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难怪能碰到他。

这是风辞时隔三千年,第一次见到自家小黑蛇的原型。

小黑蛇幼时总被人嫌弃不好看,但风辞却很喜欢。它通体是极其富有光泽的黑色,身体纤细而修长,缠在风辞手腕上,像一块光泽透亮的玄玉镯子。

而如今这条小蛇,不,已经不能将他称作小蛇了。

这条蛇很长,蛇尾不知是从哪个黑暗的角落里伸出来的,一眼望去见不到头。蛇身最粗的地方足有成年男子手臂粗细,鳞片上的光泽已随时间变得微微暗沉,生出了繁复绚烂的花纹。

风辞握着那条半透明的尾巴把玩片刻,皱起眉头。

果然幼崽时期才是一切生物最可爱的时候。

要是三千年前遇到的不是那条纤细漂亮的小黑蛇,而是这大家伙,他会不会救它还真说不定。

风辞叹了口气,几乎听见了自己心里滤镜轻轻碎掉的声音。

崽子为什么要长大,心好痛。

蛇尾被风辞捏住后老实了许多,安安静静伏在风辞掌心,唯有纤细的尾巴尖还时不时在风辞手腕轻轻扫一下。

带来丝丝冰凉的触感。

风辞被他这般讨好似的动作哄得心软,另一只手覆上去,在蛇尾上轻轻摸了摸。

成年的黑蛇看上去坚韧有力,但摸上去却极其柔软。那微凉的身体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鳞片,每一片都晶莹剔透,风辞没忍住,又用指腹多摩挲了两下。

蛇尾被他摸得簌簌抖动,敏感得直发颤。

风辞彻底消了气。

他松开手,蛇尾轻轻从他掌心滑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片刻后,黑暗里再次传来动物爬行的声音,风辞蹲下身,对上了一双蛇瞳。

黑蛇的脑袋生得修长圆润,还依稀能看出点小时候的可爱模样。蛇没有眼睑,所以风辞终于看见了它的眼睛。

不再是过去那清透明亮的金色,而是极浅的浅灰色,仿佛在瞳眸上罩了一层白纱。

这双眼睛,的确是看不见的。

风辞眼神暗下来。

他伸出手去,黑蛇扬起头颅,用脑袋在他掌心温顺地蹭了蹭。鲜红的蛇信一下一下扫在风辞腕间,微微发痒。

“别、别闹。”那蛇信和直接碰触最敏感的神经没有区别,痒入骨髓,风辞受不了这个痒,手抖了下,训他,“再乱动我揍你了。”

黑蛇瑟缩一下,立刻不再动了。

乖得不像话。

风辞稍一偏头,掌心溢出一点细碎的灵力光芒,自黑蛇前额探入神识。

神识状态最为脆弱也最为敏感,风辞半跪在地,掌心轻轻拂过黑蛇的身体,甚至不敢用太大的力道。

灵力如暖流一般徐徐流入黑蛇体内,一点一点往深处探查。

识海内一片静谧,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沉睡,听不见一点声响。

神识不明,意识不清,不在清醒状态。

难怪。

要是平日里清醒的小黑蛇,被他这么摸,不上来一口咬断他脖子已经很客气了,哪能像这样乖。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几天还好好的呢。

风辞还在帮他家小黑探查神识,后者却丝毫没有体谅他的辛苦。

蛇头缓慢扬起来,隔着薄薄一层衣物,沿裤腿蜿蜒往上,爬过大腿、胯骨、腰间,最终停在侧颈。

等风辞收回灵力时,整条蛇已经完全缠在他身上。

他一抬头,就被冰凉的蛇信舔过嘴唇。

风辞:“……”

风辞深吸一口气,劝慰自己小黑蛇现在识海处在沉睡状态,和灵识未开的动物没有区别,一切行为都是本能,不要和他计较。

然后面无表情,把已经探进自己领口的蛇尾巴捞出来:“再乱动就把你砍了。”

黑蛇尾巴瑟缩一下,脑袋歪了歪,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风辞低头与黑蛇对视,不知为何,竟从对方灰白的瞳孔中瞧出了几分无辜。

风辞:“……”

真是委屈死你了。

.

裴千越的识海处于沉睡状态,却不知怎么放出了神识,这事可大可小。

但无论如何,都得尽快把神识回归原位。

小黑蛇缠着他不肯放,风辞也没办法,只得认命地抱着那条分量不轻的黑蛇站起身。好在有神识在手,寻找肉身所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风辞稍一探查,往内殿走去。

这大殿里里外外风辞方才都查过了一遍,没有发现裴千越的踪迹。

这次有了神识指引,他来到了内殿的床榻边。

风辞心念一动,化作一道青烟,直接穿透了床榻后的白墙,进入其中。

这白墙之后,竟有一座密室。

穿过黑暗狭长的窄道,风辞见到了这间密室的全貌。

这间屋子很大,墙体、地面、穹顶,全都是用上好的玉石打造而成,内部碧玉色的灵力流转,将整个屋子微微照亮。

风辞看得出,那些并非普通玉石。

这石头似乎有隔绝灵力流动的作用,身处其中,便能与外界完全隔绝开来,任对方有多大能耐,都探查不到丝毫气息。

这次若不是带着裴千越的神识,风辞就是把这临仙台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这地方。

风辞抱着小黑蛇走进去。

屋子很空荡,只在最中央放了一张玉石雕刻的大床。大床四面都悬挂着鲛纱织成的床帐,自穹顶垂下,隐有流光浮动。

裴千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覆黑绸,神情平静,仿佛是睡着了。

风辞在床边站定,指着裴千越的肉身:“回去。”

小黑蛇把脑袋埋在他侧颈,轻轻蹭了蹭。

无声地抗拒。

风辞:“……”

这人到底什么毛病。

他正想强行把小黑蛇神识逼回体内,余光一扫,却看见床头点着一炉香。

风辞走过去,从香炉中捻起一点碎屑,放在鼻间闻了闻。

“你别碰那个。”一个温雅的男子嗓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

风辞回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当初在仙盟选拔时,将他带去前山的那名青年。

青年名叫萧却,是阆风城内门弟子。

原本温顺缠在风辞身上的小黑蛇身体骤然紧绷,扬起头颅,朝那个方向威胁般嘶嘶哈气。

萧却脸上浮现起一丝畏惧的神色,不自觉后退半步。

风辞拍了拍小黑蛇的脑袋,让他冷静下来,才问萧却:“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却对他的出现似乎也很惊讶,更令他惊讶的是,自家城主非但没有咬死这位不速之客,反倒紧紧把人缠着,被人一安抚就冷静下来。

听话得可怕。

但萧却什么都没问,而是回答道:“我来给城主送药。”

风辞指了指床头的香炉:“这里头的安神散,是你放的?”

萧却:“是。”

风辞的视线在萧却身上打量片刻,最终落到他腰间,眯起眼睛:“你腰上挂的那个……是雄黄吗?”

哪怕是像裴千越这般修炼得道的蛇妖,也不可能不畏惧雄黄粉。何况萧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雄黄制成荷包,效用更是提升了不知多少倍。

风辞抚摸着黑蛇,感受到掌心下畏惧紧绷的身体,眼神忽然冷了下来。

.

自从风辞入门以来,萧却还没有与他见过面。

当初仙盟选拔那一面之缘,萧却其实对少年印象还不错。

少年模样生得灵动可爱,说话待人也很和善,如果有机会结交,应当是个不错的朋友。

可今天的少年却完全不同。

少年怀抱着那条黑蛇,站在不远处,冷冷望向萧却,竟让他有几分寒芒在背的感觉。

恍惚间,萧却甚至觉得,少年带来的威慑力丝毫不逊于城主。

“我……你别误会!”举止温雅的青年难得有点慌乱,解释道,“这东西是……是城主自己做的。”

风辞皱眉:“他自己做的?”

做来干什么,自虐吗?

可青年的神情不像在说谎,风辞稍稍冷静下来,周身那令人喘不过气的威慑也随之消散开。

风辞又问他:“这么说,点安神散也是他自己的主意?”

萧却点头:“是。”

风辞:“为何?”

萧却却不回答。

风辞现在可太了解自家小黑的性子,道:“他不让你说出去,对吧?”

萧却轻轻点头。

风辞抚摸着怀里的蛇脑袋,悠悠道:“用药使得肉身沉睡,识海归于平静,神识却不受控制地四处游走破坏。他给你雄黄,是为了防止你被他所伤吧?”

萧却又点点头。

风辞眸光敛下,思索起来。

从他先前和裴千越的相处来看,并没有看出对方身体有任何异常。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不得不用药物使肉身沉睡。

他一时想不出来。

风辞思索时不自觉停了抚摸的动作,怀里的小黑蛇便不安分了。

他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蛇尾攀上来缠住风辞的腰身,脑袋在他怀里拱来拱去,要让他摸。

“别闹……”风辞被他闹得烦了,威胁,“再乱动把你扔出去。”

黑蛇尾巴不悦地拍了拍床。

看完了全程的萧却:“……”

风辞分明才是那个意外闯入之人,可萧却对他没有丝毫敌意,反而态度温和谦卑。

风辞问他:“看到我在这里,你不觉得奇怪?”

萧却道:“城主愿意让你近他身,证明他信任你,不该问的,我不会问。”

……裴千越真是把他的弟子都调.教得很听话。

风辞继续问:“那他这样,得持续多久?”

“不知道。”萧却道,“城主这次比以往更加……难以控制,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风辞皱眉,心里隐隐有了一点猜测:“他这症状,是不是从三日前开始的?”

三日前,就是风辞跟着裴千越外出那次。

萧却神情似乎有些惊讶,但只是摇头,没有多说。

风辞深知再多追问也问不出什么,遂不再为难他,道:“你把药放那儿吧,我一会儿会替他点上。”

裴千越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萧却要是戴着那香囊再靠近点,他不知得难受成什么样子。

萧却没急着动。

风辞抬眼:“怎么了?”

“城主陷入沉睡时从不让任何人靠近,你是第一个,他愿意让你近身的人。”

萧却这话说得实在太客气了。

这哪里是裴千越愿意让他近身,这分明是裴千越缠着不让他走。

风辞问:“你想说什么?”

萧却:“若你这段时日愿留在临仙台陪他,或许城主能早日苏醒,而且……”

他顿了顿,没把余下的话说完。

但风辞分明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他想说的话。

——而且,只要风辞留下,他就不需要每天冒着生命危险过来给裴千越添药了。

看来是真的很怕啊。

他原本还想再仔细试探一下裴千越为何会知道小世界的概念,又为何会问他这种问题,可那混账东西跑得太快,一转眼就连个影子也瞧不见了。

没办法,他只能也跟着御剑飞向阆风城。

直到这时风辞才发觉,原来方才来瑶山时,裴千越竟还是有意在等他的。

此时回程,混账东西的飞行速度比来时加快了一倍还不止,就连风辞追着都有点吃力。

身为妖,裴千越修炼御空之术本就比凡人来的轻松。风辞懒得再耗费体力,索性放弃,慢悠悠地降低了速度。

待他回到昆仑山脚时,天色已经黑尽了。

裴千越果真早就不见了踪影,风辞通过昆仑山脚的传送法阵入山门,直接回了外门弟子院。

刚进院门,就迎面撞到个人,好巧不巧,又是那名叫宋舟的小少年。

“景明,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程博的关系,外门弟子不怎么敢与风辞来往,和他稍微熟悉一点、能说上两句话的,就只有宋舟。

风辞没听懂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你不是……”宋舟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又想起了什么,连忙拽着他往外走,“你快出去躲躲,别让他们看见你——”

“我为什么要……”

风辞一句话还没问出口,院内忽然传来一声叫喊:“那不是陆景明吗?!”

宋舟:“……”

风辞:“?”

片刻后,风辞被带进院子。几十个外门弟子都挤在院中,正对着的一间弟子屋门开着,程博被人从里面扶出来。

他额头和脸颊都有明显的红肿青紫,一见风辞就冷笑:“舍得出来了,嗯?”

风辞已经离开弟子院一天一夜,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视线环视一周,试探一般点了点头:“嗯,出去透透气。”

“你还有脸透——”程博气急就想站起来,却不知牵扯到了身上哪里的伤,“哎哟”一声又跌回椅子上。

风辞不确定地问:“这伤……不会是‘我’弄的吧?”

程博大喝:“不是你还能是谁,别在这儿给我装!”

风辞:“……”