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一,春节便是结束了。
而端王再如何不愿也得离京西行,这个封地也不好,不好歹比雍凉强了一些。
他比刘珂懂礼数,离京之前还是先进了宫,向皇帝告。
竺元风默默后退,一直走出殿外,替这对父子守大门,目光淡淡地望着远处宫阙银装,雪停了,但是天上依旧不见日光,朝堂新的一年,怕是比以往更加黑暗。
端王是眼睛浮肿,脚步虚浮地走出大成宫,竺元风的目光他脸上一瞥而,接着恭敬地行了一礼。
端王显然是狠狠哭了,而且哭得不能自己,但是迈进大殿前那脸上的阴沉和不甘消退了许多,连同心灰意冷也已经看不见了,那眼泪浸泡的眼睛反而闪烁着期望的光,好似被推心置腹地安慰了一番,吃了一颗强有力的定心丸。
竺元风暗暗索皇帝同他说了什么之后,便见端王停下脚步,对他说:“竺公公。”
竺元风心中一凌,恭敬道:“端王殿下。”
“你比秦海有出息,好好伺候皇上,待本王回来,自有你的好处。”
端王说完,不等竺元风回话便大步离去,背影中隐藏不住意气风发。
这个模样,一点也不像是个即将被贬出京的落魄皇子,反而像是等待受封的太子,他忽然对里面发生的事产生了好奇。
“元儿。”里头传来召唤,竺元风悄进殿等候,皇帝掀了掀眼皮,“端王走了?”
“是。”
“你瞧他心情如何?”皇帝没头没脑这么一句话,竺元风忍不住蹙眉,但是最终还是老老实实道,“回皇上,奴才看端王离去的脚步,较为轻快,另外……”
“嗯?”
“他命奴才好好伺候皇上,等回来……”
“回来?”皇帝重复了一,接着重重吐出一口气,眼底流泻出深深的不满,低斥,“真是个得意忘形的东西!”
竺元风没有做,皇帝挥了挥,他便下去了。
不只字片语,竺元风心中已猜了个大概,顿时觉得分外可笑。
朝堂还未稳,大顺江山依旧摇摇欲坠,四海百姓叫苦之连天遮蔽,而刻的皇帝已经考虑废太子,另立储君的事了,而且找的还是个急功好利,虚伪能之辈。
想到这里,他抚『摸』着臂上的浮尘,眼郁郁,他回头对小七道:“待会儿你出宫一趟,皇上有些赏赐,你替带给的家人。”
“是。”
竺元风是大太监,需时刻伺候皇帝身边,也有专门歇息的偏殿,他将浮尘放下,自有小太监送上茶盏。
他端着茶,状若随意道:“最近学子云集京城,想必非常热闹吧。”
“是呢,前些日子奴才奉旨出宫,就看到好些读书人,就等着二月春闱入金殿。”小太监见竺元风主动说话,不禁受宠若惊,连忙回答。
竺元风笑了笑,“十年寒窗,不容易。”他眼底带着惆怅,又有一丝怀念。
“可惜咱们的竺公公,这辈子是与科举缘了,杂家去宣旨的时候还路书巷,都是赶考的书生,一个个瞧着年纪也跟竺公公差不多大,可惜呀!”这时,秦海走进来,那送茶的小太监缩了缩脑袋,担忧地看了竺元风一看,后者摇了摇头,示意他下去,便咬着唇默默退下。
竺元风犹自喝茶,垂着眼睛并不答话。
谁都知道秦海跟竺元风不对付,前者几次挑衅,后者都不为所动,看似吃亏,可是稍后皇帝丰厚的赏赐就下来了。
随着景王遭难,原本倾向于落英殿的秦海虽然没遭贬斥,但是恩宠已经不比从前,就看最近这跑腿的,得罪人的,麻烦的活计交给秦海来办,而竺元风只需舒舒服服地伺候皇帝身边,就可以看出谁更胜一筹。
这番目中人,让秦海气得牙痒痒,讥讽道:“竺公公不是向来喜欢看书吗,怎的,最近都不功了?”
众人本以为竺元风会如往常一样起身避秦海锋芒,但没有想到这次道:“秦公公说的是,最近懈怠了。虽然缘科考,但读书明智知礼,免得叫人贻笑大,如蛮人一般不懂礼数,给主子丢脸。”
这是反击回去了?
秦海从小当太监,虽识字但读书不多,做的事情更让人鄙视,每一次替皇帝办事,都得被人拿痛斥一番。
他看着不意,可是面对知书达理,不像阉人的竺元风,总是落下一程,听,他冷哼道:“伶牙俐齿,还不是以『色』侍人。”
这种话说多了,竺元风也不意,反而讥诮道:“不比秦公公拉人皮肉,罪孽多。”
秦海的脸『色』当场沉下来,捏着茶盏的隐隐泛白,最终气地直接将茶盏砸地上,对着才奉茶的小太监骂道:“这是烫死杂家啊!”
那小太监连忙跪下来,磕头请罪:“秦公公恕罪,奴才该死!”
谁都知道秦海不是借题发挥,那茶不冷不热,刚刚入口,怎么会烫,非是看这小太监跟竺元风有说有笑,迁怒罢了。
“来人,拖出去,掌……”嘴这个字还没说完,就见竺元风放下茶盏,轻轻桌上一磕,看向秦海,一双眼睛清冷端令人发憷,他道:“秦公公,皇上最近心情不太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你一样嫌茶水烫了。”
竺元风样貌周,不卑不亢,即使如今很少侍寝,但依旧恩宠不断,让其贴身伺候,他平时不吹枕头风,可一旦吹了,不吹死个人,都体现不了竺大监的威风。
秦海如今很少御前伺候,皇帝也不喜欢见到树皮老货,所以常常将他派出去干些见不得人的事,这外头的终究忌惮有人御前妖言『惑』众,就像这盏茶。
见秦海噎住了之后,竺元风也没有再趁胜追击奚落,只是对着地上的小太监道:“起来吧,最近可出宫?”
“是。”
“那就给杂家带两本书回来。”
小太监连忙磕头道:“竺公公您说,奴才一定给您带回来。”
“名古传和明皇记吧,最近喜欢看传记。”竺元风说着起身,走向殿。
*
端王离京,人走茶凉。
宁王府,尚瑾凌看着里的信,然后放到了一边,起身站起来。
那份信,刘珂也看了,觉得很惊讶,“凌凌,你去呀?”
“当然不去。”尚瑾凌回答,“跟他又没什么关系。”
信是瑾玉送来的,杨慎行除夕大宴上弹劾端王之后,案便交由了三司会审,按照顺律,及诸多罪证,最终杨慎行锒铛入狱,以渎职『乱』超纲之罪死刑。
杨家自然也受到牵连,不虽然落罪,贬出京城,子孙后代不得入朝为官,但刘珂秉持着对杨慎行的承诺,好歹人活着,等将来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未尝不能再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当然这得看杨家后代是否争气了。
瑾玉不是杨家人,但是受杨家牵连,捋了身上功名,他汲汲营营为了扬眉吐气,有朝一日人上人,可最终成为一场泡影,其中的怨和恨透信纸都能感觉的到。
尚瑾凌是傻了才会再去见一见,这个所谓的弟弟,他从来就没认。
“那你这是去哪儿?”刘珂。
“去书巷转转,昨日宫里有人去探望了元风兄的家人。”尚瑾凌道。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刘珂一脸懵。
尚瑾凌说:“上次雍凉,俩就约定好了,若是元风兄派人探望家人,就让去书巷找找他买的书。”
“这样也行?”刘珂惊愕。
“当然。”尚瑾凌拿起两块信物,朝刘珂笑了笑,“春闱近眼前,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顺便去一趟钱庄。”
京城人墨客云集,临近春闱,书巷放眼望去是考生,青『色』白衫,学生巾帽,还有风流折扇,哪怕没有见到书卷,就能闻到墨香了。
不虽然同为考生,不尚瑾凌没有功夫多闲逛,而是尽自走进京城最大的书斋,看着里头人来人往,他站柜台边上好一会儿,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边上的掌柜看他脸嫩,长的又好,一身衣着打扮颇为考究,一看就是富贵人家,便笑道:“公子是从外乡来的吧?”
尚瑾凌回头,“是来赶考的。”
掌柜了然了,道:“公子想买什么书?科考那边架子里,不是小的吹牛,这京城里的书最的就们家。”
尚瑾凌瞥了一眼,看到那么多人堵那里,便有些兴趣缺缺,“如今都二月了,临时抱佛脚没什么处,倒不如看些旁类杂记调剂心情,掌柜的,听说京城里的大人物都喜欢你这里来掏书?”
掌柜一听,就知道又是一个高傲才子,不禁笑道:“公子好眼里,不说的,就昨日宫里的竺公公还托人来这儿买了两本传记呢。”
尚瑾凌故作惊讶道:“竺公公?太监?”
“哎哎哎,是大监,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公子小心祸从口出。”掌柜左右看了看,提醒道。
尚瑾凌抬拱了拱,示意知道了,然而更加好奇地:“这位竺公公还看书啊?”
“唉……以前也是读书人。”掌柜的不想多说什么,尚瑾凌也识趣,便道:“什么传记,掌柜的还有吗?”
“有,不是什么科考书,买的人少。”
“拿来看看。”
尚瑾凌看着蓝白封面上的书名,说:“有点意,那就这两本吧。”
掌柜于是一边包一边劝道:“公子,听小的一言,这才华再横溢,总得温故知新,春闱没几日了,您还是好好功,这等杂书等考完再看不迟。”他虽劝着,但是下麻利,很快就将两本书给包好了。
尚瑾凌觉得有点道理,于是道:“那掌柜的,前两届的题还有吗?”
“您都没看?”掌柜震惊。
“呃……刚京城。”尚瑾凌有些不好意道。
掌柜摇头叹息,“公子啊,赶紧看吧。”他说着命小二拿来两卷,都塞给了尚瑾凌,一言难尽道,“好好功。”
尚瑾凌哭笑不得地带着卷子和书离开了。
*
晚间,刘珂看着两本书,纳闷道:“这有什么讲究吗?”
尚瑾凌看明皇记,把另一本名古传推给了他。
“看书啊?”
尚瑾凌点头,“分工合作,快一些。”
刘珂有些不愿意,他最头疼的就是看书,不事当头,也没办法,于是粗粗翻了两页,他毕竟没有不学术地彻底,最终『摸』了『摸』下巴道:“这好像是野史。”
野史就好,当故事看,小团子见了,立刻送了一碟瓜子上来。
咔咔咔的音中,不知不觉,书就看得差不多了。
待两人放下书本,『揉』了『揉』眉心,看着满桌子的瓜子皮,尚瑾凌:“怎么说?”
刘珂灌了一口茶道:“猜,父皇临走前定是给了端王兄一道密令。”
“比如说……”
“回京勤王什么的。”
“磨都没推好呢。”尚瑾凌低低一叹,眼底带着语和可笑,揶揄地看着刘珂,“就想把你这头驴给卸了。”
刘珂的语气冷哼一,“那看他们的本事!”
尚瑾凌点了点头,指『摸』书册,“话说,姐夫和姐姐她们也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