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了那一瞬间的空白之后,她是足够冷静的,克制的问出了三个字,声线平稳,没有丝毫颤抖:“为什么?”
明明可以伤了她,为什么偏偏弃剑?
明明可以避开,为什么偏偏不躲?
墨离衍长睫不停的颤抖着,遮掩住所有的痛苦压抑,只余下深邃淡笑,贪恋的盯着染白看,对她艰难勾唇,倒在她身上,低低咳嗽了好几声,压抑着咳出来血来,声线低哑,断断续续,却又偏偏一字一顿,无比清晰:“你曾经说”
“若是、若是我把命给你,你或许会消气。”
他闭了下眼,回想着当初的情景,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的刻在脑海中,他也曾以为他是不上心的,可是那句话却如影随形般,在不知不觉间埋藏在他心底深处。
不如瑾王把命给我,我说不定就消气了呢?
昔日少女那半开玩笑版认真的语气再次回荡在耳边,萦绕在墨离衍心上,同时也撞入染白耳中。
让她持着剑的指尖微顿,不知该如何反应的空白。
那一句话
她早就忘了。
如果墨离衍不说,她甚至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来。
毕竟根本没在乎过这句话。
此刻听着墨离衍忽然提出这句话,染白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她尚且未来得及阻止,便已经晚了。
墨离衍用尽力气,抬起手来,那一只修长分明的手指,狠狠攥在了刺穿他心口的剑刃上,手心被锋利划破,鲜血淋漓也不在意,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狠戾又果断的握着那一把剑,毫不迟疑的往他的心脏推进。
血液汩汩,疯狂的涌了出来,染深了衣裳,他咳着血,却笑着问染白:“现在,可还算数?”
残阳似烈火,灼烈燃烧着铺满了半边天际,诉说着这世间一切凄厉一切末落一切终结。
战场局势混乱不堪,打的不可开交,刀光剑影,烽火狼烟几乎融为了一体,在这样暮色笼罩着的血流成河的残忍画面中,他们身边仿佛隔绝了一切,自成天地。
染白狠狠握着那一把剑,用力到指节都泛起了森冷的白,她对上帝王深沉悲凉却又意外轻淡缱绻的笑意,她舌尖抵着上颚,忽地冷笑了一声,字字泣血诛心,又绝情至极:“随口一说,何必当真?”
“没关系。”墨离衍轻轻说了句,他可以感觉得到生命力在逐渐流失,鲜血涌出体内,温度在逐渐变得冰冷,但是他并不彷徨,也不恐惧,虽虚弱,却从容。虽濒死,却尊贵。
他那一只手还死死攥着剑刃,割破手心血肉也不自知,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再一次狠狠往自己心脏上刺去!
鲜血迸溅,落在他身上,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人给你,命给你,天下也给你。”他握着那一把剑,强自咽下涌入喉咙中的血气,压抑着冰冷巨大的痛苦,声音放的极轻,临死了还在哄着她,艰难又泣血的温柔说:“不生气了好不好?”
谁会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只为了死在她手里?
染白手背上溅上了一滴鲜血,粘稠的细腻的出感,温度是温的,甚至是滚烫的,在那一刻灼烈无比,仿佛可以伤到人,令她指尖无可避免的颤了一下,然后剧烈的颤抖开来,是强烈的抵触。
不应该这样的
不应该。
她用力擦过手背上的血液,试图要擦干净,可却沾了满手的血,怎能擦也擦不掉,她咬着牙,细密睫毛垂落遮住了那一双桃花眸,挤出来几个字:“我没生气。”
染白想要把剑夺回来,可是墨离衍却死活不松手,手心因摩擦剑刃鲜血淋漓,白骨森森仍不自知,仿佛根本没有痛觉,就那样固执的攥着剑。
染白一个用力,没拔出来,克制着所有的情绪,以非常冷硬而强势的语气咬重了字:“松手。”
年轻帝王浑身都是血,仿佛是被血染就的画,脸色苍白的过分,更衬着流淌的鲜血惊心,身体已几乎没有了任何温度。
四周士兵百战死,血流成河,而他仿佛也是其中之一,彻底沉坠在深渊中,勉强靠在少女身上。
这一次,墨离衍没有听染白的话,而是自顾自的跟染白平静的叙述道,声线哑的很低,极力压抑着:“玉玺还在暗室中,降书我重新写了一份,你随时可以去取。”
“我死后一个时辰之内,你可以抽干我的血,对解控心蛊仍旧有效。”
“谢锦书虽与你是知己,但是你们利益相反,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想动谢家,还需长久计议,连根拔起。”
“韩寻与你虽是血亲,可他毕竟还是一位帝王,他”
他一句句话在到处充斥着惨叫声,呐喊声和厮杀声的战场上格外轻淡,冷风一吹都可以破灭。
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字里行间皆是关于染白,诉满了平生尽相思。
那一字一顿,宛若轻羽,好像眨眼间就会消逝,可听在染白耳畔,却像是重重砸在心底,撕裂开深沉的血口,格外清晰,刻骨铭心。
墨离衍在给染白分析着现在的韩国局势,心心念念还是为了染白着想,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染白打断了。
“你以为我需要吗?!”染白根本不想听墨离衍在这说这些,她看向墨离衍的眸光中没有动容,没有颤抖,没有惊骇,仿佛一切的情绪都隐没在了那涌动着的深海中,一次次晦暗湮灭。
“墨离衍,你想死可以。”她指节泛起森白,可面上却漠然到极致,嘲弄又讽刺的低声:“但你凭什么死在我手里?”
“我不想杀,我不喜欢脏了自己的手,明白?”她咬着牙,一字一句透出了狠戾的疼,如同利刃般砸在墨离衍身上:“你给我好好活着!”
红衣少女的背后是那伏尸万骨,血流成河的惨烈战场和似血残影,冷风簌簌,吹的她发丝凌乱翻飞,衣袂生风。
她要拔出那一把剑。
墨离衍忽然唤她名字中的字,对着她笑:“白。”
简简单单一个字,却透出了在这从相识到陌路,再到敌对的距离中近近远远,深深浅浅,诉不尽的遗憾悔恨还有那千般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