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的叶棠从办公楼里走了出来。对,没错,这座办公楼原本是托比亚斯的宅邸。
在这里还是托比亚斯宅邸的时候尤利塞斯就看不上也不喜欢托比亚斯那奢靡夸张的庸俗品位。在托比亚斯被下狱后,尤利塞斯直接命人将托比亚斯宅邸里没被烧毁的物品和被损毁部分但修修还能用的物品尽数拿去义卖,以此彻底清空了托比亚斯的宅邸。
莱姆镇的镇民们被托比亚斯剥削了十数年,除了托比亚斯的狗腿子们生活滋润之外,其他人都是过得扣扣索索。这次义卖让许多镇民只花很少的钱就买到了非常不错的东西。义卖所得的钱款又被尤利塞斯命令手下拿去重新修筑被托比亚斯害死的沃克一家的墓地。一时间镇上人人都对尤利塞斯这位少年伯爵感恩戴德,周边村落与莱姆矿场的矿工们对贵族老爷的印象也有了不小的转变。
在女王任命的新镇长到达以前,镇长与矿长的职务都由尤利塞斯代劳了。尤利塞斯也就正大光明地将托比亚斯的宅邸当成了办公楼。
叶棠为尤利塞斯充当智囊,自然每天都得往来于亚贝村与莱姆镇之间。亚贝村与莱姆镇之间的新路尚未修好,狭窄、泥泞以及接近九十度直角的拐弯弧度的旧路并不适合马车通行。
尤利塞斯曾打算让自己的手下轮替着骑马接送叶棠,但叶棠拒绝了。她用的理由是寡妇不应当与男士共乘,以免引起误会。不过尤利塞斯知道,叶棠实际没那么重视所谓的“清誉”与“名声”。她纯粹是想要怎么自在怎么来。
透过窗户,尤利塞斯瞧见叶棠走向了外头等着她的休。
叶棠去给尤利塞斯做智囊了,去莱姆矿场摆摊的生意就交给了朗与休。然而休很快就在莱姆镇上找了份工作。每天他都会天不亮就从胡桃林前往叶棠家,在去莱姆镇的路上“顺便”带上叶棠。又会在工作结束后“顺便”接叶棠回家。
没有休的帮忙,朗去莱姆矿场的摆摊的频率就从原本的全勤降低到了一周三次。其他时间他大多待在亚贝村里,有时帮着村人们修补一下漏雨的房子,有时候替下田的村人们带带精力过剩的孩子们。
叶棠一从办公楼里出来就瞧见了休。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休的身旁还有另一个高大的身影。
“哟!”
招呼过于轻浮的格雷伊被休状似无意地踩了一脚。忍痛露出个客套的笑容,格雷伊重新打了一次招呼:“……呃,你好,玛丽。”
格雷伊的打扮已经完全是时髦的城镇小伙了。瞧着身着背带裤的他从脑袋上拿下鸭舌帽,叶棠笑道:“下午好,格雷伊先生。还有谢谢你来接我,休。”
休轻哼一声,淡淡道:“我不过是顺道罢了。”
打量了一眼谎言被身后摇晃的尾巴彻底暴露的休,格雷伊的眼神是一言难尽。
不过嘛……朗与休兄弟的恋爱与他没有关系。如果一定要问他支持哪一边,那他会说:两边。
就是这场兄弟比赛最后获胜的不一定是这对兄弟中的其中一个就是了。
“啊、嗯,总之休的事情先放一边。”
“什么叫我的事情先放一边啊!?”
无视掉休的抗-议,格雷伊迅速切入主题:“今天我是来向你道谢的,女士。”
像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一束鲜花,格雷伊把花递给叶棠。又在叶棠伸手时拉过叶棠的手背吻了吻。
——他都说过了,这场比赛的输赢不一定取决于那对兄弟。
要怪就怪这个人类女人太美好了。她简直像是上帝派来拯救狼人的使者。哪怕他只是从朗的口中听说她为朗一家、为狼人们做过什么,他就完全能理解朗与休对她的崇拜与迷恋。
“朗不是对你发过誓吗?说他会保护你。那我也发誓。有生之年,只要你一声呼唤,我什么都会为你做。朗的良心不允许他做的肮脏事,休没有勇气去挑战的坏事,只要你吩咐,我都会为你完成。”
吻完叶棠的手背也没撒开爪子,格雷伊就这么自下至上地凝视着叶棠。
“感谢你救了我的爸妈,救了我的妹妹,让我们一家团圆。感谢你没有让我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感谢你让我有机会知道人类不全部都是坏的,狼人也不全是对的,好坏与种族无关——”
什么叫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啊?休整只狼都炸毛了。他真恨自己听了格雷伊的话就相信格雷伊只是想对玛丽道个谢,所以把格雷伊带到了玛丽的面前。
“给我放开玛丽!”
“啊好痛!休,你怎么挠我的脸?你忘了吗?以前你可是追在我身后‘哥哥’、‘哥哥’的喊呢。”
格雷伊与休打闹了起来。叶棠看着两只毛绒绒互挠实在忍不住笑。
她这一笑像是清风吹开乌云,阳光从叶隙间洒落。格雷伊先呆住不动,趁机扯住格雷伊的尾巴拔下几根毛的休亦在察觉到自己幼稚可笑的一面落入叶棠的眼底后涨红了一张被厚毛所覆盖的脸。
踹着格雷伊的屁-股把格雷伊踢走,休与叶棠走在回亚贝村的路上。
“格雷伊那家伙最近太得意忘形了。……啧,不就是做邮差被人夸奖了而已吗?这么张狂,他迟早要吃亏的。”
青春少狼带着点隐秘又恶劣的小心思,试图拉低叶棠心里对格雷伊的评分——正攻法他是绝对赢不了朗和格雷伊的。他的这两位哥哥各有千秋,一个是假装轻浮的老好人,另一个是凶狠起来连同族都怕的直脾气。他年纪比他们小,体格比他们差,能做的事也比他们少。在他哥烦恼于自己没有办法赢得了人类的时候,他连站在起跑线上的资格都没有。
叶棠对格雷伊的宣誓无甚感觉。
她不是第一次帮人,也不是第一次在帮人后收获他人的信赖与忠诚。对于如此轻易地就付出忠诚的狼人,叶棠只有“不愧是犬科”这一种感想。
“格雷伊做了邮差?”
虽然不爽格雷伊引起了叶棠的注意,但是叶棠既然问起格雷伊的事情,休就老实回答。
“是啊,他做了邮差。害好几个送信的人类丢了饭碗。这些人类差点儿要找他麻烦。”
凭借着天生的矫健身手,格雷伊不论是送报纸送信还是送别的都比人类快得多。普通报童骑一刻钟自行车才能到的地方他飞檐走壁五分钟就到了,一般邮差一天也派不完的信件,他两小时就能送完。
有了格雷伊,莱姆镇的邮局、电报局乃至报社根本不需要更多的邮差与报童。一-夜失业的邮差与报童们差点儿没打上门来。
“‘差点儿’?”
对于叶棠总是能敏-感地抓住重点的这种地方,休真是又爱又恨。
“格雷伊不认识人类的文字,他能送信却不知道该送到哪里送给谁。像他这样的狼人还有很多。有些狼人甚至连人类的语言都不太会。所以格雷伊干脆雇了这些失业的人类去教他们还有村中的孩子们人类的语言与文字。报童们光是和村里的孩子一起玩就有钱赚,邮差也不用再起早贪黑地走那么多路去换一、两个便士。”
“这样啊……”
叶棠笑着听休说了一路。
事实上作为伯爵的智囊,镇上发生的一切事情她会听到风声。格雷伊做的事她早已有所耳闻。
格雷伊行动的出发点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狼人们不假。但他解放了童工,让儿童们有机会聚在一起学习也是事实。
这也正好符合叶棠的心意。
叶棠已经向尤利塞斯提议在莱姆镇建立一个儿童学校。将来不论是人类的孩子,还是狼人的孩子都能在儿童学校就读。
——许多隔阂都是从“不了解”开始的。让人类与兽人从儿童时代就作为同窗一起学习、生活、成长,在此基础上彼此了解。这可比等人类与兽人都成年了、有了固定观念之后再来让人类与兽人彼此接纳来得容易。
“……玛丽你知道吗?”
“什么?”
休瞧了叶棠一眼,心脏跳动得格外迅速:“格雷伊的妹妹被卖到王都之后与负责照顾她的男仆相爱了。现在他们都自由了,便说想举行人类的婚礼,以后作为夫妇生活在一起……哪怕他们不能有孩子。”
“这倒是我第一次听到的消息呢。”
叶棠想了想:“让我猜猜看,现在的问题是格雷伊的妹妹和她的未婚夫没有办法举行婚礼是吗?因为没有牧师愿意做狼人与人类结合的见证人。”
本意是想听听叶棠对狼人和人类的结合有什么看法的休愕然一愣,他开始怀疑还有什么是叶棠想不到的了。
“说对了……”
“那就举行一个不需要牧师的婚礼吧。如果是真心相爱,想要与对方一起生活下去,那么没有牧师的见证、不是户籍上的夫妻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有牧师见证,户籍上是夫妻的人就不会离婚吗?”
“人的真心不会因为有没有一张纸就改变。如果是一张纸就能改变的心,那也不是什么真心。”
叶棠说罢,她与休也到了亚贝村村口。
村中的大树下,朗正在与孩子们玩闹。
“朗,你的耳朵为什么这么大?”
一个孩子踩在朗的大-腿上,她试图去摸朗脑袋上毛绒绒的尖耳朵。
朗便朝着孩子低下头来,任对方rua着自己的耳朵不放:“为了我能够更好地听你说话呀。”
“朗,你的眼睛为什么这么大呢?”
另一个孩子抱住了朗的吻部,好奇地大睁着圆溜溜的眼睛。
于是朗冲着她眨眨眼:“为了我能够更好地看清楚你呀。”
“朗!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大?”
“为了我能够更好地抓住你呀!”
从背后爬到朗的脖子上,差点儿头冲地摔下去的孩子被朗伸手一捞,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安吉琳抱着厚厚地书本坐在朗的怀里。她回过头来,那双与母亲十分相似的、玻璃珠一般的蓝眼里充满了闪亮的光芒。
“我知道了!我知道朗你的嘴巴为什么这么大了!”
“嗯?”
揉揉安吉琳的小脑袋,朗故意行了个夸张的绅士礼,他笑着问安吉琳:“那我善良美丽的安吉琳小姐可不可以告诉我,我的嘴巴为什么会那么大?”
小姑娘笑弯了眉眼,她大声宣布自己的傲人发现:“因为上帝要朗要用最大的声音来唱最美妙的歌呀!”
朗怔忪了一阵。
安吉琳不愧是那个人的女儿,她的话就像是解除诅咒的咒语,让厌弃自己外表,自卑于出身的他得到拯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朗?”
安吉琳困惑地歪头看着突然大笑还笑出泪来的朗。
拿爪子抹抹眼角,朗再度抚摸安吉琳的头顶:“既然安吉琳喜欢我的歌,那我就唱歌给安吉琳听吧。”
“啊!真狡猾!我们明明也喜欢听朗唱歌的!”
旁边爬树的男孩子喊着,迅速地从树干上滑了下来。
“嗯!我们都喜欢朗的歌!”
“喜欢!”
“我们都喜欢朗!”
“最喜欢了!”
孩子们围成一团,有人给朗亲亲,有人给朗抱抱。米米琪琪与有荣焉地扑进哥哥怀中,腼腆的本则是轻声对安吉琳说:“谢谢。”
安吉琳不大清楚本为什么要感谢自己。但被人感谢的感觉不坏,所以她笑着“嗯!”了一声。
“真是的……朗又在干蠢事了。”
叉着腰的休嘴巴上埋怨着哥哥,眼中却有着藏不住的欣羡。
叶棠跟在休的身后边走边笑,眼前的一切都让她忍不住笑意。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这美好的一刻能够就这么持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