟前:“哎呀,不是这件事情,我是要和你商量别的。”
康熙拿扇子轻轻敲他的小脑袋:“说吧。”
“就是……”胤祐咬了咬下唇,很认真的看着阿玛说道,“我被坏人抓走的事情,可不可以不要告诉乌库玛嬷?”
皇贵妃正坐在一旁看书,听到这话忽的抬起头来,正对上康熙转过来的视线。
其实他俩私底下已经讨论过,并且一致决定,为了太皇太后的身体考虑,回去之后,这件事情也不要提了。
康熙给裕亲王、恭亲王以及一种大臣、侍卫和太监都打过招呼,谁也不徐在老祖宗跟前提起这件事情。
皇贵妃正到达行宫之前再和胤祐说这件事,没想到,这小崽子今天竟然主动提起来。
康熙问他:“为什么不能告诉乌库玛嬷?”
“她听了肯定会害怕,我不想吓着她,也不想她为我担心。”
康熙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又把他拉到跟前抱了着他:“好,阿玛答应你不说。但你也要答应阿玛,以后不可以一个人乱跑。”
小家伙立刻替自己辩解:“我没有乱跑,是那个坏人,他‘嗖’的一下,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抓着我就跑。”
“是是是,”康熙搂着他,“你这张小嘴,说什么都有理。”
“唉,”老父亲又叹了口气,“看来是该给你找个师傅,好好开始练功夫了。”
小家伙自己已经有了心仪的人选:“子清吧,容若教我读书,子清教我功夫。”
康熙大笑,忍不住又拿扇子戳了戳他的脑门:“你想的倒是挺美。”
直到返回喀喇河屯行宫,胤祐都不知道那个挟持他的人最后怎么了,也不会有人告诉他这些。
太皇太后十几天没见着她最疼爱的小曾孙,听到有近侍来报圣驾回銮的日期,特意命人做了胤祐最爱吃的点心,等着他回来。
小家伙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扑到乌库玛嬷身边,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还不忘炫耀他这段时间背的诗词,最后拉踩大阿哥一下:“我可厉害了呢,大哥背不出来的文章,我都能背出来。”
大阿哥听后在旁边冷笑:“睡觉连衣服都不会自己脱,起床也不会自己穿衣服的人,好意思说自己厉害?”
太子则站在太皇太后的另一边,笑着对太皇太后说道:“出去塞外这一趟,大哥可是变得贤惠不少,尤其在照顾孩子这方面。”
大阿哥瞪他一眼:“承让承让,太子比我做得好。”
太皇太后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大阿哥。这倒是新鲜,这么些年了,她几乎没从太子口中听到过谈论大阿哥的事情,甚至别的兄弟也屈指可数。
大阿哥一向也不怎么跟太子来往,从小到大心里总是憋着一股劲儿,想要超过太子,在汗阿玛那里博得更多关注。
两个人跟着皇帝跟着出了趟远门回来,今天竟然开起玩笑来了。
老祖宗笑得格外开心:“好好好,都是好孩子!快去,让厨房多做两道孩子们喜欢的菜。我来看看,我的小七瘦了没有。”
成天不是牛肉就是羊肉,当主食吃,瘦倒是没瘦,就是经不起太皇太后这么仔仔细细的打量,脖子上那点隐隐约约的伤痕就暴露了。
太皇太后皱起眉头:“哎呀,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这是……这是大哥睡觉的时候挠的。”
大阿哥很配合的点点头:“对,我睡觉的时候……挠的。”
太皇太后可没有那么好骗,只是大家都瞒着她不肯说,她也就不问了。
胤祐也想这么骗哥哥来着,不过四阿哥可没有太皇太后那么佛系。看到弟弟脖子上的伤口就觉得不对劲。
趁着晚上睡觉的时候,兄弟俩躲在被窝里,胤祐就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跟哥哥说了。
虽然不在现场,但是听弟弟说起来胤禛就觉得胆战心惊。
他搂着弟弟,很严肃的对他说道:“你就不该跟着汗阿玛出门,呆在家里安全。”
小家伙反过来安慰他:“这只是个意外。”
“那以后可能还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你太小了,等长大一些再出去吧。”
小家伙骄傲的扬了扬脖子:“我虽然年纪小,但我去过很多地方。济南、沂州、宿迁、淮安、镇江、苏州、无锡、江宁……还有五台山、紫金山、泰山、拜察神山……”
胤禛摸摸他的头:“你说的我都有点羡慕了。”
小家伙一把抱住他的腰:“哥哥以后也会去很多地方。”
进入七月下旬,天气开始凉爽起来。康熙便侍奉太皇太后回銮。
为了照顾老祖宗的身体,回去的路程依旧走得很慢。到了北京也没有先回宫,而是先陪同老祖宗在南苑休息,康熙再带着皇贵妃、荣妃以及几个皇子到景陵祭奠两位皇后。
他们每次出门,回来的路上康熙总会前来祭奠两位皇后。
胤祐年纪太小了,其实还不太懂得死亡的含义,他只知道,太子哥哥每次来过这里都会难过很久。
小家伙莫名不喜欢这个地方,以及这里肃穆的环境和氛围。
祭奠仪式结束之后,众人陪着康熙在景陵正殿前的广场上站了许久,以悼念两位皇后。
过了许久,康熙转身往景陵外走,这才对身边的近侍说了句“回銮”。
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胤祐疑惑的神情。便问道:“小七,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胤祐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忽如其来这么一句,把周围人都吓一跳的话:“等阿玛百年之后就会躺在这地下。”
这座陵寝是他为自己所建,在几年前建成。并且他首创了,先葬皇后,地宫门不关闭,以待皇帝的先例,现在孝诚和孝昭两位皇后就葬在此处,妃子园中也葬有去世的后妃。
在场所有人就跟排练过似的,齐齐的跪成一片,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话听得胤祐很不舒服,小家伙才不管别人为什么跪了一地,几步追上阿玛,颇有些生气的说道:“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康熙牵过他的小手往外走,又风轻云淡的丢出一枚炸弹:“以后额娘也会跟阿玛一起,躺在地下,你要记得常常来看我们。”
“!!!”
什么人能和皇上一起葬入地宫,那只能是皇后,皇贵妃都没有这个资格。
虽然皇上嘴上说没有立后的打算,但是这句话无疑证明了,在他心里皇贵妃就是皇后。他不立后,只是担心皇贵妃会像两位先皇后一样早早离世。
皇贵妃面无表情的走在另一边,她一点也不想死后被埋在这里,她想带儿子回家。让他看看另一个世界,给他买好多他从来没见过的玩具,带他去那些他只在南怀仁口中听到过的国家和城市。
胤祐拒绝了他阿玛的提议:“我不要!以后你们老了,不用躺在这里,我会照顾你们的。”
小家伙伸出另一只手去拉猪皇贵妃:“以后我会盖一座好大好大的房子,让你们都住进去,紫禁城就留给太子哥哥住吧。”
“……”
这话听得太子心惊胆战,恨不得上去捂他的嘴。
又忍不住偷偷去看汗阿玛,看到他并没有因为小七的话而有什么不悦的神色,这才放下心来。
返回紫禁城不久,康熙突发奇想,在翰林院诸位官员中来了一场考试。
最终,纳兰的老师徐乾学名列第一,入职南书房。
纳兰同年状元韩菼考了第二。他本来在康熙身边担任日讲起居注官,现在被康熙重用,招为内阁学士,掌传达诏命及章奏、例兼礼部侍郎衔,从二品。
一夕之间从康熙身边的近臣,成为了朝中的权臣。
纳兰也不错,考了个第三。
不过,在那场大病之后他就已经看淡了,现在一心只想给七阿哥当个老师。
韩菼平日是个话不多的人,跟高士奇干着差不多的工作,但却没有高士奇那么会拍马屁。尽管如此,康熙仍然信任他,赏识他。
康熙身边这些人,纳兰、曹寅、高士奇,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有韩菼这样的官运。除去返乡丁忧的五年,他入仕不过短短九年,就已经成为了朝中二品大员。
他年纪有些大,平日又不爱说话,其实呆在南书房存在感挺低的,胤祐与他接触不多,但是在纳兰生病那些天,他也偶尔会被康熙派去弘德殿给胤祐讲学。
只是他是个非常古板的老师,胤祐并不喜欢。
现在韩菼就要高升了,胤祐跟着曹寅和纳兰在南书房外碰到他,三个人还不忘上前向韩大人道贺。
韩菼的表现却很淡然,仿佛升官对他来说并非一件喜事,反而还让他有些惆怅。
等大家寒暄两句道别之后,胤祐才对纳兰和曹寅说道:“总感觉韩大人怪怪的。”
曹寅问他:“哪里怪怪的。”
胤祐想了想:“他有点像……有点像以前的容若,但又不太想。”
曹寅和纳兰对望一眼,后者继续问道:“哪里像,哪里又不像。”
胤祐小家伙咬着下唇,细细的回忆他对韩菼这个人的印象,回忆了半天也没想起什么。于是便说道:“我觉得他和以前的你一样,看上去总是不太高兴的样子。不过,你很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而他看起来并不在意。”
他说完之后,曹寅和纳兰半晌都没有反应。
小家伙抬起头来,看看曹寅,又看看纳兰:“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纳兰摸摸他的头:“你是个很厉害的小家伙,总是能透过现象看到事情的本质。不过,这些都不是咱们该过问的。所以,别管他了,你还是好好读书吧。”
几个人正聊得开心,忽然从远处走过来一个人,纳兰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微妙的变化。
胤祐跟她相处的时间太长了,对他情绪的转变非常敏感。
小家伙抬起头来看了看来人,有点面熟,但其实并不认识。
他又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容若,忽然觉得他脸上的神情就好像看到了明珠一样纠结。
但明珠胤祐是认识的,此时正从远处走过来的人他确实不认识。
待那人走进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胤祐,躬身行礼道:“七阿哥。”
胤祐侧头去看纳兰,却看到对方朝着那人一揖:“老师。”
胤祐恍然大悟,这个人就是容若的师傅——徐乾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