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陆哥

目送亲生儿子上火车的教授夫妇在车站亲眼看着儿子消失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互相对视一眼,没说话,上了车就驱车回家。

回家后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同样同意陆撼城回去的陆老爷子。

陆老爷子正在看报纸,身边年轻的娇妻正挺着大肚子在给老爷子削苹果,看见老大夫妇回来了,便跟老爷子说:“老大他们回来了。”

老爷子震了震报纸,撇了一眼大儿子陆超群,能看见这对夫妻两个脸上无法保持冷静,具是忧心忡忡,充满恨铁不成钢的憋闷。

“我还以为你们能劝他回来呢。”老爷子淡淡说了一声。

陆超群摘下眼镜擦了擦,坐到父亲旁边的位置去,摇了摇头,斟酌了一下语气,轻轻叹了口气,说:“他跟那边感情很深,听说那边早年有过特大暴雨后的泥石流,担心那边也很正常。”

“瞎操心。”陆老爷评价了一句,“新闻上都说了,雨过两天转小雨,而且电话打不通也只是信号问题,你看他那瞬间脸色大变,沉不住气的样子,以后还有得教。”

陆超群重新把眼镜戴回去,实在是无法理解儿子这种心急如焚的冲动,慌张到好像谁拦他就是要他去死一样,什么劝说都没用,这不,一个小时不到就给儿子买了张站票,飞机是别想了,临时买,机票怎么可能买得到?

单单坐火车回去,起码两天一夜,还不算路上可能道路根本走不通,就算回到了霖县市里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进不去?还不是要等?在哪儿等不是等?

明明这两天大家相处得蛮愉快,陆超群被放了假,拉着夫人跟儿子出门培养感情,带儿子转了所有富人区、商圈、高科技展厅、东方明珠内部,最后还陪着儿子去参加了一个商场开业的知识竞赛,亲眼看见儿子在一道最简单的生活类尝试题目故意答错,掐着分数拿了二等奖。

如此恐怖的计算能力,精确到令人咋舌的脑力,别说未来可期了,根本不需要他们插手任何事情,都能走出条超越他们的路,是很明显碾压老二那边的陆昭行的。

就是……

就是太容易被影响了。

这么心软,倒是不晓得像谁。

陆家老爷子好整以暇地看着老大夫妻思虑重重,目光淡淡又挪回报纸上,却没有怎么看报纸,想的是一个小时前跟陆撼城那孩子的一番对话。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陆老爷其实也不赞同陆撼城急吼吼的回去。

于是在陆撼城匆忙收拾行李的时候,站在门口问了一句:【你离那边这么远,就算是出事儿了,你现在过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我打个电话就能让那边认识的人去你家看看,山里没信号,市里总是有的。】

偏偏少年收拾东西的动作没有半分停顿,反而头也不回地说:【爷爷,我如果不回去,我的人生才是没有意义的。不过爷爷你要是能现在打电话喊人帮忙进县城去看看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电话打不通,他进去看,我也回去,两边都不耽误。】

什么叫人生没有意义,才几岁,说的什么鬼话?

不过这孩子心思的确缜密,脑袋是真灵活。

但说实话,陆老爷原本不怎么在意陆撼城的养父母那边,现在却很不喜欢陆撼城跟养父母家这么亲近,只是打个电话过去,也不知道听见那边说了什么,就吓得眼眶都猩红起来,执意要回去,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以后若是陆撼城当真继承了他一手创立的连锁酒店,这么多这么大的家业,以后是不是还得分那边一份?

然而想是这么想,陆老爷子电话也打了,打给那边认识的房产项目老总,又让老总给认识的人打个电话,去霖县瞧瞧。

结果没多久,那边的老总就反馈了个消息:“老叔,你还叫我找人,市里早就组织人手过去排查了,有警局的点名了你孙子那家要派人去看看,副市长也派人过去了,说是你孙子一早就打电话拜托人家去看看,然后给他说一下情况。”

“你这孙子,以后,啧啧,出息得很,不得了。”

陆老爷子嘴上说也就这么回事儿,挂了电话,倒是笑了笑,像是没料到一个少年这么大的本事,不过一琢磨又似乎没有哪里不合理,本身就是拿奖大户,颁奖都是副市长颁,这人脉可完完全全跟他们无关,完全是人家小孩自己的本事。

且不论这边的陆家多少人心里怎么想,已经在火车上站着的陆撼城是一概不理。

两天一夜的火车,中途转车,换乘,总共四十四个小时,少年都是站过来的,没睡,整个人高度紧张,双眼熬得通红,抵达市里当天,天气阴,小雨。

这两天市里所有能拜托的人,少年都找了一遍,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唯一一条从市里前往霖县的马路被斜坡的泥土冲毁,要清理淤泥让车过去,起码要半天,问题是雨一直不停,清理工作就无法展开。

少年人找上回认亲时住的宾馆老板借了辆自行车,穿着老板送的雨衣,在傍晚六点坐朋友的车抵达施工路段,然后背着自行车绕路从山下丛林绕过去,最后骑自行车前往霖县。

坐大巴要两个小时的车程,自行车需要骑将近六个小时,中途还有无数零落的石头,磕着自行车的前胎便让他连人带车地狠狠摔下去,但这仿佛也不算什么,只要车子还能骑,他爬起来就继续蹬!

夜里十二点,雨还在下。

霖县是山城,一下雨便到处都是水雾,平日里温和的日照与彩虹是霖县雨后独有的美丽。但也有这种时候,铺天盖地的雨幕笼罩山城,茂密的后山树林是张牙舞爪的黑洞,时时刻刻提醒着谁,或许会再度吞掉他的宝藏。

药厂后山脚下不足百米处是加固水土用的防护林,防护林后是六层楼高的单位楼,夜深时处处都没亮灯,唯独一楼小院子的灯泡亮着。

而紧靠着小院子的卧室里,发烧的顾眠正在翻看漫画。

他伤口发炎了,那日糊里糊涂的上药,没能阻止感染,第二天就化脓,现在被奶奶闺蜜的护士女儿重新清洗消毒上了药,但也疼得顾眠睡不着。

好像有无数的小针不停不间断地刺向他的小腿,他抓也不能抓,挠也不能挠,整个人处于不上不下的焦躁状态,心跳也格外的快,很不舒服,就像是两只耳朵被什么蒙住,听什么都听不清,时间也好像被加速,世界都有种虚无的可怕。

从前他是不会遭这样的罪的。

他连剪指甲都不是自己剪,别说摔跤,就是冷风刮过来,先吹的都不是他。

顾眠又开始想念他的亲密发小。

想念到很怕自己会在这种不舒服的夜晚一睡下去就醒不来,见不到陆哥最后一面,也怕自己睡着了,信号好了,接不到陆哥的电话。

他还想着自己今天因为不舒服,刷牙都少刷了十下,牙膏的橘子香气,也不知道有没有留存些许。

老旧台灯迷离着昏黄的光,像是模拟月亮,落了温柔的薄纱在少年身上。

少年身形单薄,半垂着浓密的眼睫,侧颜是冷清姝丽的精致模样,他瞳色纯粹,不开心的时候尤为令人动容,此刻却被窗帘外、小院子里的人影惊扰,颓然睁大,喊了一声:“谁?!”

少年怕得要死,要是小偷的话,他一条腿不能用,打不过可怎么办?

结果屋外传来熟悉的敲窗声:叩叩叩。

规律的三下,克制又冷静的三下。

顾眠身体都瞬间超前倾去,不敢置信地脸颊飞起两瓣灼人的桃花,单腿跳着连忙去给人开门。

“陆哥?!你怎么……”你怎么回来了?

顾眠没能说出口,这句话被眼前的一切给堵在喉头。

只见高他大半个头的陆撼城像是一路捡破烂回来的一样,裤腿全是泥巴,脚上鞋还丢了一只,背上背着黑色背包,双手虚脱地垂在两侧,雨毫不留情地落在陆哥头脸上,雨珠滚成雨柱,从高峰般的鼻梁处分流,还有的落入陆哥满是血丝的深目里,又流出来……

顾眠忽地鼻头一酸,上下看了看陆哥,只觉得陆哥好可怜,想问陆哥发生什么了,是不是那边亲生父母对他不好,不要他。

可顾眠什么都说不出来,就是唰一下子开始啪嗒啪嗒的掉眼泪,声音软绵绵地,像是撒娇,也像心痛:“陆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