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瑾凌虽然早有准备,但心口依旧生疼。
方文成这个父亲,早就已经从他的生命中消失,唯有云知深如师如父,如今被逐出师,他难过地想要落泪。
云知深背对着他,手指着口,背影决绝。
尚瑾凌只觉得四肢生麻,跪在地上的膝盖好似针扎一样,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老师,您有有想过,您说的一切是将的事,可将,只有看得算数,如今的我他,何谈将?这一就是九死一生了。”
云知深顿怔然。
他的心结很深,早在拜师之前,尚瑾凌就想过这个问题,本为至少等京城风波之后,然而天意弄人……倒也并非是坏事。
想这里,他说:“其实这样也好,此凶险丛丛,说不定就回不了。”他轻轻一笑,故作轻松道,“有我这个『操』心的学生,是一个好事,若真不幸……将您也不用为我逐出师的不孝徒伤心。”
这颇有种自怨自艾之,让云知深顿心中不是滋味,“此事与这些无关。”
“是,有什么关系。”尚瑾凌说,“只是您虽然不想认我,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却依旧待您为父。既然今后无法为侍奉左右,那么请容许我一次『性』说完。”
云知深虽然说的意绝,然而心中不舍不比尚瑾凌少,“你说。”
“雍凉就在边陲,若我殿下真出了事,您可跟随商队前往关外,知道您身份的人很少,作为殿下幕僚,想必皇上也不会赶尽杀绝,将不至受我们连累……”
云知深简直气极,下意识道:“你觉得我是贪生怕死之辈?”
尚瑾凌摇了摇头,“自然不是,可是出自学生的关心,我希望您长命百岁,这个世界对您不公,徒儿又不孝,余下的日子您开心一些,我……若幸运够活下,再同您请罪吧。”
说完三磕头,情真意切,当真令人动容。
云知深心中一痛,差点就回过头,他眼眶发酸,连同那只浑浊的独眼湿润起。
身后传衣料摩擦的声音,是尚瑾凌起了身,接着吱呀一声打开,吹了一室风雪,然后再一次关上,屋内瞬间安静下。
云知深终忍不住,回过神,然而却看站在前的尚瑾凌,惊讶道:“你走?”
尚瑾凌鼻子通红,眼睛被眼泪模糊,带着浓重的鼻音软软地问:“老师,您真的不要我了吗?”
那充满乞求,充满着可怜,仿若雪天被遗弃的小猫,让云知深故作坚硬的心一点点软下。
未免不舍,云知深重重地一叹,问他:“西陵公一世英明豪杰,忠心耿耿,你这样做如何对的他,对得起你娘?就不怕他们也因你背上骂名吗,凌儿?”
尚瑾凌的手蓦地蜷紧。
“我是已死之人,冤屈已平,再有什么追求,但是凌儿,你们尚家呢,真不管不顾吗?”
世人在意的名声,尚瑾凌不在乎,因为他知道,为了一段青史留名苛求一生,实在不划算。然而他不在意,家人呢?他刘珂的关系可说是半公开的,他难道可心安理得地认为,不反对就是支持吗?他作为,其实是仗着家人宠爱肆无忌惮罢了。
尚瑾凌的手松开又握紧,忽然身后敲声传。
“云叔,凌凌。”这是刘珂的声音。
尚瑾凌看向云知深,后者也正望着他,“你想清楚吧,别做后悔之事。”
里头久久未有动静,口又传一个脚步声,接着便是轻柔的一声唤,“凌儿,云先生。”
“娘?”尚瑾凌一怔,连忙打开了,果然看尚轻容站在外面,他惊讶道,“您怎么了?”
尚轻容看尚瑾凌通红的眼睛,有脸颊上未干的眼泪,不禁又气又心疼,从袖中掏出帕子,替他拭了拭眼角,嗔道:“这么大人了,哭鼻子,羞不羞?”
“您是……”
“有人怕你被逐出师,非得让我走一趟。”这个某人尚轻容不用明说,尚瑾凌就知道是谁,目光穿过母亲的肩膀,看站在一旁的刘珂,后者朝他咧嘴一笑,目光中带着关切。
他肩上有积雪,算着辰,可见是一路风雪急赶而。
“凌凌,我告诉夫人了,不管后怎么样,现在咱们别分开。”
尚瑾凌的目光落在尚轻容身上,后者有搭理他,只是道:“身子不好,头发湿漉漉的,寒衣在身也不知道换一换,宁王殿下,您就是这样保护凌儿的吗?”
之前在院子里冒雪相拥,回云知深的屋子也得及换衣裳,狐皮披风虽然防水,但是头发依旧受了『潮』,尚轻容不说他们倒是将此事忘了。
此言一出,刘珂立刻拉过尚瑾凌,对尚轻容抱拳道:“我这就带他换衣裳,请夫人担待。”
尚轻容颔首,“吧。”说着带着林嬷嬷一脚踏进屋子。
“凌凌,我们走吧。”
“可里面……”
“你娘在不放心呀,我把团子留下,一有事,咱们就过。”
说实,云知深见尚轻容出现在这里,比看刘珂跟尚瑾凌私相授受要惊讶。
这位尚夫人,年轻,鬼『迷』心窍敢不惜一切代价嫁给一个一穷白只有一张脸看的男人,幡然悔悟又毅然决然离,将儿子改姓归娘家,这般敢爱敢恨也是个传奇女子。
然而再传奇,接受儿子断袖,特别是跟一名皇子断袖,云知深依旧不敢相信。
“看我这里,让云先生很是震惊。”尚轻容走进屋子,直接在云知深的面前坐下,林嬷嬷捡了桌上温热的茶水,倒上茶。
云知深颔首,“夫人早就知道了?”
尚轻容端起茶,喝了一口,“凌儿宁王,算算间,这样大概也有五年多了吧。”
云知深惊了惊,“夫人竟放任……”
“又不是劝过,可孩子执拗,又有什么办法?”尚轻容略微苦恼地埋怨,接着轻轻一笑,“不过这让我想年轻选择方文成的候,我爹兄长也是一再反对,可我也是这样坚持,最终是嫁了。”
“既然如此,那您就更不应该让凌儿任『性』下。”云知深道。
“可云先生……”尚轻容看向他,“请恕我无礼,就是因为我是过人,更体会这种飞蛾扑火,一往不顾的心情,这是年轻人的冲动,不是父母长辈三言两语就劝回头的。当然我若是命威胁或许让他断了,可是除了让他痛苦孤独之外,得什么?撞过南墙,永远不会明白后悔字怎么写,更何况如今想,经历了一切,也什么好后悔的。”
“哪怕明知道这是错的,将人人谩骂,指着他的鼻子骂佞幸,为人不齿吗?”云知深反问。
“可这个后果,难道凌儿自己不知道吗?他已经比我当初强太多了,他心中怕是早已权衡过多次利弊,可依旧愿意承受,我说什么?既然当初我的父兄不曾『逼』迫我,那我也不会『逼』我的儿子放弃他想要的幸福。将,若真有这么一日,他坚持不住,一身伤痕地回,那么有西陵公府成为他慢慢『舔』舐伤口的地方,我会竭尽站在他的面前,替他挡住这些流言中伤,如我父兄一般。”
尚轻容娓娓道明,云知深一脸怔愣,“夫人真是宽容博大,可您有有想过西陵公……”
尚轻容说:“这也是我爹的意思,凌儿那小狐狸,再狡猾终究道行浅了些,宁王那么不加掩饰,哪儿瞒得过他老人家。”
“连尚家这么说了,我又说什么呢?”云知深自嘲道。
尚轻容是抬起桌上茶壶,亲自给云知深添了水,笑道:“云先生,您无儿无女,只有凌儿一个学生,对他的疼爱有目共睹,他敬您为父,不只一次说过要为您养老送终,我作为母亲,除了激,只有敬重。是宁王殿下请我之,我毫不犹豫地了,便是不希望你们师徒为此事形同陌路。这两个孩子前途危险重重,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我们做长辈的不如先将此事放一放,别让他们挂心。”
云知深并非不讲理之人,实在是他受断袖之害太深,他想不明白,好好地娶妻生子,君臣相得不好吗?他看着尚轻容,终道:“夫人,可愿听一听我的故事。”
尚瑾凌换了衣裳,拆了发髻擦干头发,最终不愿多休息,便往云知深那里走,正好尚轻容从里面出,后者看了他一眼道:“娘要回府,你呢?”
“我跟您一起回。”尚瑾凌说着往屋里头望了一眼,尚轻容却正『色』道:“凌儿,给你的老师磕个头吧。”
“娘,老师原谅我吗?”
刘珂也跟着看过。
尚轻容有回答,而是看着刘珂,肃容道:“殿下,我愿意包容是因为在乎凌儿,我不忍他痛苦。可云先生原谅,是因为他相信您的品行,与当今皇上不同。作为母亲,作为老师,我们希望当你们终究走不下的候,给彼此一个体面,让凌儿莫要太难堪,也别让我后悔今日的成全。当然……更希望有那一天。”
刘珂听此缓缓地抬起手,对着尚轻容深深地鞠躬,“珂谨记在心,多谢夫人。”
“娘……”尚瑾凌动容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后者拿手指弹了弹他的脑袋瓜子,“不快,既然三日后就要启程上京,难道就什么事要安排?”
“我这就。”说完尚瑾凌匆匆地跑进屋内,对着云知深便是深深一个磕头,“老师,谢谢您。”
“吧,自己长点心眼,那个位置最容易改变一个人,不要毫无保留全然交付出,给自己留条后路。”别看尚瑾凌一副聪明的模样,然而终究年纪小,情冲动起,就不管不顾。
“是。”
尚瑾凌随着尚轻容离开之后,刘珂终走跟云知深单独坐下。
后者对尚瑾凌尚有怜惜,对这个可是一点也客气,好脸『色』不给一个,这是这么多年,第一次如此不假颜『色』。
他一直为刘珂是不同的,有他母亲的善良,但最终万万想骨子里依旧是刘家的霸道。
刘珂显然知道云知深如何看他,他也不愿多解释,说:“叔儿,我问你一个问题。”
云知深应声。
刘珂脸皮厚,无妨,继续若无其事道:“说您跟我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您真的喜欢她吗?”
云知深皱眉。
“我觉得您那么喜欢她。”
云知深看了他一眼,满脸写着胡说什么!
“若真的喜欢,为啥不早点娶了她,您是外祖的学生,受他器重,即当初有考进进士,外祖想必也是乐意的。”刘珂道。
“我不想委屈她。”忽然云知深说。
“可您最终是委屈她了,我娘这个下场,难道跟您一点关系有吗?”
云知深怒道:“你说什么?”
刘珂淡淡一笑,目光直视,“若是光回溯,再给您一次机会,您会等功成名就那一日,再风光地上提亲吗?”
不会!云知深在心里说。
“若是我娘真嫁给你,你会让她早早地香消玉殒,含恨而亡吗?”
“当然不可!”云知深低喝道,接着看着刘珂,“但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有!”刘珂目光明锐坚定,“我只是想说,我跟您一样坚信,假如凌凌我在一起,一个人比我更让他幸福。但是唯一跟您不一样的是,我不会等坐上那把椅子再追求,喜欢了,就一定要下手,不会让人有机会横刀夺爱,悔恨终身。您看着吧,我他,最终结局跟你们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