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近来发生了大事,说是换了县老爷。
这些官场风波,在上可能皮都换了一层,对慕星遥这样的市井小民来说,却连眼也不眨。
就连茶坊里喝茶的大爷都说:“任他换什么青天老爷,让衙门里当官的、镇上的商户跑断腿,也干不了咱们什么事。”
比起换青天大老爷,升斗小民更关心今年的青菜多少钱一把。
慕星遥深以为然,此刻她正开着门,门口站着一个红着脸的青年,硬把一篮子菜塞给慕星遥,菜篮子里还有一把水灵灵的鲜花。
慕星遥把菜篮子塞回去:“这怎么行?”
那小伙儿却一句话也不说,放下手就跑了。
慕星遥摇头,她认得这个青年,是张大娘的儿子,是个镖师。她一看,菜篮子里表面是菜,但是沉甸甸的,往里一翻,居然还有只肥鸡。
慕星遥打算待会儿把菜篮子给张大娘送去,她关门,回头就望见贺兰涯坐在石桌前,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贺兰涯道:“今天又有人给你送东西。”
他瞥一眼菜篮子里的东西,眼中流光熠熠:“全是时下比较贵的菜,那日你朝我抱怨菜价贵,今日看来,你不必去买,也有的是人给你送来。”
贺兰涯为什么知道菜价贵,因为慕星遥多次使唤他去买菜。而且,因为贺兰涯长得好看,卖菜的大娘们总是多给他一些姜、一点葱。
他眼中虽光华璀璨,但是脸色冰得像是提前到了寒冬腊月。
慕星遥一下把菜篮子放到石桌前:“别在这儿阴阳怪气,你一会儿把这个菜篮子送到张大娘家,然后去买半只鸭回来。”
贺兰涯敛目:“送回去有什么用,明日照样有人送给你。”
门口又有人敲门,贺兰涯微笑:“你看,又来了。”
慕星遥赶紧去开门,果然是李屠户的儿子,今天给她扛来了整整半扇猪肉。
李壮红着脸都不敢看慕星遥,盯着脚尖:“那个,我家今天杀了猪……”
慕星遥看他这个情窦初开的样子就眼皮直跳,连忙道:“你家杀猪是你家的事,我吃不了这么多,我要吃猪肉的话去你家买就行。”
李壮早知道她会拒绝,但真被拒绝还是很伤心:“不是,我、我家今天杀了猪,今天猪肉卖不完,放着也是坏了。”
“很重的,姑娘,你让我给你放进去,或者我就放在门口,我不进去也行。”
慕星遥不可能收他的猪肉,正要说话拒绝时,门外传来一个泼辣的女声:“李壮!你又在干嘛?”
那女声足足飙高十八个度,李壮被吓了一跳:“娘……”
一个中年女人气势汹汹走过来揪着李壮的耳朵:“你又把家里的肉带给这只狐狸精?娘给你说过多少遍,女人要找会过日子的!娘找已经找媒婆给你说了米铺家的姑娘,你是刻意要气死你娘是不是?”
李壮被提着耳朵:“娘,她不是狐狸精……”
“不是狐狸精能把你们迷得五荤八素?”李壮的娘呸一声,“娘给你说了多少次,她是逃难来的,这个模样身段指不定是谁家的逃妾!”
李壮的娘说着,就对李壮上了手,揪着他的耳朵踢他的脚。
慕星遥也不敢露出一点同情之色,她要是敢露出来一点,估计就要变成不安好心的狐狸精了。
秉承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慕星遥赶紧关上门。
贺兰涯一直望着这儿,慕星遥长松一口气:“一块猪肉没吃到,惹一身臊。”
贺兰涯冷冰冰安慰:“一个乡野村妇而已,她的言语和你的行为无关。”
慕星遥点点头,那边,李壮拗不过老娘,他总不能还手,在心上人的门口被这样厮打,眼睁睁看着老娘不干不净骂人,气得眼发红,把半扇猪肉扔在地上,嚎叫一声就跑了。
嘭嘭嘭!
慕星遥的门再被敲开,她一打开门,李壮的娘站在门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我告诉你,我儿子还小不懂事,但你不同。你要是敢收他的东西,我可就要报官。”
慕星遥道:“没收过。”她又不缺。
说完就要关门,李壮的娘抵住门:“我还有最后一句话!你和李壮是不成的,你逃难逃到这儿,在这一个亲朋好友没有,我们家不可能要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当儿媳妇。”
“识趣的你就……”
“该识趣的是你。”贺兰涯出现在慕星遥身后,他表情不善,身上流动的冰冷气息让杀了一辈子猪的李壮娘都胆寒,她这时候想起来这二人逃难来的,但衣着和气质都不凡,家里说不定有什么关系,也就闭了嘴,夹着尾巴走了。
贺兰涯砰一声关上门。
慕星遥大出一口气,抵在门上:“没两天就要来这么一出。”
“他们送我东西,又不是我去巴巴的要,我连收都没收。”慕星遥气愤,“她们的宝贝儿子是宝贝,舍不得责怪,就来怪我?”
贺兰涯道:“找别人的错处比反省自己的错误要容易。”
慕星遥知道这个道理,点点头,开解不少:“你说,也有许多女孩儿送你东西,怎么女孩儿的爹娘没来找你?”
“许是因为他们认为来找我,反而损失自己家的清名?”贺兰涯不屑一顾,“凡俗愚见,你我和他们本就不同。”
贺兰涯把石桌上的菜篮拿上,出去还东西。
慕星遥摸摸自己的脸,去烧热水备用,等着贺兰涯回来炖一只老鸭。
待贺兰涯回来时,他不只带回一只老鸭,还有许多翠翠青青的菜,都是之前慕星遥说过涨价的菜。
除此之外,她还闻到一阵清香味。
慕星遥奇道:“贺兰涯,你买了什么东西,好香。”
那是一股子清香味,很清甜的味道,一点不腻。贺兰涯道:“你猜。”
“难道是花?”慕星遥闻到的类似花香。
贺兰涯不语,拾人牙慧的事情,他才不会做。
贺兰涯摊开手,慕星遥看他的手里躺着一些精巧的瓷瓶,瓶上是缠枝的花儿,慕星遥一打开:“胭脂!”
她用手指抹了一点在手上,淡淡晕开桃花一样的色泽,细腻无比。
其余瓷瓶里显而易见也是些女子所用之物,慕星遥看见瓶底有一个燕字,“你买的是燕字号的胭脂?肯定不便宜吧。”
“不贵。”贺兰涯就落下两个字,他神色淡淡:“你喜欢,不是吗?”
慕星遥也不矫情,大大方方收了胭脂:“我当然喜欢,谢谢你!”说完,就把这些瓷瓶珍重地放到自己的房间。
爱俏有什么不对吗?虽然这张脸给她带来不少麻烦,虽然常说美貌会带来祸患,但慕星遥思来想去,发现自己仍然喜欢漂亮的自己。
慕星遥放好后,又眨巴着眼睛问贺兰涯:“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忽然送我这么多东西?”
贺兰涯仍然是那句话:“你喜欢,不是吗?”
慕星遥便不再去想,也或许是她察觉了什么,因为重重阻碍,不愿意去想。
接下来的几天,贺兰涯仍和以前一样,他的爱好还是下棋,由爱好引申出来的爱好是看慕星遥输棋。
但慢慢的,慕星遥获得了一局一次的悔棋机会。
贺兰涯每每都说着悔棋不叫棋,但还是很诚实地喜欢看她悔棋后还输的样子。
岁月走得毫无痕迹,一晃,离别的契机就要到了。
起因还要从镇上换的青天大老爷说起,原来这涉及到了吴王作乱,吴王先是把这儿的县老爷换成自己的人,等到吴王被镇压后,又换了一个青天老爷。
但是,吴王和皇帝的纷争远远没有结束。
这个小镇不只被战火殃及,与之而来的还有高额的各种税赋兵役徭役,用以支撑这场战争。
青壮年乃至老翁都被拉去服兵役,抑或是服徭役、修建各类战争设施。税赋也变多了,巧立名目的税赋压得人喘不过去来。
镇上村中的人苦不堪言,要么家破人亡,要么,干脆咬咬牙,举家躲进山里。躲进山里就再不能出来了,这还是躲得早的,因为再晚,就要封城了。
慕星遥从未这么深刻地体会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修士有修士的苦,人间有人间的难。
贺兰涯打开了早被他关闭的、连接两界的大门,修真界也有难,贺兰涯并不希望修真界的战火殃及人间,所以,早早关闭了这道门。
在两界门口,慕星遥的头发被罡风吹乱,眼中映着镇上的烦忧离乱。
她没有在这儿生活多久,但是,这儿的生活是一个剪影,一个无数人生活的剪影。
她在界门口,修真界的灵气朝她涌来,体内灵力渐渐复苏,慕星遥却没迈进修真界,而是看着那个小镇。
贺兰涯提醒她:“你管不了,皇帝无道,帝王气运渐转到吴王身上。如果你横加干涉,无论是帮谁,都会出问题。”
慕星遥知道这个道理:“我没有想管,只是觉得难受。”
她轻轻说:“皇帝无道,官僚无道,所以使得吴王起兵。但是,那些百姓们在皇帝无道的时候没有受到一点恩惠,却要跟着他承受大难。”
“不。”慕星遥又说,“皇帝再如何也是皇帝,他有数不清的权势,哪怕是乱世,直到身亡前他过得也比大多数人好多了。”
贺兰涯深深地看着她,她既有对凡尘界遭遇的悲伤,也有借事比人。
在慕星遥的话里,贺兰涯就是吴王,那些道盟的人就是皇帝,而其余修士则是波卷进去的百姓。
贺兰涯只道:“长痛不如短痛。”
他冷冰冰,冷心冷肺,也许贺兰涯是要在毁灭之后建立一个他满意的修真界,所以他可以无视现在的无辜修士的痛苦。慕星遥那次对齐玉书说没有善恶只是说说而已,贺兰涯却真是如此认为。
他只要他的规则。
慕星遥咬着牙,没有陷进贺兰涯的逻辑里边。是,长痛不如短痛,但大多数人直接就痛死了。
他看着慕星遥眼里的无助和悲伤,忽然道:“这段时间,你开心吗?”
“开心你的头!”慕星遥气道。
其实是开心的,她留在这里没有进入修真界,有没有一点对和贺兰涯一起生活的留恋?
贺兰涯这么问,那他开心吗?
贺兰涯没有理会慕星遥气头上的话,拉着她的手腕,进入界门之内:“回去了。”
风把两个人的头发交织在一块儿,慕星遥听到贺兰涯说:“你的天香蝴蝶骨已经觉醒,回去后,可以……”剩下的话,慕星遥没有听清,因为大量灵气灌入她的身体,天香蝴蝶骨在一瞬间感知到许多邪念。
“我什么时候、觉醒的?”慕星遥问,贺兰涯明明没给她用那些帮助觉醒的天才地宝。
“往尘洞。”贺兰涯说,“你第一次离开这个世界,进入那个世界时受到世界意志的抵触,这种抵触触发你的天香蝴蝶骨反抗,直接导致它进入半觉醒状态。”
“第二次在往尘洞时,你该记得你晕了过去,那是你抵抗世界意志时彻底觉醒,只是后来进入凡尘界,天地间没有一点灵力,才没有出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