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回身看去,好家伙,后面整整齐齐站了三位国舅爷,分别是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的长子叶克书,二子德克新和三子隆科多。
领侍卫内大臣,正一品官,统管侍卫处侍卫,基本职责就是带领侍卫保卫皇上和整个紫禁城的安全。
作为皇帝侍从中的最高武官,因为职责的特殊性,使得出任这一职务的人选,也必须是皇帝的亲信人员。【注1】
佟国维身为康熙的舅舅,自然是这一职位的不二人选。两年前便被康熙由从一品的内大臣,提拔为正一品的领侍卫大臣。
而他的长子叶克书也在不久前擢升銮仪卫使,成为銮仪卫中唯一一名汉军旗銮仪卫使。
佟家男丁全是皇家禁军出身,肩负保卫天子安危的重责。
大舅舅官有点大,正二品,平日里不大见得着。二舅舅总是跟在大舅舅身旁,也不常在乾清宫走动。因此,胤祐并没怎么见过他俩。
叶克书年纪与曹寅相仿,却没有曹寅那副风流天成的长相,他看上去面容刚毅,神色冷厉,一看便知是武官出身。
虽然叶克书算是曹寅和纳兰的上司,但这里站着的几个人里面,有一个算一个,跟皇上的关系都很亲近,官职大小在他们之中用处不大,彼此谁也不服谁。
叶克书看了眼纳兰,又看向曹寅,后者毫不畏惧的看了回来。
“我记得今晚该你二人当值。”
曹寅面上没什么表情,点点头:“是,这便回去。”
“等一下。”
叶克书走到纳兰跟前,此时胤祐还靠在纳兰怀里,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眼前三个人,小脸上一片茫然之色。
这三个人里面,他只认识隆科多。
隆科多十六七岁的年纪,带着少年人心性,照理说会更讨胤祐这样的小孩子喜欢。
但他总是以国舅自居,眼高于顶,等闲之辈入不了他的眼,为人傲慢,不够友善,胤祐一点也不喜欢他。
叶克书伸手,胤祐本能的往纳兰怀里缩了缩。可是不管用,一双铁钳般的手掌架在他的腋下,轻而易举就将他抱了起来。
纳兰也没有说什么,人家不仅是自己的上司还是孩子的亲舅舅,况且他和曹寅离开这么久,也的确该回到自己工作岗位上去了。
胤祐有点害怕,又有点好奇,仰着头打量叶克书。对方似乎只是抱着他,也没打算做别的。
叶克书看了看曹寅和纳兰,二位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身为銮仪卫使,抓了个擅离职守的典型,他也并没有打算追究什么,转身便抱着胤祐走了。
在他身后德克新倒是客气的向二人点了点头,大家都是同僚,在皇上跟前当差的,怎么说面子上也要过得去。
隆科多走在两位兄长身后,低声对曹寅和纳兰二人斥道:“还不快回去,小心皇上知道了,治你们俩擅离职守之罪。”
曹寅冷笑一声:“你可以去试试。”
“……”
隆科多只是过一过嘴瘾,也没蠢到这份儿上。曹寅在皇上心里是个什么地位,宫里宫外无人不知,连兄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他才不敢去康熙跟前嚼舌根。
叶克书抱着胤祐往回走了一段,忽然停住脚步,郑重的对怀里的孩子说道:“七阿哥,你贵为皇子,怎么能成天和侍卫厮混在一起?”
胤祐疑惑的皱眉:“你不也是侍卫吗?”
叶克书:“……”
他没想到这孩子反应这么快,一时间竟被噎得接不上话。
气氛忽然更加尴尬,隆科多在后面替兄长解围:“那怎么能一样,我们都是你的舅舅。”
胤祐苦大仇深的叹了口气:“舅舅太多了,我记不住啊!”
这话说的没毛病,佟国维儿子就已经很多了,佟国纲还有好几个。跟前这三个舅舅一时间都沉默下来,小外甥反应灵敏,逻辑缜密,说不过啊说不过。
当几人来到大殿门外的时候,里面的家宴正好结束。
康熙陪着太皇太后、皇太后从殿内出来,众妃嫔按等级跟在后面。
叶克书几人跪在一旁,康熙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胤祐,虽然儿子调皮捣蛋,又乱跑,但今日是他的生辰,又是腊八节,老父亲也不忍心太过苛责于他。
胤祐看到阿玛,本来想扑过去抱大腿,可是一对上他那嫌弃的眼神,就拐了个弯,跑到了太皇太后身旁。
康熙看到儿子朝自己跑过来,嘴角已经浮现出笑意,哪知道小东西临近跟前,忽然改变方向。
康熙仿佛看到了他身后摇来晃去的小尾巴,眼神便更加嫌弃了。
胤祐仰着脑袋,也回以一个嫌弃的眼神给他,父子俩当着众人的面,互相用眼神嫌弃。
后宫诸位娘娘小主被迫看了一场皇上变脸,一颗心也跟着他脸上的表情起起伏伏。
太皇太后满面笑容,抬手抚上胤祐的脑袋,又看了看远处跪着的佟家三兄弟,朝皇贵妃招了招手:“哀家乏了,今晚就让小七住在承乾宫吧。”
康熙虽然眼神嫌弃小儿子,但其实心情不错,也听出了太皇太后话中的恩典,破格让皇贵妃在殿外与几位兄弟小聚片刻,说说话。
乾清宫的广场上风这么大,就算是皇上和太皇太后的恩典,几人也就是匆匆见上一面,说不了几句话。
说起来是兄弟,但佟庆仪对他们一点也不熟悉,平日里有些书信往来,家里也会送些银钱进宫,让她打赏下人,母亲一年到头能进宫一次看看她,仅此而已。
叶克书和德克新对皇贵妃都保持着应有的礼节,只有隆科多仗着年纪小,走上前叫了声“姐姐”。
姐姐一个眼神就制止了他靠近的举动,这里毕竟是乾清宫,又不是佟家后院,该有的礼数必须得有。
胤禛牵着弟弟站在额娘身旁,同样好奇的看着几位舅舅。
叶克书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阿玛今早特地嘱咐臣将此物带进宫来。他说七阿哥自打出生起身子骨就弱,经不住严寒,贴身带着这小玩意儿,说不定能好些。”
他将锦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枚平安扣上前递给胤祐,后者却并没有伸手接,而是转头看向额娘。
皇贵妃摸摸儿子的头,鼓励他上前:“郭罗玛法所赠,你便收着吧。”
佟家人这一点还是做得很好的,她膝下的两个孩子,每年生辰,他们都会派人送来礼物,倒是没有厚此薄彼。
胤祐接过那枚平安扣,好奇地迎着月光细细的打量,玉色莹润,在月色下泛着淡淡的柔光,触手生温,竟是一枚暖玉。
皇贵妃入宫十年,平日与娘家鲜少有来往,变化不可谓不大。
叶克书想起妹妹尚在闺中之时,还是个性格柔顺的小姑娘,此时清清冷冷的站在跟前,仿若变了个人。
心下不免有些感慨,深宫岁月对人的磋磨。
胤祐打了个哈欠,身体软软的靠着皇贵妃,奶声奶气的说道:“额娘,我好困,我要睡觉。”
李熹带着慈宁宫的宫人就站在不远处,正准备过来抱他,皇贵妃却亲自将孩子抱了起来。
她向三位兄弟点了点头:“劳烦兄长向阿玛额娘带话,请他们保重身体。”
说完,她便带着孩子准备离开。
叶克书几人躬身行礼:“恭送皇贵妃。”
回承乾宫的路上,胤祐就睡着了,皇贵妃一路将他抱回寝殿,又亲自给他脱去外衣和鞋袜,简单洗漱之后才将他放回床上,俯身吻了吻孩子的小脸,看他沉沉的睡着。
胤禛站在一旁,时辰不早了,嬷嬷和苏培盛催了他好几次,要带他回房歇息,可他就是站在原地不动。
皇贵妃安顿好小的,回过身来这才注意到大的。
她招了招手,胤禛就走了过去。佟庆仪替孩子解下腰带和吉服的扣子。
胤禛很纠结,开年他就要进上书房和兄弟们一起读书,进学之后就再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还跟额娘和弟弟一起睡觉呢。
皇贵妃一眼就看出了儿子在纠结什么,摸摸他的脑袋:“这不还没开始读书吗?还是额娘的宝宝,睡吧。”
这么一说胤禛也就放下心来,立刻钻进被子,抱着弟弟,两个小脑袋靠在一起,很快也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胤祐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额娘床上,哥哥仍然紧紧地抱着他,不知道是屋里的炭火太足,还是哥哥的怀抱太暖和,他脑袋上都渗出了细汗。
额娘躺在最边上,仍在熟睡,哥哥也还没有醒。
胤祐想起昨晚的事情,小心翼翼的摸出了那枚平安扣。
他动作很轻,就连抱着他的胤禛也没有被吵醒。
胤祐将那枚暖玉握在手心里,触感就跟凝脂一样细腻,他又把玉佩贴在自己脸上,真的能感受到从里面散发出来的,微微的暖意。
他又想起昨晚容若说过,再过四日他就三十岁了,这么说,他的生辰是十二月十二日。
胤祐皱起眉头,已经开始发愁,要送他什么礼物比较好呢?
他把自己的困扰告诉给皇贵妃,后者摸摸他的小脑袋瓜:“你就不必操心这个问题了,你阿玛自然有赏赐。”
胤祐却不这样认为,阿玛的赏赐是阿玛的,他送的礼物是他的心意。
到了冬天最寒冷的时节,外面天寒地冻,就连御花园的湖面都已经结冰,树枝上也是光秃秃的,做不了树叶标本。
他又回到慈宁宫,把自己的玩具全都翻了出来,不知道容若家里两位小公子会不会喜欢这些。
最后,胤祐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既然他和容若结交,那么送的礼物一定是给他本人而不是他的儿子。
小家伙还没想出个头绪,这天来到南书房的时候,自己却先收到了曹寅和纳兰送的礼物。
东西就摆在康熙的龙案上,曹寅送了几幅字帖,都是他的珍藏,不轻易拿出来。
胤祐现在连字都不会写,哪里就能分辨出好坏。倒是他的阿玛,看得爱不释手。
康熙打趣曹寅:“你还有这等好东西,怎么不早些献上来?”
曹寅摸摸鼻子:“朋友所赠,这不是吃了七阿哥的点心嘴软,总得回赠些什么。”
胤祐虽然年满三周岁,但个头却没怎么长,仍然没有他阿玛的龙案高。
小家伙有些迫不及待,不愿吭哧吭哧的搬凳子,扭头就抱住了他阿玛的大腿,急切的喊:“阿玛,要抱抱,要抱抱~”
康熙正在欣赏那几幅字帖,哪有空搭理他,低头略有不耐的瞪了他一眼,帝王不怒自威。
胤祐看到阿玛的神情,立刻松了手,转身就走。
康熙以为他怕了,心说:“小东西,你也有怕的时候。”
哪知道人家一扭头就扑进了纳兰怀里,关键是纳兰还很高兴,手臂一抬就将他抱了起来。两个人头挨着头,不知道低语了些什么,又前仰后合的笑了起来。
曹寅指着自己送出的字帖问胤祐:“七阿哥喜欢吗?”
胤祐点点头:“喜欢,子清送的我当然喜欢。”
曹寅又说:“那以后要好好练字,不能辜负臣的一片苦心。”
胤祐傲娇的一抬下巴:“不练。”
曹寅:“……”
纳兰看着平日最是能说会道的曹寅,在一个三岁娃娃跟前吃瘪,忽然感觉挺解气,脸上不自觉就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看着他们三个有说有笑,一旁的老父亲心里又有些别扭了,向胤祐伸了伸手:“过来,不是要阿玛抱抱吗?”
抱抱就抱抱,谁抱都一样,胤祐也伸出手,被阿玛接了过去,单手搂在怀里。
除了曹寅送来的字帖,桌上还有一摞书,名为《渌水亭杂识》,一共四卷。
康熙的手指点了点书名下面的作者名,对胤祐说道:“这是容若给你的生辰贺礼,是他将自己多年来熟读经史的见闻感悟整理成文,你若是潜心研读,将来到了上书房进学,定能够少走许多弯路。”
胤祐弯着腰翻了半天,很惆怅的叹了口气:“唉,我还不认字呢。”
康熙快被他说话的语气笑死了:“子清这不是给你送来了字帖吗,现在就可以开始学,阿玛教你好不好。”
“不好,”胤祐把头扭到一边,靠在他阿玛的肩头,“我不要学认字,我要学功夫,我要当巴图鲁!”
一旁侍候的梁九功听得心惊胆战,这也就是七阿哥仗着有皇父的疼爱,说话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换了别的皇子或者妃嫔,听到皇上要亲自教认字,跪下谢恩还来不及,怎么敢拒绝。
“胡说!”康熙语气中隐含怒意,但怀中的幼子软软的靠在他的肩头,他哪里舍得真的发怒,“朕的皇子个个都要文武兼修,经史子集、骑射武艺样样精通,哪有不读书习字的道理?”
胤祐不说话,两只小胳膊搂着他的脖子。
曹寅和纳兰也站在一旁不说话,安静的旁观这父子俩闹别扭。
过了一会儿,胤祐转过头来向阿玛提要求:“读书习字也行,我要子清和容若陪我。”
康熙看了眼两边站着的两人,知道胤祐素来与他俩亲近,这两人都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最是知根知底,才学人品没得挑。康熙也放心胤祐跟着他俩闹腾,至少这几个月来诗词背了不少。
康熙点了点儿子的鼻尖:“小家伙,你想得到美。他俩可不能陪你。”
胤祐嘟嘴:“为什么不能?他们是阿玛的侍卫,只能陪着阿玛么?”
“那倒不是。”康熙叹了口气,岁月如白驹过隙,想来这二人入宫伴驾,容若八年,曹寅竟经有十年之久。
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个明年二十有七,另一个过两日更是三十岁了。
康熙把儿子放下来,看了看曹寅和纳兰:“朕也不能留你们一辈子,等忙过这一阵,就给你俩找个差事,是该出去历练历练。”
二人对望一眼,一起跪了下来:“谢皇上恩典。”
现在正值年末,不管是外廷还是内廷,都不可能有重大的人事变动,这事康熙就那么一提,最早也要年后再议。
尽管如此,曹寅和纳兰听康熙那么说还是很高兴的。
他们俩自幼饱读诗书,年少时就已名满天下,结交不少文人雅士。哪里就肯一辈子呆在皇帝身旁,做一个小小的侍卫?
走出南书房,纳兰忍不住问曹寅:“七阿哥,该不是故意那么说的吧?”
曹寅皱了皱眉,他回忆了一下,胤祐也没说什么,只说要他俩陪着读书,这纯粹是出于小孩子对他俩的信任和依赖,哪会有那么多深意。
“不能吧,他才三岁,哪动这些。”
纳兰又说:“或许那夜在乾清宫外,他听了我的一句牢骚,就记在了心里。”
曹寅搂了搂他的肩肩膀:“所以呀,你以后少在孩子跟前抱怨,七阿哥对咱俩一片赤诚,咱俩可不能坑他。”
就如同纳兰想的那样,胤祐确实把他那句“而立之年还在给人当小跟班”记在了心里。
他只是想,如果能求阿玛让子清和容若教自己读书习字,那他俩不就不用当小跟班了吗?
没想到康熙听了他的话,却感触良多,也开始为二人的将来谋划和打算。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除夕,紫禁城早已开启了盛大的过年模式,一直要持续到正月十五元宵节之后。
在上书房辛苦了一年的皇子们,也能好好地放个假,休息休息。
但身为一国之君,康熙却不能休息,从这一天的丑时开始,他就要带着太子及文武百官前往天坛祭祀,代表天下百姓祈祷来年国运昌盛,五谷丰登。
随后,在太和殿接受各级官员、蒙古部落代表以及外国使臣的朝拜。
中午,会在保和殿举行国宴,宴请百官,直到申时才能结束前朝一系列庆祝仪式,回到后宫。
说是要开始读书习字,但这几日过年的氛围浓厚,无论是高高挂起的各种宫灯,还是屋子里摆放的各类喜庆摆设,门窗上贴的福字、对联和年画……处处都吸引着胤祐的注意,他每天都可忙碌了。
这天上午他早早的起来,跑到御花园摘了两支最大最饱满的腊梅,准备拿回去送给乌库玛嬷和额娘,走到一半,又碰见了胤祚。
六哥不讲武德,上来就抢,胤祐不肯给,两个孩子在御花园闹得鸡飞狗跳,德妃和皇贵妃都不在,两位小阿哥都是主子,宫女太监没人敢上前阻拦。
最后还是李熹怕七阿哥吃亏,上前好说歹说,才把两人分开。
枝头的梅花在拉扯间光秃秃的掉了一地,胤祐手里只剩两截光秃秃的树枝。
“给你,我不要了!”他噘着嘴,把两根树枝掷在地上,转身就气呼呼的跑了。
他一路跑回慈宁宫,越想越气,撅着屁股,整个人趴在炕上。
太皇太后正坐在炕桌另一边看书,见他气鼓鼓的跑进来,二话不说就趴在那里,摘了老花镜打量半晌,也不知他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看一眼苏麻喇姑,后者笑道:“指不定又是跟那位小阿哥玩耍的时候闹了点矛盾。”
太皇太后却说:“我养大的孩子我清楚,他向来性子软,若不是惹急了,轻易不会发脾气。”
她又伸过手去拍了两下他撅的老高的屁股,问道:“是谁招你不高兴了,快跟乌库玛嬷说说。”
胤祐仍是趴在那里不肯说话。
太皇太后又看了一眼李熹:“熹丫头,你说。”
李熹就大致把胤祚抢胤祐东西的事情说了一遍:“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虽说都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儿,但毕竟是七阿哥手里的东西,六阿哥就这么不由分说的抢了去,咱们哥儿心里多少有些委屈。”
太皇太后沉吟良久,七阿哥是皇帝的儿子,六阿哥也是,她这个做曾祖母的就是偏心,也不能偏心得太明显。
于是,他只能数落孩子的额娘:“这个德妃,把老六惯得不成样子,皇帝也不管管。”
皇帝在保和殿宴请百官使臣,自己不吃看着底下的人吃,莫名其妙打了两个喷嚏,吓得梁九功差点宣太医。
眼见小家伙还趴在炕上,一时半会儿哄不好了,太皇太后便佯装愠怒的说道:“小七,大过年的,你这样乌库玛嬷可要生气了。”
胤祐自然是不愿惹乌库玛嬷生气的,便翻身坐了起来,他眼眶红红的,有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不许哭!”太皇太后忽然厉声道。
胤祐吓了一跳,赶紧从炕上滑下来,乖乖地站到了乌库玛嬷身旁,硬是将眼泪咽了回去。
“哭什么?他是你的兄长,你该敬他,可他抢了你的东西,你就去抢回来。”
太皇太后目光凌厉,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锋利的刃:“你若是由着他,一次两次,他便认为你好欺负,次次都要抢你的。”
胤祐从未见过这样的乌库玛嬷,虽然很凶,但是胤祐心里明白,乌库玛嬷说这些话都是为他好,他便乖乖的站在原地,听她的教诲。
太皇太后看着他包子一样的小脸,这孩子那么小那么脆弱,自打出生之日起,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可他偏偏在所有人的呵护下长成了一个又软又糯的包子,对谁都是一片赤诚,没有防备之心。
“胤祐,你要你记着,你是大清国的皇子,将来要辅佐你的阿玛和太子治理国家。你的身旁围绕着许多人,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看着你,只要你流露出一丝软弱,他们就会像豺狼一样扑上来。”
胤祐不明白,阿玛和太子哥哥那么厉害,有他们治理国家还不够吗?他才不要跟他们一起,那听起来就一点也不好玩。
可是既然乌库玛嬷这样说了,他便点点头:“小七记住了。”
下次六哥要是再敢抢他东西,他一定要……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太监的通传,说是毓庆宫派人来给七阿哥送东西。
胤祐一听就把刚才的事情抛到了脑后,一脸期待的往外张望,不知道这次太子哥哥又给他送来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太子这次也没让他失望,送来了只做工精巧的小狗,小狗嘴里叼着一个球,脖子和尾巴都可以活动,拿在手里摇头晃脑的十分可爱。
胤祐得了新玩具,早把上午的不愉快抛到了脑后,一整个下午他都在研究那只小狗,最后发现只要把球拿出来,小狗的嘴竟然还可以合上。
“小祖宗,赶紧换衣服吧,乾清宫的年夜饭都摆好了。”
照往常那样,李熹给他换上吉服,打好辫子,系上披风就准备跟着太皇太后出门。
临走的时候,胤祐还不忘他的小狗,抱在怀里一起带去了乾清宫。
夜幕降临之时,紫禁城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数百盏宫灯同时亮起,乾清宫外的丹陛上左右安设两座万寿天灯,丹陛下也同样安设两座天灯,将巍峨的宫殿点缀得灯火辉煌。
因为是除夕的年夜饭,这次的家宴格外隆重,规模也更大。除了太皇太后、皇太后、太妃、后宫妃嫔、皇子公主之外,还有恭亲王和裕亲王以及他们的家眷。
福全和常宁两位王爷孩子也没少生,这下可更热闹了。
大家吃饱喝足便在位置上坐不住了,只要有一个带头,其他的孩子纷纷离开座位,跑去别处玩耍。
太子身为储君,自然不可能跟着他们一起跑出去玩耍,已经坐在大殿最前方,康熙的身旁。
大阿哥早已经没有将自己当做孩子看待,身为皇长子,他已经开始有了为汗阿玛分忧的自觉,一直陪在汗阿玛和两位皇叔左右。
康熙看着自己的大儿子,虽然还不满十三岁,但身高已经隐隐有了拔高的趋势,不难看出,在不久的将来定然会出落成英姿不凡的少年郎。
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虽不比太子那般重视,但康熙看到这个样子的大阿哥还是非常自豪和欢喜,连带着许久没有感受过隆恩的惠妃也被他提起好几次,甚至还当众给了些赏赐。
在这次家宴上,大阿哥无疑成了众皇子中最受康熙关注的对象,颇为自豪的向两位兄弟夸奖了胤禔的骑射功夫,还说明年秋围之时一定让他们见识一下。
太子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并没有说什么。这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远处跑来,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太子低头,胤祐正冲他呵呵的笑。太子便搂着他坐在自己跟前,小家伙拿出怀里的小狗,凑到他的耳边甜甜的说:“谢谢太子哥哥!”
这玩具是太子刚得来的,但他平时花在读书练武上的时间都不够,又要开始协助汗阿玛处理一些朝政上的事情,哪里有时间玩这些。
更何况这么幼稚的玩具他早就不玩了,拿到之后自然第一时间想到了胤祐,便立刻派人送去了慈宁宫。
他搂着小团子,也凑到他耳边问道:“喜欢吗?”
胤祐点点头:“特别喜欢。”
他把小狗放在桌上,向太子展示自己发现的新玩法,拿出那颗球,小狗的嘴啪的一下便合上了。
这时候,另一边的康熙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看向皇太后身旁的位置。
表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她总是这样,看似专注的在听大家说话,其实康熙看得出来,她的思绪早就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确实如他所想的那样,佟庆仪对这样的家宴早已经感到了厌倦,她坐在这里,既不想表现什么,也不想讨好谁,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看儿子在做什么。
有时候太皇太后或者皇太后跟她说上两句话,她也认真听着,斟酌着词句回答。
而大多数时候,她脑子里都在琢磨自己的事情,要么背一段《伤寒论》或是《皇帝内径》,要么梳理一下昨天刚看过的病案。
她曾经是个纯西医医学生,对中医的态度颇为不屑。
来到这里之后,脑子里的西医知识大多没有用武之地,便开始学习中医。
这才发现,传统医学的博大精深学起来那可比西医难多了。
“皇贵妃。”康熙叫了她一声。
佟庆仪回过神来,冲皇上的方向躬身:“臣妾在。”
“大阿哥也不小了,你既然代行皇后之职,摄六宫事,有些事情便该多为他考虑才是。”
听到这话的时候,惠妃脸上露出了喜色,她的儿子长大了。
皇贵妃却一时没反应过来,大阿哥生母就坐在那里,儿子就是她的命根子,还有什么考虑不到的地方,需要自己考虑的吗?
她看了一眼惠妃的神情,这才明白,康熙这话的意思是让她挑两个相貌出众的女孩子,送去大阿哥的阿哥所,成为他的格格。
这……
佟庆仪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迟疑了半晌,才勉强应下来。
胤禔周岁才十二,在她眼里就是个孩子呀,还是个没有进入青春期的孩子,这就迫不及待要给他纳妾了。
她也知道,这就是人家的规矩,十五六岁就要迎娶嫡福晋,在这之前,十二三岁就要安排格格。
可是,这个事情忽然落到她的头上,作为一个队孩子的身体结构和生理特征都无比熟悉的儿科医生,她真的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坦然的去办这件事情。
康熙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平时做事挺干练的一个人,不知今日这是怎么了。
胤祐听不懂他们在聊什么,和太子说话的时候又听到另一边兄弟姐妹玩耍时的热闹,小家伙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过去,立刻就抱着小狗站了起来,往另一边走,走之前还不忘从太子的桌上抓了一把糖果。
他来到几位哥哥姐姐身旁,大家都注意到了他怀里抱着的玩具小狗,胤祐也很乐意将自己的新玩具展示给他们看。
他把小狗放在地上,小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尾巴,活像是一只真的狗,逗得几个同龄的孩子哈哈大笑,尤其是裕亲王和恭亲王府上的世子和郡主,看着格外新奇。
胤祐突发奇想,把狗嘴里的球换成了一颗糖,那玩具小狗仍然张着嘴,露出尖尖的牙齿,仿佛随时都有合上的可能。
这时候,胤祚推开人群跑进来,看到胤祐跟前的小狗,二话不说又要伸手抢。
这次胤祐反应奇快,扑过去将小狗护在身前:“六哥别抢,小狗正在吃糖,他会咬你的。”
旁边裕亲王家的小世子,年纪比胤祐大些,听到他的话哈哈大笑:“只不过是一只木头做的玩具狗,怎么会咬人?”
胤禩不服气:“我七哥说会咬人,就肯定会咬人。”
“才不会呢?”
“你让它咬一个我看看。”
孩子们开始起哄,胤祚就看不得胤祐手里有什么东西,说什么都要抢。
胤祐护着不让他抢:“真的真的,六哥,它真的会咬人,可疼可疼呐。”
胤祚见他不给,干脆把手伸进狗嘴里去拿那颗糖。
正在此时,只听“咔哒”一声,那玩具小狗的嘴果然应声合上,下一刻,孩子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响彻整个大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