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钴禄贵妃抬了抬自己肿得像猪蹄儿一样的脚:“姐姐你看,我这脚肿了半月有余,如何走动?”
孕期水肿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分为生理性和病理性。在没有血生化和尿常规检查的情况下,只能通过简单的体格检查进行鉴别。
但佟庆仪毕竟不是专业产科医生,经验有限,只能给出不自己的建议。例如饮食清淡,少喝水,多运动,左侧卧位,适当抬高下肢等等……
现在看来,钮钴禄贵妃一样也没有照着她说的去做,佟庆仪真是奇怪了,人与人之间怎么就不能有点信任呢?
她医者仁心,尤其是作为儿科医生,心肠一向很软,不可能眼见患者受苦置之不理。
两个稳婆蹲在床边干着急,她过去看了一眼,这孩子根本就生不下来,已经出现宫内窘迫的征兆,再拖下去大人和孩子都有危险。
权衡利弊之后,佟庆仪决定给她做个简单的小手术。
“白露,”佟庆仪吩咐她的贴身宫女,“快,回去帮我取东西。”
“是。”
白露应声而去,并没有多问,转身就走。
其实她是两年前皇贵妃提拔上来的,在那之前,皇贵妃身边最受信任的是一位从佟家带进宫来的嬷嬷,固执且事多。
佟庆仪让她做个什么能碎碎叨叨念上好一阵,这才发现了白露这姑娘,做事勤快,也从不多问。
直到晚上,康熙批阅完奏折才想起来钮钴禄贵妃正在生产的事情,便问了梁九功一句:“孩子生下来了吗?”
梁九功躬身答道:“还没有,皇贵妃差人过来传话,说贵妃是第一胎,生产难度很大,拖下去大人和孩子恐怕都有危险。”
康熙这才有点着急了,赶紧放下手里的事情,摆驾储秀宫。
时辰已经到了亥时,平日这个时候七阿哥早就已经呼呼大睡。
今日不知怎么了,胤祐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不肯乖乖睡觉。
他不睡,李熹便只能在旁边陪着他。
胤祐自小体弱多病,身边离不了人,打从送来慈宁宫养着,就一直住在太皇太后寝殿的碧纱橱里,老祖宗就住在里面的暖阁内。
李熹握着他的肩膀,将人轻轻地按在枕头上,放低了声音说道:“哥儿,你要再不睡觉,老祖宗可要被你吵醒了。”
胤祐睁开眼,床边昏黄的烛火落在他的眼睛里,像是天边的点点星光。
“熹姑姑,钮钴禄娘娘要生小宝宝了。”
李熹无声的笑了起来,问他:“钮钴禄贵妃生小宝宝,你为什么不睡觉?”
“你说,她会生个弟弟还是妹妹。”
这个问题,李熹答不上来,便随口敷衍他:“阿哥吧,深宫之中母凭子贵,哪位娘娘不想有个阿哥呢?”
胤祐半晌没有说话,李熹以为他睡了,自己也不知不觉闭上眼。
就在她趴在床边迷迷糊糊睡着之际,突然又听到胤祐问道:“熹姑姑,你以后会生小宝宝吗?”
“会的,等你长大,我也到了出宫的年纪。”
胤祐将小脑袋枕在她的胳膊上:“出宫做什么?”
李熹轻抚他的头顶:“嫁人,生孩子。”
胤祐想起白天南怀仁说的话:“南大人说,生孩子会有生命危险。”
李熹笑着逗他:“人家都说养儿防老,不生孩子老了谁照顾我?”
胤祐想了想,掀开被子拍了拍自己单薄的胸脯:“小时候你照顾我,等你老了我照顾你。”
李熹忽然坐起来,用被子将他裹成一团搂进怀里:“七阿哥,奴婢这条命都给你。”
白天耗尽了精力,此刻靠在熟悉的怀抱中,小家伙终于撑不住,沉沉的睡去。
康熙来到储秀宫的时候,里面已经是混乱一片,太医在殿外候着,宫女嬷嬷端着热水汤药进进出出,女人的尖叫声断断续续传过来。
一个宫女打扮人的人从外面疾步走进来,康熙认出那是皇贵妃身旁的白露。
她一支手里端了个木匣子,另一只手拿着个瓷瓶。看见皇上欠身行礼,又急急忙忙进了屋。
康熙感觉那个瓷瓶很眼熟,上次胤祐生病的时候就用过。
佟庆仪的小手术很简单,就是个顺产侧切,帮助孩子顺利降生。
贵妃镇痛严重,根本感觉不到剪刀在皮肤上撕开一条小口子的疼痛,满屋子的嬷嬷宫女却看得心惊胆战。
皇贵妃下手可太狠了,用剪刀剪过,那地方还能有用吗?
佟庆仪专心缝合,并不知道旁边的人用如何恶毒的心思在揣测她,她也不在乎。
这边刚处理完创口,那边稳婆随便拿了把剪刀就要给孩子剪脐带,佟庆仪赶紧把孩子接过来自己处理。
在这个年代,因为脐带处理不当导致的新生儿破伤风是新生儿存活率低的主要原因。
佟庆仪的处理非常细致,剪刀和纱布都是白露拿过来的,经过高温和酒精消毒。
孩子的嘴唇仍然有一点紫绀,呼吸和脉搏都不是很平稳。
她看向瘫软在床上有气无力的钮钴禄氏,语气平静的说道:“孩子有点缺氧,护理不当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钮钴禄贵妃听不懂什么叫“缺氧”,什么叫“后遗症”,她警惕的看向皇贵妃,有气无力的说道:“姐姐不会是想把孩子带走吧。”
佟庆仪无语的看了她一眼:“这么冷的天,我要把他带哪儿去?放心吧,孩子就留在储秀宫,我会每日过来看看你们母子俩。”
说完她就径直出了寝殿,来到前厅就看到康熙在外面踱步。
奶嬷嬷将献宝似的将孩子抱过去:“恭喜皇上,是个小阿哥。”
康熙没伸手,就那么低头看了一眼。高兴高兴,但要说多么激动,那是没有的。毕竟前前后后儿子女儿二十多个,早就没有了为人父的那种兴奋感。
折腾这一晚上,皇贵妃累极了,简单向康熙交代了一下母子的情况,就让他禁区看看那个刚拼了命为他诞下皇子的女人,自己便告退了。
路上,白露很是不解的问他:“娘娘,贵妃并不领咱们的情,您为什么还要救他们母子?”
佟庆仪很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我从来不管患者领不领情,她不领情我也要救她们母子,这是我作为一个……”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医务工作者”几个字在舌尖上绕了一圈又咽下去了:“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她走了两步,像是又想起什么,随后笑道:“我需要小白鼠领我的情吗?”
白露:“小白鼠?”
皇贵妃笑而不语,给纸片人做了个门诊手术,看起来预后良好,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第二日,皇贵妃例行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顺便说了说钮钴禄贵妃和刚出生的小阿哥的情况。
胤祐听到额娘接下来就要去储秀宫,他便连乾清宫也不去了,吵着要和额娘一起去看弟弟。
胤祐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小的孩子,额娘只需他站在一旁看,不许他动手,胤祐便乖乖地站在摇篮旁边。
弟弟红红的绉绉的,像剥了皮的耗子,并不好看,但胤祐仍然充满了好奇。
“弟弟是从哪里来的?”
从垃圾桶里捡来的——皇贵妃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还是很认真的回答儿子的问题:“从钮钴禄贵妃肚子里来的。”
胤祐扬了扬下巴,表示自己知道:“临盆就是产妇进入生产过程,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并且有极大生命危险。”
他把昨天南怀仁的话完整复述了一遍,旁边小阿哥的奶嬷嬷反应比佟贵妃还大:“七阿哥贵为皇子,怎么能打听女人生孩子的事情,羞死人了。”
说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多嘴冒犯了主子,惊惶的跪在皇贵妃跟前:“是奴才多嘴,娘娘恕罪。”
皇贵妃只是挥了挥手让她下去,回过头来摸了摸儿子的头:“南大人说得没错,孩子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
“阿玛说,生育子嗣是女人的天职。”小家伙撅了噘嘴,“我觉得他说得不对。”
皇贵妃好奇:“哪里不对?”
“我不想额娘有危险,所以我不要额娘再生弟弟妹妹,额娘有小七和哥哥就够了。”
佟庆仪感觉自己一颗心仿佛浸在了蜜罐中,忍不住揉了揉儿子的小脸:“额娘有你们就够了。”
不久之后,便到了冬至,俗话说冬至大过节,这可是一项非常隆重且盛大的节日。
这一日,上书房读书的几位皇子可以放一天假。
一早,康熙便带着太子前往祭天,谓之“冬至郊天”。接下来,百官向皇上呈递贺表的仪式,到了晚上便是乾清宫的家宴。
前一天夜里下了好大的雪,次日早上起来,屋檐和树梢都被白雪覆盖,地上也积了厚厚一层,整个紫禁城都是白茫茫一片。
这可把胤祐高兴坏了,一睁眼就嚷嚷着要李熹给他穿衣服,他要去御花园玩雪。
今儿的御花园那叫一个热闹,除了太子和两个襁褓中的小阿哥,其他皇子公主可都到齐了。
孩子们在花园里玩雪,娘娘们便披着斗篷,抱着暖炉在亭子里温酒畅聊。
其中聊天的焦点自然是钮钴禄贵妃和宜妃,两位刚为皇上添了小阿哥,圣眷正浓,得了不少赏赐,可把其他娘娘们羡慕坏了,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
皇贵妃没有参与姐妹们的茶话会,而是站在院子里指挥两个儿子堆雪人。
先从拳头大小的雪球开始,慢慢的越滚越大,滚成一个跟胤祐差不多高的大雪球。
这时候,皇太后带着五阿哥胤祺也来到了御花园。
各位娘娘纷纷起身恭迎太后,长辈来了,皇贵妃自然也要过去陪着。
胤祺主动过来和哥哥弟弟一起玩,不一会儿二公主和三公主也加入进来。
雪人的身体和脑袋都已经做好了,胤禛去找了两截树枝,一左一右插在雪人两边,当做手臂。
胤祐左右看看,没发现什么能做雪人眼睛的东西,倒是看到了假山后面探出个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