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花木兰的阿娘44

“无香子,这位是李氏的公子,这位是王氏的公子,这两位是谢氏的公子。”

不是毓芳元君在给叶棠拉皮条,只是每一个高门派出的代表都是男子。十几位年纪不同的公子见到叶棠都是一愣——他们还以为会出来接待他们的会是自立为王,国号为“袁”的花木。

有人当即便不高兴了:“花木人呢?把我们叫到这种地方来,想要与我们谈事,为何花木本人不在!?”

姓王的中年文士吹胡子瞪眼睛,末了还一拍椅子的扶手。

叶棠坐不惯塌,还是喜欢椅子。她让人做了一套带扶手的竹椅放在待客的宫殿中,此刻她同样坐在竹椅上,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中的瓷杯。

“毓芳元君只是个说客也就算了!拿个女人来糊弄我们!是当我们好糊弄还是花木的诚意就这么一点儿!?”

“王大人,”

青瓷杯盖被叶棠盖起,抬眼的叶棠没什么表情。

可熟悉叶棠性情的毓芳元君知道,叶棠百分之百因为这文士说她“只是个说客”而不高兴了。

“我请元君邀各位到此可不是为了和各位谈条件的。”

“什么!?你——”

王姓的中年文人刚一站起,就被从后面走过来的贺兰景按回到了椅子上。

贺兰景看起来并没有用上多大的力气,可那中年文人几乎无法抵抗贺兰景的力量——鲜卑人与刘宋人的体格差距实在是太明显了。纵使是高门大户培养出的公子身量不低,那种体格上的差距也无法弥补。

瞧着贺兰景那有自己侍妾大腿那么粗的手臂,公子们纷纷滚动了一下喉头。

这人,绝对可以单手拧断他们的脖子。

被贺兰景按回椅子上的文士则抖个不停,连直起腰来的力气似乎都被粉碎了。

“王大人、李大人、谢大人,还有其他的各位大人们。”

叶棠一手拄在桌面上,唇边勾着温和的笑意。

贺兰景走回她的背后,无声地矗立着。叶棠看也不看他,只是朝着面前的众人道:“既然诸位不愿意与我一介女流之辈进行谈判,那便回去写信,让你们家最聪明的女儿来与我会谈吧。”

众公子多脸懵逼——他们坐都坐在这儿了,不与代表家族的他们谈,却要他们写信回家让家里的女人来谈……这女冠子究竟是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

一老大人并指为剑,站起来就要指着叶棠的脸怒骂一堆。结果一柄斩马刀停在了他的喉咙前,顺便吹毛断发地割掉了他引以为傲的美须。

在贺兰景到达长安的数天后,烾也来到了长安。她姐姐熙还留在草原上继续为叶棠训练新的将士。

“各位大人是我无香子的客人,我必然会好好照顾各位。但要是各位总想着给我找麻烦,我或许也就只能饿着各位一点儿,让各位没那么多精力瞎胡闹了。”

那还站着的老大人两腿之间的衣裤已然尽数湿透。他抖着嘴唇,只有心里还能发出不甘的声音:他们哪里是什么“客人”!分明是被引君入瓮的人质!!

几位公子朝着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毓芳元君怒目而视,毓芳元君却只是笑着摊了摊手。

是的,毓芳元君用了大半年的时间在刘宋各大家族间游走。按照叶棠的计划,她率先挑拨了自家与宋文帝的关系——刘宋君臣不和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毓芳元君的老家与其他高门一般,都对当年宋文帝处死扶他上位的权臣耿耿于怀。毕竟高门之间经常通婚,大家都是亲戚。被杀的权臣与毓芳元君也有血缘关系。

毓芳元君只要把宋文帝的过河拆桥拿出来给家中人复习复习,她老家上下对于宋文帝的厌恶之情就能满溢而出。

假使先帝不是平民出身,或许他的儿子宋文帝会对高门多一点耐心。可惜宋文帝就如同那十几岁的孩童一般,认定自己杀权臣无错,对着高门就是分毫不让。以为自己扶植几个、几十个寒门官员就能补上朝廷官员的缺漏。

任用寒门本身并非坏事,因为阶级的完全固化对一个国家来说意味着资源的垄断、人才的凋零,以及整个国家的活力减弱。

问题在于宋文帝选择的时机实在是太差了。

这时代并没有义务教育这种东西,出自寒门的人才眼界格局不够不说,连一些常规的基本教育都没接受完全。

许多出自寒门的人才胸中满是热血,以为自己只要能当官儿就能改变不同阶级之间的不平等,实际上任之后才发觉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平民阶层与高门士族之间的差距不是用心或努力就能够填补的,而学习与积累又需要少则几年、多则几十年的时间。寒门的人才确实没办法马上填补高门官员流失后所造成的空缺。

被贺兰景按坐回去的王姓文士也好,那站起来并指为剑打算指责叶棠的老大人也罢。这些人未必像他们表现出的那么白痴,见到叶棠是一个女人就不管不顾地发作了。

叶棠想他们不过是在看人下菜碟,不论她是什么身份,总之先来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哭着去找木兰来主持大局。

如此到了谈判之时,木兰天然就低了这些高门一头。

叶棠固然可以和面前这些人慢慢谈,可她并不想没有效率地去逐个击破。利用这些“客人”的生死存亡逼着他们说服家族,让家族里至少一个女性可以拥有能代表家族与叶棠谈判的权利。这等于叶棠间接地施恩给了这些女性。

但凡这些女性里有一半儿知道了掌握话语权的好处,在得到权力后能够品尝到作为“人”的滋味儿,不想再回到过去那种次等人的生活里,她们就会自发与她联手,以保证自己的地位不会重新滑落到任人摆布的地步。

毓芳元君初听叶棠的计划时真就觉得叶棠是个激进的疯子,她的计划不可能成功。同时她也觉得执着于权利,拥有野心的叶棠有些可怕。

不过现在,毓芳元君的心态十分放松。

“当圣母救不了姐妹们。”——毓芳元君微妙地能够理解叶棠这句话的意思了。

能让女人过上好日子的不是什么性格上的谦和大度、善良温柔,能让女人过上好日子的是权利。

能保护女人的也不是什么男人,而是权利。

只有得到了权利,女人才能安全,才能被当作是人。

不争不抢的是泥菩萨。泥菩萨保佑不了任何人。

“各位可以好好地想一想。仔细地想一想。想不通那就花时间想。”

椅子与吃喝被收走,叶棠笑眯眯地带着人离开。偏殿的宫门在叶棠身后被人缓缓关上。

各家公子不一会儿就听见叮叮哐哐的声音,原来是宫门连同窗户都被人从外面用木条给钉上了。

“这是……”

瞧着一点点变暗的光线,公子们终于有了恐慌感。

“难不成我们被关起来了?”

“……怎么敢!那花木怎么敢这么对待我们!!”

“不,说不定这只是那无香子的主意!只要把事情告诉花木,让花木出来做主……!他一定不会为了一个无香子而得罪我们!!”

“就是!花木算哪根葱!他难道不知道与我们作对就是与整个刘宋作对吗!?他是北魏的仇人,又夹在北魏与刘宋之间!唯一能帮他的就是刘宋!他怎么敢连刘宋都得罪了!?”

群情激奋,公子们吵吵嚷嚷。

一个时辰后有那茶喝少了的公子开始喉咙发干。

两个时辰后年纪偏大的公子们开始不断徘徊,想要方便。

三个时辰后有公子开始踹宫门、砸窗户。奈何一片漆黑之中他们踹了宫门是疼了自己的脚,砸了窗户又被飞溅的木屑擦破了脸上的皮。

四个时辰后,实在憋不住的老大人悄悄在角落里方便了出来。那股味道熏得众公子一阵阵恶心。老大人想当不是自己做的,他身上的味道却暴露了他。

五个时辰后,有公子已经睡醒一觉。哪怕周遭飘散着臭味,公子们还是感觉腹中饥饿了起来。

十个时辰后,有那心性不够坚强的公子哭了出来,还有人发疯似的用脑袋砸墙。

二十个时辰后,所有被关起来的公子都屈服了。

尽管二十个时辰也就是两天不到的功夫,这群高门公子看起来都像是老了二十、三十岁——黑暗让他们对时间没有概念,在他们的感官里,他们被关的时间何止是二十个时辰?

最惨的莫过于那老大人,不复初时站起来并指为剑就想骂叶棠的精气神儿,老大人像是重病一场,看起来蔫巴巴的。

那王姓的中年文士则是最早求饶的,他这会儿在叶棠的面前乖顺无比,生怕自己又被关进黑漆漆的偏殿里无水无食无处可方便。

一个月后,各高门派出的新代表都陆续来齐了。

高门贵女们战战兢兢地环视着不时有作铠甲打扮、商人打扮、学士打扮、农民打扮的女人们走过的长安大街,还能瞧见带着孩子们做晨练的女冠子们。

长安的一切看在贵女们的眼中是那样的奇怪、奇特,甚至可以说是光怪陆离。

然而这光怪陆离的光景却始终不能从她们的脑海中消失。

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无论是用饭时还是沐浴时。每个高门贵女都在想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还有接触到的。

有人放下琴与琵琶,跑去骑马。

有人脱下红妆,换上胡服,开始习武。

也有人去向胡女学习塞外舞蹈,穿上了布料极少的塞外舞衣。

还有人早上学鲜卑语,下午学柔然语,晚上教着孩童们写汉字的。

哪怕身边都带着下人,贵女们还是如同脱缰野马,开始一个个地放飞自我。有那放不开的贵女还是被自己的下人带着,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兴趣所在。

然而当贵女们走上谈判桌,每人都维持着从容、优雅与镇定。

其中无人玩物丧志,更无人忘了自己来长安的目的是什么——每一位贵女都知道,自己在长安所得到的这份快乐并不是永久性的。

为了不让一切的欢愉都变成镜花水月、梦幻一场,她们都需要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