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33

北部女神山脉的小镇。

“明天见,安柯,兰蒂斯!”

雪莉背对着夕阳,从德尔约克老师的学堂里出来,对面前两个男孩快活地挥了挥手。

安柯有些敷衍地朝她点点头,脸看上去臭臭的。

“早知道会不及格,你前几天就该好好看书。”兰蒂斯站在安柯旁边,拍了拍男孩的头,“现在不开心有什么用。”

“要你管!”安柯哭丧着脸,“雪莉明明也天天跟我们在一起玩啊!为什么她可以考得那么好!”

“因为人家聪明,你傻。”兰蒂斯调侃他。

安柯哼了一声,别过头不想理他。

雪莉捂着嘴偷笑。

安柯总是这样,明明一直都很聪明,却总是贪玩不学习,每次学堂测验都会被老师恨铁不成钢地骂。

兰蒂斯是他们三个人里最年长的,已经有了一些成年人的气质,像一个温柔的大哥哥,每次陪他们胡闹之后,都要负责收拾残局。

“我哪里傻了?”安柯很不服气,“图书馆里的魔法书我一下就能看懂,连老师都说我将来肯定会成为伟大的魔法师!”

“好好好,那未来的魔法师能不能先把作业按时完成呢?”

“我可以抄雪莉的!”安柯理不直气也壮,回头看向小女孩:“……可以吧?”

雪莉声音甜甜的:“当然可以!”

她喜欢被需要的感觉。

“好!那我教你用魔法!”安柯像对待好哥们儿那样拍拍雪莉的肩膀。

“嗯!”

雪莉很喜欢他们,是那种对最好的朋友的喜欢。

她知道自己天赋不好,没有安柯那么聪明,所以每次晚上回到家,她都会看书到很晚。

安柯和兰蒂斯,以后一定会成为伟大的魔法师的,作为他们的朋友,自己可不能拖后腿。

他们三个以后一定会一起考上最好的魔法学院,一辈子都是最好的朋友!

雪莉在心中暗想。

在小镇上的日子,是雪莉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但她的人生中,也就只有这么一段快乐的时光了。

那是一个平常的夜晚。

雪莉告别了安柯与兰蒂斯,去镇上的铺子买了妈妈交代的油和面,提着绣着小花的布袋,往家的方向走去。

路过一个幽暗的巷子,她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袍的人。

那个人静静地蹲在地上,看不清脸,也不知道是死是活。雪莉没有在镇上见过这个人,她在原地踌躇了半天,还是上前了。

“这位……先生?”雪莉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小女孩的稚气,“你还好吗?”

面前的黑袍人抬起头来,雪莉吓了一跳。

那张脸干枯,苍老,好像陈年的树皮一样皱巴巴的,脸上的皮肤正在向下剥落,露出了森森白骨。

“哦?一个女娃娃。”黑袍人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雪莉有些害怕,她想转身离开,但一股不知道哪里来的奇怪力量束缚了她的双腿。

之后,她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已经在一个奇怪的实验室里了,她的四肢被锁链禁锢,而不远处,还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同样被捆着锁链,正好奇地看着他。

小男孩的耳朵尖尖的,皮肤黝黑,五官很好看,跟安柯一样好看。

“你叫什么名字?”暗精灵小男孩好奇地问她。

“我叫雪、雪莉……”雪莉很害怕,她想逃,但却不知道该怎么逃。

暗精灵男孩自称星见,和她一样,也是被那个奇怪的黑袍人绑来的,比雪莉早来两个月。

“……那家伙就是个变态。”星见说。小男孩脸上满是愤怒与仇恨。

其实和星见一起被绑来的,还有另外几个孩子,黑袍人好像在用他们做什么奇怪的试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个小孩子被带出去,但星见一次也没有见到他们再回来过。

“我们会得救吗?”雪莉缩在角落里,有点想哭,又极力忍住。

“别做梦了,这里鸟不拉屎,根本出不去。”星见满脸不在乎,他好像已经习惯了。

“我朋友很厉害的,他们一定会来救我!”雪莉强装镇定,“他们可是未来最伟大的魔法师!”

星见嗤笑,也没接她的话,老神在在地躺在地上,翘起了二郎腿。

“你多大了?”雪莉问。

星见撇了她一眼,“161岁。”

“这么大!比我太爷爷还大了!”雪莉忘记了害怕,一脸惊奇。

男孩一副“你怎么这么没见过市面”的表情:“精灵族平均寿命有2000岁以上,我才一百多岁呢。真没见识,笨蛋。”

“……哦。”雪莉被男孩一脸嫌弃的表情刺痛了,也不再继续说话,恹恹地坐在角落。

过了一会儿,星见主动凑过来:“你饿不饿?”

雪莉默不作声地换了个方向。

“……好吧,我道歉。”星见挠挠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破破的饼干,“别生气了,给你吃。”

雪莉不想吃,但她实在太饿了。过了一会儿,她才坐起身来,接过饼干,慢慢啃了起来。

她像仓鼠一样,啃地又快又疾,喉咙塞满了干涩的味道,雪莉不管不顾,一边吃,一边流下了鼻涕和眼泪。

星见手足无措,“哎……你别哭啊。”

雪莉腮帮子鼓鼓的,她一边吃一边哭出声,哭声越来越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个饼干太难吃了,太难吃了!

雪莉在心里这样想着。

安柯和兰蒂斯,找不到自己,现在一定急死了吧,他们一定会来救我的吧……

我一定会得救的。

“你知道不,这里到了晚上,能看到我们暗精灵的守护星。”星见没话找话。

雪莉止住了哭声,不想搭理他,却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的好奇:“什么是暗精灵的守护星?”

“就是星辰里最闪耀的那一簇,尖尖的,像精灵族的耳朵。”

星见说,“人类的魔法师叫它预言启明星,各个种族都有不同的叫法,不过在精灵族的传说中,那是精灵神飞升神国时,在人间留下的印记。”

“骗子,我从来没有见到过。”

“骗你干嘛。”星见哼了一声,“你等着就是了。”

一天又一天,实验室内那小小的窗口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守护星。

真会吹牛。

雪莉心想。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个绿色皮肤的半兽人送来饼干和水,但不管雪莉怎么哭喊怎么叫唤,都没其他人搭理她。

只有星见会陪她说话。

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好。雪莉会跟他说镇上的事,说自己和好朋友之间的趣事,星见也会和她分享精灵族的趣闻。

小男孩脾气挺差的,但雪莉有办法治他,每次小男孩声音一大,她就扁起嘴,一副快哭的样子,星见就马上偃旗息鼓了。

“你怎么这么爱哭啊!”星见板着个脸教训她。

“因为我年纪小啊。”雪莉理直气壮的。

“其实我在我们暗精灵里面年纪也很小,差不多相当于……人类的十岁?”星见看着雪莉稚嫩的外表,试探性地报出一个数字。

“我十岁零八个月!”

“这就对了,我相当于十岁零七个月,所以你比我大,要让着我才行。”星见连忙道。

雪莉瞪他:“我不要。”

但是有的时候,星见说法又不一样了。

“你把饼干吃了!”星见一脸无奈。

“太难吃了。”雪莉讨厌这里的饼干,吃起来像泥土一样,她想念镇上的鲜花饼了。

“不吃怎么逃出去?”星见说。

“可是你也没吃完啊。”雪莉不服气地说。

星见脸一僵,但还是板着脸把自己那一份饼干掰下了一半,递给她:“你吃就是了。”

虽然他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但他是暗精灵,精灵一族比人类更能抗饿。

“……不要,你吃。”雪莉摇头。

“我比你年长,你要听我的。”

雪莉:“……”

这个时候又变了!!

即便如此,雪莉还是觉得他是个好人。偶尔板着脸,摆出一幅年长的样子教训她,臭烘烘的脸色跟安柯像极了。

等我出去了,就把他介绍给安柯!他们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雪莉心想。

但是,没有这一天了。

那一天,星见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他的心情变得很低落,不管雪莉如何逗他,都得不到回应。

直到那个黑袍人出现。

他像抓小鸡一样,拎起了星见和雪莉,把他们带到了另一个房间,里面充斥着难闻的气味,还有奇怪的魔法药剂在瓶子里咕噜咕噜地沸腾着。

星见疯狂挣扎,黝黑的小脸上写满了恨意,他用牙齿撕咬黑袍人,用爪子挠他,瘦小的身体用尽全力把黑袍人撞倒,大吼着让雪莉快跑。

他们当然没有跑掉。两个幼小的孩子,在强大的魔法师面前,就像是蝼蚁一般渺小。

黑袍人兴奋地把他们绑在冰凉的台子上,口中念念有词,什么“试验突破了”,什么“新的艺术品”,这些雪莉都听不懂。

她只知道,在黑色的光芒亮起之时,剧痛笼罩了她的全身,她的身体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撕扯着,朝星见靠拢过去。

雪莉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和另一具躯体融合,灵魂也在和另一个灵魂交融,大量陌生的记忆、信息冲刷她的大脑,而另一个属于星见的灵魂比她强大得多,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吞噬她。

但星见没有这么做,他主动放弃了所有抵抗,任由雪莉的灵魂凭借本能撕咬着他的灵魂,然后吞噬,消化,交融……

四周亮起的黑色光芒,湿漉漉的还在滴着水的天花板,周围是斑驳的墙壁,还有散发着难闻气味的魔法药水。耳边是黑袍人兴奋的尖叫,还有身边逐渐微弱的,属于星见的气息……

真的好痛。

如果有神明的话,快来救救我吧。

不管是什么神都好,救救我们吧。

雪莉这样祈祷着。

恍惚间,她在剧痛中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那是一个幽深的、死寂的世界,到处弥漫着黑暗的死气和森冷的骸骨。由骸骨组成的王座上,一个男人静静地坐在上面。

雪莉看不到那个男人的脸,却能感受到他的强大,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强大的男人,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神明,那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雪莉伸出了手,想要像那个男人求救。

一片朦胧中,她隐隐约约看到了那个男人好像站了起来,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一只误入的小蚂蚁。”

男人的声音缥缈得像是从九天之外传来的一般,那声音古老而神秘,仿佛铭刻在久远的魔法书上的印记,一字一句都带着浩瀚的魔力。

“需要帮忙吗?”

“救、救救我们……”雪莉努力睁大眼,想要看清男人的样子。

“当然可以。”男人好像很好说话,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但是我需要收取一些……嗯,费用。比如你的灵魂?你的信仰?你愿意付出什么呢?”

什么灵魂,什么信仰。

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想要就拿去吧,只要能救星见……

她和男人交易了。

在那个让人恐惧的实验室里,雪莉和星见的融合已经到了尾声。黑袍人正欣赏着这一切,但突然之间,一股比最邪恶的黑暗魔法还要邪恶的气息从雪莉的身上诞生,顷刻之间便吞噬了他的所有魔力。

“什么东西?!”

还没等黑袍人反应过来,眼前的“半暗精灵”就已经脱离了束缚,阴冷邪恶的力量缠上了他的脖子,哪怕是身为高级魔法师的他,也无力抗衡这股诡异而强大的力量。

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看不出性别的怪物,裸露的皮肤上到处都是黝黑与白皙交接的痕迹,交界处破碎不堪,像是黑夜中诞生的黎明纠缠在一起,既诡异又丑陋。

黑袍人感觉自己快死了。

他当机立断地离开了这具躯体,灵魂钻进了实验室角落的一枚戒指当中,切断了所有和外界的联系,将自己的一缕魂魄龟缩起来。

好在那个怪物并不了解魔法的世界,看到眼前的黑袍人失去了生息,它便散去了力量。

黑白分明的怪物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她的灵魂是雪莉。

那个叫做星见的暗精灵小男孩,灵魂已经几乎被吞噬殆尽,只留下一点点微末的光芒,静静地躲在她灵魂的角落。

雪莉用那股邪恶的力量轻轻包裹住属于星见的那一滴魂魄,像对待珍宝那样温柔地封存起来。

她拖着怪异的残破身躯,走出了实验室。

天上是一片明亮的星空。

雪莉终于看到了那一簇闪耀的守护星。

和星见说的一样显眼,尖尖的,好像是精灵的耳朵一样。

真的很好看,就像星见一样。

雪莉用脏兮兮的手抹了把脸,却还是止不住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星见死了,雪莉也死了。

她叫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