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以为自己耳朵出了什么毛病,惊讶问道:“宝宝,你要打谁屁股?”
胤祐依旧摆出一副凛然神情,理直气壮:“当然是打阿玛屁股!”
皇贵妃搂着儿子,被他表情逗得哈哈大笑。小家伙模仿阿玛严肃时表情简直惟妙惟肖,就和平时康熙训斥他时候一模一样。
一旁李熹也忍不住笑:“第一次听说有人要打皇上屁股。”
胤祐转过头来,皱眉看她:“皇上屁股就不能打了吗?皇上不听话一样要打屁股!”
“哈哈哈哈哈哈!”皇贵妃笑得前仰后合,已经开始脑补康熙趴在床上,被儿子打屁股场景,越想越好笑,“用鸡毛掸子打吗?”
胤祐用力点点头:“对,用鸡毛掸子打!”
皇贵妃又问:“怎么不用棍子打?”
胤祐一愣,赶紧伸出两只小胳膊不停地摇晃:“不行不行,不能用棍子打,棍子打太疼了。阿玛还没吃饭,打坏了怎么办?”
“娘娘!”李熹笑归笑,但涉及到皇上事情哪里能随便开玩笑,那是欺君,就算关起门来在屋子里逗逗孩子,也保不齐被哪个下人听了去。
她赶紧提醒皇贵妃:“哥儿小,童言无忌,您怎么也跟着起哄?”
皇贵妃连连点头:“熹姑娘说得对。”她掐了掐儿子肉嘟嘟小脸蛋儿,“你也不能打阿玛屁股知道吗?”
“为什么不能打?”
皇贵妃搂着他,耐心跟他讲道理:“阿玛从昨晚开始就没吃饭不是因为他不听话,是因为他生病了,没有胃口,等他病好起来,自然就能好好吃饭了。”
听完之后胤祐陷入了沉思,而后睁大眼睛:“那就应该打太医屁股,到现在还没将阿玛病治好。”
李熹收拾好他换下来衣物,准备拿出去让宫人洗:“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有那么快?”
皇贵妃说:“你看,从昨晚到现在,阿玛也才一天没吃东西。”
小家伙眨巴眨巴大眼睛:“才一天吗?”
在小孩子世界里,他们感知时间流逝可比大人慢多了。假如在未来有一件他们非常期待事情,就更觉得度日如年。
皇贵妃温柔看着他:“对呀,只有一天。所以,不是太医没有尽力,而是病程就有那么长,治疗也需要时间。咱们应该耐心一点对不对?”
胤祐立刻发现了一个新鲜词汇:“病程是什么?”
皇贵妃将他放下来,牵着他往外走:“就是阿玛从生病开始,到康复过程。所有疾病都会经历一个固定过程。我们可以通过症状来判断病程处于哪一阶段,也可以通过病程不同阶段来修订治疗方案。”
胤祐挠了挠自己小脑袋:“太难了,我听不懂。”
皇贵妃心想:“你能听懂才怪!”嘴上却温柔说道,“没关系,慢慢学,额娘教你。”
小家伙立刻开心笑了起来,用一种崇拜目光看着皇贵妃:“我额娘是天底下最厉害额娘,我阿玛也是天底下最厉害阿玛,我太子哥哥也是天底下最厉害小孩儿!”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乌库玛嬷,是天底下最厉害乌库玛嬷。”
皇贵妃看着他笑,心情总是在“我儿子真可爱”和“我儿子真傻”之间反复横跳。
就在母子俩快要走出房门时候,胤祐忽然站住了,抬起头来看向皇贵妃:“额娘,我还有一个问题。”
总爱问问题是这个年龄段儿童通病,这是他们了解世界,与人建立沟通方式。无论他问出多么天马行空不着边际问题,皇贵妃都会很认真回答他。
“你问吧。”
“□□孝陵是什么?”
皇贵妃脚步一顿,转身带着儿子又回到了桌旁:“就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陵寝。”
“什么什么?”小家伙瞪大了眼睛,“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陵寝?”
“……”
皇贵妃看着儿子,半晌没有说话。她在思考应该站在怎样视角去回答儿子问题。
或许将来,他会听到很多不同版本前朝历史,但是皇贵妃还是决定站在一个相对客观角度回答他问题:“就是在你老祖宗来到这里之前,这里皇帝是一个姓朱人,他老祖宗就是朱元璋。不过他已经去世两百年了。”
“这里曾经是他都城,他死后就埋在这里就葬在孝陵。对了,之前咱们路过济南,你不是听过铁铉和朱棣故事吗?朱棣就是他第四个儿子。”
胤祐点了点头,其实他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但是一时间自己也有些理不清头绪。
康熙正在前厅处理邵甘事情,他把人从宿迁带到了江宁,这一段时间又仔细查证了关于他在担任漕运总督一职时纪律问题。
现在人证物证确凿,他把所有自己从京城带过来官员,以及江南省前来接驾官员都叫了过来,里里外外站了好几十位大小官员,个个心惊胆战低头站好,皇上这是打算以儆效尤。
在康熙摆出证据面前,邵甘百口莫辩。但他还有一章保命符——他是满洲正黄旗人。
确实,康熙没有杀他,甚至没有给他只是罢了他官,把他关押起来。
虽然康熙没有明说,但大家心里也都清楚,这事情差不多也就过去了。邵甘以后或许无官可做,但绝不会有性命之忧。甚至只要皇上一走,他甚至不用遭受什么牢狱之灾。
他这两天吃不好睡不好,精神状态也不好。处理完邵甘事情,康熙也有些乏了,简单说了两句,地方官员更应该亲民,以民生为主,自身要足够廉洁,切勿触犯国法。
说完便让大臣们各自散去,这两日他在行营养病,也没有别安排,大家也能休息休息,喘口气。
织造署人很快就把那个做豆腐厨子带了过来。
一开始他还不愿意去,听说是江宁织造府官老爷请他去做饭,还承诺如果做得另主子满意了,大大有赏这才跟着来了。
胤祐兴冲冲过去,小大人一般对厨子说道:“你就做我们今天吃那个豆腐。我阿玛生病了,想吃些口味清淡东西,你做豆腐我很喜欢,我想我阿玛也会喜欢,如果我阿玛喜欢,我就让子清重重赏你。”
那厨子抬起头来看他,小少爷年纪虽然很小,但却掩盖不住一身贵气。身后站着好几名随从,个个都穿着厨子没见过衣服,低着头躬着身规规矩矩站在那里。
在民间,老百姓家孩子,像他这么大哪能把自己意思表达得这么清晰,光是听他说话语气和神态就知道,这可不是一般人家孩子。
厨子愣愣盯着胤祐打量了很久,胤祐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背着小手走进一步,问道:“我说话你都听到了吗?”
他想了想把赵诚叫过来,在他耳边轻声吩咐了一句什么。不一会儿,赵诚就端了一盘冬枣过来。
胤祐对那厨子说:“你先吃点水果吧,吃完就去做豆腐。”
“啊???”
厨子傻了,活儿还没干先得了一盘赏赐,没见过这么有亲和力又可爱小少爷。
旁边有织造署下人过来喝斥他:“还不赶紧跪下向七阿哥谢恩!”
“七……阿哥……”
前天晚上出巡皇上来到江宁城,住进了织造署,全城百姓都看到了。
没想到眼前这位长得跟颗汤圆一样白净软糯小公子,竟然就是皇上儿子。
他赶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草民多谢七阿哥赏赐。”
“起来起来……”小家伙摆了摆手,“你好好地去把豆腐做出来就是了。”
七阿哥阿玛那不就是皇上吗?厨子万万想不到,自己这辈子竟然有做菜给当今圣上吃一天。
这样想着,他手都已经不听使唤抖了起来。这要是做好了,得了万岁爷赏赐,他回去就辞工,自己开一家酒楼。
要是做不好……做不好他还有回去机会吗?
厨房里里外外站着好几十人,有织造署厨子,有跟随皇上一路南巡御厨,也有太监、侍卫和织造署下人……
厨子不敢大意,生怕一不小心脖子上这颗脑袋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拿出毕生所学,认认真真做出了那道杂烧豆腐,又因为恭迎皇上每日膳食,所用食材都是最好最新鲜,因此这道豆腐做出来格外鲜香美味,就连宫里来御厨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晚膳时候,其他菜品已经提前摆上了桌。康熙在皇贵妃和太子陪同下从里屋出来。在饭厅里看了一圈,竟然没有看到胤祐。
平时一到饭点,这小家伙是最积极,宝石一般眼珠子瞪得圆溜溜,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临到用晚膳时辰,人却没到。
他回过头去看向皇贵妃,问道:“小七呢?一下午不见人,又跑哪里去了?”
他这么一问,太子也想起来,平日小团子最喜欢念着自己,每每都要以自己课业繁忙,书还没有读完,要被汗阿玛惩罚为由,才能将他打发去别处玩耍。
今儿倒好,大半天了,还没见找人。
康熙忽然想到,小家伙自幼身体不好,自小生活在京城,第一次来到南方。就连他这个正直壮年阿玛都病倒了,何况是一向娇气小儿子?
他皱起眉头,问道:“不会生病了吧?”
“没有生病,”皇贵妃笑着扶他坐下,“他今天可操心了,说您好几顿不吃饭,要饿坏了,正在想办法呢。”
这话听得康熙心里甜丝丝,脸上就不自觉露出了几分笑意:“太医都没办法,他能有什么办法?”
皇贵妃也坐在他身旁,太子坐在另一边:“等他来了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胤祐果然从外面进来了。他身后还跟了个平时传膳太监。太监手里捧着个汤碗,盖着盖子以免菜凉了。
胤祐一路小跑着来到阿玛跟前,大抵是跑得太急了,左脚拌右脚,还差点摔了一跤,直接扑进了阿玛怀里,康熙眼疾手快,赶紧搂了他一把。
胤祐抬起头来,看到阿玛皱眉,知道他又要训人,赶紧伸出小手,在他胸膛上拍两天:“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
说着他就退后半步,规规矩矩行礼:“儿臣给汗阿玛请安,给额娘请安,给太子哥哥请安。”
他这一顿抢白,倒是把老父亲说得没词了,训斥话到了嘴边,又让他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胤祐招招手:“拿过来拿过来,把盖子打开。”
太监依照他吩咐,将那个汤碗放在几位主子跟前,又将盖子揭开,顿时一股浓郁鲜香充满了整个屋子。
太子也忍不住看了一眼,只见红黄绿……各种食材碎屑均匀铺洒在雪白豆腐上面,光是配色和香气就叫人胃口打开。
不知是这道菜本身诱惑,还是因为儿子精心准备,康熙似乎也来了兴趣,问身旁小家伙:“这是什么?”
“豆腐,”胤祐一旁伺候太监给阿玛、额娘和太子哥哥每个人都盛了一碗,“今天子清带我去吃饭,其中就有这个豆腐。我吃了很喜欢,就想着阿玛都已经好几顿没吃饭了,兴许也会喜欢,就想带回来给你尝尝。”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子清说豆腐带回来就凉了,凉了就不好吃,所以我们把厨子带回来啦,这是我让他专程给阿玛做。”
康熙刮了刮他小鼻子,心里美滋滋:“还算阿玛没有白疼你,出去一趟还惦记着阿玛。”
小家伙垫着脚站在桌边,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块豆腐,还特别用心挑了一块上面撒了许多配菜,小心翼翼递到阿玛跟前:“尝一口!”
他记得额娘说过,阿玛生病了,吃什么都没有胃口。生怕他不张嘴,就用了平时皇贵妃哄他语气:“就吃一口,好不好?”
帝王活到三十岁,从小到大也没被人用这样语气哄过。不管是大臣、后妃还是自己子女……别人讨好他,真心不是没有,但真心之外总也带着这样那样目。
这小崽子平时也讨好自己,不是为了吃就是为了玩。
但今天,他喂到自己嘴边豆腐,他澄澈眸子还有期待目光……都明明白白写着,他只是想让自己吃一口,吃一口他就高兴了。
于是康熙就张开了嘴,就这儿子颤颤巍巍手,把那口豆腐吃了。
果然,看他吃了豆腐,小家伙漂亮眼眸中立刻闪烁着快乐光芒,满心满眼都是期待问他:“好吃吗?阿玛觉得好吃吗?”
康熙看了他一眼,“好吃”两个字在唇齿之间绕了一圈,又被他吞了回去,改口道:“不好吃。”
此言一出,皇贵妃和太子也有些意外抬起头来,看向康熙,看到他脸上戏谑神情就知道他在跟孩子开玩笑。
胤祐果然上当了,小脸露出震惊表情,眼睛里充满了迷惑:“不可能!我要尝一尝。”
一旁伺候太监赶紧又给七阿哥盛了小半碗,小家伙迫不及待吃上一口,口感丝滑,层次丰富,豆腐清香与肌肉、火腿等食材醇厚完美结合,真是太好吃啦。
小家伙转过头来:“阿玛你胡说,这个明明就很好吃。”
康熙问他:“那如果真不好吃怎么办?”
“那……”小家伙思忖片刻,“那我就,让厨子重新做一份。”
康熙又问:“那如果只是朕觉得不合口味怎么办?”
小家伙嘿嘿一笑,没长骨头似靠进阿玛怀里,“那明天你让子清和容若再陪我出门找别好吃,回来给阿玛尝尝。”
康熙轻哼一声,伸手捏他鼻子:“你还真是个小机灵鬼鬼。”
胤祐仰起小脑袋,不依不饶问他:“那这个豆腐究竟好不好吃嘛?”
“好吃,阿玛很喜欢。”康熙拍了拍他小屁股,“快去,坐下吃饭!”
小家伙来到额娘身旁空位坐下,人矮,凳子又沉,在无人帮助情况下,好不容易坐了上去。又觉得不对劲,换了平时,额娘就算不会抱他,也会帮他一把,今天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胤祐扭过头来,发现皇贵妃正低着头,一副不怎么高兴样子。
胤祐拉了拉她手,问她:“额娘,你怎么了,也生病了吗?”
“没有。”皇贵妃依旧没有看他。
胤祐奇怪:“那你怎么不吃饭?”
“唉!”皇贵妃叹一口气,没想到,把饭桌旁其他两个人目光也吸引了过来。
康熙也放下筷子,一脸探寻看着她。
“孩子大了,只关心阿玛吃饭没有,也不问问额娘吃不吃。我也想吃豆腐,可惜没人喂我,”
康熙失笑:“多大人,跟孩子计较起来了。”
胤祐皱了皱眉,探过身子,端起她跟前碗,用勺子贴心将豆腐捣碎,混合着汤汁,舀起满满一勺递到她嘴边:“来,张嘴!”
这霸道总裁口吻着实把皇贵妃逗笑了,甚至从他脸上看出了一点“女人就是麻烦”,但是又被迫营业不耐烦。心满意足张开嘴,享受儿子投喂。
胤祐放下勺子,利落从凳子上滑了下来,康熙皱眉,正想问他不好好吃饭,又要干嘛。就见小家伙几步来到太子跟前,拿过碗,同样舀起一块豆腐喂到对方唇边:“太子哥哥也要吃一口,小七亲手喂。”
端水大师把在场三个人都喂了个遍,总算可以坐下来美美吃上一顿。
那个豆腐做得确实很合康熙胃口,为此他还专门让人把厨子叫来问了问做法,还亲自给改了个名字,将“杂烧豆腐”改成了“八宝豆腐”,让御厨学会了,回到宫里也做给太皇太后尝尝。
康熙在屋里闷了一天,晚膳过后说要出去走走。于是,其他三个人便陪着他一同去花园散步。
胤祐牵着太子哥哥手,在院子里这里瞧瞧那里瞧瞧,兄弟俩时而凑在一起看一只趴在树叶上,不知名虫子,时而追逐嬉戏,一向稳重太子,也忽然多了几分孩童纯真。
康熙走着走着就说要去后院看看孙嬷嬷,来到别院堂屋,一大家子人刚吃过晚饭,看到皇上来了,赶紧跪下要拜。
康熙一把扶起孙嬷嬷,对皇贵妃笑道:“这可是咱们家老人。”
皇贵妃知道他幼年时期宫外生活,全靠孙嬷嬷在身旁照顾,对这位保姆感情是非常深厚。
孙嬷嬷拉着他手:“他们说皇上这两日病了,奴婢想过去看看,他们不让。”
康熙笑道:“哪儿能让你走一趟,该朕过来看你才是。”
因为那道八宝豆腐缘故,他今晚倒是吃了些东西,看起来精神状态好了许多,扶着孙嬷嬷坐下,又陪她聊了聊家常,看到孩子们规规矩矩站在一旁,便打发他们自己到院子去玩,让太子和胤祐也去。
胤祐这个小傻子倒是很开心,跟着别人就跑了。太子身份尊贵,平素对自己要求甚为严格,连自己兄弟都很少在一起玩耍,怎么会跟包衣奴才家孩子玩。
他只是笑了笑:“儿臣陪在汗阿玛身旁。”
康熙看看这个大,又看看已经跑出门外那个小,真想拽回来打一顿屁股。
乖时候那么暖心,皮时候又那么招打。
关心了孙嬷嬷得身体,康熙又关心了一下曹荃近况。现在曹玺去世了,这个儿子也不能总在家里呆着,康熙便问了问他今后打算。
曹荃今年才二十三,一直跟在父亲身旁做事,现在父亲去世了,他除了梅花画得不错,也没有多大本事,比起他哥曹寅那是差得太远了,能做什么呢?
康熙想了想:“明年子清也该返京了吧。”
曹寅站出来答道:“是,明年五月,母亲和子猷也一起回去。”
康熙听明白了,曹玺这是把整个曹家都交给了曹寅。自己若是不管,除了祖上那点产业,那弟弟一家势必也得靠他养着。
他点了点头:“子猷也不小了,不能总在家呆着,到时候给他寻个差事。”
兄弟二人立刻跪下谢恩:“谢皇上恩典。”
“起来吧!”说完康熙也站了起来,对曹寅说道,“去你书房看看。”
曹寅曹荃两兄弟,陪着康熙走在前面,皇贵妃在后面替他扶着孙嬷嬷,太子也跟着旁边。
曹寅一看就知道,皇上这是心情大好,准备赐字。于是,上前为他铺纸研墨,康熙写下“萱瑞堂”几个字赐给孙嬷嬷。
得了万岁爷赐字,一家老老小小都要跪下来谢恩,康熙也没那么多讲究,让他们免礼。
孙嬷嬷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天黑就准备要休息了。康熙便让曹荃送母亲回房,把曹寅留下来伴驾。
曹寅书房,那不就跟他自己书房一样吗,旁边随意堆放书本,卷起来字画,甚至身后书架,他想看就看,想翻就翻。
曹寅藏书不少,康熙看了看也没多大兴趣,目光很快就落在了那一卷《楝亭图》上。
一张图一张图,一首词一首词翻下来,纳兰性德、顾贞观、严绳荪、黄瓒、张淑、禹之鼎……有名字他熟悉,有不那么熟悉,心里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总归算不得好受。
曹寅静静地立在一旁,他要看也不敢拦着,便让他看。
康熙静静地翻了一会儿,屋子里除了他和曹寅,还有皇贵妃和太子,门口站着纳兰、隆科多、梁九功等人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康熙这才抬起头来,淡淡说了声:“起驾。”
随即,梁九功便在门口高声唱:“皇上起驾!”
康熙转过头看了一眼曹寅:“你也过去。”
一行人来到院子,胤祐正在跟曹荃几个儿子玩,除了小玉,其他两个都比他大些。但他一向是个风云人物,走到哪儿都是孩子中焦点。
此时,小家伙站在众人跟前,说起蓝眼睛高鼻梁洋人:“那些洋人可厉害了,他们坐很大很大船,去过好多地方。但我阿玛最厉害,他们都要向我阿玛请安。”
小家伙双手抱在胸前,扬起下巴,一脸骄傲。就像所有将自己父亲当做超级英雄孩子那样,在他眼里,他阿玛就是全天下最了不起人。
这时候小玉不服气,在他看来,他大伯,也就是他现在父亲曹寅就是全家人里面最厉害,若不是他出现,自己还独自生活在凄冷偏院中,无人问津。
于是几个孩子争论起来,曹顺说:“我爹也很厉害,他会画画。”
胤祐站在一块石头上,顿时比其他几个孩子都要高出一截:“我阿玛是皇上。”
另一个又说:“我爹……我爹很年轻。”
胤祐轻哼一声:“我阿玛是皇上。”
小玉咬着唇想了想:“我爹长得好看。”
胤祐点点头:“子清是长得好看,不过,我阿玛是皇上。”
众人:“……”
不管别人说什么,他只会说他阿玛是皇上。反正皇上就是了不起,你们爹再怎么厉害,见到皇上通通都得下跪。
听到儿子跟别人斗嘴,康熙也不免觉得好笑,又转过头去看了曹寅一眼,什么也没说,背着手走了。
回去之后,康熙把
曹寅一个人留了下来,让其他人都出去。于是,房间里连一个伺候太监也没有,全都在门外守着。
皇贵妃带着胤祐回了他们自己住院子,并且以天黑为由,不许他再出去。
虽然天已经黑了,但因为到了冬季,天黑得早,其实时辰也不算晚。况且江宁又不像京城,这个季节也不会下雪,气温也并不酸冷。
胤祐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阿玛怪怪,子清也怪怪,甚至连容若看起来也怪怪。
他觉得阿玛刚才表情看起来有点凶,又把子清一个人叫了进去,不知道会不会骂他一顿,或者打他屁股。
李熹见他坐在门口发呆,好心好意过来问他怎么了,胤祐便将自己担忧说给熹姑姑听。
李熹听完整个人都不好了,说:“哥儿操心这个干嘛呀,他是皇上奴才,皇上想骂就骂,想打便打。”
胤祐转过头来看她,一脸不解:“熹姑姑,你好像很不喜欢子清。”
李熹要被他气死了,可他只是个孩子,他口中喜欢和大人口中喜欢,那根本就是两码事。
李熹气归气,但也不好对小主子发脾气,搂着他说道:“熹姑姑只喜欢你。”
胤祐却叹了口气:“可是我喜欢人太多了,我喜欢乌库玛嬷,额娘、阿玛、太子哥哥……”
他把他兄弟姐妹都罗列了一遍,还不忘带上容若和子清。
说完他忽然站起来就往外走:“我得过去看看。”
李熹想要拽住他,奈何他太灵活了,一下子窜出去老远,李熹没拽住,急得在后面喊:“你去看什么呀?”
“我怕子清挨打。”
“回来,娘娘不让你乱跑……”
小家伙声音从院子门口遥遥传过来:“我没有乱跑。我只是去阿玛那里。”
他们住两个院子是挨着,用一条长廊连起来,胤祐穿过长廊就到了这边。进去一看,门口不仅站着太子哥哥,还站着纳兰和梁九功他们。
胤祐一路小跑过去,仰起头来看着太子,正要开口问“子清还没出来吗”,就听见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阿玛呵斥:“我看你是跟那帮人混久了,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
曹寅低声而平静答道:“没忘,我是你奴才。”
胤祐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随后就听到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碎裂声音。
这时候一双手忽然捂住了他耳朵,胤祐扬起脑袋往后看,是太子哥哥。
太子俯下身,温柔又坚定对他说:“别听,没事。”
有些事情,他不想让弟弟听到,因为他还太小,不该早早接触这些。如果可以,太子希望他永远也不必知道这些,他只要开心做一颗小团子就好。
尽管如此,胤祐仍然断断续续听到一些无力对话。他听到曹寅说:“当初是谁让我去跟那帮人混在一起,我是真心与他们结交,但我……不也是全心全意为你办事?”
康熙又把桌上茶盏砸了,让他滚出去。
曹寅领旨,转头就滚,又听到那人在身后压低了声音吼:“你这脾气就不能改一改,我迟早砍了你。”
曹寅脚步顿了顿,没说话,还是打开门滚出去了。
胤祐站在门口,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看看曹寅远去背影,又看看房间内。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了。
他来这里是担心子清被阿玛打屁股,阿玛倒是没打他屁股,可阿玛刚才说要砍他脑袋。
阿玛刚才一定气坏了,连“朕”都忘了说。
想到这里,小家伙难以分辨刚才屋子里两个人一番争吵究竟谁对谁错。
他想进屋,又想去追曹寅,站在门口正左右为难之际,就听到阿玛在里面喊梁九功:“先让人把地收拾了,再去把明珠、佟国维、席尔达等人全都给朕叫过来!”
梁九功领命要走,康熙又说:“让太子也进来。”
康熙把这么多人叫过去,肯定有重要事情要商议。胤祐不敢进去,乖乖地站在门口。
纳兰拍了拍他肩膀:“走,咱们去找子清。”
胤祐想了想,还是冲进了房间。
康熙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看到胤祐颇为诧异:“你怎么来了?”
胤祐咬了咬下唇,没说自己为什么来,他只是一步一步走到阿玛身旁。
屋子里氛围瞬间凝固了,谁都看得出来,万岁爷正在气头上。这位小主子不管不顾闯进来,再说点什么让皇上不高兴了,再怎么受宠也难免挨一顿罚。
就连一旁了梁九功也为他捏了把汗,生怕他一张口就提起曹寅。皇上现在最不想听大概就是这个名字。
但胤祐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抬起手拂了拂康熙眉心,然后摆出一副跟他阿玛同仇敌忾表情:“哼!我我以后再也不喜欢子清了,他明知道我阿玛身体不好,还惹你生气,打他屁股,用棍子打!”
康熙一言不发看着小儿子,这小东西平时跟曹寅和纳兰关系最好,就喜欢粘着他俩。
今天为了安慰自己,竟然说以后再也不喜欢曹寅了。
康熙轻叹口气,摸了摸儿子头:“你该回去睡觉了。”
胤祐仍旧靠在他怀里没动:“那阿玛答应我不要生气啦。”
康熙把他放在地上,轻轻地嗯了一声,没说好也不没说不好。但胤祐从他松解不少眉心就能看出来,他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
这时候,胤祐才放下心来准备向阿玛行礼告退。但他忽然又想起什么,于是抬起头来:“阿玛,要不别砍子清脑袋了,那么漂亮,砍了多可惜。”
康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